她不解,这还能分实话和虚话?

傅寻说:“大半夜的不管不太好,葡萄糖磕着门板给她开的,全程不超过三秒。你指望我记得什么?”

曲一弦:“……”

她突然挺想知道姜允当时是什么脸色,也不知道精心准备的台词念完了没有。

玩笑亏玩笑,曲一弦怕姜允出事,下车亲自去叫。

这会算是叫醒了,她脸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双目无神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困得又闭上眼睛:“我不想下车了,只想睡觉。”

在黑马河那晚的高反顶多只是喘不上气,入睡困难,从可可西里下来的高反让她心生恐惧,困乏得像是一睡就会不醒,偏偏又无法抗拒。

曲一弦怕她睡多了不适,从门槽摸出葡萄糖,拧开了递给她:“补点葡萄糖,缓缓就下车。这里海拔已经下来了,缓过来就没事了。”

姜允支吾着答应了一声,小口抿掉了葡萄糖,在车里歇了一会,终于下了车。她精神不济,对景点的兴致缺缺,对着雪山拍了几张照后,问傅寻:“寻哥,你在保护站当志愿者时,有没有遇到过高反的游客?”

曲一弦眯眼,往姜允那瞥了眼。

稀奇了,这问题不该问她么,现在有胆子问傅寻了?

傅寻看向公路上笨拙爬坡的挂车,回答得心不在焉:“挺少。”

袁野在旁边搭话:“姜允,你这问题得问我曲爷啊,她每年五六月都在可可西里带线,她最有经验了。”

姜允转头看向她:“曲姐。”

“有啊,你不就是现成的一个?”曲一弦擦着后视镜镜面沾上的泥渍,“就今年还拉过一车去拉萨的,一车男的,还没到拉萨就不行了。”

姜允的耳朵动了动,好奇地凑上来:“怎么个不行法啊?”

曲一弦睨她一眼,笑道:“就那些高反症状啊,刚过可可西里,还没一百公里。拉萨的海拔三千多,到拉萨也就好了。一车壮小伙子,愣是不去了,被我原路送回去了。”

她擦完了后视镜,心情颇好:“就你这样的睡一会就精神的,不算什么。”

姜允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

她独自进了不冻泉的景点,待了一小会出来后就要上车,回大柴旦。

时间还早,曲一弦顺路带姜允去了趟察尔汗盐湖。

察尔汗盐湖是格尔木最大的盐湖,从当年难住筑路大军就可见它的不一般。它不算景点,是格尔木,乃至国内最大的钾肥生产基地。

天然的化肥厂,前后数道门卡。

曲一弦以前领着地质队来时觉着察尔汗盐湖的盐花挺好看,特意和门卫打好了关系。隔三差五得递递烟,没多久就混熟了。

外岗的门卫见别的领队未必会放行,但只要曲一弦露个脸,车牌都不用刷,畅通无阻。

袁野看得直羡慕,忍不住跟傅寻叨叨:“寻哥你瞧见了没有,我曲爷绝对是我们车队的队花。瞧瞧这脸刷得多熟能生巧,这地方我碰了好几次壁,说是厂里二大爷的亲戚门卫都不让我进去。”

他语气酸溜溜的,又补充:“不止察尔汗盐湖,四月那会茶卡盐湖还没营业呢,我曲爷带队就能带客人拍到漂亮的盐湖照,我上回的客户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投诉得我当月奖金全没了。”

曲一弦半点不谦虚:“哪里哪里,谁让我长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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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她领姜允到处走走, 不过走遍了整片盐湖也没瞧见半朵盐花。她估摸着是被摘到厂里了, 可惜现在不是察尔汗盐湖开放展览的时候,盐花想必是无缘看见了。

曲一弦陪了她一阵让袁野去帮她拍照,等袁野回来,她寻了个空,问他:“姜允问你什么了没有?”

刚才在不冻泉时她就瞧出来了, 姜允欲言又止, 似有什么想问又觉得不合适才咽了回去。她刚才等在车旁晒太阳,特意往脸上架了副墨镜, 就是为了盯着姜允还不让她发现。

袁野点点头:“问得还挺多。”

他见曲一弦皱眉, 知道她想听的肯定不是这句话,想了想,说:“都挺正常的,就是盐花长什么样啊, 这是卤水吗,会不会侵蚀啊这些。”

傅寻在旁听着,微微挑眉, 说:“她不会问什么目的特别明显的问题,只会听你说什么,你想想你和她说过最多的话题是什么?”

袁野被傅寻一点拨, 思绪顿清:“她说她还有些头疼, 害怕来旅游一趟得了高原脑水肿。我就说她杞人忧天,可可西里海拔高,一下不适应也是有的。她就开玩笑说, 让我晚上别睡太死了,万一她后知后觉有症状都没人救她。”

曲一弦耐心听着,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袁野舔了舔发干的唇,继续道:“我安抚她让她别担心,别说一车四个人里有两个专业做救援的。就是真的突发情况,也有后援措施的。她就对这个很感兴趣,让我说说最近动静比较大的救援故事,我就给她讲了荀海超的……”

他话音一止,瞅了眼曲一弦的神色。

袁野知道曲一弦一直为没能成功救援荀海超耿耿于怀,但当时那场沙尘暴,实在是人力不能为,没办法的事。以前他提起荀海超,曲一弦总要斥他,让他尊重下死者。

他今天这么一提起,本还担心曲一弦怪他多嘴。小心看了两眼曲一弦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说:“没了。哦……不对,还有个事,她听完笑了笑,说我们车队和救援队一个名字,听着挺不专业的。问我是不是商业竞争啊,加个救援的噱头,客人会在安全上面放心些,来选择我们车队。”

姜允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叫他袁野哥哥时,更是跟撒了蜜一样,甜得他膝盖都软了。当时她边笑边说,就跟天真懵懂的小女孩一样,袁野只当她是玩笑话,解释完了就没往心里去。

此时见曲一弦一副思索的模样,心跳也慢了一拍,有些不明所以:“怎、怎么了……”

“没事啊。”曲一弦对姜允那点怀疑本就证据不明,她的疑心除了姜允那些奇奇怪怪的表现外也有发现盐湖门票的原因在。但这种指控对一个女孩而言,挺不公平公正也太过严厉了,而且她也没想明白姜允到底是什么动机,索性就没对袁野说。

有些事啊,还得跟聪明人商量,比如傅寻。

******

曲一弦一声不吭,一直憋到下午把人送到翡翠湖。

进翡翠湖的路是一条搓板路,碎石泥沙上有道道重叠的车辙印一直延伸到湖边。

这路不止折腾人也折腾车,一路颠到湖边。曲一弦把车停在离岸边几米远的空地上,让姜允自己下湖玩。

姜允挺喜欢这个地方,下车后拉上袁野去了湖心拍倒影。

曲一弦目送着两人离开,用脚尖踢了踢站在她左侧两步远的傅寻:“你觉得姜允是哪个地方的人?”

傅寻没说话,刚醒没多久的雪貂立在他肩头凶巴巴地咯咯叫唤了两声。

曲一弦不是傅寻,自然听不懂它的意思。但看它这反应,她拿脚尖又踢了踢傅寻,挑衅它:“我就踢他了,怎么着?”

貂蝉愤怒了,它张着嘴,露出小尖牙,圆圆的小脸上满是“你怎么这样不讲道理”的表情。

曲一弦觉得新鲜,故意逗它,又拿手戳了戳傅寻的手臂:“我还戳他了,你气不气?”

貂蝉:“……”

它显然是发觉自己拿她没办法,开始跟傅寻告状。

它用前爪轻拍了拍傅寻,那张毛茸茸的小脸挨过去,蹭了蹭他的耳朵,那从嗓子里发出的咯咯声满含威慑和不满,嘀嘀咕咕了半晌。

傅寻不是头回见曲一弦跟他的雪貂过不去,但当他的面这么挑衅好像还是头一次,难怪小家伙气急败坏。

他伸手抱过站在他肩上的貂蝉,安抚地摸了摸它浑身炸开的毛。

那只气到浑身毛都炸了的雪貂立刻乖顺地匐在他手心里,软绵绵的,跟被抽了骨头似的任他抱在怀里。

曲一弦哼了声,有些不满。

不就有靠山嘛,了不起啊?

好像是挺了不起的……起码她想把它炖锅的愿望至今没能实现。

好不容易这貂安静,傅寻抬眼,他那双眼在日暮黄昏下,泛着光,又深又亮:“好歹是我养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少欺负它。”

这话曲一弦就不爱听了。

她瞥了眼在他怀中惬意到打哈欠的貂蝉,冷哼:“到底谁欺负谁啊?”

傅寻沉默数秒后,问:“你要跟它计较?”

咳。

也是。

一只小畜生。

她没再说话,攀着巡洋舰的引擎盖,蹬着防撞杆坐上去,远远看着站在湖心温柔浅笑的姜允。

“我看你从停车场那会开始就格外针对姜允,是发现什么了?”傅寻问。

曲一弦倒没藏着,她伸手捏了捏仍在她冲锋衣口袋里的门票:“我在她房间看到撕成两半扔在垃圾桶里的盐湖门票,你那天睡着,可能不知道。”

她语气微妙,说:“她从袁野车上下来让我给她开行李箱,她要拿身份证。因为袁野说盐湖免收浙江游客的门票费用。这已经不算误导,而是故意掩盖什么了吧。但奇怪的是,我也没查她户口的意思啊。”

傅寻思索着,问:“你没她的身份证号码?”

曲一弦缓缓摇了摇头:“没有。照理说,我们在接单后都会替游客买一份保险的。姜允拒绝了,她说她要自己买。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列子,我就倒贴了些险费给她,当天下午姜允就发给了我一张打了马赛克的保险单。”

傅寻:“你从她房间拿了她扔掉的盐湖门票她发觉了?”

曲一弦回想了下,点点头:“我在路上抽空让客房部的把她房间的垃圾倒了,也特意叮嘱过了,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做事挺干净。”

傅寻颔首:“那就等着看看她的反应,有秘密的人,一旦露出马脚,接二连三的就不受控了。”

曲一弦看了眼站在湖心,一身红裙,美得格外张扬的姜允,问:“我们两这段数加一起,是不是太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傅寻勾了勾唇,笑得漫不经心:“等她给你添乱了你就不这么想了。”

******

天黑前,曲一弦把人带回了大柴旦。

下车后,她先去食堂取了给貂蝉准备的鸡胸肉,掌厨听说是给客人带的小宠物做的,打听了喜好,附带着多送了一小袋清汤煮过的鱼片肉。

她等着要看姜允的反应,直接拎了吃的去傅寻房间。不料,扑了个空,傅寻没在房间里。

曲一弦在门口待了一会,估摸着傅寻在四人间的大通铺。刚走楼梯下来,楼上踢踢踏踏的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瞥见一片红裙裙摆,下意识闪身,躲进了通道的门后。

下来的是姜允,她走路带风,隔老远就能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怒意,跟她身上那条像焰火的红裙一样,透着股熊熊燃烧的扑灭感。

曲一弦跟了两步,看她走到前台,居高临下地质问经理:“我打你们客房部的电话没人接,我想问下我房间没叫打扫,谁把我垃圾清了?”

前台似是一怔,微笑道:“我们是小宾馆,客房部的阿姨到点就下班了,晚上是没有人的。您有什么需要吗,可以直接跟我说。”

姜允有些不耐烦:“你听不懂吗,我问你我房间的垃圾谁清的?”

“清扫客房的肯定是客房部的阿姨,今天上班的一共有三位,我可以帮你查查。请问您是几号房间呢?”前台问。

姜允呼出一口气,语速极快:“3022。”

“好的。”前台示意她坐下等待,她翻了翻表单,又当着姜允的面给对应的客房部阿姨打了个电话。

曲一弦站得有些远,听不太清,只能看见姜允的脸色在前台的转述中渐渐缓和。

前台挂断电话后,先是道歉:“抱歉呢这位小姐,因为我们这大部分客人都是住一晚就走。您的客房在第一天交代不清扫后,第二天客房部以为退房了,进去一看行李箱没收就帮忙清理了垃圾,给您造成不便十分抱歉。”

姜允心里窝着火,虽然内心仍旧隐隐不安,但也没法继续追究,又发了几句脾气,这才转身上楼。

曲一弦等着她走了,才穿过回廊去四人间的大通铺找傅寻。

顾忌着屋里有人,曲一弦先敲了敲门,见没人回应,狐疑地拿着钥匙自己开了门。

她按亮电灯,先是看向床铺。

袁野不在。

他的床铺是客房部的阿姨重新铺过的,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

傅寻好像也不在。

没见着和他形影不离的貂蝉。

曲一弦正要走,耳尖的听到了卫生间里一声很轻的异响,像是碰到了金属挂架,又像是碰到了台盆上的玻璃杯。

她抬步想找过去,走了一步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她去食堂拿鸡胸肉的功夫,天已经黑了。

一楼的四人间大通铺没有窗,照明全靠房间内的这盏照明灯。如果卫生间有人,灯肯定是开着的。

她装作等人的样子,倚靠着房间内唯一的一张桌子。打开手机微信里被她屏蔽掉的车队群消息,往群里发了个红包。

瞬间,接二连三的微信提示音持续响起。

曲一弦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眼卫生间。

半开的卫生间门上,趋近光面的门里映出一道不太清晰的身影,正慢慢的慢慢的靠到了门边。

那种趋向于本能的危机感令她浑身紧绷,汗毛直竖。

她站起身,装作等得不耐烦的样子,给袁野发了条语音微信:“我当然在四人间的大通铺里,你到门口了?那你快过来,我等你一块出去吃饭。”

她话音刚落,那道已经呼之欲出的人影似犹豫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又往后缩回了角落里。

曲一弦额角狠狠一跳,基本证实这人就是冲她来的。

高利贷?

他们不该好好等在敦煌吗?

她敛眸,飞快思索着。

对方以为她的同伴就在门外,她现在转身出去,他不敢跟出来。

但曲一弦此时一走,躲在卫生间里的人势必也会找个机会离开,除非她能正面刚,否则会直接错过揪住对方的机会。

她低头,等着袁野的信息。

曲一弦刚才连发了几条文字信息给袁野,通通跟石沉大海一样,杳无音讯。

就在此刻,卫生间里又是一声极轻微的细响。

曲一弦抬眼,那道藏进角落里的人影像蛇信一样嘶嘶地又靠近了门口。

她随手,拿起烟灰缸攥在手心。

缓缓,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同一时间,她紧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响起来。

空气一滞,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原本一触即发的氛围像是忽然凝固了一般,静止了。

曲一弦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袁野。”

“是我。”傅寻的声音沉稳又冷静:“听着,先别轻举妄动,你的安全最重要。”

他换了口气,语气低沉,一如四年前的沉稳清冽:“你现在立刻出来,我在楼梯口接应你。”

曲一弦应了声“好”,压低声音问:“姜允呢?”

“袁野过去了。”傅寻语气压抑,语调却仍旧平稳:“有我在,不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今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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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投雷和营养液呀,今天也是爱各位小仙女们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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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半小时之前, 巡洋舰回到宾馆的停车场。

曲一弦去食堂拿鸡胸肉, 袁野回自己车里拿换洗的衣服。

傅寻没有四人间大通铺的钥匙,就站在停车场后门的通道上等他。大约过了三分钟,手机铃声响起,袁野语气不快,央他来停车场一趟, 牧马人的车轮不知道被谁扎了, 两个后轮都瘫了。

他到时,袁野刚从后备厢搬下千斤顶。见他过来, 嘟囔着抱怨:“寻哥, 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傻逼玩意,把我后轮都扎破了。”

袁野从轮胎上取下一枚“三角扎马钉”,递到他眼前:“你瞅瞅,不知道哪家修车店干的, 缺不缺德!”

天色昏暗,停车场内除了门岗,只有一盏悬挂在外墙上的筒式防水照明灯。

傅寻接过钉子, 就着昏薄的灯光打量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