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隐约似有脚步声传来。

裴于亮侧耳听了听,确认不是幻听后,背脊一凉,知大势已去。

他呼吸微沉,压低了声,咬牙切齿道:“开枪啊!”

同一时间,曲一弦一步上前,右肩借劲使力,一拳打出,冲着老总头面门而去。

她下了狠手,这一拳五指并拢,拳心捏实,指骨刮着老总头的脸颊直冲而上,狠狠打了一拳。

裴于亮几乎是立刻,下了老总头手里的枪,转身就跑。

变故全在刹那。

老总头吃了一亏,脸上挨了一拳的地方剧痛。他眼看着裴于亮转身,知大势已去,怒喝一声,反手去抓。

不料抓了个空,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曲一弦一个横踢扫来,踢得他膝盖一弯,无法反抗地腿弯一软,单膝下跪。她欺身而上,反剪了老总头的双手,膝盖顶着他的背脊用力,把人彻底压实在了地面上。

袁野这次机灵了。

他追了裴于亮几步没追上,折身回来接替曲一弦把老总头压住。

曲一弦更不含糊,抬步去追。

******

裴于亮留的后手正是权啸。

眼看着藏身在武器库的警方小组快速包抄而来,权啸点火,挂挡,巡洋舰的引擎轰鸣一响,他原地调了车头,只等着裴于亮脱身上车。

抖动的车身里,权啸回头看了眼被捆了扔在后座哭得止都止不住的江允,呸得一声,狠狠擦了擦被她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背。

******

不过几秒。

裴于亮大踏步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满身寒意,混着犹如闯了鬼门关的戾气,把车门重重一关:“快开车。”

车灯瞬间大亮。

权啸阴着双眼,看向慢了一步追上来的曲一弦,邪邪地扯了唇角一笑,方向一打,远光灯直刺向正欲包抄而来的警方小组。

随即,车灯一暗,引擎声像鼓风机般骤然增大。

曲一弦眼看着巡洋舰车头一耸,犹如扑向猎物的野兽,瞬间提速。

她的脸色一沉,不死心地追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巡洋舰的尾灯越来越来,还没来得及撒气,营地内探索者的引擎紧接着一声轰鸣,调头驶到她的面前。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傅寻紧绷着下颔的侧脸自窗后出现。

他盯着巡洋舰快消失的方向,咬牙道:“上车,我带你去追。”

曲一弦一怔,她转头看了眼即将消失在视野里的巡洋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没得商量道:“你下车。”

傅寻比她更坚持:“上来。”

曲一弦狠狠咬住下唇,见他眉目不动,那双眸子沉得都快滴水了,咬咬牙,攀着车顶的行李架直接翻进后座。

不等她坐稳,驾驶座的车门一撞,探索者如离弦之箭,飞快地追了上去。

曲一弦没站稳,背脊狠狠撞入后座座椅,直撞得她骨头架子一散,没等她缓过神来,没抓稳的貂蝉直接一股溜地从她肩上坠下来,从她胸前滚过,一屁股扎在了她的腿上。

要不是她眼疾手快,伸手一兜,指不准这会滚哪去了。

她搂着貂,从后座跨至副驾。

没等坐稳,先开了车顶上的灯去看他的伤势。

伤在左边,流了不少血。

暗色的冲锋衣被血色晕开了一圈涟漪,还未靠近,便能闻到一阵血腥味。

傅寻追着巡洋舰,无暇分心,听她嘶声似要发脾气,唯一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轻捏了捏她的后颈:“左手脱臼了,枪伤不要紧。”

“不要紧?”曲一弦压着火,低斥:“晕了有一会了你跟我说不要紧?”

她按住怀里躁动不安的貂蝉,没得商量得拉下他冲锋衣的拉链给他止血。

傅寻这回没拦,他唇色在顶灯的照射下略显苍白,就这么低头,在她发上轻吻了吻:“子弹只是擦伤,晕了几秒是被打到头了,真的没事。”

曲一弦抿唇不语,锁着眉掀了衣角去看。

傅寻没骗她。

子弹的确是擦伤,弹痕把皮肉都烫得反了卷,混着血色触目惊心。

她只看了一眼,沉着眼,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压抑至极地骂了句:“王八蛋。”

她松手,又从副驾跨至后座去找医疗箱。她搜刮裴于亮物资时,看到过板寸的车上有备医疗箱。

在哪呢?

她翻箱倒柜,脾气越急东西越寻不见,到最后,整个后座被她翻得一塌糊涂也没能找到那个医疗箱。

傅寻借着车内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见她红着眼,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沉默数秒后,叫她:“坐副驾来。”

曲一弦抬眼,鬓前碎发散乱。

他的目光从后视镜里和她相视,温和却不失镇定:“我有处理伤口的经验,你听话,先坐回来。”

他一句话,曲一弦烧至心口恨不得把裴于亮暴揍一顿的怒焰不知怎么,瞬间就消了。

她心软得不行,眼眶发热,竟比他还觉得委屈。

曲一弦一声不吭地揉了揉眼睛,把碎发随手往后一勾,重新坐回副驾。

貂蝉挨在她的脚边,站起时,爪子在她膝上扒了扒,见她伸手来抱,小短腿一跳,就顺着劲跳进她的怀里,一动不动地静静趴着。

傅寻转头看过来时,它眼巴巴地抬起头,揣着爪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油快没了,顶多能再撑十公里。”他看着前方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巡洋舰,低声,冷静道:“巡洋舰的油量和探索者差不多,你找找车上有没有通讯设备可以联系顾厌。”

“没有。”曲一弦的语气压抑:“探索者的手台拆了,裴于亮早做好了开巡洋舰走的准备,不会给探索者留设备的……”

她眉心一拧,心里跟打了个结似的,突突跳了两下。

她抬眼,目光落在傅寻握着的方向盘上,额角猛跳了两下:“裴于亮早知道……他早做了这个打算……”

曲一弦回想起她熬粥那半小时,一心扑在车辆检修上的裴于亮,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肯定不止拆了设备,他一定还动了别的手脚。”

她的话音刚落,傅寻的脸色就跟着一变:“是刹车。”

他眉心紧蹙,似不太确定:“刹车线被剪断了。”

“刹不了车?”曲一弦确认。

“是。”

曲一弦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定:“不追了,松油门,让车速自然慢下来。”

这里是无人区,不用担心会有对向来车,只要车辆减速停了下来,袁野一会就能赶到。

车辙印是新鲜的,顶多勘测的时候费点劲,不至于会找不到,可能都不用等太久,援军就会来。

她心一沉,强迫自己不去想江允,不去想裴于亮。

等到车速慢下来,她看着地图,指挥傅寻冲上路边一侧缓坡。

上坡的阻力瞬间就阻停了探索者继续前进的动力,傅寻拉上手刹,熄了火。车内灯光全灭的刹那,他倾身,抬手压住她的后颈送至面前,低下头狠狠地吻住她。

他的嘴唇干燥柔软,从未像此刻一样,火烧般滚烫。

曲一弦从一开始的惊愕到接受,像是浸入了温水中,紧绷的神经一根根纾解。

傅寻碾着她的唇,扣住她后颈的手却温柔得不可思议,像拎着猫,指法柔软,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她的颈窝。

她缓缓闭上眼,顺从的,接受他从啃咬、舔舐到吮吸。

唇上丝丝发麻,那点心软,心动直入心底,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彻底粉碎。

“把傅寻赔给你,嗯?”他抵着她的额头,目光幽邃地望着她。

车厢内黑暗寂静,其实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无端的就是觉得他这句话里三分高兴,七分欣喜,跟捡了什么便宜似的。

她还是不敢去想那道枪声,那股从头皮麻至骨锥的颤栗令她此刻还觉得心口发凉,全身虚软。

曲一弦抬手,搂住他的脖颈。

她低头,鼻尖和他相抵。开口时,声音微哑,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几近耳语道:“以后别这么豁出命去了。”

她喘了口气,搂着他的脖颈示意他看着自己:“我跟你了。”

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说出这句话, 没曲一弦预想中的那么艰难。

像是水到渠成, 也像是桥到船头。

她说完, 等着傅寻的反应。

深夜的可可西里, 温度以体感可感受到的程度在逐渐降温。

熄火后的车厢,车窗渐渐起了雾, 那雾气和车外的雾气相融,氤氲着,凝结着,把整个车厢包裹得像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环境。

车内安静了一会。

曲一弦听着他的呼吸声由浅至深, 渐渐有些沉不住气。

这和她想象中的, 傅寻会有的反应……不太一样。

她垂眸, 搁在傅寻颈后的手刚一动, 他下意识收紧右臂把她整个揉进怀中。

“我听见了。”他似笑了一声,胸膛微微震动:“我以为你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低头,寻到曲一弦的眉心深深一吻。

两人之间隔着中控, 抱得不实。

曲一弦嫌中控台碍事,起身迈到驾驶座,横坐在中控台上:“这些话晚点说,我去找找医疗箱,给你包扎止血。”

话落, 她俯身, 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 抱住他。

傅寻的身上始终有种淡淡的,很独特的香味, 混了血腥气后,那淡香被掩盖,只剩下微弱得一丝,要很用力才能闻见,就像一烟很小的火苗,微弱易灭。

她闭眼,在他颈窝用力蹭了蹭,忽然有些舍不得就这么松开他:“疼不疼?”

“忍受范围内。”他的指腹有些潮湿,从她的后颈移到耳垂,摩挲着,爱不释手:“害怕了?”

他问的是老总头开枪那会,虽然没明说,可曲一弦就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她瓮声瓮气地嗯了声:“心像被撞了一下,知道你一定能避开,可又怕你离得太近避无可避,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曲一弦抬眼,目光从他的下颌沿着他的鼻梁往上寻他的视线:“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无能为力的感觉。”

人跑了,她能去抓回来。

结了仇,她能去报复回来,算账还能有不会的?

可就怕遇上事,她无能为力。

四年前,眼睁睁看着江沅开车消失在她世界里是一次。

今晚,听着那一声枪响,也是一次。

那种感觉就像把心架在秋千上,在万米高空体验失重感,一丝一丝,跟有人抽着心弦似的,慢慢把心掏空。

“不豁命。”他低声,覆在她耳边,说:“命要留着给你。”

曲一弦仰首。

眉心擦过他下巴时,有新冒尖的胡茬刺得她皮肤有些疼。

她到这会才有了几分笑意:“留着给我?”

“嗯。”傅寻低低应了声,指腹在她耳后轻轻一擦,又去捏她的后颈,跟捏猫似的:“要陪你上沙山,滚刀锋;上雪山,下冰湖;必要的时候可能还需要上天入地,没九条命,都不配让你跟着我。”

他声音渐渐疲倦,唇压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她的唇角。

他最喜欢寻她唇角的那块小弧度,微微上翘,有棱角有弧度,比深吻还要更亲密。

曲一弦终于察觉他的状态有些不佳。

她鼻尖蹭了蹭他的,低声哄他:“是不是困了?你别睡。我去找急救箱,袁野看着你追出来,很快就会找过来了,嗯?”

他低应了一声,手滑到她的腕上,去牵她的手:“除了手,还有哪里受伤了?”

“脸。”曲一弦握着他的手去摸唇边擦伤的那块皮肤:“这里。”

傅寻的指腹摸上来。

曲一弦就势挨着他的掌心蹭了蹭,随即推开车门,从驾驶座挤了出去。

下了车,她拧开插在后腰的手电,斜咬在嘴边,开了后备箱重新找医疗箱。

这次没费多少工夫。

她抱了箱子去给傅寻包扎,救援队的基础技能里就有伤口急救处理,她有条不紊,从清理伤口到包扎,囫囵走了个流程。

左臂脱臼她没敢擅自处理,这推骨接肉都有讲究,还得等着医生来了再做处理。

曲一弦闷不吭声给傅寻包扎完,又顺带着把自己手心的伤口清理了。

瓷片划出的伤口细且深,没看着时也就觉得一点点疼,跟牙疼似的,牵着神经细细密密的一阵一阵。可看着了这皮开肉绽的手心,她觉得整个脑袋跟炸着疼一般,额角突突跳着。

傅寻一只手替她做的消毒包扎,怕弄疼她,纱布缠得有些松散。

她看了一会,忽然抬眼,问:“你这会想什么呢?”

“怕你疼。”他撕下医用胶带贴住纱布,看她收拾起急救箱,又补充了一句:“别人疼了还能哭几声发泄缓解,我在想,你疼了怎么办?”

曲一弦手上的动作一顿,见傅寻专注地看着自己,一股脑把纱布胶布和棉签全扔进急救箱里,放到后座。

“还行吧,能让我疼的机会不多。”

关好车门,她把驾驶座的座椅调后,想了想,还是觉得方向盘有些碍事,摸索了两下,还是傅寻指挥着她把方向盘卸了。

驾驶座的空间变大后,她终于舒坦了,挨在傅寻脚边枕着他的膝盖,蜷坐在驾驶座的地毯上。坐下后,还是觉得少了点东西,她视线一扫,盯了两眼在副驾上睡得直打呼噜的貂蝉,顺手抱过来。

小家伙被惊醒,睁开眼,抬头望了望。

一眼望见曲一弦凑到眼前的脸时,它下意识张嘴,磨了磨牙。

眼看着它凑过来就要上嘴了,曲一弦刚要缩手,只见它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的,在她虎口舔了舔。

一下不够,又舔了一下。

直舔得她手心湿漉,它才满意地盘了尾巴,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蜷起来继续昏睡。

曲一弦僵着手不敢动,眼珠子一转,看向傅寻,说:“它舔我。”

傅寻嗯了声:“它喜欢你。”

哦。

这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她伸出根手指头,拨了拨貂蝉的胡须。

见没动静,又戳了戳它肉肉的屁股,正想伸出魔爪去捏它的爪子时,傅寻握住她的手,轻嘘了声:“我不睡,你不用为了让我保持清醒,一直逗我精神。”

车内微弱的暗灯里,他的面容疲倦,只一双眼微微透着亮,正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