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这小子再在外面惹事了,非得让他赶紧结婚才行。”帝国元帅皱着眉头,在一份文件上签下了名字,一边道,“今天艾丽西娅秘书告诉我,他们又接到了一起民间的投诉——那个富商说比夏诱惑了他的未婚妻,致使女方在婚礼上反悔、提出解除婚约。”

斐迪亚斯元帅重重地在文件上签下最后一个点,语气大为不满。

“唔……新娘落跑,的确是麻烦事。”一贯熟知少将风流韵事的科塔夫总参谋长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比夏是个很优秀的军人,就是私生活不检点。”

斐迪亚斯元帅嘴角却泛起了冷笑:“不对。应该说,他除了作为军人是优秀的之外,作为一个‘人’却有太多的缺点——固执、骄傲、无道德、感情用事,而且象我们一样,他对于军事以外的东西一无所知!”

这样严厉的评语从身为比夏监护人的元帅嘴里说出来,甚至让科塔夫将军都吓了一跳。

“爱德蒙?”科塔夫将军奇怪地看着老朋友,不解,“难道你对他的评价如此之低?我们一手栽培了他很多年,如今都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还要比夏来接班哪。”

“以前我是这么想,但最近我的想法变了。”斐迪亚斯元帅目光有些复杂起来,手里的笔一直下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如果把国家交付给这样一个人,我不放心——作为军事上的将领他是个天才,但是作为领导人恐怕不行。帝国的元首,我觉得我们应该重新衡量。”

科塔夫总参谋长也不说话了。这一点,他也是心里有数的。只是出于对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的私人感情,他一直希望看到比夏有一天能成为银河系又一位象狄士雷利元帅一样的伟人。要扼杀这样一位年轻人的前途,他于心不忍。

“这个……只怕是时间不允许了吧?我们花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栽培比夏,现在不可能一切从头来了。”科塔夫上将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摇头道,“何况,卡尔·狄士雷利也是一个除了军事方面之外存在诸多缺点的人,但并不妨碍他成为统帅啊。”

“不,科塔夫,要知道狄士雷利元帅并未曾在和平时期当过领袖。”斐迪亚斯元帅低声,“事实上,我最近几年渐渐有了一个结论:我认为在如今的局面下,并不适合再让军人来统揽全局了——联邦必须发展除了军事之外的力量。”

“嗯,这也有道理。”科塔夫上将叹息,“但时间不允许了。”

“时间方面,”斐迪亚斯元帅微微一笑,放下了笔:“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有适当的人选了。”伴着响起的午餐铃声,元帅示意老朋友一起就餐:“吃饭的时候,我们再慢慢谈。”

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从元帅办公室出来,在走廊里一个人走着,慢慢放缓了脚步,看着四壁上挂着的狄士雷利元帅的各个时期的肖像画。

这个被誉为“银河战神”的军人其实看起来很普通,有着金色的头发和冰蓝色的眼睛,虽然穿着黑色金边的元帅制服,但眼神柔和、嘴角含笑,一点也不象震铄古今的将领。光看外表,谁都不会想到他曾用暴烈的手法征服了整个银河系!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一幅巨形3D绘画——“堕日传说”上。

这是一幅描绘狄士雷利元帅征服太阳系的画。背景是一片火红色的爆炸的太空,画面上35岁的帝国元帅凝望烟消云散的太阳系,默默回手按在胸口,冰蓝色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手指缝隙间露出的,就是那一枚银质的像章。

不知道是哪位画家画的,居然把这一瞬间卡尔·狄士雷利的神色描绘得如此深刻而丰富!毁灭的欢乐,回忆的痛苦,都在元帅的眉宇间流露无疑。

对于作为帝国新一代战士的他来说,卡尔·狄士雷利的时代已经是太遥远了。在读军校时,听着教官喋喋不休地向每一届的学生讲述银河战神的辉煌成就,看着校园里无处不在的元帅画像,有时候年轻的心竟会有一丝丝的不以为然,总觉得过去了三十多年,还在一刻不停地重复这些事情有些无聊。其实,这种叛逆的想法在军校年轻预备役军官的心里是普遍存在的,只是大家都不敢说出来而已。

“要是早生30年的话,成为帝国开创者的还不知道是谁呢。”在取得一次又一次模拟战争的完胜时,当时才18岁的比夏·冯·斐迪亚斯有时候忍不住这样想——当然,这种话是不可以说出口的。因为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神一样的人物,整个帝国都只有膜拜的份儿。

只是,每一次看见伦勃郎宁宫里卡尔狄士雷利的画像,他都忍不住要叹息一声。这一次,他又象以往一样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在这幅“堕日传说”面前久久伫立。直到听见有人在身后问了一句:“斐迪亚斯少将,您为什么看着元首的画像叹气呢?”

他惊觉回首,看见一位穿着帝国中校军服的美丽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正在用一双明亮而锐利的眼睛看着自己。

刻板严肃的军服依然掩盖不住她美好的身材,精致的五官有一种逼人的美丽,女秘书注视着帝国少将有些不自在的表情,眼里带了一些探究和深思的意味,嘴角含着捉摸不定的笑意,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曼森小姐。”斐迪亚斯少将对着元帅的机要秘书:艾丽西娅·曼森躬身致礼,同时不由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被她看见而微微忐忑。

艾丽西娅也回了一礼,然后抬头看着墙上的画,微笑道:“要是斐迪亚斯少将您早生几十年的话,说不定可以象元首一样成为一代英雄呢,是不是?”她回头注视着年轻英俊的帝国少将,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却带着莫测的深意。

“哪里,曼森小姐说笑了。”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在这个漂亮女子的注视和笑容里有些不自然起来——这个女子美丽背后隐藏的智慧与洞察力让他感到了某种威胁,他无意再与对方交谈,连忙告退匆匆走开。

“有些事情要小心啊,骄傲的帝国接班人。”

走开时,他忽然听见艾丽西娅在身后轻轻说了一句。他霍然回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美丽的帝国秘书嘴角又浮起捉摸不定的微笑,转身走了开去,“我得赶快把这份亚当斯·克莱蒙德的档案送过去,元帅正在等我呢!”

一直到那个婀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斐迪亚斯少将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连阅女无数的他都不懂她在想一些什么。只是凭着直觉,斐迪亚斯感到了深藏在这个美丽女子内心深处的逼人气势。

一定是个不输给男人的厉害的女子呢。他想道。

艾丽西娅说的一点也不错,斐迪亚斯少将是在为不能和狄士雷利元帅生在同一个时代而叹息。当然,历史不可以倒流。于是,不能和战神在同一历史舞台上演对手戏,就成了年轻帝国少将心底最隐秘的遗憾。

仿佛是在和看不见的对手赌气一样,从军校毕业后立即加入军队的斐迪亚斯在一次次的战役里面淋漓尽致地发挥着他的军事天分,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可以稍微抗衡一下的对手——短短十年不到,就被提升为少将。

“这一次,总算是超过了当年的战神了吧?”在进行完了授衔仪式后,25岁的年轻少将抚摩着黑色制服上银色的肩章,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要知道,就算是狄士雷利元帅,也是在28岁才升到少将的军衔的呢。

然而,过不了多久,一些将领们的议论就渐渐传入了他耳中。

“这小子完全是靠了义父的荫庇,才这么快就得到如此高的军衔的!”

“是啊,这种做法简直是军人之耻!哪里象当年的狄士雷利元帅阁下,完完全全是靠着自己真正的才能一步步升上来!”

“就是啊……要是元帅阁下还健在的话,哪里还会容许太阳系那些余孽和银河联邦那些混蛋们逍逍遥遥地在眼皮底下活着呢?”

这些冷言冷语如箭一般地直射血气方刚的少将心底,刚刚获得晋升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他在心里对着这些凭着几十年前的战功享福,却躺在后方嘲笑他的所谓“元老们”冷冷一笑。

幸好还有一批同龄的军官站在他的一边——与他一样,这些年轻的军官也是对于几十年前的老古董们感到了厌倦和无法忍受。什么名堂,自己不上前线作战,却躺在功劳簿上对着浴血奋战回来的将领指手画脚!

于是,军队里开设的一家名为“菲多拉”的军官俱乐部,成了这些年轻军官们下班后的非正式聚会场所。一群军衔较低的、单身的帝国军官在这个地方毫无顾忌的聊天、议论时事,发泄着对压在头上的老一辈的不满。当然,在这一群人中间,比夏·冯·斐迪亚斯是核心,是这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军官的首领,和另外几位在军队里号召力较强的中层军官结成了被称为的“七剑客”的小团体。

他喜欢这里,所以经常来——因为他觉得和这些同龄而且具有相同经历的伙伴们相处要比那些老头子们自在多了。虽然大家都没有太深的资历,也没有太高的军阶,但是呆在一起却非常的痛快——他们直呼他的名字“比夏”,相互勾肩搭背地开玩笑。

斐迪亚斯通常会在这里泡到晚上十一点以后,和俱乐部里出入的漂亮的女郎喝酒、调情,在夜色渐深的时候拥着佳丽返家。

这种炮火硝烟中夹杂着风流旖旎的生活,让年轻的帝国少将有些麻木了——麻木到让他差点忘了他其实已经有了未婚妻,马上就要结束这种荒唐的生活了。

※※※

到了摩尔将军的家,才发现黛丝·德·摩尔还没有从学校回来,连退役的上将也出门去了,只有那个在摩尔家帮佣了十几年的瑞娜招呼他。

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感觉很不好,在沙发上有些烦躁的转动着身体——按往常的惯例,他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和他美丽的女友们约会才对,而不是在一个空荡荡的大厅里,无趣的等待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学生。

黛丝·德·摩尔是当年卡尔·狄士雷利元帅麾下三个著名将领之一:奥莱托·德·摩尔上将的独生女儿,由于摩尔上将没有参与推翻旧银河联邦政府的政变,而且也没有兴趣在新的银河军事帝国里执政,所以在退休后一直默默无闻。他的女儿黛丝也没有因为父亲的关系得到特殊的待遇,在普通的中学毕业后,按照父亲的意愿,进入大学学习几乎没人报名的园林专业。

她普普通通地生活着,并没有惊人的美貌也没有出众的魅力,甚至身边的同学也都不知道她原来是前帝国上将的女儿。这个少女安静而沉默,唯一爱好也只是种植一些花草而已,而且还不是什么名贵的种类,总是那些随处可栽随处可活的普通植物。

——她就象一株长在墙角里不起眼的飞燕草,安安静静地独自生活着,远离了这个战云密布、硝烟四起的世界。

唯一特殊的,是作为帝国未来接班人的斐迪亚斯少将经常来找她。然而因为斐迪亚斯少将绯闻的众多,大家也只是以为黛丝是少将阁下所追逐的一个猎物而已——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就是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真正的未婚妻。

因为父辈们的关系,这两个青年男女也是青梅竹马的朋友,肩并着肩长大,一直到斐迪亚斯17岁上了军校才各自一方。也许因为黛丝比他整整小了六岁,也许因为她实在是太一般,斐迪亚斯从来没有象对待其他漂亮女友一样对待过昔日的玩伴。

印象中,黛丝只是一个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叫着他“比夏哥哥”的11岁小女孩而已,宛如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说不上讨厌,但也喜欢不起来。

但是,自从遵从叔父斐迪亚斯元帅的意思与黛丝订婚以来,他不由自主地对这个昔日的玩伴产生了厌恶。他知道这不能怪黛丝,但是在内心叛逆情绪的影响下,他越来越看她不顺眼:她的貌不惊人,她的默默无闻,她的羞涩胆怯,都成了比夏眼里不可弥补的缺陷。

也许是对于婚后生活的幸福感到了绝望,于是,情绪化的帝国少将开始不断地传出绯闻,希望在婚前这一段短暂的时间里尽量地放纵自己——没有想到,恰恰是因为他的这种行为,促使了斐迪亚斯元帅加深了失望,加快下达了不重用他的决心。

这样重的代价,是此刻的比夏·冯·斐迪亚斯自己绝对没有想到的。

显然,斐迪亚斯元帅对于曾经患难与共的战友还怀着深厚的感情,即使奥莱托·德·摩尔上将32年前是自动放弃了帝国的执政权,他仍然心怀内疚,想方设法要对老朋友作出补偿——让侄子与黛丝结婚,就是他坚持下的决定。

一辈子当军人的两个老将军都是独断独行的人,决定了的事根本不允许别的人有意见。连比夏都因为慑于叔父的威严而没有正面反对,何况一向内向胆怯的黛丝?而且,能嫁给英俊又有才华的帝国少将,对于平凡的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吧?

于是,在身不由己之中,两个童年时的好友开始了奇怪而尴尬的“约会”。

“比夏,你和黛丝出去散散步吧。”在一片沉闷的气氛中吃过了晚饭,摩尔老将军看看两个默不作声的年轻人,自以为是地建议,“黛丝夏天就要从大学里毕业,你们也该讨论一下结婚的事情了。”

“是的,父亲。”黛丝轻轻回答,不敢抬头。

——自小以来,对于严厉、甚至有些粗暴的父亲,她是从来不敢违抗的。

“好的,伯父。”比夏也无奈地回答着。

走出门去,外面已经是白昼将尽。科培尔星球的暮色呈现出透明的绯红色——那是因为在人工合成的大气层里面,氮气的含量特别的高,占少量的氧气由于重力作用被沉降在离地表1000m处,而为了地面上生物和植被的需要,由政府出资架设了巨型的空气对流器,让大气人工形成对流。因此,在大气层的最外面由于高空电子流的作用,N2和O2结合产生了NO2,整个星球的天空呈现出美丽的绯红色。

“好漂亮啊!”一直不敢开口说话的黛丝终于对着天空赞叹了一声——却始终不敢抬头看身边的斐迪亚斯。这个内向羞涩的少女今年刚要从帝国大学的园林系毕业,对于和男子的交往看来是毫无经验的,特别是对着要成为自己丈夫的英俊的帝国少将,更加是拘束不安了。

比夏·冯·斐迪亚斯没有回答这句无聊的套话,他的态度冷淡而无所谓,也不想找什么话题和身边的“未婚妻”交谈,他唯一想的就是怎样找一个借口赶快告退,然后去菲多拉俱乐部和他的一帮兄弟和漂亮的女郎欢度时光。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一句搭讪的话,对方却好象没有听到一般,黛丝的脸苍白了起来,几次想要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斐迪亚斯以军人的步伐极快地“逛”着,根本不考虑对方是否跟的上——而可怜的黛丝只好用尽所有的力气半走半跑。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地一前一后走着。

其实,从幼年起,一切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斐迪亚斯心里忽然闪现出一幅遥远的画面——

“比夏哥哥,等一等我……”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追着一个比她大五六岁的少年,竭尽了全力的奔跑。而那个少年依旧是昂着头走路,步伐丝毫没有缓下来的迹象。

“比夏哥哥……”小女孩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吗?等等我啊……”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狠狠地摔倒在坚硬的石地上。看着磕破的手掌,又求助似地看看前面的少年,小女孩坐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真没用!长得那么丑,还那么笨拙!”前面的少年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冷说了一句,也不回身去扶地上的女孩,径自昂头走了开去——很快,女孩的哭声就听不见了。

懦弱得象什么一样,居然还是将军的女儿!

斐迪亚斯少将皱眉想着,想起的尽是一些她的缺点。他是一个决断强硬的少年,才华横溢,眼高于顶,对于这样哭哭啼啼的懦弱有着下意识的排斥。一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将会成为自己的终身伴侣,他简直有发疯的感觉。

路马上到了尽头,尽头上是一座花园,年轻情人们幽会的好地方——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斐迪亚斯皱起了眉头。看来,今天的散步是要花掉“超额”的时间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暮色四起。两个人在花园中停留了下来。

忽然,一阵强劲的对流风刮过来,吹得黛丝红色的短发飞扬了起来,在科培尔星球绯红的天色里宛如一面猎猎飞扬的旗帜。这个青涩的少女唯一有些美丽的地方,也许就是这一头颜色俏丽的头发了——可惜,居然还剪得那么短,以致于毫无一丝妩媚和成熟。

斐迪亚斯在心底摇了摇头,其实,她真是一个对男人毫无吸引力的女孩。

“入夜以后风很大,还是回去吧。”终于找到了回去的理由,他冠冕堂皇地对黛丝道。对于女性,即便是他很不喜欢的女性,他仍然是耐着性子的,不象是在战场上那么无情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