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胡俊凯了。

罗飞走到近前,只见胡俊凯紧闭着双眼,脸色发黄,看起来似乎病得不轻。

空静看看罗飞:“要不要把他叫醒,问问情况?”

罗飞摆了摆手:“算了,先让他休息吧。”然后他转头问刚才那个小和尚:“你叫什么?”

“顺和。”

罗飞点点头:“照顾病人得尽心一点,等他醒过来立刻通知我。”

顺和“嗯”了一声,显得很老实。

“我们现在还是先到后山出事的地方吧。”罗飞说着话,人已经跨步向屋外走去。

一行三人很快来到了寺院的后门处,空静推开门,一条小小的山路出现在门外。

山路宽大约两米,路左侧是坚硬冰冷的峭壁,右侧则紧邻深不见底的悬崖。小路在距寺院二十米处沿着山体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转弯。

“这条路通往哪里?”罗飞以前并不知道枯木寺后还有这么一条路的存在,由于道路没有坡度,显然并非上山或者下山的通道。

“前面有间小屋,过了转弯你就看到了。”空静一边说,一边领头往前走着。

果然,一转过那个弯道,就看见不远处道路的尽头有一间贴山而建的小屋。木制的小屋显然是就地取材建成的,此时,它孤零零地矗立在风雪中,木墙上依稀可见的沧桑纹路似乎想向来客诉说它所见证过的岁月。

空静停在了转弯口靠近小屋一侧的两三米处:“那个人大概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大半夜的,他们跑到寺后的山路上干什么?”罗飞很自然地产生了这个疑惑。

空静在罗飞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尴尬:“昨晚他们三人是就住在这间小屋里。”

“为什么这样?前院的客房难道都住满了?”

“客房倒是空着…当时是大当家安排的,具体情况我…我也不太清楚。”空静的回答有些支支吾吾,他也意识到:如果那三个客人住在寺内,坠崖事件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罗飞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安排确实是不太妥当,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要了解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由于下着大雪,事发时在道路上留下的痕迹已无法查辨(其实即使没有下雪,坚硬的石路上也很难留下足迹一类的印痕)。

罗飞小心翼翼地踱到悬崖边,探着身子向崖下张望着。崖口处生长着少量枯败的灌木,就在罗飞脚底正下方,灌木有着明显的被倾轧过的迹象,由此,罗飞判断,他现在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事发时的具体地点。

在罗飞的视线中,谷中的山壁极为陡峭,除了那些灌木,全部是裸露在外的坚硬岩石。现在,他开始真正体会到空静那句话的含义:“…即使能找到人,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罗飞退回到山路上,做出一副沉吟的样子,空静和顺德都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了他的思路。

片刻后,罗飞开口:“你们赶到的时候,张斌和胡俊凯是站在这里吗?”

空静点点头:“是。”

“那你有没有注意他们当时的穿着?”

“穿着?”空静皱起眉头,似乎在使劲地回忆着。

“我是问他们有没有穿外衣。”

空静非常肯定地回答:“穿了。”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初冬之夜,几个当事人穿戴整齐来到屋外,他们想干什么呢?罗飞由此时开始相信,这起坠崖事件多半不是出于偶然。他想起了张斌在昏迷前说过的那些奇怪的话。

“你们有没有听张斌提到过‘无头鬼’的事情?”

“无头鬼?”空静一脸茫然,顺德却立刻抬起眼睛,骨碌碌地看着罗飞。

罗飞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角,身为一名警察,说出这样的话多少有些荒谬的感觉:“对,张斌在报案时说,他在事发现场看到过一个‘无头鬼’。”

顺德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罗飞敏锐的目光立刻向他射了过去:“怎么了?你听说过?”

顺德的回答让罗飞大吃一惊:“‘无头鬼’的事,是我先告诉他们的,怎么…怎么他们真的也看到了?”

“你这不是胡说吗?”空静略带叱责,“哪里会有什么‘无头鬼’。”

“真的有,我看到过。”顺德毕竟还是孩子,这时显得既着急又委屈。

“嗯。”罗飞看着顺德,“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德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那间木屋,看得出来他正渐渐陷入某种恐怖的回忆中。

“我看见的‘无头鬼’,就是出现在这个屋子里。”他说道。

“什么?”空静和罗飞同时转过身,并且不由自主地向远离木屋的方向退了半步。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只在罗飞的心中一闪而过,他很快冷静下来:“你继续说,说得详细点。”

“那是上星期的一天晚上,我着凉闹肚子,睡了一半又起身去厕所大解。不巧的是,厕所里唯一的蹲位被一个师兄占着。我当时实在等不得了,只好走出后门,想找个偏僻处凑合一下。那是一个阴天,四下一片漆黑,我蹲下后才发现,这间一直无人居住的小屋里,居然闪着一丝亮光。”

罗飞:“是烛光吗?有人在里面?”

“不是烛光。”顺德的声音开始微微有些发颤,“那亮光非常微弱,暗红暗红的。后来我发现窗户上开始映出一缕缕烟雾的燎影。很快烟雾越来越浓,看上去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当时我还以为是失火了,正要喊叫,突然从烟雾里出现了一个黑影。那影子最初还只是黑黑的一团,随着烟雾渐浓,它也慢慢地伸展开来,变成一个没有头的人形!”

这简直就是鬼怪小说里的情节。罗飞实在无法认可它的真实性,但顺德的神态又不像在撒谎。

空静微微地摇着头,显然也难以接受顺德刚才的描述:“你有没有进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敢,我连屁股都没来得及擦就逃回了寺里。”

“走吧,我们现在进屋。”罗飞很自然地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三人向着小屋走去,途中谁也没有再说话,静谧的雪地中,木屋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氛。

小屋背靠着山壁,大约十五平方米大小。自从昨晚出事之后,还没有人进去过,因此屋门仍然保持着当时虚掩的状态。走在最前面的罗飞伸手把门推开,门框发出“吱呀”的轻响,听起来颇像是一声长长的呻吟。

虽然是白天,但由于小屋背光而建,屋里的光线非常昏暗,罗飞等人从明亮的雪地中走进来,视力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顺德跟在两人身后,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看来还在被那恐怖的回忆纠缠着。

屋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张方案子和一把配套的椅子,斜对着门贴墙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床边的地铺很明显是临时添加的,可供两人躺着休息。床上和地上的被褥都散乱地打开着,给人一种住客刚刚起身不久的感觉。

方案上堆放着很多画卷,罗飞随手拿起其中的一幅打开。这是一幅黑白山水画,落款是“空忘和尚”。

空静把脸凑到画前看了一眼,说:“我师弟以前住在这个小屋里。他喜欢作画,这些都是他的手笔。”

看得出来,画卷上积过很厚的灰尘,虽然不久前被人擦拭过,但边角处存在的污垢说明这次擦拭并不细致。

屋内窗户下的一件陈设引起了罗飞的注意。

那是一个小小的火炉。

按照顺德的说法,“无头黑影”是在烟雾中神秘出现的,那么这个火炉是不是烟雾的产生源呢?

罗飞走到近前仔细观察。火炉显得陈旧得很,旁边有一小堆引火用的木炭,上面都落满了灰尘。从炉口看进去,炉膛里积了不少炉灰,从色泽上很难分辨出是否为新近燃烧的产物。

“这个屋子平时有人居住吗?”罗飞问。

“没有。”空静回答,“其实自从空忘师弟搬进寺里住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住过这里,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这个火炉以前是一直搁在这里的吗?”

“是啊,这个火炉可有些年头了。”空静走近两步,把脸凑近火炉上下端详,从表情上看得出来,他也把火炉与顺德所说的烟雾联系在了一起。

顺德突然“哎呀”叫了一声。

罗飞立刻转过头:“怎么了?”

“那、那是…”顺德手指着地铺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空匣子。罗飞探下身将其捡了起来,只见匣子上还半粘着一张纸条,上面用鲜红的字体写着:“正明封凶画于七二年五月二日”。

“凶画?!”罗飞猛地想起张斌在心脏病发作前所说的话,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声。

“他们…他们看了‘凶画’。”顺德显得有些慌乱。

空静走上前,从罗飞手里接过那个匣子,连连摇头,一副又急又恼的样子:“坏了坏了!这是我师父贴的封条啊,他们怎么可以…”

很显然,匣子里原本应该封着一幅画,而且这幅画似乎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意义。

罗飞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这里面本来应该有空忘的一幅画。”空静解释道,“据说这幅画带着凶气,很不吉利,因此我师父当年用匣子把它封了起来,严禁寺内众人打开观看。”

罗飞不解地摇摇头,想不出“画上带着凶气”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空静看出了罗飞的疑惑,继续说道:“那幅画具体是什么内容,连我也不知道。看过这幅画的,除了我师父正明以外,恐怕就只有师弟本人了。”

“画上哪儿去了,你们现在也不知道?”罗飞一边说,一边用询问的目光扫过空静和顺德。

师徒俩同时摇了摇头。

“那这个空忘在哪里?赶快把他找来,昨晚的事很可能就和这幅画有关。”罗飞表情严肃地说。

顺德似乎被罗飞的话吓住了,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空静则露出为难的模样,说:“我师弟前一阵开始闭门修禅,已经有半个月没露过面了…”

罗飞打断了他的话:“他不出门,我们过去找他好了。顺德,你带我去。”

顺德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他瞟了空静一眼,然后带着罗飞向屋外走去。

空静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跟了过来。

三人来到后院内,空忘便住在东首第二间的屋子里。空静抢上两步,拉住罗飞:“罗所长,请你稍等一下。”然后他对顺德说:“你去和你师叔说说,看他能不能破这个例。”

罗飞停下脚步,顺德独自一人来到紧闭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叫了声:“师叔!”见里面没有反应,他加大嗓门,又叫了一声。

屋子里仍然是静悄悄的。顺德奇怪地挠了挠头:“怎么回事啊?”之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走到窗台下,拉了拉窗框,果然窗户没有关死,轻响一声朝外打开了。

顺德斜着身子,探头探脑地向屋里张望着。突然,他惊叫了一声,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罗飞快步来到窗户前,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昏暗的屋子里,一具尸体悬挂在房梁上,那圆睁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窗外,似乎早就在等待他们到来。

第三章 夺命凶画

从南明山派出所到市人民医院有将近三十公里的路程,但好在夜晚道路上车辆不多,周平一路狂飙,不到二十分钟就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了解了情况之后,医院立刻组织值班医生对张斌进行了紧急救护。情况并不是特别严重,张斌的病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据医生说,他只是因为过度劳累和受到惊吓引起了突发性心脏病,只要静养几天,身体便可以恢复正常。

周平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趁着张斌尚在沉睡,他一个人走到楼外,想点支烟抽抽。这时他发现夜空中飘舞着漫天的雪花,想到罗飞正走在上山的路上,他不禁暗暗捏了一把汗。

之后,周平就一直守在病房里,一夜没有合眼。六点半左右,张斌醒了过来,经过几个小时的熟睡,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警察同志,是你把我送过来的吧?真是太感谢了!”见到周平,张斌颇为感激地招呼着。

周平微微笑了笑,说:“不客气,我姓周,这是我们警察分内的事情。你只要配合我们的工作,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所谓‘人民警察为人民,警民一家鱼水情’嘛。”

张斌被周平带有亲和力的笑容和话语所感染,也放松地笑了起来。

周平起身倒上了一杯热水,递给张斌,闲谈似的说道:“你说你们画个画,怎么会跑到这么深的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