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门的地方,离顺德的宿舍有多远?”罗飞听他讲完后,开始询问。

“我们的宿舍都在同一排,中间隔了两间屋子,距离不会超过十米吧。”

“你走出屋子的时候,院子里的光线怎么样?”

“雪地里不是很黑,顺德屋里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出来,应该说至少那间屋子周围的光线还是不错的。”

罗飞用眼睛盯着空明:“那么你敢肯定你从屋内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尤其是顺德住的屋子附近,没有其他人吗?”

“应该是没有。”空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肯定顺德宿舍附近是没有的。因为我一进院子,目光立刻就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绝对没有发现任何人。”

罗飞点点头:“先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了,如果又想到什么了,立刻来告诉我。”

与空明同住一屋的顺惠也给出了基本相符的证言:“空明从床上起身的时候,我就被他吵醒了。不过那时我迷迷糊糊的,也没有睁眼。后来的那声惨叫着实把我吓得不轻,我‘腾’地一下睡意全没了,立马坐起身来。空明看起来也吓坏了,不瞒你们说,他当时那么一哆嗦,把尿都溅到了地板上。我们俩惊魂未定地对看了一阵,然后我开始穿衣服,他先一个人开门出去察看。等我也出去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出来,只有空明呆呆地站在那里。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被吓得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你们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寺里,我真的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胡说什么。”空静打断了他的话,“事情肯定会搞清楚的,有罗所长在,能出什么乱子?”

话虽这么说,但空静自己的眼神和语气中,也显得毫无底气。

顺惠开门离去的时候,正好顺平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堆东西,脸色非常凝重。

“怎么样?”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屋里的罗飞和空静,“有什么线索吗?”

罗飞以手撑额,缓缓地摇着头。刚才空明和顺惠的话只是进一步印证了事件的扑朔迷离。

顺平在桌旁坐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倒是有一些想法,也许现在是该说的时候了。”

“嗯?”罗飞抬起头,双目炯炯地看着他,“什么想法?”

“有些话,我之前说出来,别说你们不会相信,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顺平停顿了一下,“但现在出了这种事情,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也许只能从这方面去想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罗飞皱起眉头,不知道他葫芦里要卖出什么药来。

顺平沉着声音,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在这个庙里,确实出现了某种神秘的东西,我们无法理解它的存在,但它正在施展着自己的可怕力量。”

“你的意思是…闹鬼?”其实这也是隐藏在空静心灵深处的想法,现在顺平一提出来,立刻引起了他的共鸣。

“这怎么可能?”罗飞目光看向窗外,面无表情地摇着头。即使有再多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发生,他也不会接受这样的唯心观点。

“罗所长,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不过对寺里的事情,有很多你是不了解的。”顺平对罗飞表现出来的态度并没有气馁,反而有一些针锋相对的味道。

“我不了解,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罗飞的不满从口气中带了出来。

“有些关于空忘师叔的话,我原本是不太好说的。”顺平眼望着空静,话里有话。

“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提这些。”空静略显不快,“空忘爱研究些神鬼相卦之类的东西,你看不惯就算了,这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对他的所作所为,你一向都放纵不管。他是从后山‘死亡谷’里出来的,这个你也瞒着,如果不是他已经死了,只怕你一直也不会告诉大家。”

“这有什么关系吗?”罗飞不禁有些奇怪,上次空静提到“死亡谷”时,顺平和顺德就露出了反常的表情,现在顺平又郑重其事地把这件事提起,里面自然是有隐情。

顺平转头看着他,问道:“罗所长,你知道‘死亡谷’名称的来历吗?”

这个罗飞倒确实不是很清楚,他用不确定的口吻猜测道:“是因为地势险恶,所以自杀和坠崖身亡的人较多吧?”

顺平摇了摇头:“你说的只是次要的方面,关于‘死亡谷’,当地的山民都知道有一个恐怖的传说。”

“哦?”罗飞聚起目光看着顺平,“什么传说?”

“‘死亡谷’深不见底,山两侧都是坚硬的岩石。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那里送了性命,他们有的是不小心失足坠落,有的则是自己跳崖寻短见。不管是什么情况,只要是掉进山谷的人,没有能够活着出来的,甚至连尸体都别想找着。不过,在山里人知道的历史上,却曾经有过一次例外。”顺平不紧不慢地讲述着。

“那件事发生的确切时间已经无从考证了,大概在两三百年之前吧。有一个樵夫在砍柴时出了意外,坠入了那个山谷中。村子里的家人亲戚得知消息后,都以为他必死无疑,悲痛不已。过了一个星期,家里人甚至连丧事都给他办了,谁知在这个时候,他却回来了。虽然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但总算还没有断气。这下不光是他的家人,整个村子都非常惊讶,也非常高兴。不过他们当时肯定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噩梦的开始。”

罗飞蹙起眉头,静静地倾听着。

“在那个樵夫回来的当天,村里有一个小伙子离开了大山,外出谋生。大约一年后,当他再次回到群山中这个偏僻的村子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村上下几十口人竟然全部死光了!”说到这里,顺平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自己也被那种沉重的气氛压得有些窒息。

罗飞的目光微微一跳,他预感到肯定会有意外的情况发生,但故事的发展还是带来了远远超出他意料的震撼。

“尤其恐怖的是,由于该村地处闭塞,那些死者的尸体长期无人发现,已经变成了一具具白骨!”

“什么?!”想象着当时那种惨绝人寰的恐怖场景,即使是罗飞也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

故事还没有结束,片刻的沉默之后,顺平继续往下讲述着:“后来地方官派仵作来到村子里,对这些尸骨进行了勘验。除了樵夫有几处骨折之外,其他人的骨骼都没有损伤,也看不出中毒的迹象。大部分的村民都是死在自家的床上,便如同恶鬼在夜间突然降临,夺走了全村人的性命。”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就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吗?”罗飞提出自己的质疑。

“在每户村民的家里,都留下了来自‘死亡谷’的标记,这就是唯一的线索。”

“‘死亡谷’的标记,那是什么东西?”罗飞疑惑地问。

“是一种植物,确切地说,应该算一种草。这种草以前从没有人见过。小伙子记得很清楚,那正是一年前樵夫回到村里时,从‘死亡谷’里带出来的。”

“这有些不对吧。”罗飞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一年的时间,那些草应该早已枯萎了,他怎么还能认得出来。”

“因为这种草的形状非常独特。”顺平解释说,“它的茎叶异常肥大,但是顶端却没有细叶,看起来就像被人折去了头部一样。”

“‘无头草’?”罗飞下意识地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同时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

“这种草出现在所有村民的家中,不少尸骨甚至在临死前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它,这不能不让人将它和全村人的死亡联系在一起。后来人们传言,樵夫之所以能从死亡谷里身还,是因为他已经被死亡谷里的恶鬼附身,那些恶鬼索取了全村人的性命,而这些草正是恶鬼留下的标记。”顺平说完,转头看着空静:“住持,我讲的这些,你应该也是早已听说过的吧?”

空静肃然地点了点头:“不错,但这终究只是传说而已。空忘是到过‘死亡谷’,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不都还活得好好的?”

“可是你不知道,空忘在十多天前又去过一次‘死亡谷’,而且还带了这些回来!”顺平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那是一个用黑色长衣裹起的包袱,衣服散开后,露出里面一堆碧绿油亮的植物。

“你们看见了吗?”顺平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这就是传说中恶鬼的标记,来自‘死亡谷’的无头草!”

果然,眼前这些植物的奇特形状正和顺平刚才所描述的一模一样。看起来它们被采下的时间还不长,肥大的茎叶依然显示着旺盛的生命力。由于那个恐怖传说的影响,这种生命力泛着邪恶的光泽。

“你…你是在哪里发现这些东西的?”空静盯着那些植物,心中开始有些发毛。

“空忘的房间里。刚才把他的尸体抬回屋时,在窗口下发现的。”顺平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看着罗飞。

罗飞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不错,我昨天在屋子里勘察现场的时候,也曾经看到过,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它的来历和那些可怕的传说。”

“空忘最近什么时候去过‘死亡谷’,你是怎么知道的?”空静问顺平。

“就在他闭关的前一天。当时有人看见他一早就出了寺,往后山山谷的方向去了,直到下午才回来。我原来也没有多想,不过现在前后一印证,他肯定是去了‘死亡谷’!”

顺平回答完空静的问题,又继续往下说道:“空忘从‘死亡谷’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连顺德给他送饭也是从窗口递进去,见不到他的面目。他自己说是闭关修禅,可是修禅需要这样吗?我早就起了疑心,只是碍于他的辈分,也不好干涉。”

“那你认为他在屋里是干什么呢?”罗飞沉吟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顺平摇了摇头,不过紧接着又说,“我猜可能是在施展某种巫术。”

“巫术?”罗飞难以理解地眯着眼睛。

“空忘对鬼神一类的东西很有研究。”顺平解释说,“山里村户死了人,经常请他过去摆道场、做法事的。”

罗飞不置可否地“嗬”了一声:“那只是落后地区的习俗,你怎么会认为他一个人在屋里也是搞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我这么猜测当然是有原因的。顺德曾经向我报告过一件事情:前些日子的某个晚上,他去寺后方便,看见空忘以前住过的那间小屋里有烟雾燃起,随后,在烟雾中还映出了奇怪的‘无头人影’!”

罗飞和空静对看了一眼,说:“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你觉得它和空忘的闭关有什么关系吗?”

“哦?顺德也和你们说了?”顺平略为显得有些意外,顿了顿,他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道,“开始我以为是顺德胆小,一个人心里害怕,所以产生了错觉。不过后来我去小屋查看了一下,才发现事情有些蹊跷。”

“你是说那个窗户下的火炉吗?”罗飞对顺平渐渐有些刮目了,这个人处处想要操纵寺里的局面,确实是有些能力的。

“不错。那些烟雾应该就是从火炉中产生的。而且我那天还从炉膛里找到了没有烧完的残留物,并且把它保留了下来。”

“是什么东西?”罗飞有些兴奋地往前探着身子。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原来是有人捷足先登的缘故。

“在这里。”顺平拿出一个手帕裹成的巴掌大小的布包,打开后放在桌上,“我也是刚刚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片叶子,虽然边缘部分已经被烧焦了,但整体还保存得比较完整。

“无头草!”罗飞和空静同时叫出了声。

“难道是空忘在小屋里偷偷烧烤无头草?”罗飞立刻产生了相应的联想,“他这是干什么?”

顺平没有直接回答,沉着声音说:“在山民的传说中,无头草长得这么肥硕,是因为它吸收了山谷中死人的亡灵,这每一片叶子上都附着一条冤魂。而那些坠崖而死的人,很多都是头部被撞碎,成了无头的尸体。”

联想到燃烧无头草产生的烟雾,在烟雾中出现了诡异的“无头人影”…谁都知道顺平刚才的话在暗示着什么,屋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有些发白了。顺平打开窗户向外张望着。

“雪停了。”他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空忘屋前的那串脚印,现在,它们在雪地上已经只剩下淡淡的影子了。

第十一章 死了三次的人

“黄德明会杀人,真是打死我也不能相信。”刘村长晃着他那颗大脑袋,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以前他活着的时候,在村子里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别说从不惹是生非,就算别人欺负到他头上,他都憋不出个屁来。他婆娘也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附近几座寺庙的香火,谁供得有她勤?要说他们俩手上犯了命案,那肯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周科长,你可一定要问个清楚啊。”说到最后,他甚至激动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不行的话,我们全村人都可以给他们作保!”

周平也知道这样的案件必有隐情,但他现在更加觉得关心和诧异的是:如果吴健飞真如周秀英所说,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被黄德明所杀,那么昨天死于枯木寺中的空忘和尚又该怎么解释呢?

他立刻把周秀英带到了里屋,单独进行询问。

周秀英说出了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似乎是得到了解脱,紧张的情绪开始稳定了下来。她坐在周平面前,用一种看破沧桑的语气絮絮地唠叨着:“我和我男人的一辈子,算是让这件事情给糟蹋了。这二十多年来,我不知道烧了多少炷香,还了多少次愿,可菩萨却从来不肯饶过我们。我生过两个娃儿,都没能挺过周岁就病死了。后来我不敢再要了,那娃儿背着我们的孽呀!如果我娃儿能够活下来,这会儿也该娶妻成家了。”

周平听着这些无用的叙述,有些无奈地舔了舔嘴唇,但看着对方那戚戚的样子,却又不忍心打断。

周秀英叹了口气,心里的苦水尚未倒完:“我男人自那件事以后,处处小心,一生为善。不管什么情况,连硬话都不曾和别人说过一句。有时候吃些亏,我们倒还高兴,觉得那是菩萨给我们的惩罚,受了后能够减轻罪孽。可是有什么用?该来的报应,它终究要来。这城里城外的路上,那么多车开来开去,多少年了?谁碰到过这等背运的事情?我男人死的那天,我伤心是伤心,但也是卸下了背了半辈子的包袱。菩萨总算给了我们结果,叫他去抵了命。这样到了阴间,我们便不用再受磨难了。我男人活着的时候,我们整天担心警察找上门,他死了以后,我便再也不怕了。我在家里盼着,我知道你们终究会来的。以前我们骗过了人家娃儿,不作个交代我死了也不能甘心。”

周平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了这些,终于有机会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杀了他?”

“唉,我现在是想通了,这都是命中注定。”周秀英撇了撇嘴,像是在苦笑,“那汉子住在我们家,有吃有喝,谁承想他会偷偷离开,而且偏偏又掉进了我家男人挖的地阱里。”

“地阱?”周平插了句,“那是什么东西?”

“是我们山里人挖来捕捉野猪、山豹这些猛兽的陷阱,一般有两三米深,下面还会插上几支削得尖尖的竹梭。早年间是很常见的,现在山上猛兽少,基本上没人再挖那个东西了。”

“你家那个地阱挖在哪儿的?怎么会把吴健飞——就是住在你家的那个人,给陷了进去?”

周秀英翻着眼睛做回忆状:“嗯…我家屋后有一块空地,种了一些高粱。地阱就挖在高粱地的旁边,是为了防止野猪来偷庄稼。我们都做了标记的,山里人到了附近便会明白。那汉子不知道这些,一个人在夜里乱跑乱撞,也不知怎么就掉了下去。”

“嗯,那他夜里出来想干什么?”周平不愿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地方。

“我说过的,他想离开啊。连行李包袱都带上了,不会错的。也不知道我们哪里亏了他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结果就出了事!第二天天亮,我男人才在地阱里发现了他,那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有一支竹梭从他的腰间穿了过去,流了好多血。”虽然事隔多年,周秀英想到当时的情景时,脸上仍然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然后呢?你们怎么办的?”

“开始我们想把他救上来的。但是我那时吓得手脚全都软了,根本使不上力气,我男人就让我回屋里待着,说他一个人能对付。我也没多想,就听了他的话。”周秀英顿了一顿,懊悔地拍着自己的手背,“那时候我如果多个心眼,留在我男人旁边,肯定不能让他那样做,我男人会听我的话的!”

“你男人…做了什么?”周平嘴上问着,心里已经隐隐预感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周秀英幽幽地回答道:“过了老久,我男人回到了屋里。他浑身是土,像个木头人似的没了魂,两眼愣愣地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忙问他怎么了。连问了好多声,他这才有些回过神来,说:‘我把那汉子埋了。’”

“你的意思是,活埋了?”

周秀英点点头,痛苦地闭上眼睛,那满脸的皱纹诉说着她心中的不安和内疚。片刻的沉默后,她“唉”地叹了一声,喃喃说道:“那汉子是活不了的——就算我们把他救上来,他也活不了的。如果人死在我们家里,那就说不清了…他是有后人的,我们要怎么交代?但是把人给活活埋了,作孽,作孽…我男人一时脑袋蒙了,才会做出这样遭天谴的事情…”

周秀英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用双眼巴巴儿地看着周平。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说出藏了半辈子的秘密,现在并不想作什么辩解,她只希望别人能够体会到他们当时的两难处境,说几句宽慰的话,这样自己长久以来背负的愧疚也能有所解脱。

可周平对这些却显得很不在意,他摸着脑门,似乎在思索什么,然后他问了句:“你确定你男人亲手把吴健飞给活埋了吗?我是说,你有没有亲眼看见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