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遥站在大厅,温和的春光落下来,她看得见瓷器馆的全景。偌大的藏馆,每一件文物边的射灯莹莹烁烁,望过去仿佛繁星漫天,似乎身坠在银河星流之中。她慢慢的向最中央那件瓷器走过去。

恰好有义务导游在讲解。洛遥站在旁边,脸颊离着展柜不过数寸,目光聚焦在那件展品上,可又仿佛集中不了精神,不断的有些想法在逸散出来。

那些讲解词这样熟悉,依稀还是自己离职前写的。她不用运用那些专业的鉴赏的知识,却无比的肯定这就是一件宣德年间的真品。只是因为他说过的。

那时他在自己的病房里,握了自己的手,平静的对她说:“我会让人修好它……如果修不好,那么就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总会有办法的。”

他真的找到了。于是悄无声息的送来。

仿佛就是索道出事的那天,他只凭了一个一句话都没有说的电话找到自己,可终于还是悄然的走了。

眼眶有些发热,大约是灯光射的,白洛遥清晰的从钢化玻璃的反光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自己正在频繁的眨着眼睛,仿佛在阻挡着什么。

回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将心境调适得非常安稳,真正的风平浪静。

没有数月前情感的波澜翻涌,也没有记者的无孔不入,她打开门,就像回到了这三年的时光,独自一个人,寂寞却安宁。空气里有一股积尘的味道,就在鼻尖幽幽的巡梭,总也赶不走。于是照例先开了电视,然后开始做清洁。

电视机屏幕里是一片施工场地。洛遥手里还捏着抹布,却被那个新闻专题吸引住,水珠一滴滴的落在了老旧的地板上,她却恍若不知。

那座庙宇已经初具规模,有工人正在仔细的给一旁数目极为可观的建筑构件编号,而专家则表示完工指日可待。

其实白洛遥一早知道这个消息。可是直到此刻,仿佛这个新闻活生生的有了质感,让她知道,这是真的。

彼时轰然倒地的建筑,此刻也正一片片的被拼凑成原有的样子。或许比之前的更好——因为根据专家的说法,重迁的选址更加的谨慎,而在过去的三年间,那些被保存下来的建筑构件也得到了精心的修缮和清洗——半年或者一年之后的云初寺,会用一种崭新而现代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从未如此清晰的,她正看到他的努力。

OVL.22 西山

第二天一早,李之谨开车来接洛遥,说是去西山看看。

上车的时候洛遥有些骇然的笑,又不以为然:“真是大少爷啊,连去当个监工,行头也和别人不一样。”

他穿了极正式的一套西服,仿佛就是去赴一个高级宴会。

李之谨不理她,只是笑笑:“上车。”

时隔三年,重新要回到那个开始一切又结束一切的地方,洛遥慢慢咀嚼心底的滋味,竟是晦涩难辨。一路上的景致并没有多少改变。依稀还是很久以前,她是学生的时候,戴了鸭舌帽骑了自行车来踏青,满目的郁郁葱葱,如诗如画。

一路上山,洛遥才发现今天山路边挺满了轿车,一时间有些疑惑,忍不住问李之谨:“今天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他打着转弯:“西山宾馆开业啊。这么多人不稀奇,估计停车场已经满了。”

她的头一反应是惊惶不安,看了看就在半山腰的那幢水墨色彩的建筑物,低声说:“我不去。我在这里下车,随便走走就好了。”

李之谨看她一眼,踩了刹车:“你要在哪里走走?我陪你吧。”他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放心,哪有那么巧的事?”

洛遥不置可否的下车,指了一条羊肠小道给李之谨看:“西山上原本有一座小庙,就在这里边。我以前来过的。”

眯起眼望过去,竹林深处,确是有一堵若隐若现的白墙。只是过了那么久,从未有人来修剪过那些已经繁密生长的枝叶,于是一眼望去,生出幽冷苍凉的感觉。

他们踏着满地修长而枯卷的竹叶往前走去,这一片地方,大约是真的废弃了,不见人影。

小寺庙的木门半开着,洛遥走在前面,小心翼翼的推开,吱呀一声,倒触得一旁的墙上扑簌簌的掉下粉灰来,落得地上蒙蒙一片,仿佛是有人信手倒上了染料,随意的涂抹一般。

本要回头喊李之谨过来,然而只是随意的一瞥,洛遥却又生生的把脖子扭了回去。那样大的力气,仿佛能光阴逆转,镜头重放,又回到以前。

那时,她踮起脚尖,从小师傅的肩膀上望过去,那个年轻的男人如从画中走来,微扬了下巴,清俊夺目。

而现在,他依然站在那棵槐树之下,身长玉立,微微回了头看她。

华山上的一瞥只是浮光掠影,飘渺如同尘埃。而此刻的他却从有着未有过的真切,逆了光影,连修长身躯投下的阴影都熟悉得触手可及。

目光相触的一刻,仿佛被人捂住了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而他的目光仿佛从华山那一刻延绵到了现在,先是惊诧,随即是莫名的暗沉和冰凉。

明明连一生的时光都未耗尽,可他们之间,却仿佛轮回了数次,每次再相见,只是觉得恍如隔世。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只听见老鸦从树间飞过,嘎嘎的叫声刺耳。

李之谨似乎也有些尴尬,最后微笑着说:“没看见的你的车……一个人来的?”

展泽诚敛起了表情,微微颔首,轻描淡写的说:“停在外边了。”

他们都忽略了白洛遥,仿佛是在谈公事,出奇的随和与平淡。

阳光并没有直接的射进这片小小的场地,还有些清冷逼人。

李之谨索性走进了这间小庙,往四周打量,大概为了缓和气氛,回头对洛遥说:“哎,你带我来这里干吗?这里还有什么典故么?”

展泽诚微抿了唇,依然不去看白洛遥,只是问:“你们去西山宾馆?”

或许他并没有在等待答案,只是走向门口,只在她的身侧停了一停。

白洛遥的视线随着他的走近,正艰涩的调整视线。

展泽诚立在她的身前,目光冰凉,最后轻轻的笑了笑。

若是单看他的笑容,依然英俊的难以描绘,可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带了微哑和喑黯,很慢很慢的说:“洛遥,你连这个地方,也要和他分享么?”

许久没有叫这个名字,出口的时候有些甜蜜,旋即又被极大的苦涩没顶,展泽诚没有再停留,背影逐渐被绿色竹叶的波涛卷噬而去。

李之谨站在小院里,愕然问:“他说什么?”

洛遥的身子半侧着,似乎还在看被风唰唰拂过的竹叶,半晌没说话,最后干涩一笑:“没什么。”

槐树下那个石桌,大概真的久无人用了,积了厚厚的灰尘,而上边还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大约就是刚才,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拂过的吧。

洛遥有些难以控制的将自己的指尖触到那块淡白的痕迹处,仿佛能汲取温暖一般,轻轻的摁住。然而触感中更多的是冰凉,顺着那些粗粗的纹理,隐约的还有他留下的感觉。她垂下头,忽然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这样反复无常,给了她辩驳的机会又怎样?总有些东西,是难以开释的。

“洛遥,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云初寺的事,之前我说他炒作,可是我现在知道…… 他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我见了好几位专家,看起来他们都是从三年前拆迁开始就已经着手了重迁的事,所以保存的相当完好。”他目光若有所思的停顿在她纤细的手指上,目光清亮,“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似乎在隐隐约约的提示她什么。

洛遥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疼,缩了手,挥挥扬扬,带出了一片尘埃在光中飞舞。

西山宾馆有着文岛市最大的会场。李之谨将她带进国际会议厅。洛遥看着服务员正在布置幻灯片,疑惑着问了一句:“这是要干嘛?”

他微笑:“你不愿意听听云初寺重建的汇报么?今天来的还有一批老专家。一会儿介绍你认识。”

正说着,几个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从侧门走进来,李之谨站起来:“走,去见见。”

几个老人见到了李之谨,呵呵笑着说:“正说着呢。现在欧美留学生会的活动都是年轻人多了,小李,上次那个邀请函你收到了么?”

洛遥听到欧美留学生会,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之前在导师家里也看到过好几封邀请信。原来都是那一代的人,心里有些黯然,又悄悄的感慨。忽然听到有人提到了一个学校的名字,她忍不住,喃喃的说了一句:“是喻老师的学校。”

她是其中唯一的女士,于是一下子没有人说话,几位老人风度绝佳的看着她,似乎在等李之谨介绍。

白洛遥握住那位老人的手,微笑着说:“这样说起来,我的老师应该和您是校友。”

老人点头:“你是说喻惠茹?是啊,当年还有展景荣他们好几个,都算是校友。大家专业不一样,可是年轻人嘛,什么都谈得来,关系都很好。”

他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展景荣师兄也算是名人,他的易钦集团应该都知道的吧……”

仿佛有人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大门,刺目的光线一下子落在白洛遥眼睛里,耀得不可逼视。记忆里那些碎片正被一点点的拼凑起来,仿佛一幕幕在荧幕上掠过。老师和展泽诚的父亲靠得那么近的墓地……展泽诚的母亲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她甚至记起来,喻老师第一次见到了展泽诚,神色怔忡,几乎将手中的粥倒翻在床边。

洛遥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

似乎不停的有人在往洛遥的脑子里塞进东西,一点点的堵住了原本自以为清晰明快的视线。她习惯性的想起展泽诚的表情。在她毫不留情的去恨他、去伤害他的时候,他总是微微抿着唇线,有些孩子气的坚毅,从来没有一句辩解,可是目光清卓,仿佛自信总能化解开她内心的怨毒。

可他为什么这么自信,又为什么这么执着?

一群人在渐渐的往前走,似乎只有她被落在了后边,动作有些僵硬的拿出手机,又对李之谨比了手势示意了一下,转身去了会议厅外。的

才走出会议室,猝不及防的,洛遥忽然就看见了展泽诚从大厅的另一侧走出来,被大群人拥簇着,气宇闲定,眉目俊朗,正倾身在和旁边的人说话,早就不见了刚才浅浅的绝望颓然。

头脑一热,那个名字快要脱口而出,可白洛遥在瞬间冷静下来——这么多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喊住他。

最后抬起眼追逐他的身影的时候,视线却堪堪和他侧头一望撞上。展泽诚一动不动的注视了她数秒钟的时间,并没有其余的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他不瞒她,不催她,亦不是恳求,那样平直的目光和心思:她知道,他只是在等她喊自己。

可是留给她犹豫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很快就有人挤到展泽诚身边,低声说了句话。他轻缓的阖了阖眼,淡淡的收回目光,仿佛不曾见到他,直接上了候在外边的一辆车子。

仿佛刚才那扇大门又缓缓的关上了,寂暗一片。

她忽然觉得,自己亲手放弃了什么不该错过的东西。

李之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最后轻轻的说:“或许他在等你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就像他在三年前对自己说的:“洛遥,我可以等你,等到你忘记的时候。”

门口的人群已经散开,洛遥拨了他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直到最后,才想起来给他的助理打电话。

李助理的语气来彬彬有礼:“白小姐,有什么事么?”

她只能简单的说:“我想找展泽诚。”

李助理犹豫了一下,很快的说:“我没有和展先生在一起。但是可以帮您联络一下。”隔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又说,“您自己不能联系上他么?据我所知,您的电话是直接转到他的手机上的。”

洛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摇头:“找不到。”

片刻之后,李助理又打回了电话:“白小姐,展先生马上就要去英国。我联系不到他。如果你实在有急事,我立刻派车送你去机场吧?应该还来得及。”

小李开车过来稍微花费了些时间,而一路下山去机场,市区的路又堵,停停走走的并不顺畅。洛遥看了看时间,在一个红灯之后,忽然低声说:“要不算了吧。来不及了。”

李助理难得微笑了一下,从后视镜里看着略带拘谨的白洛遥:“不会。这条路我常跑,赶过去应该来得及。”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白小姐,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视线尽头是标志性的机场建筑,仿佛是苍鹰的两翼,正展翅欲飞。

她下车,有些茫然的跟着小李在人群中穿梭。

行李车、拖箱、或悠闲或疲惫的男人女人、若有若无的咖啡香。和世界上任何一个机场一样,这里也上演着关于离合的悲喜剧。

这个机场她不是第一次来,却头一次觉得如此之大。自己仿佛是一滴水,或是一粒盐,倏然溶化开在汪洋大海中。阳光从透明的穹顶上落下来,被弯折成奇异的光斑,仿佛水藻荇草,缓慢的在人海中游移迁徙。没有特定的身影,人人都面目相似。

而对于自己而言,或许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悦耳的女声插播在了登机信息中,只是内容变了:

“乘坐XX航班、飞往英国的展先生请注意,有一位白小姐有急事找您,听到请在登机口外稍等。”

展泽诚正在翻一本杂志,其中一页翻在中央,他的手指忽然顿了顿,似是不可思议地抬起脸,望向隔了一扇玻璃的机场大厅。

广播到第二遍,一旁的秘书才反应过来,觑着他的脸色,又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顺着老板的视线望过去,其实那里依旧人来人往,殊无异处。

他又自若地低下头,翻过那一页,似乎不曾听闻那个广播。秘书看了看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出声提醒,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展先生,快到登机时间了。”

或许是这句话提醒了他,展泽诚随意将杂志搁下,站了起来:“走吧。”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往前走去,姿态仿佛行云流水,没有片刻的停留。

妆容精致的秘书反倒怔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动弹。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急急忙忙地喊住他:“展先生,广播里……是找您的吧?”

展泽诚的背影微微一僵,却依旧没有回过头来,只留给她一个修长的背影,声音仿佛是从古井的深处,隔着水波涟漪传来,有着淡淡的闷钝:“恩,我听到了。”

白洛遥站在那里,位置正对着电子钟。她不知道该把注意力放在哪里,是看着它一秒秒地闪烁?还是看着那个方向,等着他回来?他究竟听到那个广播没有?或者他已经上了飞机,再也来不及回头?

直到对时间丧失了概念,直到人潮一拨又一拨地往前涌去,独独留下她一个人,仿佛是海浪中的演示,没有移动分毫。

目光已经渐渐地黯淡下来,直到远处有灰色的风衣衣角一闪,她还依稀记得他衣服的颜色,于是眼神倏然地亮了起来,几乎要低呼出声。

那身影最终闪现,到底还是认错了。那个人没有他挺拔,亦没有他修长。

他始终没有出现。

助理站在她的身边,低声说:“飞机已经起飞了。白小姐,我想展先生他或许是没有听到吧?不要等了,或许他到了英国会再联系你。”

白洛遥忽然记起了一部好莱坞电。泽塔琼斯饰演的空姐美艳动人,在机场邂逅了一个无奈滞留的旅客。那个来自东欧的倒霉鬼汤姆汉克斯似乎用自己的乐观征服了所有的人,最后如愿以偿地在这个最是漂浮不定的场合,完美地成就了一部喜剧。

真的只是电影罢了……像自己预感的那样,她果然还是找不到他……或者说,他终于还是刻意地避开了自己。因为她永远不及他果断,也永远不及他的勇气和执着,于是到了现在,连索要一份答案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道站了多久,白洛遥终于抬起头来,慢慢地说:“李助理,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李助理的效率很高,拿到签证和机票的时候,只过了短短的几天。最后送她去机场,他又特意加了一句:“白小姐,展先生的母亲在英国刚刚动完手术。他知道你会去英国找他,你不用太担心。”

她点了点头,疲惫地笑了笑:“谢谢你。”

一个人的行程,加上心底的忧虑,下飞机的时候,白洛遥面对着这个陌生的国家和城市,竟然没有丝毫的新鲜感。

这个城市还处在雾气朦胧的时刻,仿佛是天空为了和地面贴近距离,仿佛是可以地混淆了陆地和海洋的区别。这种灰蒙蒙的武器,总是最能遮蔽起视线,隐匿起心事的。

人和人之间,似乎也理所当然地可以用一种风度来掩饰彼此的隔阂和距离。

一个男人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远远地见到白洛遥,疾步走过来,低声确认了一遍:“白小姐吗?”

异国他乡,有人开口和她说中文,洛遥自然有一种亲切感。只是抬起头,那人的脸十分陌生,忽然又有一点浅浅的失望,她点点头:“是。”

她跟着那人走向机场外候着的那辆车,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展泽诚让你来接我的吗?”

他点点头:“是。”

天开始下雨,雾气愈发地湿重了。

白洛遥坐在车里,望着陌生的街道和雨中的行人,仿佛在看一幅远去的黑白照片。她并不敢想象未来会怎么样,长途飞行的疲惫让她的额角隐隐发疼,仿佛是灼人的炙烤,让她坐在那里,却偏偏难以心安。

下车的时候,她看到了执伞等着自己的高挑女子。

何孟欣似乎褪去了一些之前的傲气,因为瘦,愈发显得五官分明,那件风衣衬得她高挑修长。她的脸色并不好,语速很缓地说:“白小姐,又见面了。”

白洛遥抬头看了看这幢陌生的庄园,微微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我不是来找你的。”

何孟欣真的迥异于洛遥印象里的那个趾高气扬的大小姐,她安静地站在那里,表情带着焦躁不安,仿佛是即将窒息的小兽,她抿着唇说:“白小姐,并不是我要见你,是方阿姨让人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她想见见你……”

OVL.23 方流怡

其实窗外的景色十分的模糊,或许是因为隔着大片的雾气,依稀是一幅落笔时就化开的水墨图。方流怡指了指小桌上那件精致的珐琅彩的瓷杯,微笑着说:“刚下飞机?先喝口热茶。”

瓷器的胎质轻薄,握在手里,精致得仿佛蔷薇在手中绽开,红茶的口感醇厚,香气扑鼻。

“我把你接到这里来,是想在你和泽诚见面之前,先和你谈一谈。”

方流怡的语气十分平静,她慢慢地抬起眸子,看着白洛遥,微笑着说:“白小姐,我年纪有些大了,又刚刚动完手术,精力很差。如果有些地方说得不好,也请不要见怪。”

他们母子的神情依稀有些相似,都是从容不迫,又有着少许清俊的骄傲。

洛遥放下瓷杯:“您要对我说什么?”

“白小姐,那么我就直接说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方流怡在椅子上微微调整了姿势,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慢慢地说,“一直以来,泽诚对你的感情,我都是反对的。并不是因为家世出身,这一点上,我比任何人都开明。只是因为,我不愿他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

也许这些话有着双关的含义。方流怡沉默了一会儿,又无意识地将手指放在唇上轻抚。她忽然想起自己手术后的这些天来,一句话都没有。这样的陌生和隔阂,让她觉得黯然。

“自从认识了你,我知道他一直在变……变到三年后今天这个样子,仿佛已经我是我的儿子了。这一点,我无法接受……”

门被重重地推开了。

那人的声音十分低沉,隔了大半个房间传来,仿佛是被遮住了星子的冬夜,寒气逼人:“就这样把她带走,我也很难接受。”

展泽诚只穿了一件衬衣,手里挽着风衣,风尘仆仆地赶来,而脸色似乎比这天气更加暗沉。他微微地抬起了黑沉的眸子,不经意地掠过白洛遥:“你出去,到外边等我。”

白洛遥站起来,走过展泽诚身侧的时候,忽然顿了顿。她的目光仿佛不受控制,在他身上停了数秒。直到他侧过脸,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出去等我,就一会儿。”

比起之前那句已经柔和了很多,可还是清冷的语调,又有些勉强。

洛遥无声地点了点头,掩上了门。屋子里就剩下了方流怡和展泽诚两人。

方流怡看了一眼展泽诚,他也知道,他是在刻意掩藏起自己心中对那个女孩子的在意。否则,又怎么会回避她的眼神?

这样望过去,他和他的父亲多么相像,连神态都几乎一样。

窗外的雾景似乎还带着湿意,渐渐地蕴湿了眼角。望出去的景象,变成了大片大片的回忆,那就是自己的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