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的一声巨响,那挟着破空声的墨意流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撞上了雷损手中的不应,擦出了四散的火星,几乎有些令人刺目。

流光和火星一并消散,不应落地,掉在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脆响。

雷损已倒了下去。

苏梦枕转过头来,往柳沉疏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脸上神色淡淡,没有半分得胜后应有的喜悦。

柳沉疏和他对视一眼,后退两步,再一次隐入了阴影之中,一身墨色的衣袍在阴影中有些看不分明。

苏梦枕移开了视线。

柳沉疏收回笔,忽地白了脸色,重重地喘了口气,用衣袖抹了抹额头的汗——雷损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方才又有不应在手,刀刀拼命——她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一击不中,便立时就会和王小石与白愁飞一样被六分半堂的人缠上困住,再无腾出手来相助的机会。

她已用尽了全力——但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是转瞬之间,大局已定,却谁也没有想到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莫北神背叛了苏梦枕,雷媚背叛了雷损。

柳沉疏说不上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但至少绝不会是欢欣雀跃,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雷媚坦言自己就是金风细雨楼“五大煞神”中的郭东神、苏梦枕麾下爱将——她本是六分半堂上一任总堂主的女儿,却被雷损夺去了总堂主之位、又被逼委身做了他的情妇,心中岂能无恨?

然后她看见了雷纯——她已哭得连话也说不出来,雷损却是忽然用尽最后几分力气看向了苏梦枕:“我求你一件事。”

——他一生大权在握、叱咤风云,有多久没有说过这个“求”字、甚至也许从前一辈子都不曾说过这个字,但现在却说了,向着自己的死敌说了这个“求”字:

“不要杀我的女儿。”

苏梦枕点头:“我答应你。”

——柳沉疏看了眼已然泣不成声的雷纯,又看看满脸病容、神色淡淡的苏梦枕,一时间竟忽然有些不忍再听下去、再看下去,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出了红楼。

夜幕已然彻底降临,月光朦胧而清冷——她忽然有些想念无情,不,不是忽然,是非常——非常想念无情。

想看到他冷峻中隐隐带着温柔和纵容的目光,想听到他平稳和清浅的呼吸声,想依偎在他那并不宽阔却极可靠的胸膛。

但她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笔,步履平稳、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金风细雨楼的深处——她还有她该做的事。

柳沉疏煎完药的时候,苏梦枕也正处理完了那一场混战的后续、刚刚回到房间,白愁飞和王小石也在屋内。

苏梦枕正靠在榻边咳嗽——大概是因为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混战,他好不容易才略略缓和了几分的咳嗽再一次变得撕心裂肺了起来,听得人心头一片骇然——柳沉疏放下药碗,第一次没有骂他糟蹋身体,只是微微皱了眉,伸手去点他的穴道,眼底清晰地映出了深切的担忧之色。

“我虽一直怀疑雷损没死,但到底还是大意了,”苏梦枕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了过来,冷声道,“我没料到莫北神会是内奸,险些就栽了。”

白愁飞仍是一身白衣,负着手淡淡道:“雷媚可以是金风细雨楼的内应,莫北神当然也可以是六分半堂的内应。”

苏梦枕默然。

“虽说是险胜,但总算还是我们胜了,”大概是见屋内气氛有些冷,王小石笑了笑,有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轻快一些,“大哥、二哥,还有沉疏——我们应当高兴才是。”

苏梦枕点了点头,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他先前已喝完了药,现下柳沉疏已解开了他的衣服正替他施针,他苍白和病恹恹的脸上,终于是慢慢地又有了些许血色,看向柳沉疏:

“沉疏,你不该出手。”

“我只是挡下了他的刀罢了,”柳沉疏扬了扬眉,不甚在意道,“杀雷损的人是雷媚,不是我——六分半堂的人若要报仇,只会找你,或者是雷媚。当然,若是找我——我只是怕麻烦,却不是怕他们。”

苏梦枕沉默了片刻,终于仍是点了点头,微微顿了顿后,慢慢道:“雷损死了,但六分半堂还没有败。”

白愁飞和王小石同时道:“大哥是说狄飞惊?”

狄飞惊,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也是雷损的心腹。人说“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狄飞惊可以是天下所有人的知音,但天下人却不一定都了解狄飞惊。世人都说狄飞惊能“容天下”,雷损能用狄飞惊,所以雷损能“得天下”——若论眼光和判断力,外号“低首神龙”的狄飞惊甚至尚在杨无邪之上。

狄飞惊今晚没有来——所以他毫无损伤。

雷损死了,狄飞惊还在,狄飞惊没有、也不会背叛雷损——所以雷损死了,六分半堂却还没有败,甚至未必就比雷损在时容易对付。

王小石和白愁飞同时沉默。

他们已不说话了,沉默了许久的柳沉疏却是忽然开了口:“不止狄飞惊。”

苏梦枕抬眼看她——眼中的两簇寒焰幽幽地跳动着,似是疑问,又好似是早已知道她在指的是什么。

柳沉疏手下动作未停,淡淡道:“雷纯——未必不如狄飞惊,甚至——未必不如雷损。”

屋内的空气好像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王小石和白愁飞是在进京的路上偶遇的,那时候同样和他们偶遇的还有苏梦枕那偷偷溜出师门的小师妹温柔,和自杭州回京的雷纯,几人一同度过了一段很是难忘的日子——那时候,她说自己名叫田纯。

王小石挠了挠头笑了一声,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屋内过于紧张的气氛,可还没等他开口,房门却是已然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是杨无邪。

“沉疏,下面的弟兄刚刚传来消息——我想你应该很需要,”出乎意料地,杨无邪进屋,找的人并不是苏梦枕,一开口叫的竟是柳沉疏的名字,“无情有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杨无邪:沉疏,无情有麻烦了。

王小石:哎?无情有麻烦为什么要和沉疏说?

苏梦枕&白愁飞:三弟,你这么呆萌一定不是亲生的【咦哪里不对?

第56章 逆水

柳沉疏神色微变,手下动作却是半点未停,施针的双手已然稳健得没有半分颤抖,只是轻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

“傅宗书派义子顾惜朝潜入连云寨、伺机对戚少商取而代之,前几日顾惜朝终于发作,”杨无邪看了柳沉疏一眼,尽可能简要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数解释清楚,“几大寨主舍命护了戚少商一命,如今他正在逃亡之中。”

虎尾溪赤炼峰的连云寨虽称是山寨,听起来像是一伙悍匪,其实在江湖上却是素有侠名。当年连云寨本有八位寨主,声势本已极壮,后来“九现神龙”戚少商独闯连云寨,单手击败八大寨主、而且与每人对战时用的都是全不相同的武功,令得八大寨主心服口服,奉他为大寨主、自此甘愿听其号令。

戚少商也确实不是等闲之辈,自他当上大寨主,连云寨的声势便与日俱增,戚少商甚至还带着连云寨中的弟子与附近百姓组成了抗金的义军,不知护住了边关多少人家远离金兵铁蹄。

近来听闻戚少商又招揽了顾惜朝加入、并予他“大当家”之位,与自己平起平坐——据闻这顾惜朝文武双全、竟是个全不输于戚少商的人才,自他加入后连云寨便越发如日中天,却没想到原来这人竟是傅宗书的义子。

柳沉疏皱了皱眉,神色间却仍是带着几分不解与疑惑,一边收针一边问道:“崖余去天灵堂捉拿周笑笑,又怎么会卷进此事?”

王小石和白愁飞都是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而后才终于又显出了几分恍然来——似是终于想起了柳沉疏口中的“崖余”正是无情原本的名字。

白愁飞仍旧负着手,深深看了她一眼。

柳沉疏却没有管他,将金针一一收好,而后便拉过杨无邪替他处理伤势——先前为救苏梦枕,杨无邪在雷媚手下着实是吃了不少暗亏。

杨无邪的身量极高,即便是柳沉疏在女子中已算极为高挑,却也仍是比他矮了一头,杨无邪配合地俯了些身子方便她的动作,一边接着道:

“傅宗书派了手下爱将黄金麟、文张,还有九幽神君的弟子冷呼儿、鲜于仇追杀戚少商,皇帝更是下旨派了刘独峰亲自出手捉拿戚少商。”

柳沉疏起初还是神色如常,却在听见“刘独峰”三个字的时候手下微顿,眼底瞬间就是一片幽深——杨无邪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刘独峰捉拿戚少商的时候遇到了无情——无情帮他捉了戚少商。”

杨无邪话音刚落,苏梦枕立时就微微皱着眉头轻咳了两声,白愁飞仍是神色淡淡、负手傲然而立,王小石却是已然皱着眉道:

“戚少商素来侠义,四大名捕怎么也会做出这等事来?”

柳沉疏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扬眉看了杨无邪一眼,眼底一片幽深——杨无邪笑了一声,无奈道:

“你们不要打岔,我一起说完就是了——无情似乎是并不知道戚少商一案的前因后果,刘独峰开口向他求助,他便应下了。现在戚少商已被刘独峰带走,但无情这几日似是正在全力追赶,途径各地县衙时都出示了‘平乱珏’向衙门大打听刘独峰的行踪,应该是想要救回戚少商。”

“平乱珏”是皇帝御赐的信物,不止有先斩后奏之权,更能要求地方官员与军队给予最大限度的配合和调度——无情师兄弟几个都没有仗势欺人的爱好,一向极少动用。

杨无邪顿了顿,而后又加了一句:“戚少商已被顾惜朝断去一臂。”

柳沉疏已替杨无邪上完了药,拢了拢衣袖,淡淡道:“‘捕神’刘独峰一生清誉卓著、破过无数大案,一向是崖余敬佩的前辈。”

戚少商断了一臂,巧合的是周笑笑也是独臂——无情和两人都没有见过,只怕是乍一碰面,就将戚少商当成了周笑笑;再加上无情对刘独峰一向心存敬意,听到刘独峰开口,他必然出手相助。但等到他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那也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王小石不傻,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明白柳沉疏这话是对谁说的,当即就伸手挠了挠头,讪笑了一声,却是并不遮掩强辩些什么的,大大方方地就向她道了歉:

“是我错怪他了,对不住啊——沉疏你别往心里去。”

柳沉疏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忽然斜斜看了杨无邪一眼:“没了?”

“关于无情的就这些。”杨无邪点了点头——言下之意却是还有一些同无情无关的消息。

见柳沉疏扬眉看来,杨无邪也没有再吊她的胃口,迅速将话接了下去:“铁手先前在顾惜朝几人手下救了戚少商一次,自己却受了重伤。不过铁手和息红泪一行已经退进了南寨,暂时没有危险。”

——息红泪,是戚少商的爱人,却因戚少商的风流与当年的毁约愤而离开,一手建立了“毁诺城”,收留帮助这世上的孤苦女子。如今戚少商有难,她却是又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柳沉疏的脸上难得地不见了笑意,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良久,而后才低声道,“傅宗书和皇帝为什么非要戚少商死不可?”

屋内立时就是一片寂静——众人皆是神色凝重,沉吟不语。

良久后,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默的人竟是苏梦枕——他抬头看了看神色凝重的柳沉疏,淡淡道:“京城的局势暂时已经稳定下来了,我暂时也还死不了,不必担心。你去吧——不管是刘独峰还是顾惜朝那几个,都不好对付。”

“无情现在应当在碎云渊的附近。”杨无邪似有同感,一边点了点头,一边还体贴地补上了一句。

柳沉疏点头,随手掸了掸衣摆,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正神色淡淡站在一旁的白愁飞——目光微顿,回过头去再次与苏梦枕对视了一眼,这才抬了脚,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柳沉疏已星夜兼程地赶了整整三天路。

苏梦枕和杨无邪都知道她担心无情、所以让她放心离京,可有一件事却可能连他们都已疏忽了——

傅宗书,就是当年杀死无情全家的十三凶徒的幕后主使!

还有常山九幽神君——他虽未亲自出手,可是当年十三凶徒中的孙不恭和独孤威、还有如今的冷呼儿和鲜于仇都是他的弟子,他一向和傅宗书交好、又因为争夺国师之位失败而对诸葛先生怀恨在心,这一回若是遇上了无情,又会不会怒而出手?

当然,也许傅宗书和九幽神君这一回仍然只是站在幕后、并不会亲自动手——但柳沉疏柳沉疏不敢赌。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他们会亲自出手,但柳沉疏绝不敢、也绝不想用无情的性命来赌这一场——所以她一刻也不敢休息,只能咬着牙告诉自己快一些、再快一些。

或许即便是有了她,他们也仍不是傅宗书和九幽神君的对手,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再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了。

于是离开汴京城的三天后,柳沉疏终于踏进了碎云渊附近一处叫做“土坑”的小镇——息红泪建立的毁诺城原本就在这附近,但前几日却也已经毁在了刘独峰和顾惜朝几人的手中。

柳沉疏不是无情,既不是公门中人,更没有平乱珏在手,估摸着就算是找去了衙门询问对方也未必配合,柳沉疏想了想,干脆就在衙门附近找了几户人家敲门询问。

无情若来衙门,一定会有人注意到——毕竟,不论是相貌还是他的腿,无疑都是极引人注意的。

果然,柳沉疏很快就从几户人家口中得知今早确有过一个双腿残疾、相貌俊美的白衣公子和两个青衣童子一同来过,询问了刘独峰的消息后,便往五重溪的稻田处去查看了。

柳沉疏没有半点迟疑,当下直奔五重溪。

五重溪处已是一片烧焦了的废墟,柳沉疏沿着稻田一路走来,放眼望去尽是大火焚烧过后的灰烬,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却是在心中暗自分析着此间的地形和被焚毁前的布置和构造——柳沉疏虽不是天工一脉,但却毕竟是万花弟子,五行阵法俱是精通,和无情在一起后,于机关一道又有精进,很快就看出了几分门道来。

若是此处有什么蹊跷的地方,那么就应该是在——柳沉疏停下脚步,猛然抬头!

果然——不远处正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坐在轮椅之上,正弯着腰查看着些什么。

那身影削瘦却挺拔,看在柳沉疏眼中更是无比熟悉——除了无情还能是谁?

神经死死紧绷了整整三天的柳沉疏终于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心下稍安,正要开口喊他,却见无情已弯腰掀开了地上的一块铁片——而后铁皮之下骤然间寒芒一闪,一道刀光已迎面疾射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王小石:咦不对!我错怪了无情,为什么要向沉疏道歉?

第57章 会合

柳沉疏已提了笔,确没有出手——两人之间距离太远,那刀光又太快太过锋锐,她才刚提了笔,刀光便已到了无情的面前。

她已来不及阻止!

但无情没有内力——不止没有内力,他还没有武功。

柳沉疏只觉得这一刻自己甚至连怎么呼吸都已经一下子彻底忘记。

无情没有躲——他轻功虽高,却毕竟身有残疾,又是毫无内力,这一刀来势之快,分明就挟着一股惊天裂地的气势与劲风——他绝躲不过。

所以他只做了一件事——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铁皮猛然扣下!

金属相撞的巨响轰然炸开,四下迸射的火星之中,刀身已硬生生地破皮而出,刀尖几乎已触上了无情的鼻尖!

但幸好,刀终究还是被阻下了——足有半寸多厚的铁皮,终究还是将刀身卡住了。

相隔着数十米的距离,柳沉疏和无情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幸好,那使出飞刀的人虽是内力惊人,却并不擅长暗器,否则这时候…只怕世上已再没有无情了。

“尊驾何人?”无情的声音听起来仍是一贯的清冷平静,仿佛刚才的生死一线都不过只是错觉一般,“还请现身一见。”

铁皮之下的地道内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回应。

无情皱眉,正要再次开口,却忽地脸色一变——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兵刃相接的铮响。

无情的心立时“咯噔”一下就沉了下去——这地下想必是另有通道,那人只怕是已经悄然潜离。而传来刀剑相交之声的方向——正是金剑和银剑休息玩耍的地方!

金剑和银剑虽然天资颖悟,但那人内力深厚、功力惊人,两个孩子又怎么能是他的对手?无情的脸色早已沉了下来,双手一按就要飞身而起——破空声在同一时间骤然响起,有什么东西自远处一根焦黑的木柱外疾射而来!

无情脸色一凝,手腕一翻间已扣了一柄飞刀在手,正要打出——那疾射而来之物已然到了近前,呼啸声骤然一缓,那东西却像是忽然间失了力道一般,轻轻飘落了下来。

无情伸手去接——掌心中是一朵小巧的紫色鲜花。

无情低头,轻轻嗅了一下——他并不认识那花叫什么名字,可那鲜花的香气却令他无比熟悉。

柳沉疏的身上,总是带着这样的芬芳——清幽香甜,却并不腻人。

她曾说过——那是万花谷晴昼海的芬芳。

无情转头——木桩之后空空如也,已没有丝毫人影。

无情冷凝的眉眼一瞬间就柔和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忽然有些矛盾——既高兴她回来,又责怪她回来。高兴的是终于又能同她在一起,责怪的却是她回来让自己卷进这件事中、身处险境。

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是,在闻到这熟悉的芬芳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无情终究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神色平静地转了身、往金银剑童的方向走去。

“砰”的一声巨响,铁皮忽然间被一掌轰开,一缕指风呼啸而来——无情想也没想,低头往前急冲而去。

指风堪堪擦过他的头顶,将他束发的儒巾击落,他一头长发立时披散下来。

无情没有转过身,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没有说话——那人正不停地咳嗽着。

“如果我知道你的腿…我不会暗算你,”那人咳了好一阵,才终于缓了过来,说话间却仍是有些气喘,“出手暗算却还是没能伤你,你的武功只怕还在我之上。不过我占了三个便宜。”

“第一,我无腿,你有腿,”无情神色未变,冷冷道,“第二,你在我背后。”

“不错,”那人应了一声,忽然一击掌,“还有第三——我…”

那人只说了一个字,却一下子戛然而止——无情的面前,忽然走出了四个人来。

其中两个是手持长剑、身形玲珑的青衫童子,一个是身着墨袍、长发披肩的俊逸青年——那青年的手中握着一把刀,正架在一个女子的脖子上。

那女子生得很美——艳丽而英气、妩媚而浓烈,但无情看着她和握着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那只白皙秀美的手,忽然就想起了柳沉疏卸去易容时的模样。

柳沉疏当然也是极美的,但却是一种和这个女子截然相反的美——她的相貌秀美而温婉、淡而温柔,性子却偏又既狂且傲——而且还狂得理所当然、傲得理直气壮。

——但无论何时何地,都让他感到心安和宁静。

无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来。

“这就是你占的第三个便宜?”柳沉疏笑了起来,眉眼间带着她一贯的风流和温柔,“只可惜——现在好像是我们占的便宜了罢?”

那人没有说话,却是忽地又咳嗽了起来——无情慢慢地转过了身去,而后便看到了一个身形极为消瘦的男人,他脸上的肤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即便是在这样初夏的天气里却仍然紧紧裹着一身皮裘,正低着头弯了腰、不断地咳嗽着。

“你回来了,”无情对着柳沉疏淡淡点了点头,忽然道,“放开那位姑娘吧。”

柳沉疏笑了一声,并没有询问半句,干脆利落地便依言松了手,甚至还将手中的刀还回了那女子的手中——那女子握紧了手中的刀,有些半信半疑地看了柳沉疏一眼,眼底满是戒备之色。

柳沉疏索性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对着她温和地笑了笑。

那女子神色间仍是一派狐疑,却是忽然转过头、纵身跃到了那裹着皮裘的男人身边。

柳沉疏随手转了转笔,伸手摸了摸身边两个少年的头顶,同样上前几步,走到了无情的身边——无情抬眼,两人实现相交、相视一笑,而后无情才将视线又落回到了那一对男女的身上,淡淡道:

“这位是毁诺城的当家吧?”

对面的女子神色微动,还没说话,就听柳沉疏也笑了起来,温声道:

“半指挽强弩,一指定乾坤——雷老大好功力!”

柳沉疏一边说着,一边却是看向了先前那被飞刀穿透的铁皮,又看了看无情已然披散下来的头发,神色温和中却又似是带着点点的凉意——她还没有忘记,雷卷那一刀,险些就要了无情的命!

——雷卷和雷损一样,出身江南霹雳堂,当年带着几个兄弟一同创立了名震江湖的“小雷门”,对戚少商更是有着提拔和栽培之恩,只是沉疴在身、经久难愈。如今这初夏天仍还裹了一身皮裘,又是指力惊人——除了精擅“失神指”的雷卷之外,再不做第二人想。

雷卷定定地看了两人片刻,忽然间也开了口:“你是无情。”

他的视线随即就又移到了柳沉疏身上,顿了顿后道:“那么你就是柳沉疏?”

无情点了点头,柳沉疏却是转了转笔,忽然摸着下巴轻笑了一声,神色间颇有几分好奇:“崖余的特征实在明显,要认出来并不难。”

柳沉疏说着,伸手指了指无情,而后又指向自己,“但雷老大又怎知我是谁?”

——她近来虽是风头正劲,但却毕竟不像无情一般特征鲜明,若非自报家门,倒是少有人能认出她来。

“喜着墨袍、不喜束发、风流俊逸,兵器形如毛笔,”雷损轻轻咳嗽了一声,视线在柳沉疏身上一扫而过,淡淡道,“更何况又与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情谊甚笃——除了阁下你,我想不到别人。”

柳沉疏微微一愣,伸手屈了肘搭在无情搭在无情肩上,轻轻“啧”了一声:“情谊甚笃啊…坏了!以后若是再要胡闹惹事,只怕是不能同你一道出现,否则一眼就要给别人认出身份了!”

无情看她一眼,眼底微有警告之意,却又似是带着几分纵容的笑意,就任由柳沉疏搭着自己的肩头,而后抬了眼看向对面:

“戚少商被刘独峰捉去,息大娘一行已退入了青天寨,暂时应当没有危险。”

话音刚落,那女子却是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我叫唐晚词,是毁诺城的二当家——大娘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笑得极单纯,本来成熟浓艳的眉目好像是忽然间就变得同小女孩一样天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