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传来一声幽幽的长叹,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所以说姐姐,你且安心养好身体,再不必多想。栾哥儿已经去了,你再念着他也没用。如今看来,闲哥儿和闲哥儿媳妇都不是没良心的,你以前那么对他,他还能好生孝敬你,你也该知足了。你只看你这屋子,吃的用的无不精心,闲哥儿媳妇还把你的病治好了,你还想怎的?这做长辈的,不就图个孩子孝顺么?”

屋里传来一阵“啊啊呃呃”的声音。显是武安候老夫人被卫国公夫人的话说得激动了,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她说不出话,只能发出这种声音。这是因为夏衿怕她在婚礼上闹出妖娥子来,借着给她治病的功夫。直接封了她哑穴。武安候老夫人自打重病清醒过来就一直这样,所以大家也没发现不对,只以为病情还未好。

“她这是什么意思?”卫国公夫人问道。

“这个…老奴也不清楚。”卢嬷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夏衿听到这里,不再迟疑,示意了守门的丫鬟一下。武安候老夫人不能说话,但并不意味着她就不能用写字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愿。该听的也听到了,知道卫国公夫人对她和苏慕闲是怀着善意的。这便够了。再等下去。时辰便晚了。

这丫鬟也机灵,立刻出声道:“候爷,夫人。”说完便上前去打起了帘子。

苏慕闲率先进了屋。夏衿随后跟上。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两人连忙解了披风给丫鬟拿着,这才举步走了进去。

“母亲。”苏慕闲先唤了武安候老夫人一声,然后看到卫国公夫人,似有些意外。笑道,“表姨真是有心。这么早来看我母亲?”

卫国公夫人也不托大,见了苏慕闲和夏衿进来,便站了起来,闻言笑道:“昨儿个你母亲便写了信给我。说她没什么亲戚了,京城里走得近的也就是我,所以唤我过来。一起喝杯媳妇茶。闲哥儿不会嫌表姨不请自来吧?”说话间,目光往夏衿这里绕了一圈。

夏衿只脸上带着笑。并未作声。

“哪里话,表姨能来,是我们的荣幸。”苏慕闲道,又作个手势,“表姨请坐吧,让衿儿给您敬一杯茶。不过得先说好,喝了媳妇茶,可得给份见面礼哦,这礼太薄,外甥我是不依的。”

卫国公夫人嗔他一眼:“哪有这样没脸没皮,伸手要见面礼的?要就要吧,还敢挑肥拣瘦,真是能的你!”

两人的这番对话,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武安候老夫人的脸明显一沉。

以前卫国公夫人来看她,几乎没跟苏慕闲碰面,虽偶尔也会为开解她而替苏慕闲说话,但对她的遭遇还是同情的多。她万万没想到自家表妹对苏慕闲竟然是这样一个态度。

待卫国公夫人在武安候老夫人身边坐下,紫曼便奉上一杯茶来。不过在递给夏衿的时候,她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夏衿仿若未见,只是在伸手拿过茶盘的时候,小指不着痕迹地在杯子上一点,指甲里的米分末便落进了杯子,瞬间融入茶水中,了无踪影。

她走到武安候老夫人面前,跪到了卢嬷嬷放在地上的锦垫上,抬手将茶盘举高,递到武安候老夫人面前:“婆婆请喝茶。”

武安候老夫人眼睛盯着那杯茶,身体一动不动,似乎在发呆。

卫国公夫人见状,皱了皱眉,提醒道:“表姐,郡主给你敬茶呢。”

武安候老夫人这才眨了一下眼,回过神来。

她慢慢地伸出手,想要去端起那杯茶。可当她的手指碰到茶杯时,她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地缩了回去。

“茶很烫吗?”卫国公夫人转过头去看紫曼,“你是怎么沏茶的?怎么倒那么烫的茶给郡主敬?烫着了老夫人,算谁的错?我看你这丫头居心不良,想挑拔老夫人和郡主的关系是不是?”话说到后面,甚是严厉。

紫曼吓得脸色骤变,忙跪了下去:“奴婢不敢。那茶奴婢试过了,并不烫。”说着她便伸手过来,“要不,奴婢再去换一杯来。”

夏衿正要将托盘递给紫曼,就听武安候老夫人“呃呃…”地叫了起来。她转头看去,看到武安候老夫人伸出手,极力地想端她手中的那杯茶。夏衿眼中寒芒一闪,瞬间改变了主意。

她避开武安候老夫人的手,对她笑道:“母亲,这茶烫,您稍等片刻哈,我让丫鬟换一盏来,不着急。”说着将托盘塞到紫曼手上,沉下脸道,“赶紧去换一杯不烫的。老夫人好性子,你们也不能太过懒怠。”

紫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将托盘接到手里,起身出去重新沏茶。

武安候老夫人见状,急的不行,伸着胳膊朝紫曼一个劲地招手,嘴里不停地“啊啊”叫唤。

卫国公夫人劝她道:“表姐,稍等一会儿啊,一会儿就好。”

夏衿伸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一盘点心,递到武安候老夫人面前,笑道:“母亲,您要不先吃块点心?”

武安候老夫人用手一扫,“咣当”一声,那盘点心摔到地上,琉璃做的盏子摔得米分碎。

卫国公夫人眉头微蹙,抬眸朝夏衿看了一眼。

夏衿愣了一愣,马上就自责道:“对不住,是我没拿稳。”

苏慕闲沉着脸,对丫鬟喝道:“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上去收拾?”

待屋里丫鬟把地上碎琉璃和点心打扫干净,重又换了个锦垫,紫曼又沏了一杯茶进来,递给夏衿,小心道:“奴婢试过了,这回不烫。”

夏衿点了点头,再次跪下,将托盘举起:“母亲,请用茶。”

“叮铃当啷”,武安候老夫人袖子一扫,那杯茶就往夏衿脸上倒了下来。

“啊…”卫国公夫人和丫鬟们都惊叫起来。

“衿儿!”苏慕闲伸手一拉,就把夏衿拉离了那处,茶盘和茶杯一齐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苏慕闲怒视着武安候老夫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以前想要我的命,现在又想毁我妻子的容。你既不待见,我们也不强求,以后这院子,我们不会再来了。”转头对卫国公夫人道,“表姨,这些你都看见了。不是我不孝,实在是这日子没法过。外面有流言时,还请您说一句公道话。”说着,拉着夏衿就往外走。

一直出了院门,苏慕闲还是一脸的气恼,夏衿劝他道:“别气了,以我的身手,她哪能烫着我呢。”

苏慕闲深吸一口气,放缓表情对夏衿道:“上轿吧。”

夏衿摇摇头:“不用,我想慢慢走走。”

苏慕闲也不勉强,吩咐那些婆子抬着轿子跟在后面,待夏衿累了再上轿。他牵了夏衿的手,在府里慢慢地走着。

菖蒲也识趣,示意大家跟远一些。

夏衿也不提武安候老夫人的事,开口道:“我看卫国公夫人倒不错。”

苏慕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她不过是识时务罢了。你我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圣眷正隆,她不站在咱们这边还去帮老夫人不成?就算她自己想,卫国公也不答应。她原先跟燕王妃走得近,皇上虽不好追究卫国公府罪责,但心里不喜是肯定的。她正借着此事想要我在皇上面前帮卫国公说好话呢。表姐妹情,在她心里值几个钱?”

“这倒也是。”夏衿点点头。

苏慕闲停住脚步,望着不远处凋零的荷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夫人这里,你不用再管了。我会叫人安排好她的衣食住行,奉她终老的。但从此我不会再去见她。”

夏衿没有说话,静静地凝视他一会儿,伸手抚了抚苏慕闲的俊朗的脸颊。

苏慕闲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两人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亦没有说话。

苏慕闲因为成亲,皇上放了他三天的假。但那天下午,他还是有事出去了一趟。他前脚刚走,后脚夏衿就去了熙宁院,不过没有进去,直接让守门的婆子将卢嬷嬷叫了出来,问她道:“你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少年了?老夫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第三百零九章 往事

“老奴在老夫人身边侍候已有十九年了。老奴原是老夫人早已去世的母亲院里的大丫头,为了让老夫人出嫁后有得用的下人,肖老夫人便把老奴配了府里的一个小管事,让我们夫妻俩一道陪嫁到了候府。”卢嬷嬷道,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夏衿,又道:“我们当时一起陪嫁过来的丫鬟媳妇足有六个,其他人被老夫人打死的打死,卖的卖。老奴是因丈夫还算得力,管着老夫人的陪嫁庄子,这才得以侥幸呆到如今。”

夏衿心里一动。卢嬷嬷这是在解释当初她为什么不跟赵嬷嬷一样,为老夫人尽忠,而选择了背叛主子。如果主子对下人不好,非打即骂,不把下人当人看,下人背叛这样的主子,也不能说明其品行不妥当。

夏衿未置可否,面上表情淡淡的,又问道:“老夫人跟老候爷成亲的时候,是否两情相悦?两人婚后的感情如何?老夫人怀上候爷那期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卢嬷嬷能好好地活到现在,而且审时夺势立刻投奔苏慕闲,算得上是个极精明、心思极敏锐的人。夏衿这话一出,她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夏衿是怀疑候爷不是老夫人亲生的。

是啊,除了老夫人,又有哪个母亲会恨不得自己的孩子死呢?

她心里叹息着,嘴里道:“在成亲前,老候爷就喜欢老夫人,央人上门求亲,老夫人的父母对这门亲很满意,便应了亲事。但老夫人是一直不满的。只是拗不过父母,只得嫁了。嫁过来之后,老候爷对她很好。老夫人虽然郁郁寡欢,可还是很快有了身孕。当时老奴在老夫人身边听用,是亲耳听到郎中说老夫人有喜的。老候爷当时也在场,欣喜异常,对老夫人更是体贴入微。候爷出生时确实是难产。老夫人大出血。差点就没命了。后来足足将养了半年,才将身体养好。当时老祖宗还活着,便将候爷抱过去亲自抚养。老夫人身体好了之后。也没将候爷抱回来。”

说到这里,卢嬷嬷陷入了回忆之中:“候爷三岁的时候,老夫人又怀孕了,十个月后顺利生下了二爷。只是二爷满周岁不久。也就是候爷五岁的时候,老祖宗忽然去世。老候爷便叫人将候爷领回正院住。可也怪了,候爷一回正院,老夫人就生病;他一搬出去,老夫人的病就好。老夫人心里便怀疑候爷于她有碍。去护国寺请高僧给她与候爷看八字。结果八字上说两人命数不合,候爷克母。候爷需得去寺庙住着,老夫人才能平安。”

“送候爷去寺庙。老候爷也同意?”夏衿问道。

卢嬷嬷摇头,长叹一声:“哪里会同意?当时候爷被老祖宗教养得极好。聪明伶俐,长得也极好,小小年纪就识得许多字,背书也背得极快,甚得老候爷的欢心。老候爷是不舍得把他送到寺庙的。无奈老夫人说不送她就跟老候爷和离,她带着二爷回娘家去。老候爷是极喜欢老夫人的,为了她,一直都没有纳妾,自然不舍得跟她和离。此时无法,只得亲自去挑了个寺庙,将候爷送了去。这么的,候爷在寺庙里一呆就是十几年,直到老候爷过世,他才回来了一趟,接着的事,想来夫人已都知道了。”

夏衿点了点头:“这么说,候爷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了?”

“是。”卢嬷嬷很肯定地道,“老奴亲眼看到候爷出生的。而且夫人仔细看看就知道了,其实候爷的容貌极像老夫人。”

夏衿的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嘲讽:“我实在不相信天下竟然有这样的母亲。虎毒还不食子呢,老夫人三番两次要置候爷于死地,真不知是为哪般。”

卢嬷嬷道:“应该是为了二爷吧。老夫人把二爷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每日里嘘寒问暖,掉了一根头发丝都要过问。”

夏衿眼睛微眯,沉思着,没有说话。

卢嬷嬷见夏衿不说话,有些不安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生怕自己刚才说错话了。

夏衿回过神来,朝她摆摆手:“没事,你回去吧。我就随便问问。”

卢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行了一礼:“老奴告退。”

“对了。”夏衿忽然想到一个事,叫住卢嬷嬷,“老夫人下的药,是她一早备着的?”

卢嬷嬷停住脚步,转回身来,应道:“是的。”见夏衿又不说话了,她有些惴惴不安,赶紧解释道,“老夫人清醒过来后没看到赵嬷嬷,对奴婢们就不信任了,直接就叫紫曼将妆奁匣子打开,把里面一个小瓷瓶拿在手里,而且日夜不离身,便是沐浴的时候也要拿在手上。老夫人妆奁匣子的钥匙,除了老夫人自己,就是赵嬷嬷有一把。所以那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奴婢们都不知道。不过老奴猜想着是毒,便留心上了。那次估摸着候爷要来了,老夫人将我们都支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幸亏老奴偷看了一眼,发现老夫人把瓶里的东西倒出来,搅进新沏的茶里,便到院门口等着候爷来,提醒了他,候爷才没喝那杯茶。事后老奴将那杯茶偷偷拿给了候爷,候爷给厨房里的一只鸡灌了下去,那鸡当场就死了。”

说到这里,她脸色有些发白。

夏衿微眯的眼眸里冷如寒冰。

隔了好一会儿,卢嬷嬷才又道:“看着那只鸡,候爷就吩咐老奴,说如果老夫人要下毒,不要阻拦,听她吩咐就是,只需提前告之候爷,做好防范,实在不行就装作不小心把杯子摔了,不要让老夫人对奴婢们生疑。”

夏衿缓缓地闭上了眼。

她心疼苏慕闲,很心疼很心疼。

他这是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不是真的很想置他于死地吧?他虽给母亲下了药,但他对母亲还是抱了幻想的,不愿意面对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他不管有多忙,每天早晚都会去看看她,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妥妥贴贴。或许他觉得,母亲跟他没相处过,却跟弟弟日夜相对,母亲对弟弟有感情而对他漠视,情有可原。只要他对她好,或许她良心发现,就不舍得再给他下毒了。如能如此,他定然会好好奉养母亲,让她安度晚年。他一定没想到,即便他这样做了,武安候老夫人仍然宁愿死,也要给他们这对新婚夫妇沷一身脏水,要陷她于杀死婆婆的境地,要让他失去深爱的妻子,痛苦一辈子。

刚才那一刹,不知他的心会有多痛。

回过神来,夏衿发现自己脸上湿湿的,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流了泪。

她转过头去,用袖子抹了一把,对卢嬷嬷道:“走吧,去熙宁院。一会儿你把屋里的丫鬟都支开,我要亲自问问老夫人,为何这么恨候爷。”既然卢嬷嬷这里找不到答案,那她就直接问一问她这比蛇蝎还要毒的婆婆好了。

卢嬷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夏衿一面往熙宁院方向走,一面头也不回地道。

“夫人,别怪老奴多嘴。老夫人这人吧,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她要是不愿意,绝对是不会跟您说什么的。老奴担心她刚才没能得逞,会借着跟你单独在一起的功夫,自杀以陷您于不义之地。您别看她病怏怏的样子,其实她能走能跑,身体已康复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她发起疯来,您也拦不住。”

第三百一十章 身世

武安候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没人比夏衿更清楚的了,她自然知道她能跑能走。要是她一两个月后再不做对苏慕闲不利的事,夏衿会让她彻底康复。为了苏慕闲,她不介意府里有这么一个长辈存在。如果必要,哪怕要她去老夫人面前立规矩,尽一个媳妇的责任,她也无所谓。能与丈夫感情愈笃,多做一点事、多尽一点心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但谁也挡不住武安候老夫人自寻死路。

“我自有主张,你不用担心。”她道。

菖蒲、薄荷见两人说完了话,也跟了上来。一行人进了熙宁院。不过夏衿没有马上进屋,而是让卢嬷嬷先进去把丫鬟婆子都叫了出来,她吩咐菖蒲和薄荷守着门口,这才掀帘进了屋子。

一进门就差点跟武安候老夫人撞了个满怀。

“啊啊啊…”武安候老夫人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好,冲着夏衿愤怒地嚷嚷着,手里还比比划划,显是对夏衿叫她的下人出去,只留她一个人在屋里十分不满。下人们竟然直接听从夏衿的命令,而没有丁点儿请示她的意思,这让她十分不安,也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想——下人们都背叛了她,认了新主子。

“是我叫她们出去的。如今候府里给她们月钱的是我,要打要卖的决定权也在我,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谁还能指望得上你?”

夏衿脸上的笑容,看在武安候老夫人眼里怎么看怎么可恶。她“啊啊啊”地叫着,一纵身就扑了上来,伸手直往夏衿脸上挠。她虽然大病初愈,但以她那疯狂的样子。力道实在不小,要是换个人没准就着了她的道。但夏衿是什么人?一伸手就把她两个手腕抓在了手里,如铁钳一般禁锢着,让她动弹不得。

屋外的丫鬟婆子们听得屋子里自家老夫人那尖利的“啊啊”叫声,都心惊胆颤。跟在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大家对老主子发飚时的模样心有余悸。新进门的夫人扶风弱柳,可别着了老夫人的道!

卢嬷嬷一家老小的前程性命都在苏慕闲手里。此时未免多想。上前对菖蒲道:“菖蒲姑娘。要不,进去看看吧。”

菖蒲和薄荷如门神一般守在门口,不管里面闹得多厉害。她俩都特淡定。菖蒲对卢嬷嬷道:“不必担心,郡主不会有事。”

卢嬷嬷只得又退到台阶下面,跟那些丫鬟婆子们提心吊胆地盯着门口,生怕下一刻就跑出来一个血淋淋的新夫人。

屋子里。夏衿点了武安候老夫人的睡穴,然后将她往里间拖。拖到卧室里就直接扔到了椅子上,她则在对面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这才解了武安候老夫人的睡穴和哑穴。开始给她催眠。

夏衿的催眠术可比苏慕闲的厉害多了,刚点开穴道的时候武安候老夫人还躁动不安,不时想站起来。嘴里还叫骂不停,可不一会儿的功夫。她的神情就呆滞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岁了?”夏衿开始问话。

“我叫肖云颖,今年三十八岁。”武安候老夫人呆呆地道。

夏衿点了点头,直入话题:“苏慕闲是不是你亲生儿子?”

武安候老夫人一听这名字,似有些激动,不过夏衿的玉佩在她眼前晃两晃,她便安静下来,应声道:“是。”

“你为什么那么恨他?”

武安候老夫人又激动起来,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乱动,只是语气很强烈:“那个小畜生,要不是他,我的栾哥儿为什么会死?要是没有他,我的栾哥儿就能继承爵位,好好地呆在京城里,好好活着,娶妻生子,没准以后还能…”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话语,没有再说下去。

被催眠的对象出现心理抗拒,或是有更隐密的东西不愿意说出来,才会出现话说到一半就停止的情况。

夏衿望着武安候老夫人,脸上露出一抹深思。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取了茶杯倒了半杯的白开水,再将小瓶里的东西滴了几滴进去,递给武安候老夫人:“喝了它。”

武安候老夫人如同傀儡一般,很听话地接过茶杯,将里面的水喝了下去。

夏衿又坐回她对面,观察着她的表现。一会儿之后再次用玉佩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栾哥儿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是的。”

“栾哥儿是老候爷的亲生儿子吗?”

“不是。”这一回,武安候老夫人比刚才安静了许多,问什么答什么,磕巴都不打一个,情绪上更不见激动,就跟陈述别人的事情似的,客观而淡然。

夏衿却是心头一跳:不是?!

照她的分析,苏慕闲和苏慕栾两人之中肯定有一个在身世上有问题,否则武安候老夫人再偏心也不会非得踩一个捧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是有夏正谦和夏老太太的先例在那里,她一直猜想着苏慕闲不是武安候老夫人的儿子,就算长得相像,也有可能不是。毕竟卢嬷嬷只是一个下人,而且还不是武安候老夫人的心腹,武安候老夫人怀了别人的孩子,她不知道也很正常。

可她万万没想到苏慕栾不是老候爷的儿子。

“那苏慕闲呢?是不是老候爷的儿子?”

“是的。”

夏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到卢嬷嬷说的,武安候老夫人成亲前,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心里便有了谱。别以为古代对女子严苛,这些闺秀就能守身如玉。看看郑婉如就知道了。因为这些女子被关在宅子里,鲜少跟年轻男子接触,谱一见着个清俊会哄人的男人,那颗心就沉沦了。而青年男女在一起,有几个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欲.望?尤其是男性,只要一冲动,女子又不会保护自己,就会发生关系。武安候老夫人成亲后跟老情人幽会,生个儿子,也不足为奇。只是老候爷太冤了些,头上的帽子绿油油一片。

“苏慕栾的亲生父亲是谁?”她问道。

这一回,武安候老夫人又迟疑了一下,然后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羞涩而甜蜜的神色来:“是翼王。他的母妃是我姨母,从小我俩就要好。只是他比我年长八岁,等不及我长大,就得娶王妃了。而且,他想做皇帝,没有儿子不行。他一直说他喜欢的是我…”

望着沉浸在甜蜜往事里的武安候老夫人,夏衿都不知说什么好。

在燕王被灭之时,翼王这个令人忌讳的名字,曾被邵家和岑家人提起过;后来夏衿学习就京城人际关系时,顺带着把大周国的历史也了解了一下。安家人很怪,做皇帝的那一支,子嗣总有些艰难。当初先皇的情形,跟现在的安鸿熙很像,都是跟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成亲几年都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幸亏贵妃生了个儿子,就是翼王,他的皇位才算稳固。翼王一直长到十二岁,太后才生下了当今皇上安鸿熙,一个占着嫡,一个占着长。当年的贵妃和太后明争暗斗,不知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太后才终于将儿子养大,并且立了太子。但翼王一系哪里肯罢休?在先皇殡天的时候,翼王一系发动宫变,欲要自立皇帝,把太后和安鸿熙杀死。最后还是太子一系棋高一着,肃清了谋乱,登上了皇位。而当今皇上登基是十七年前。如果夏衿没有记错的话,苏慕栾如果能活着,今年正好十六岁。

“苏慕栾,是翼王谋乱之前跟你偷情而生下的孩子?”

第三百一十一章 意外

“是的。”武安候老夫人道,“那时候先皇忽然驾崩,他想夺皇位,便来找我,想让我给他留个孩子。说如果他能做皇帝,他一定会让我过上好日子;要是他事败被杀,那至少也留了一条血脉在世上,孩子如果能干,就帮他把这天下给夺回来。他不过是差了一个出身,没能做皇帝,实在不甘心。没想到,他果然没活过那一晚,连我是否怀上了他的孩子都没能知道…”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所以你千方百计要把苏慕闲除了,就是想让苏慕栾做候爷,好为以后夺权篡位做准备?”

“是的。”武安候老夫人表情呆滞的脸上挂着一滴眼泪,显得十分怪异,“要是老鬼同意让我的栾哥儿袭爵,我也不会这么做。偏他似乎看出了什么,至死都不松口,还在临死前直接向皇上讨了圣旨,要封小畜生做候爷。我怎么能让他占了我栾哥儿的位置呢?自然要把他给杀了。”

夏衿望着她,半晌无语,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这蠢女人。

老候爷就算是看出了什么,也没有戳穿她,更没有休弃她;苏慕闲就算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杀,差点丧命,仍然愿意奉养她晚年。眼前这女人到底要蠢到什么程度,才会抛弃和背叛这么深爱自己的丈夫,追杀自己天性纯良的儿子,放着好日子不过,去为一个野心勃勃想要手掌天下权、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的男人偷怀孩子,为人家传宗接代,甚至还让自己另一个儿子走上不归路呢?

这天下再没有为人如此糊涂的蠢女人了。

她伸出手,点了武安候老夫人的哑穴,站起身来。转身出了房门。

菖蒲和薄荷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朝台阶下走去。

“夫人…”卢嬷嬷见状,轻声唤了一句。

夏衿却像没听见一般,沉着脸直接出了院门,上了软轿。

直到回了自己院子,夏衿都没有说一句话。

或许是前世看得太多黑暗面的缘故,夏衿看待问题一向很豁达。很少有事情让她心情不好的。可这一回回到院子后。她却坐在那里,托着腮帮子发呆,脸色也沉沉的。似乎心情不好。

菖蒲有些担忧,拿了嫁妆单子出来递给夏衿,想给她找些事做,将情绪转移:“姑娘。您的嫁妆单子还没看吧?您看完之后咱们得清点一遍,好把那些东西归拢起来。以免丢失。”

菖蒲不说,夏衿还真忘了这事。她也好奇,不知邵家给她陪了什么东西,竟然弄出个十里红妆的盛景来。

看到嫁妆单子。她顿时吓了一跳。嫁妆上除了太后和皇上赐的和她自己赚的那些,竟然还有很多的房子、铺面、田产,以及各色奇珍异宝。光长年份的人参就有好些,还有什么大尺寸的红珊瑚、拇指大的蓝宝石…跟这些一比。玉石金银首饰、绸缎织锦这些东西就显得十分平常了。

“怎么这么多东西?”她问道,“可有单子表明这些东西的来路?”

菖蒲又递了个单子给她:“在这里。”

夏衿接过来一看,不由得一阵深深动容。

邵家跟她同辈的哥哥姐姐,虽然都已成亲,不必再置聘礼或嫁妆。但现在的人口都那么多,到了她的哥哥们生完孩子,邵家还不知会有多少人口。这些孩子要穿衣吃饭,要念书,要练武,以后还要婚嫁,开销大了去了。就算邵家第二代和第三代的人能干,那也得有一定的财产做本钱,才能赚更多的钱。可这是要闹哪样?邵老太爷和邵老夫人竟然把邵家一半的财产全送给她做了嫁妆!

还有宣平候府,竟然也送了一些铺面和田产、金银珠宝首饰给她做添妆。

除了宣平候府,还有梁问裕、贾昭明、孟夏,以及张大力等相熟的将领,便是李玄明也送了一份大礼。

如果说这些人送东西在她预料之中,那么宫里的贵妃,皇帝的异母妹妹庆和公主、庆禧公主,罗骞的母亲罗夫人都给她送了添妆,这就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尤其是罗夫人,因为罗骞的事,她跟夏衿的关系一向不好,后来更有邵老夫人把她教训了一通,彼此又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现在竟然送了两个铺面和两个田庄、一套金镶玉头面、二十匹绫罗绸缎给她添妆,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是罗骞假借他母亲的名义送的?

夏衿正拿着这份单子在发愣,就听薄荷在门口叫道:“候爷,您回来了?”抬起头,就看到苏慕闲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看天色,才发现已到晚饭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