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袋落地时,她更是趁着夜色的掩护,赶紧踢上两脚泄愤。

尚峰没留意到曲一弦的小动作,解开麻袋的封口绳结,一把拽下麻袋。

巡洋舰猩红的尾灯里,权啸面如土色的脸瞬间暴露在了曲一弦的视野里。

他紧抿着唇,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两人。认出曲一弦时,他下唇微微抖动,表情一下有了波动。

曲一弦眼也没抬,问尚峰“他今晚睡哪啊?”

“大帐篷里。”尚峰啐了口唾沫,拎着反手系住权啸的那根麻绳,用力提起他,将他从麻袋里拖出来“这小子溜得快,得亲自看着。”

曲一弦心中冷笑。

裴于亮哪是觉得权啸会溜啊,这一天腾挪了两个沙漠,权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专靠投机取巧的生意人敢在毫无户外穿越经验且没有任何生存装备的情况下逃命?

这不叫逃命,叫自杀。

权啸既然是小人,自然知道什么叫好死不如赖活着,自寻死路这事,他不会做。

裴于亮担心的是她和傅寻会有想法,谨慎起见,把人提溜到眼皮子底下亲自看着才最稳妥。

不过场面话嘛,该说还是得说。

“那你今晚得守夜看着啊,需不需要我这边安排个人跟你换班?”曲一弦笑眯眯的,一副“我一心为你着想”的表情。

“我带队露营时,都有值夜的习惯,你要是需要,随时叫我。”

尚峰干笑两声,婉拒道“裴爷请您来是带路当向导的,哪能大材小用帮我守夜啊。再说了,您带路需要养好精神,我白天有的是时间休息,平日里又是黑瞎子当惯了的,多谢小曲爷为我着想,当不起,当不起……”

曲一弦本就是客气客气,关上后备箱,示意他先走“那行,有事叫我。”

尚峰忙不迭地应了,生怕她再说什么,提着权啸快步回了大帐篷。

曲一弦目送着两人进了帐篷,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吹着口哨回了自己的营地。

耽搁的这一会功夫,面已经泡透了。

她用叉子勾了勾,盘膝坐在防潮垫上,对傅寻说“我见着权啸了,被尚峰拎大帐篷里去了。”

“不着急。”傅寻吹散热气,低声说“第一天还眼生,过几日就好了。”

曲一弦听着觉得有趣“你又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你不就想撬开尚峰的嘴巴,打听点消息?”傅寻反问。

“差不多……”曲一弦唆了口面,有些小得意“明打听打听不出东西,我也没想着听那些他故意透给我的消息,我等着他放松警惕,说漏嘴。”

哪怕是边角缝的消息,对她而言,也弥足珍贵。

“今晚不会有什么情况。”傅寻声线一淡,目光从帐篷布帘的缝隙里看出去,低声道“今天才第一晚,裴于亮不会睡着,他会把营地防得和水桶一样,连滴水都漏不出去。”

这情况,曲一弦料到了。

她也不是心急,就是渐渐有些沉不住气,总想钻出一道缝隙来。透风的,漏水的都行,只要有缝。

解决了晚饭,曲一弦绕远去大帐篷串了串门。

裴于亮对她还挺客气,见她过来,嘘寒问暖后又让尚峰给她端条马扎。

曲一弦也识趣,当即婉拒,眼神扫了扫大帐篷里侧的江允,尴尬笑道“我来看看她,毕竟女孩,不方便的时候多。现在看到了也放心了,回去休息了。”

江允没吭声,只一双眼,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曲一弦也不以为意,正要走,听裴于亮叫住她“小曲爷,来了也不急着走。这沙漠里没网没解闷的乐子,就算是去休息也不急于一时。”

曲一弦身形一定,猜裴于亮是想从她这套套话,探探她和傅寻男女朋友这层关系的虚实。

做戏要做全套,画半面琵琶又画半面琴骨,反而容易惹人怀疑。

一时半会的,她也不急着走了,见裴于亮桌前放着一副牌,笑了笑,问“那我陪你玩会牌解闷?”

裴于亮眼神晶亮,看了她一会,才笑起来,招手叫尚峰“去,把傅先生也请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尚峰一怔,随机哎了声,转身出了帐篷。

曲一弦径直在桌前坐下,握了牌,纤长的指尖弹牌过了遍目,问“裴老板想玩点什么?”

“斗地主。”他垂眸,看着曲一弦洗牌炒牌,笑意加深“我记得傅先生也会玩这个,正好你们一对情侣,斗我这个地主,如何?”

曲一弦没立刻作声,她洗完牌,把牌压在桌面上,这才抬眼,似笑非笑道“裴老板不必为了成全我和傅寻,委屈自己。我洗的牌……对家向来得不到好处。”

她话音刚落,帐篷口的布帘被掀开。

傅寻走进来。

他观了眼帐篷内的局势,见曲一弦好好在裴于亮面前坐着,面不改色地拖了把椅子在唯一的空座上坐下。

裴于亮见他赏脸,脸上堆着的假笑都快蹙成一束花了“今晚小曲爷兴致好,说要玩牌解闷……”

傅寻打断他“什么牌面?赌注呢?”

傅寻是明白人,裴于亮若是真想玩牌解闷逗乐子,用不着叫他过来。他一来,这牌局就不单是简单的牌局了,不添点彩头,今晚怕是要没完没了。

“傅先生这话是否有点太生分了?”裴于亮的笑意微敛,面色渐渐僵硬。

曲一弦见状,缓和道“赢面还是要的,否则哪叫解闷。”

她曲指,把手中的纸牌全部立起,重新炒牌“这样……”

“别人的真心话大冒险是抽签,我们社会人玩点复杂的,论牌局输赢决定。发牌前,双方各指定对方的真心话。例如,我想知道裴老板和权啸结了什么仇怨……”曲一弦一顿,见裴于亮眼神如电地看过来,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裴老板又想知道我和傅寻是不是真的男女朋友……”

她眼波微转,手里的纸牌被炒得划拉作响“问题定下后不得更改,作废还是翻牌回答全看地主是输是赢,也好瞧瞧裴老板是闯过了我这道鬼门关,还是我被困死在十八层地狱里。”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曲一弦的后半句话激起了裴于亮的战意, 他凝视曲一弦半晌, 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鬼门关、十八层地狱……小曲爷的这比喻, 挺有意思的。”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确。

鬼门关, 暗指裴于亮遇上她是遇上了阎王,过关如生死。

摁倒她, 前方就是生门。反之,被她撂倒了,就是死门。

十八层地狱的比喻就更直接了。

曲一弦在内涵这趟带线如身处十八层地狱,既是她不甘愿做的, 又是她觉得饱受煎熬的事。

曲一弦只当裴于亮是在夸她。

她抽出三张牌另压在桌前, 炒好的纸牌端正压在桌的正中心, 示意地主先出题。

裴于亮摸着久未打理, 冒出胡茬的下巴,摩挲半晌后,沉吟“勾云玉佩在你那?”

曲一弦连眼皮都没跳一下, 她转眼,看傅寻“你出题。”

傅寻垂眼,面无表情道“你和权啸结得什么仇怨?”

曲一弦不动声色,开始发牌。

地主优先。

她从裴于亮开始发起,第一轮两张纸牌, 到第二轮每次发牌三张, 直到三方手中的牌数一样。等地主亮出最先抽走的那三张牌。

原本有个环节——“叫地主”, 意在增加每轮的筹码,但这个游戏规则显然不适用在他们这里。

曲一弦理好牌, 重新顺了一遍纸牌的顺序,以防裴于亮猜测出她的夹牌规律。

随即,她垂眼,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傅寻。

后者好整以暇,似真的只是在参与一场寻常的牌局,不显山不露水,除了读心术,怕是没人能从他的表情眼神和动作里读出他此刻的想法。

所以,裴于亮这道真心话,到底是送分题还是送命题?

她心里没底,只等着看傅寻等会的出牌再分析他的意思。

裴于亮先出牌。

第一轮还算保守,战术也有迹可循,纸牌从小到大,打得是循规蹈矩。

傅寻放了他几轮牌,眼见着裴于亮手里的纸牌越来越少,最后仅剩下六张时,他似突然想起什么,问“斗地主的游戏规则里,有炸弹翻一倍的说法。”

他抬眼,眼神直望向裴于亮,问“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一开始的游戏规则由曲一弦制定,他不便插话,所以只做配合。眼看着地主要冲出守线,他恰到好处地把问题抛给裴于亮,毫无疑问,是场心理战。

裴于亮下意识看了眼他手里的牌数,这才发现傅寻不知何时收了牌,好整以暇地捏着一把牌和他对视了几秒。

随即,似羞辱般,在他面前一一展开牌数,道“还很多。”

裴于亮对傅寻不算太了解,见尚峰几人在旁津津有味看着,面子有些挂不住,脸色微微羞恼“当然算数,一炸翻一倍,几炸翻几倍。”

傅寻淡淡颔首,做了个“你请”的动作,示意裴于亮继续出牌。

曲一弦立刻领悟了傅寻的盘算。

他算着呢。

裴于亮二话不说把他拉来堵枪子,傅寻记仇,故意给他使点绊子。

要是她猜得没错,傅寻手里肯定捏着把炸弹,就等着放裴于亮跑了后亮出来气他。

也就是说……

勾云玉佩在她身上这事,告诉裴于亮没关系?

不等她琢磨出傅寻的意思。

裴于亮一张大王扣死了傅寻的纸牌。

傅寻的眼神落在他手里的牌面上,微微一定后,问“还剩三张?”

许是傅寻刚才问游戏规则时提到了炸弹,裴于亮心下不定,表情也显得有些不自然“是,三张。不炸可就把我放跑了。”

傅寻摩挲着牌面,瞥了眼曲一弦。

她这把就跟打酱油一样,放放小牌,估计是指望不上。

他弯了弯唇,手中的纸牌压在桌上,曲指轻叩了两下桌面“过。”

裴于亮最后三张纸牌一口气放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目光如炬,毫不避让地看向傅寻手里的纸牌“傅先生,可以亮亮牌面吧?”

“自然。”傅寻松手,把整副牌扔在桌上“有一副炸弹,架不住散牌太多……”

曲一弦的视线落到他最后一把出的小二上,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她还是把傅寻想得太善良了……

裴于亮没有炸弹,只胜在牌顺。傅寻若是真的不想放跑他,不拆小二,就有两幅炸弹,一副小炸怡情,一副顶了天去。

他偏偏要拆了小二故意恶心裴于亮……

她默不作声撒了牌,正要洗牌,裴于亮觑了眼杵在一旁的尚峰。

后者会意,立刻上前接手“小曲爷,我来我来,您可别受累。”

曲一弦笑而不语,自然地松开手,问裴于亮“地主想听谁说真心话?”

裴于亮皱了皱眉头,犹豫了几秒后,笑道“小曲爷吧。”

曲一弦挑眉,干脆道“勾云玉佩就在我身上。”

她边留意着尚峰洗牌,边攒下一局“裴老板,可以再出题了。”

裴于亮一如上一局那样,摩挲着下巴,沉吟半晌后,道“这题我替那个姑娘问问,江沅失踪那晚,小曲爷在做什么?”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大帐篷外的风声忽起, 风沙撞得帐篷内挂灯的小金属叮当作响。

呼哧一下, 灯光似暗了一瞬。

帐篷内唯一的洗牌声一止, 尚峰抬眼看了看悬在头顶的照明灯, 小声嘀咕“今晚风沙很大啊。”

话落低头时,余光瞥了眼曲一弦。

曲一弦的位置正对着帐篷风口, 有风从布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眉目阴沉,眼底似有幽光,又深又沉。

尚峰打了个哆嗦, 低下头, 一声不吭地专心洗牌。

过了片刻, 曲一弦似终于消化了裴于亮的那句挑衅之语。她十指交叉, 长腿微伸,原先还端着的客套表情一下全撤了。

她眉梢微挑,三分笑里夹上几分轻嘲, 说“裴老板心善周到,我该学习学习。我替权啸问问吧,沈芝芝是怎么死在裴老板手里的?”

哗啦一声。

尚峰手里的纸牌一下全洒了出去。

裴于亮不动声色地觑了他一眼,表情似有嫌恶,倒也没把气撒在撞上枪口的尚峰身上, 只脸上那点玩味, 越发浓郁。

片刻后, 尚峰发牌。

裴于亮是胜利者,第二轮的发牌顺序延续了第一轮的, 优先给地主发牌。

这一局,颇有正式厮杀的战意凛冽。

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全神贯注地看着三人摸牌,理牌,排兵布阵。

曲一弦有意拿下这把牌局的胜利,从开牌后就气场全开,紧追着裴于亮压牌。

五分钟后。

曲一弦扔下最后一张牌,曲指轻叩桌面,示意自己守线成功。

裴于亮捏着最后一张单牌,脸色几变后,松手扔了牌,抬眼看向曲一弦“沈芝芝被权啸藏在老家,我趁夜绑了她,带到了都兰古墓群一间被盗空的墓室里,活葬了。”

他的语气冷静,目光森然,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般云淡风轻,没有任何罪恶感和负疚感。

曲一弦仅仅和他对视了数秒,小臂跟起了小疹子似的,微微发凉,汗毛直竖。

她抿唇,借着低头拢牌避开和裴于亮的对视,转头对尚峰说“洗牌,开下一局。”

傅寻似无意般抬头看了眼裴于亮,只一眼,目光错开,转而去牵曲一弦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把玩她的手指时,从指根一寸寸抚至指尖,碰到指关节时还略微停留一瞬,或轻或重地轻捏一下。

曲一弦起初以为他是要打暗号,凝神留意了半天,从他毫无章法的揉捏指法推测出——是她想多了。

她微蜷起手指,指尖略显不满地在他手心轻挠了一下。

傅寻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怎么了?”

他这么自然的语气和眼神,看得曲一弦心尖一麻,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你说怎么了?”

傅寻弯了弯唇角“不是被吓着了?”

顶多就是恶寒而已,哪有被吓到这么不经人事。

不过,当着裴于亮的面,曲一弦自然不会去拆傅寻的台。

她抽回手,拨了拨鬓发,把那缕碎发勾至耳后。她装不来女生似娇还嗔的语气和神态,索性懒得做戏,桌下的长腿划过去轻踢了他一脚,嗔怒“闭嘴。”

傅寻果然,不说话了。

他抬手,指腹摩挲了下嘴唇,唇角微勾出几分弧度,略带薄笑地看着她。

傅寻的皮相好,五官棱角分明。抿唇不语时,自然会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加上他常年和考古文物界的学究大佬打交道,天生有种让人难以高攀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