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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河道那头,“哐”的一声巨响后,挡风玻璃整扇被铁楸穿透砸碎。

尚峰把铲不开泥的火气全撒在了砸玻璃上,边一脚踹开还牢牢黏在车窗上的玻璃,边支着铁锹矮身钻进车里。

刚进去,他就怪叫一声,骂骂咧咧道:“我就说这地方邪门吧,车里全是泥巴。”说话间,他从车里抛出来一包烟。很快,又扔出个手电筒。

最后零零碎碎的,真让他抢救出不少工具和设备。

只可惜能搬出来的物资有限,除了两桶汽油,其余伙食和饮水悉数泡进了淤泥里。

曲一弦并不关心板寸那辆车里抢救出了多少物资,对于她而言,裴于亮的物资越少她和傅寻的处境越有利。当下,给尚峰板寸留了清点整合物资的时间后,径直上了车,研究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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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车队拔营。

巡洋舰的主驾驶仍是曲一弦,副驾傅寻。后座人员减少,除了裴于亮,还有一位存在感全无的权啸。

江允被分配到尚峰的越野车里和他同车。

探索者本就是老总头的,板寸的车留在红崖群后,自然收整归队,仍由他和老总头一车。

这一路,比之前的路线都要漫长枯燥,车队光是绕过红崖群就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

满目红赫色的山体,无边无际。

甚至在天黑之前,仍没看到周围的地形有任何的变化。

天黑后,无人区的路越发难走。

除了路上几次补给汽油,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尚峰在第无数次抱怨自己疲劳驾驶后,曲一弦大发慈悲,让车队原地休整。

她下车,清点路上消耗的汽油。

三辆大车,全不是节能型的越野,翻山越岭了一整天,汽油的消耗量十分可观。

曲一弦清点完,忍不住雀跃地挑了挑眉。等一转身,又拧眉,又抿唇,一脸苦大仇深地去找裴于亮汇报情况。

裴于亮正在和老总头看地图,见曲一弦过来,猜也能猜到她要说什么。

他放下地图,问:“剩下的汽油还能坚持多久?”

“四百公里。”曲一弦算了算:“按我们现在的速度,大概七小时后,汽油耗尽。”

七小时,有些棘手。

裴于亮蹙眉:“算上车辆油箱里的汽油了?”

“算上了。”曲一弦说完,慢条斯理地又补充了一句:“尚峰那辆车可能还需要检修下,好像是刹车片出了点问题,怕影响到刹车盘。”

曲一弦算过,按照剩下的公里数和这个油耗水平,不可能顺利抵达裴于亮的物资补给点,强行也强行不了。

果然,裴于亮沉思片刻,问:“小曲爷觉得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甩给曲一弦,既是陷阱也是试探。

不过,曲一弦并不打算接招。

裴于亮对她本就不是完全信任,任何回答任何做法他都能找到怀疑理由,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点。

“五道梁有个小镇,汽修店,加油站包括小超市一应具有。”她指了指五道梁在地图上的位置:“这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镇区,按裴老板规划的行程路线,除了五道梁再没有别的镇区可以补给。”

“当然。”曲一弦话音一转:“如果裴老板有别的计划,这些话就当我没说过。”

她敲了敲车窗,示意:“裴老板可以好好考虑下,离今晚的扎营点还有四十公里的路程。等天一亮,车队继续拔营,可就没试错的机会了。”

话点到为止。

曲一弦也不多做纠缠,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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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启程,已是晚上十点。

夜晚降温后,路上结冰结霜,路况十分糟糕。等抵达今晚的营地,已是一个半小时以后。

众人皆疲惫不堪。

扎完营,解决温饱,正待入睡时,尚峰来替裴于亮传话:“小曲爷,裴哥让你列一下需要补充的物资清单。”

曲一弦微怔:“现在?”

尚峰点头:“现在。”

曲一弦沉默数秒后,问:“你知道棒打鸳鸯是缺德的吗?”

尚峰:“……”

他无语了一瞬,低头,视线对上帐篷里的傅寻,谄媚一笑:“傅先生,耽误点你和小曲爷的时间,实在是裴哥催得急。他得先看过,才能知道要支付多少钱。”

曲一弦闻言,打趣道:“那你去问问,如果是傅寻付钱,是不是就不用看清单了?”

尚峰被噎回来,有些尴尬:“小曲爷,你就别为难我了……”

他一个底下办事的,一没人权二没人权三没人权的,本就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了,何苦为难他呢!

“行,等会请你如实转达下这句话——”

曲一弦酝酿了几秒:“我呸,缺你几个臭钱……说完了。”

尚峰都快哭了:“小曲爷……”

曲一弦横起来半点不妥协:“你不说我不列,我又不着急。物资补给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车队没油没柴没米,裴于亮摆那做派给谁看?”

尚峰这一手又捧了块烫红的铁疙瘩,他无语凝噎片刻,含泪颔首:“行行行,我说。大不了让裴哥踹死我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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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尚峰,曲一弦贴着帐篷布帘好一会,没听到大帐篷里传来的愤怒咆哮声,她还失落了一会。

“裴于亮不气?这么能忍得住?”

傅寻手枕在脑后,拍了拍身旁的垫子:“过来。”

曲一弦依言躺过去,躺得本本分分,不越雷池。

傅寻见她躺得板正,忍不住调戏:“这么怕我?”

曲一弦最受不得激,闻言,眼一睁,冷嘲:“怕你?为什么要怕你?”

傅寻寻思了下,意味不明地答了句:“幕天席地,这地方,应该不算委屈你了?”

曲一弦一下想起他昨晚在车上那句近乎纵容的轻叹——“我只是不想你委屈”。

真……

苏得要她老命了。

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占嘴上便宜没多大意思, 曲一弦还是喜欢来点实际的。

她光是想着有那么一天, 傅寻会被她压在身下, 予取予上的……就忍不住有点上火。

就像干燥的枯木擦亮了一簇小火苗, 那簇火苗烧啊烧的,直把她的心肝烧得滚烫又热忱。

她主动停战, 卷了睡袋和毛毯准备睡觉。

也是倦极,曲一弦闭上眼没一会,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见了傅寻, 站在博物馆的展馆前看镇馆之宝——一尊鎏金青瓷琉璃塔。

馆内只有一束灯光, 柔和的, 打在他的身上。

曲一弦看见自己站在展馆的大门口, 等他发现自己。然而,一批教授学者涌入,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要论证鎏金青瓷琉璃塔的历史典故。

他站在人群中央, 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眼,似压根不认识她一般,曲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无框眼镜,很快随着人流离开。

她一句“王八羔子”还没骂出口,脚下的青灰色瓷砖陡然四分五裂。眼前的展馆, 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地震, 墙壁上的挂画被震脱落地, 墙灰扑簌簌落地。

满地烟尘里,她脚下震颤, 仅一瞬,天旋地转。

等曲一弦缓过那一阵晕眩,睁眼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仍困在梦中。

目光所及之处是敦煌七星大酒店的她的专属客房,浴室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个不停。她披着浴袍起身,推门而入时,一个赤-裸的男人身影赫然跃入眼中。

他背对着自己,正在淋浴。

水汽蒸腾的淋浴房内,那双熟悉的黑沉的眼睛透过水雾,清晰地捕捉住她的目光。

她看见自己倚着门,跟调戏良家妇男一样吹了声口哨。

随即,径直拉开淋浴房的玻璃门,解开浴袍入内。

氤氲蒸腾的水汽里,傅寻的拥抱和亲吻就像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她咬着他的肩膀,锁骨,胸口,质问:“在展馆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他无暇分心,亲吻着她的耳窝。

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像最催-情的烈-药,她闭着眼,配合地仰起脖子,感受他带着水汽温暖又湿漉的亲吻从耳垂一路落至胸口,最后一口咬在她的胸前。

他的声音低沉又含糊,混着水声,低声道:“想把你藏起来。”

他抬眼,那双眼又深又亮,眼底的欲-望如藤蔓,一丝一蔓裹缠住她:“除了我,谁都不能占-有你。”

曲一弦一个激灵,忽然惊醒。

心口酥酥麻麻的,心跳剧烈。

她睁眼,茫然地盯着帐篷顶出神了一会,扭头去看傅寻——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睡袋叠得齐齐整整,像是已经离开了一会。

帐篷外,尚峰日常狗腿地忙着拍裴于亮的马屁。

曲一弦听了会,耳根热到爆炸的焦躁感渐渐消散。

她双手垫在脑后,想:尚峰挺有文化的,拍马屁都能不带重样地往外蹦成语。关键,每天夸得还不一样,前天夸颜值,昨天夸气度,今天直接海吹决策英明神武。

等等。

她蓦地翻身坐起。

去五道梁补给的事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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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一弦拿着牙刷牙罐溜达出去时,尚峰正围着她的帐篷四处打转。看见她掀帘出来那刻,眼睛一亮,忙跟了上来:“小曲爷你醒了啊?”

曲一弦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不善。

这不是废话吗?她要是没醒能站这?

尚峰干笑两声掩饰尴尬:“小曲爷,是这样的。我的车不是出故障了吗,裴哥让我跟你一起去五道梁,补给完物资顺路检修下,省得后半程再出问题,耽误大家的行程。”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问:“顺路检修?难道不是监视?”含着牙膏沫,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听得并不清晰。

尚峰连蒙带猜,才勉强领悟。

他擅察言观色,这几日的相处,不说摸透了小曲爷的脾性,但三分总归有了。

他小心地打量了曲一弦两眼,见她面无表情,不辩喜怒,琢磨了几秒,讨好道:“哪能啊……车出故障这事是确有其事,您昨晚也看见了,仪表盘上的故障灯亮个不停,而且队里也没有懂汽车维修这门道的,没法准确排除故障。再者,我是想着,补给物资不都是体力活吗,这重活糙活总不能让您干吧,我是主动请缨的,跟裴哥没关系。再说了……”

曲一弦呸了声,吐出牙膏沫。

尚峰知道她是不高兴了,立刻闭嘴。

曲一弦挺满意他的识时务,慢条斯理地刷完牙,也不为难:“除了你呢,板寸不去?”

尚峰赶紧摇头:“就我一个。”

曲一弦说:“是吗?要不是知道你是裴于亮的狗腿子,我都要以为你是跑我这来应聘工作了。”

这话挺不客气的。

尚峰尬笑两声,小心观察了两眼她的表情,见还有商量的余地,腆着脸道:“傅先生不也得去嘛?二位都是裴哥的贵客,重活我可真不敢让你们亲自来。”

曲一弦斜睨了他一眼,笑了:“你说话是越来越讨喜了啊。”

尚峰见她要上车,跟了两步:“小曲爷您别笑话我了,你这要是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就跟裴哥汇报一声,我们先上路了。这一补给,得在镇上耗时不久,挺耽误时间的。”

曲一弦拿毛巾的手一顿,她转头问尚峰:“等等,你说什么?我们先上路?”

“是啊。”尚峰无辜地睁圆了眼睛,问:“哪里不妥吗?”

曲一弦问:“哪个我们啊?”

尚峰:“傅先生,小曲爷,还有我啊。”他转身,指了指独一辆停在不远处路口的那辆越野:“就我们三个人,开我那辆车。去镇上补给完,再顺路去检修。”

曲一弦把毛巾一撂,脸色一下晴转多云。

尚峰顿时连气都不敢出了,生怕曲一弦要拿他撒气。

他屏息等待了几秒,用余光觑了眼她的脸色,小心地补充了一句:“小曲爷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请裴哥过来亲自跟你说?”

“不用了。”曲一弦语气冷淡,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扔下一句:“十分钟后就出发,你回去跟裴于亮说声,让他别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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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峰前脚后,曲一弦后脚就去找傅寻。

傅寻正在巡洋舰车底检修,昨天路上颠簸,悬架有个螺丝松了,他正在车底下紧固。

眼看着曲一弦到处乱转,像是在找他,他握着扳手从车底下钻出来,叫住她。

这冷不丁的出现,曲一弦被吓了一跳。

她回头张望了眼,见没人注意这里,压低了声问:“尚峰刚才和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他松手扯下手套,扔进工具箱里,一句定了她的心:“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裴于亮会找人跟着盯梢是意料之中的事,分开行事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五道梁不比无人区,来来往往的车队,运输车辆和镇上居民,无论哪一环都有可能出岔子。

裴于亮会防备,会算计,才在情理之中。

傅寻压下后备箱的车门,忽然问:“昨晚做噩梦了?”

他话题跳得太快,曲一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噩梦?”

傅寻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跟在她梦里出现的一模一样,又深又沉,像幽邃的深谷,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些破碎的残梦片段瞬间一股脑涌进她脑中,香艳的,露骨的,欲拒还迎的……

她的胸口蓦然涌起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酥酥麻麻的,像过了道电流,满脑子的绮念。

曲一弦觉得……她可能是要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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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以曲一弦为首的越野车提前出发,前往五道梁。

近城区,终于不再是坑洼难行的搓板路,从省道上高速,一小时后,车辆通过高速收费站进五道梁的关口。

随即,沿着柏油路又行驶了十五分钟后,远远的,可见尽头一座小型城市的轮廓跃然而上。平层矮屋的屋宇排列整齐,道路横立。隔着阳光的反射,就像海市蜃楼般,虚弥飘忽。

曲一弦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后座正襟危坐的尚峰,打趣道:“有多久没进过城了?”

尚峰咧嘴一笑:“挺久的……”他还想说点什么,目光忽的在车前某处一定,旋即脸色大变:“小曲爷,前头那是什么?”

曲一弦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