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上)

第一百零九章

“要松也不是现在松。”曲一弦踩停刹车, 往后退了数米, 停在里程碑前。

傅寻会意, 松了安全带, 下车去看。

一公里外的这个里程碑和方才所见的那个一样,红底白字, 没有公里数,只有“卡乌湖”三字。

难辨方向,也难辨距离。

*******

曲一弦盯着后视镜,以防彭深从后侧偷袭。

山上狂风暴雪, 风声一起, 犹如百鬼夜哭, 萧萧瑟瑟。

她的眼神扫过四面八方, 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她就如拉满的弓弦,稍有不甚, 就会擦枪走火。

不知道第几次扫向后视镜,曲一弦心不在焉地催促傅寻:“看到了没有?”

傅寻转身,拂去身上的积雪,上车关门:“和之前你看到的那个里程碑一样,没标刻公里数。”

曲一弦挂挡的动作一顿, 狐疑道:“不应该啊。”

她侧目, 目光又落向后视镜。她才往前开出一公里, 三岔路路口的那株老枯树还隐约可见,不存在迷失方向的说法。

她一步步挂挡, 加速,下一个一公里的里程碑时,亲自下车去看——和之前看到的那两个里程碑一样,鲜红的底色,白漆喷的字。

那漆色太新鲜,新鲜得有些诡异。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拨积雪。里程碑附近的积雪深达十厘米之厚,等拨开积雪见到土壤,里程碑和砂石接壤的地面上一片喷漆参与的红色,浸了雪化的水,像淋漓新鲜的血液泼淋而上。

曲一弦生生打了个寒噤。

有股冷风,贴着她低下的后颈蹿入,冻得她耳后发凉,一股毛骨悚然感突袭而上。她疾步上车,余光扫到随着车辆深入深山,周围渐渐丰茂的草被树木,心头一凛,总觉得暗处有人影憧憧,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

撞上车门,她喘了口气,边挂倒挡往回退,边问傅寻:“你是不是看出不对了?”

有雪粒子落在车顶,发出细小的犹如玉珠掉落的清脆声。林间风声呼啸,有雪花顺着这阵风迎面扑来,像掀起了车架,大风顶得车头一歪,曲一弦险些没握住方向盘栽进沟里。

她刚松的神经一绷,一只手都不敢松,双手紧扣方向盘,沿着来路疯狂后退。

“你指漆色?”傅寻问。

“是。”曲一弦车技好,一车宽的小路,她光是看着后视镜,就能凭手感准确避开那些坑洼起伏处:“那些是里程碑没错,但原先肯定不是这个样子。我拨开上层的积雪看过土质的颜色,上头是新鲜的漆色。”

她的声音因焦躁而越发低沉:“彭深到底在想什么?”

“这里应该还有第二条路。”傅寻眼皮微掀,眉眼间不复方才上车时的压锁紧蹙,像是有什么问题已经迎刃而解般的放松:“回去也好,瞧瞧第二条路在哪。你不到场,心急的人,只会是他。”

“第二条路?”曲一弦不解。

“顾厌无法报信是因为遭遇了突发情况,具体情况难以推测。但从营地出发,我们上山花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这还是在你故意放缓车速照顾我伤势的情况下。半小时,只要彭深下山,路上总能遇见。”

曲一弦懂了。

彭深上山只是个幌子,他对曲一弦的性格了如指掌。权啸被发现,是时间问题。一旦曲一弦发现了权啸,接下去就是逼问,问出关键信息。这个关键信息里就有他刻意推责给王坤的这个烟雾弹。

无论曲一弦的脑子够不够聪明,会不会想明白这件事的因果始末,都不妨碍她得知“王坤带着裴于亮和江允从后山离开”后去探路的举动。

他掐着时间点上山,是做饵。

哪怕没这么巧,她没上山探路,他最后给顾厌的这个电话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告诉她,江允的处境非常危险,也告诉她,应该往哪走。

许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傅寻这次没卖关子:“他给顾厌的那个电话,报信只是其中一个目的,放饵引你上钩是第二个目的。他不怕你不上钩,你做惯了前锋,领队是刻在你骨子里的责任。他算准了,你一定会先出发,所以打完电话就从第二条路折回一组营地布置。”

“只有阻断了顾厌和救援队的后援,你才是孤立无援,任他拿捏的。”

“那这些里程碑呢?”总不是为了欢迎她一步步走入陷阱,特意给她留的吧。

这么明显的新漆,她自然会起疑,后撤,待思定后谋动,这难道不是误事?

傅寻一字一顿:“拖延时间。”

言外之意是,卡乌湖应该不在里程碑所指的方向,彭深仅用一个里程碑诱她走了一条荒无人烟的荒辟小路。

等她发现里程碑是动过手脚的,无论是止步在原地,还是后撤,或继续前行,都浪费了有效的时间,且徒劳无功。

既然卡乌湖这条冰河真的存在,不在右边这条小道,那势必是另外两条的其中之一。

三岔路口往前那条通往山顶,山顶海拔高,气温低,植被稀少。光是目力所及,视野范围内能容车的道一条也没有,全是石阶搭着一层石阶,错落无序的山石。就算有地热,就凭那凛冽刺骨,低至零下四五十度的非人低温,冰面承重一辆越野肯定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这条路连人徒步都艰难无比,何况开车上山。

既然前行的那条道被排除在外,那只剩下左边那条。

越野车的车尾在枯树前一个甩尾,车头调转,正对着左侧的小路。

曲一弦正欲熄火停车,隐约听见山林间传来的汽车引擎声。

她耳朵一竖,凝神细听。

那引擎声穿山引林,与风声齐高,呼呼而啸。

此刻能上山的,不会是顾厌,那剩下的可能就只有彭深。

他像是生怕引不起足够的动静,引擎的声音随着爬坡一声高过一声,渐渐从后方逼近。

可等风向一变,那声音又似从山底下,循着深谷,擦着山边嘭嘭而响。

有积雪被声波震得簌簌往下落,车顶咚的一声闷响,曲一弦下意识抬头看去,全景天窗上满是从树枝上震落的积雪,整整一捧,压得车厢内光线一暗。

就在她分神之际。

悬崖边,那个扎着木栅栏的方向,引擎声轰鸣如巨兽咆哮。紧接着,一个彪悍的硬派越野车车头从崖边直冲而上。

车头碾着碎石,发出扑簌轻响声。

那铿铿有力的轮胎抓地声里,一辆浑身漆黑的越野冒出头来,整个车身沉沉压上崖边,似耀武扬威般,吭哧往外喷着气。

而驾驶座上,车窗半降,露出彭深温和带笑的脸来。

没等曲一弦立刻反应过来,他招招手,终于原形毕露的勾唇露出抹冷笑,无声地用口型示意她:“有种你就跟上来。”

大结局(中)

第一百一十章

这个王八蛋……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 曲一弦车头一甩, 铆劲追上。

左侧的山道不比右侧好上多少——荒草, 乱石, 陡坡,以及上下落差最高可达半米的悬壁。

越野车的悬架在这种高强度的行驶下被折腾得咯吱作响, 全景天窗上的积雪被震落了大半,只余下稀落的一层薄雪遮着天光,把车厢内衬得昏沉不已。

有彭深在前面开路,曲一弦避开了不少坑洼陷阱。眼看着在密林中疾驰着, 越走越远, 曲一弦心头焦躁, 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容易受激。

傅寻的伤势受不得这么颠簸。

她的车速刚放慢, 傅寻的手心就覆上来,握住她把着档把的手背重新把档位推至五档:“不能停。”

“彭深引你去,你若不当回事, 他会下手报复在江允身上让你悔不当初。”

他的手指用力,捏得她手背上一串青白的指印:“我坐镇,是为了帮你解决后患,不是为了让你分心。”

曲一弦心下一定,刚松的油门轻点疾踩, 很快将犹豫减速时落下的距离追平, 落后一截的车头飞快地压上, 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行车距离。

小道路窄,两侧又全是厚得不可估测深浅的积雪, 压根没法超车。

她被迫,只能在这条小道上保持着一定的车速,等一个超车逼停的转机。

******

越往深处,林间越是茂密,松枝枯叶凝裹着雾凇,风声一打,那声音就不单单只是风声,像是有无数个山精林魅立在树尖上鼓掌拍打,奏响的全是啪啪啪的雾凇冰块碰撞声。

不闷,也不沉,反而轻快。

“应该快到沼泽地了。”傅寻的声音微冷,声线凝成了一束,隐隐带着几分压迫。

曲一弦的耳根被他那语气压得一软,快速道:“我知道。”

车窗玻璃不知不觉间已凝上了冷霜,水汽升腾。她抬手抹出一块清晰的范围,只观一眼就知此刻他们身处的地势已与方才的路口天差地别。

“这里有地下水,所以才会有卡乌湖。雪山气温低,湖水结冰是常事,但这里植被茂盛,气温比山顶高上不少。如果彭深说的话是真的,河面的冰结得不实,那说明这附近有地热。”她推测:“沼泽地在冰河的对岸,那这条湖和这片沼泽地是共用了一个地下水水系。这种沼泽,底下是淤泥也是漫涨的地下水……真的会吞人。他有心引我们去沼泽,是真的动了杀心。”

傅寻不语。

他抿唇,沉默地望着车窗外极速后掠的树影,低声道:“不能指望顾厌回救了,卫星电话给我,从山脚下调点人去营地看看。先机已失,但不能连阵地怎么失守的都一无所知。”

曲一弦没异议。

她腾不出手,指了方位,让他去拿。

这一息的光景,前方彭深的车速似慢了些。没等她刹车,彭深的车在前方看似毫无防护的悬崖弯道上一个甩尾,车轮滑着雪地堪堪擦着悬崖边发出刺耳的急刹声。

后轮“扫”出一捧厚雪,全泼在了曲一弦的挡风玻璃上。

视野骤暗,眼前又是悬崖。

曲一弦眉心突突一跳,整颗心悬起,吊在了半空。几乎是凭着最后目测的那个车距和直觉,朝着右侧急打了一圈方向。

轮胎应是碾上了被前车车轮扫出的泥地,发出刺耳又尖锐的摩擦声。

曲一弦那颗心七上八下的还没松缓下来,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几乎上半身都压了上去借力。但即使如此,她仍旧发现,刹车距离还不够,还不够……

雨刮已将泼上玻璃的积雪一扫殆尽,她眼前视野一无阻拦的同时,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刹车间距控制得太小,左侧的后车轮已经悬空了一半。

那突然下沉倾斜的失重感,压得她太阳穴猛得一跳,她紧盯着前方急弯的路面,破釜沉舟般,猛得松了全部刹车。

与此同时,车轮左侧的右后轮,整个哐的一下沉入崖边。有碎石不堪重压跌落的碎响,她心头一麻,就在彭深刹车减速,开了车窗望过来时,分数下轻踩油门,像做心脏复苏一样,一下一下,重新给越野车注入动力。

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引擎轰鸣里,和死死抓地的前进突围力量中,她咬牙,视线盯死在转速盘上,眼看着红色指针渐渐突破转速,她孤注一掷,一脚油门踩到低。

垂死挣扎在崖边,将落未落的越野像是忽然被人用力拽了一把,四轮抓地,车头猛地上冲。

曲一弦被这一后劲冲得胸口一闷,随即,左后轮着地的闷响像天籁一般,把她全部的魂魄牢牢地从崖边拽了回来,一股脑塞回了身体里。

短短数秒,她像是从鬼门关荡了一圈回来,手脚发软,一点力也使不上来了。

眉心凝了汗,却冷飕飕的,从脚底到头皮,一阵阵炸开般的发麻。

她眼看着彭深尾灯亮起,车朝着前方继续前行,踩着离合的脚试了两次,车身剧烈抖动着,第一次是没挂上档,第二次直接熄火了。

她停在原地,深喘了口气,转头对傅寻说:“我们歇会。”

这一侧目,她才发现傅寻的唇色苍白,那双眼在苍白的肤色下显得愈发得亮。

她一怔,下意识看向他的腰腹。

貂蝉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蹲坐在他的腿上,不安地频频仰头看他。

许是察觉到车终于停了,它尾巴一甩,咯咯叫唤了两声。

这种时候,说真话比粉饰太平有效得多。

傅寻没瞒她,直言道:“伤口撕裂了。”

曲一弦伸手就去掀,手刚挨近就被傅寻一挡,直接扣住手腕握住了手心:“伤不致命,有这时间,往山下打个电话。”

“做不到。”曲一弦将手抽出,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毫无商量的余地:“电话你打,我给你换药。”

未免他又拒绝,她把汗湿发抖的手心贴到他的颈动脉上,安静的地望着他:“手抖得厉害,现在开不了车。”

傅寻的心一下就软了。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拢在掌心里,俯身在她眉心吻了吻:“不怕。”

“等会就让他一点一滴全还回来。”

******

时间紧迫。

两人分头行事。

出发前,所有有任务分配的领队号码都设了快捷键编码。傅寻没费什么劲就拨通了在山下守山口的沈青海,让他立刻去一组营地探探究竟。

第二通电话拨至二组营地。

随即,两人得知的消息有些出乎意料。

就在曲一弦离开后的二十分钟内,顾厌做了不少部署和安排。

二组救援队的队员分成了三批,一拨留守营地看守设备;一拨在山道上沿途设关卡,以防彭深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最后一拨和一组汇合一同上山。

也正是最后一拨去往一组营地的,距今已经失联了半个多小时。传回二组营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他们与顾队已经汇合。

也就是说,一组营地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傅寻挂断电话后,思索了片刻,第三个电话拨给了顾厌。

仍是规律有序又冷漠无情的铃声忙音,显示着无人接听。

曲一弦替他换好药,压回纱布时,边用齿尖撕开医用胶带固定纱布,边说:“应该只是暂时失联,顾厌不至于这么没用,带着一整个队被彭深给团灭了。”

她乐观得有道理。

傅寻也是这么想的。

曲一弦收好急救箱,像是忽然想起件什么事,问:“我清单里列了个相机包,你帮我装车上哪了?”

“后座。”傅寻指了指盖在衣服下的相机包:“底下。”

曲一弦手肘支着中控台,倾身去够,她手指修长,指尖刚好勾住相机包带从后座上拉出来:“今天出来得匆忙了。”

她拉开拉链,拿出相机,开机。

“救援队有个传统。”她等着相机开机,小声说:“出发前一定会合影,团队照。”

相机的光圈一闪一亮,屏幕从暗至明,有了画面。

她抬眼,目光和他对视时,笑了笑,说:“既是仪式,也是为了留念。起初,袁野还提议每个队员要留张单人照,我觉得不吉利,跟留遗照似的。”

曲一弦避开他的凝视,低头摆弄着相机,装作很忙一样调着光线和视角,可其实连焦都没对上,只有一只茫然又好奇地凑到镜头前的貂蝉。

她拍了两张试光线。

傅寻的眼神如影随形,她甩不掉也忽视不了,干脆也不逃避拖延了。

她抬头,举了举手上的相机,问:“合照来一个?”

☆、大结局(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雪停了。

天际依旧是熹白的一片,日光惨淡。

远处的林间有黯淡又孤枭的鹰猎声,清晰得仿佛能听见它翅膀煽动的幅度,在风中猎猎作响。

傅寻没答应。

他唇色依旧略显苍白,那双眼在雪停后的微光中似镀了层暖光,瞳孔幽亮地望着她:“我不爱拍照,尤其是这种合照。”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弯了弯,低声道:“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你要是邀请我拍结婚照,我会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