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

“一辈子?”我提高音量。

“没有这么严重。最短半年内可以恢复。”

我的心狂跳几下,平息下来。

张曼君问:“会有后遗症吗?”

“这要等他醒来后再看情况。不过一般情况下,会容易头痛。”

“他的手脚……”我问。

“坚持功能锻炼就可以恢复。”

“这么说,他还有救?”

“年轻人,生命力强。你们该对他抱有希望。”

我们得到许可去看泰然。他静静躺着,感觉很不真实,脸上裹满纱布,几乎看不到容貌。

“他的脸怎么了?”张曼君急忙问。

护士答:“给玻璃碎片划伤,已经处理过了,并无大碍。”

“这可是破相了……”张曼君喃喃。

我热泪盈眶,他现在活着,这已经足够!

泰萍泰安很快赶到医院。我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们:“你们大哥将会有一段比较艰难的日子要度过。”

泰安立刻说:“我们会支持他,陪伴他。”

“你妈妈呢?”

“我们还没敢告诉她。”

泰萍红着眼睛问:“大哥醒来后,会不会不记得我们了?”

我安抚道:“不要紧。医生说即使有失忆,也是暂时的。他大脑内有淤血。”

泰然的助理小马也赶来了,对我说:“木莲姐,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

我看着自己一身睡衣,脚上还穿着拖鞋,像个给空袭轰出家门的难民。我说:“我换身衣服就回来。你叫几个保安过来守着,万一记者来了可以拦一下。”

到家时天已经亮了,妈妈在客厅看电视,见我回来了,立刻站起来,问:“怎么样了?”

“暂时没事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妈妈指着电视,“早间新闻已经报道了。说是在酒吧和人斗殴。”

“见鬼!”我骂,早就知道会被乱写。

“家里电话和你的手机响个不停。”

“我忘了带手机了。”我急忙回拨。

“木莲姐,大家都在问这戏怎么办?”

“我一会儿过去处理。”这戏是拍不了了。

对方提醒我:“这里记者很多,你从后门进来。”

庄朴园的助理许小姐打电话来:“庄先生已经知道了,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我们也许会需要优秀的脑科医生。”

“木小姐,电视台要来采访。”

“拒绝。”

“莲姐,影迷围在医院门口。”

“你去安抚一下,就说他是外伤。”

“木小姐,我们是新天地日报的记者,请问泰然的伤势怎么样了?”

“谢谢关心,已经稳定住了。”

“听说是与人斗殴?”

“不,是自卫。”

“会起诉吗?”

“一切等他醒来再说。”

“这里面是否存在私人性质的打击报复?”

“事发突然,一切都是未知数。”

“喂,你是经济人?泰然怎么样了?你怎么没帮我们照顾好他?”

“非常抱歉,这是我工作失误。他的伤势已经稳定,请你们更加支持他度过难关。”

“木小姐……”

电话突然断了,我一看,是妈妈把线扯了。她坚决地说:“这样永远没个完。”

我怔怔放下话筒。

“快去洗个澡。你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买去。”妈妈出门去了。

有那么一阵,我坐在沙发上,蜷起身子,把脸埋起来,手臂用力环抱住膝盖。小时候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爱做出这个姿势,仿佛这样抱作一团,就可以躲避开所有的烦恼。

大脑里一片空白,然后所有记忆有如潮水一般涌来。有个声音在严肃地督促我:快站起来,换好衣服,走出去,许多事等你去处理。

我不去!不去!让我静一静!

快快站起来!伸展开你的手脚,马上站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快!快……

妈妈买了早点回来,看到我这样,发出慈爱心疼的感叹:“我的儿……”

我迅速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回房间里换了衣服,然后坐下来吃东西。

妈妈端详我,“你的脸色太可怕了。”

“妈,”我说,“往后家里会很吵,我也会很忙。”

“这都不要紧,只是你打算怎么办?”

“等他醒来,等他康复。他会好起来的。”

妈妈摸我的脸,连声说:“知道,知道。你别哭。”

我这才发现一脸冰凉,急忙丢下筷子,抽纸巾擦脸。

“你这么爱他。”妈妈幽幽叹息一声。

我这次没有声辩,我说:“我们相爱。”

杨亦敏很快也赶到医院。她穿着一身严肃的黑色,仿佛刚参加完葬礼一样,我看着很有点不舒服。

她问我:“他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医生说三、四天内。”

她叹气,伸手轻抚泰然的脸,“我处次在电视上看到他,惊鸿一瞥,惊为天人。”

巧,这也是泰然给我的第一印象。

“我为他学表演,为他喝醉。朋友劝我放弃,但我始终相信我有机会。”

我默然。

“可是我想,他不会因为我高兴而高兴,不会因为我难过而难过。我得病时他不在我身边,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不会来帮我。他不爱我,我觉得这真是没意思。”

她挺直腰干,“我接了戏,不能久留,也不能陪他到醒来。”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决定放弃。

“你去吧。”我说,“若是记者问起来,我就说你们早就分手。”

她苦笑,“他负我,我也负他。我们打平了。”

她走了。

看,第一个人已经走了。

我在床边坐下,注视床上那人裹着层层纱布的脸,想起昨日还和这人温情依偎,接吻拥抱。只隔了一夜,一切都已经改变。

恍如隔世,像个梦。

泰萍走进来。我从凳子上站起来,不知怎么的,脚下一虚,没有支撑住,跌坐在地上。

她惊叫。我急忙说:“没事,扶我一把。”

她把我扶到沙发上坐着,一句话也不说,眼泪就一个劲地落,啪嗒啪嗒落我手上。

“傻丫头。”我揽过她,“你哥会没事的。”

“姐,你说,我哥会不会真成个傻子?”

我一愣。

“外面人都在说这事很奇。他刚要演一个出意外变傻子的人,自己就出意外了。他们私下都在估计他会不会也变傻子。”

她哭个不停。

我想起泰然在记者会上说的那些话,越想越惶恐。一时竟僵住了。

[鸣谢:璎璎亲提供的医学理论支持

脉脉、宋颖、纯白亲提供的交流意见]

说一下:我原本的计划和现在有很大差别的。我原本安排泰然的电影因为涉及八十年代某次政治事件而被禁,连带他的人也遭禁。他的事业陷入低谷。然后是木莲陪着他熬过艰难时期。

但是反复思量,和朋友商量过后,觉得一来要这么写,一些事比较难自圆其说。二是觉得突然涉及政治话题,和本文风格不符合。于是改做很狗血的出意外。

第29章

第二天,张曼君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她转眼就恢复平日坚强镇定的事业女性形象,在记者会上义正严词地痛斥社会治安与日俱下,小报记者胡编滥造,对报道不负责任。她又打得一手好太极,记者问她同庄朴园的关系,都被她轻松挡了回去。到了最后,她宣布退隐。

那天下午她来探望泰然,也是穿得一身黑。

泰然还在睡着,可以说,他从出事起就没醒过。我们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他则在梦中神游太虚。

不过他的样子不太好,浑身插满管子,僵直身体躺着。我眼里他永远是他,到了张曼君眼里,他和提线木偶无异。所以她给吓个半死。

“这些管子是怎么回事?医生不是说他这几天就会醒来的?”

“他有呕吐现象,所以给他插了胃管。”我说。

她看我,“你好像并不在意?”

“我并不觉得他这样有多可怕。”我走过去摸摸他纱布下的脸,“等他醒来,一切都会好。”

张曼君凝视我片刻,“你真难得。听说杨亦敏已经走了。呵,才一天呢。”

“她和泰然并无关系。”我说,“我才是他的女友。”

“世态炎凉。”

“她这一走,压力也不小。”外界对她颇有非词。

“泰然没看错人。”张曼君感叹一声,“这孩子会这样,都是因为我。”

“你也用不着自责。是男人的,看到那情形都会上前阻止。”

“木莲,你要知道,这一年来,有大量新人涌进圈子里。望眼看过去,全是俊男美女,好几个漂亮得简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又聪明,又肯吃苦,导演们如获至宝。”

我点头,“我当然知道。”

“泰然现在这样一躺少说四、五个月,等他回来,也是半年后的事了。”

“当然,养病是急不得的。”

“他并非地位稳固的大腕。半年后哪里还来空位子给他?他打拼这些年的成绩就这么轻易报销了。要他从头打拼?还是做回二线?”

“我不这么悲观。”我说。

张曼君越说越窝火,掏出烟想点,给我一瞪,不甘心地收了回去。她忿忿说:“我混这么多年,最后也竟是这么混乱收场。”

“笑话。”我安慰她,“《烟花》都卖遍整个东南亚了,票房再度破记录。你还想怎么样?”

“想嫁人。如今做女人难,并非难在有份成功事业,而是难在嫁个良人。”

“该是你的跑不掉。”

她叹口气,站了起来,“我走了。约了人买房子。”

“哦?哪个地段?”

“在美国。”

我明白过来,她收了山,要移民了。现在人一有钱都往外面跑,仿佛身后有狼在追着一样。

她愧疚道:“要走还早,我会常来看他。他醒来了记得通知我。”

我点点头。

她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我:“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不大明白,她补充道:“等他醒来,继续陪着他重新打江山?你年纪也不小了,多为自己想想。拿青春挨义气是最愚蠢的行为。”

我笑,我明白她其实也是一番好意的。我说:“我还真没想过。我只知道即使所有人都走了,我也不能离开。”

她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笑着摇摇头,走了。

秀姐带着饭上来,看到我说:“你也回去休息吧。医生说他不会这么快醒来。”

我说:“反正也没事,不如陪着他。”

“他又不知道。”

“也许感觉得到。”

秀姐苦笑,“我头发都白完了。”

“还是个漂亮的星妈。”

“他爸写的那剧本是不是不吉利?他爸半生执著也没办法拍成影片,他接过手来,却进了医院。”

“都是危言耸听。”我尽力宽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