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少典有琴的弟弟啊?夜昙转头瞟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也正一脸狐疑地偷瞟自己。

玄商君看也没看跪成一排的两个人,冷冰冰地说:“看护不利,自行前往弼政殿,领受三重雷火之刑。”

清衡君倒是不意外,恭敬地说:“是。”

“呃……”夜昙迟疑片刻,问:“少典有琴。如果你们抓住魔妃,会怎么样啊?”

玄商君将琴上血迹擦拭干净,地上神魔两族兵士的尸身横陈一地。魔族的挑衅显然触他之怒,他回身凝云成梯,说:“杀以扬威。”

我个篮子的!夜昙一脸严肃正直,说:“有性格!我离光青葵最欣赏你这样的男人了!”

……

此时云梯已成,神兵相护,夜昙磨磨蹭蹭,却也只能跟随玄商君等人直入天界。

行至云端,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却只见云海千层浪、丹霞红欲燃。

帝岚绝,你特么的真是坑爹呀!

魔族,三个打一个还跪了!人家那是皇子,你们这充其量是孙子啊!

青葵啊青葵,你又是去了哪里啊?!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神界,一座天宫掩映在云霞深处。门前匾额上,“天葩院”三个字正闪闪发光。

夜昙现在就站在这匾额下,一脸日了狗的表情。身后玄商君脸色不佳,显然方才对战中已受内伤。但他仍站得笔直,声音也听不出端倪:“今后你便暂住天葩院,尽快背熟天规、学习神族礼仪,以便参拜父神、母神。”

夜昙轻嘶了一声,感觉有点牙疼。她不是很乐意进去,然而玄商君就堵在她身后,催促道:“入内。”

夜昙不情不愿地走进去,里面倒是一处清净小楼,一股奇异的香气甘中带苦,充斥整个庭院。

庭院中,一部石书竖立中庭。这东西比夜昙还高,虽是石制,但每一页都可以翻动,只是厚重无比。夜昙用手指敲了敲,还挺好奇,问:“这是什么?”

清衡君看看兄长,玄商君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天规。”

我去!夜昙凌乱了:“这么多?!全都要背?你们神族是不是吃饱撑的,闲极无聊啊?”

玄商君御下严厉,素来最是不喜旁人牢骚抱怨,然这偏偏是她最擅长的。清衡君少典远岫赶紧说:“来到神族,当然要牢记神族禁令。”

可夜昙就是打算讨价还价。她咬了咬手指,说:“那……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回离光氏,等背熟了天规,再来神族。怎么样?我发誓,只要回到离光氏,天规什么的,一天之内我肯定倒背如流!”

玄商君根本不看她,转头对清衡君说:“你亲自督促她,面见父神、母神之前,须牢记天规禁令、熟悉神族礼仪。”

话落,拂袖而去。

“喂!”夜昙追过去,“你到底有没有长耳朵啊,我是说放我回离光氏!”

玄商君没有回头,好像他真的没长耳朵。

清衡君吹了声口哨:“别喊了,他能忍到现在才走,已经很给离光氏面子了。你先诵读天规啊,我过一会儿来看你。”

夜昙瞪他:“你要去哪里?”

清衡君摊手:“我护卫不利,得去弼政殿领受三重雷火之刑啊。你没听我兄长说?”

“你也太听话了吧?”夜昙气哼哼的,“我饿了,先给我弄点吃的。”

“饿?”清衡君好久没听到过这个字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扒扒头发:“哦哦,你尚未修习辟谷之术。你等着,我让仙婢送些糕点过来。神族的素糕纤云弄月不错,你可以尝尝。”

“听名字就不怎么样。”夜昙嘀咕了一句,又说,“算了。这个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你解决?”清衡君倒是有点好奇,“嗯,一直听说离光氏的青葵公主温婉贤淑,琴棋书画乃至医术、厨艺都十分精通,你自己做也好。”

“呃。那倒不是。”夜昙低下头,开始解自己的衣带,“我给你看看我的大鸟!”

“啊?!”清衡君双眼睁大,一脸悚然,“大、大大大……大鸟?”

夜昙却很快从自己胸口揪出一只青赤流光的怪鸟来。她揪着怪鸟的翅膀,不顾它双爪乱蹬,将它提到清衡君面前,说:“对呀,大不大?”

少典远岫差点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心肌梗塞的上神。

“大……大。”他含糊两声,一边擦汗一边说,“蛮蛮乃是天生灾兽,你将它带入天界作甚?”

夜昙说:“这鸟做得一手好饭,你先去受刑吧。完事后赶紧回来,我等你开饭。”

清衡君仍心有余悸,看看她又看看那“大鸟”,说:“那我先去了。天界禁令颇多,你不要乱走。”

夜昙挥挥手,赶他如赶狗。

蓬莱绛阙,仙乐空灵、清风浩浩。

玄商君跪拜神帝、神后:“父神、母神。”

天帝少典宵衣正凝视殿中溯源镜。只见镜中一片雾海茫茫,似水却无波。玄商君心里一跳,这不是别处,正是归墟。

传说中,充斥着混沌之炁的天地裂隙。

他低下头,天帝问:“此行迎接青葵公主,可还顺利?”

玄商君说:“回父神,归来时与魔族起了点纷争,但青葵公主已经成功迎回天界,安置在天葩院。”

天帝微微颔首,旁边神后说:“既然已经入了天界,为何不带来让母神和你父神见见?”

那自然是因为此女跳脱顽劣,恐驾前失仪,不宜直接面圣。玄商君说:“已经让远岫教导她天规礼仪,不日后便可前来拜见父神、母神。”

他这般说,殿中顿时一阵沉默。

三人同时看向溯源镜,镜中灰白一片。天帝食指轻拨,镜面轻移,只见古铜色的封印如同一条巨龙,将这天地裂隙环抱禁锢。

远远看去,龙腹如同半透明。

当溯源镜掠过龙目,便能隐约看见琉璃般通透的龙目中一条黑色的裂纹蜿蜒开来。烟灰色的雾气正从中缓缓溢出,丝丝缕缕,如烟如雾。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觉得不祥。

天帝右手食指轻按龙目,镜面如水波漾开:“蟠龙古印破裂在即,必须尽快修补。你……”他眼神坚毅,然而说到这里,却也是微微一顿,“早作准备。”

神后双唇颤抖,欲言又止。玄商君跪拜道:“儿臣随时候命。”

他双手合在双胸,一施礼,手上紫黑色的魔息分外显眼。

神后一眼看见,急问:“你受伤了?”

玄商君垂手,以衣袖遮掩伤处:“一点小伤,母神不必担心。”

少典宵衣的神情却渐渐冷肃:“魔族是谁前来迎接公主,竟能伤你?”

神后说:“有琴已然受伤,陛下还是请乾坤法祖为他诊治吧。”

少典宵衣说:“他自己便通晓医术,何必惊动他人?”

眼看母神又要受到斥责,玄商君自然不会提及夜昙,忙道:“是魔尊长子乌玳出手,儿臣对战中一时不慎,方才为他所伤。”

少典宵衣沉声道:“一时不慎?眼见修补蟠龙古印在即,这是何等大事?四界存亡当前,你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玄商君再次跪拜:“儿臣认错,甘愿受罚。”

少典宵衣虽然不悦,却终究还是上前,以自身灵力驱他伤口魔息。玄商君伤口上的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正在这时候,殿外有仙侍通禀:“天帝、天后,南极仙翁求见。”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嗯?”少典宵衣收回手,说:“宣。”

不一会儿,寿星南极仙翁一个头叩倒在殿上:“陛下,您要为老臣作主!”

少典宵衣皱眉:“何事?”

南极仙翁泪眼汪汪:“陛下知道,老臣坐骑乃是一梅花鹿。就在方才,有人锯走了它头上幼角!”

“大胆!”少典宵衣震怒,“天界几时出了如此狂悖恶徒?”

然而话音刚落,外面太乙真人进来,一脸悲愤:“陛下,贫道座下仙鹤一千年才生一枚卵。贫道好不容易凑足三枚,原想孵化为幼鹤赠予弟子,谁知却被人偷走,还煮成了茶叶蛋!”

少典宵衣震惊了:“竟有此事?”

按理说,这些事,自有神霄玉府普化天尊处理,不至于闹到蓬莱绛阙才对。他与神后互看一眼,皆十分不解。

而事情还远没有结束。茶神陆羽也匆匆来报——其山上新茶被偷了大半。甚至连茶树都被人砍了当柴烧。

蓬莱绛阙一片嘈杂,少典宵衣当然知道,既然神霄玉府没有处理,而是直接闹到他这里,自然是因为行凶作恶的人,各路仙家不好处置。

但少典氏素来极重家风,天界禁令又严苛,何人如此猖狂?他问:“究竟是谁胆大妄为,各位仙家不必为难,只管禀明。天规禁令之下,绝不姑息凶徒。”

各路哭诉的神仙互相看了看,还是太乙真人犹豫着说:“回陛下,是……离光氏的青葵公主。”

少典宵衣:“……”

神后:“……”

玄商君:“……”

这闹到御前,便不奇怪了。她乃未来天妃,谁敢处置?何况凡人体弱,她一个人族公主,生得娇娇软软的。诸仙连追赶都不敢——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是不好交待。

没办法,只好上这儿来告状了。

半晌,少典宵衣怒喝:“清衡何在?!”

南极仙翁小心翼翼地道:“回陛下,二殿下刚从酒神少康那里偷了两坛子美酒,估计现在正同公主对饮。”

“孽障!”少典宵衣啪地一声,将案上茶盏摔了个稀碎。神后忙道:“陛下息怒。有琴,远岫散漫,公主本就初入天界,交给他,恐怕无心向学。还是暂时由你管束教化吧。”

“这……”玄商君看了一眼少典宵衣,犹豫道:“恐怕于礼不合。”

一时之间,周遭声音骤然静默。少典宵衣说:“无非是教些规矩礼仪,你素来乐为人师,座下门人弟子本就不少,多她一个,也无甚不妥。”

他既然开了口,玄商君也不能多说,只得道:“儿臣遵命。”

少典宵衣怒意未平,沉声道:“严加管束!今日之事,也须给各位仙家一个交代。神族由不得任何人胡作非为。”

玄商君一想到那女子,眉头就皱成了川字:“是。”

——自己离开不过两个时辰,天葩院到底发生了什么竟闹得诸神不安?

天葩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就在一个时辰前,清衡君受刑回来,就嗅到一阵浓香。这是……什么味道?他走进去,竟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是何种香料。

进到后院,他一眼看到院中架起的火堆。对,火堆。火烧得正旺,一股茶香扑面而来,令人神魂一清。

“你在干什么?”他一脸不解。夜昙正忙着添柴,而她那只怪鸟蛮蛮,胸前系了个围裙,正忙着往柴堆上的大锅里放着各种香料。那勾得人垂涎三尺的香气,正由锅里散到四处。

“咦,你回来了?”夜昙擦了擦头上的香汗,“就等你了,来来,吃饭。”

清衡君背上血迹森然,三重雷火之刑虽不致命,却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他看了一眼锅里,只见里面半锅骨头汤熬得发白。上面漂浮着厚厚的一层油,还搁了辣椒、花椒、八角、生姜、大蒜……

如今红汤滚沸,夜昙夹起一片鲜嫩的牛肉,在浓汤里涮了涮,递到他嘴边:“来,张嘴,啊——”

少典远岫不由自主张开嘴,肉片软糯,入口即化一般。鲜辣之味在舌尖弥散开来,令人忘忧。

夜昙问:“好吃吗?”

少典远岫点头,神族口味清淡,这样香辣之物,他鲜少品尝,倒也是别有意趣。夜昙说:“我还给你煮了一个茶叶蛋,可惜没有酒。”

清衡君不由就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好酒。”

夜昙立刻挥挥手:“妙极!快去快回!”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你没有看见我身上的血吗?”

夜昙正指挥蛮蛮多搁辣椒,闻言说:“看见了啊。”

她的反应,跟他见过的所有仙婢不同。少典远岫立刻问:“为何一句关切之言都没有?”

夜昙果然是毫不关心,说:“这么一点小伤,你堂堂神君,何用关怀?再说了,一两句关切之言,说来容易得很,却又有何用处?不如你多带点酒,我还可以替你略为清洗伤口。”

……也是。少典远岫出了天葩院,外面立刻有仙婢惊叫道:“清衡殿下,天呐您受伤了!疼吗?”

少典远岫啧了一声,果然是一点用也没有。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玄商君过来的时候,天葩院酒香、茶香混杂,他皱眉,直入后院。只见后院数顷药圃之前,一口大锅用火神祝融的不灭火种点燃了茶神的茶母树枝。

旁边放着三颗已经煮好的茶叶蛋,来处不用说——南极仙翁还在哭嚎呢。锅里不知道什么肉煮得咕噜咕噜,一只灾兽蛮蛮正围着个小围裙,不停地往锅里下放各种肉、菜。

旁边,清衡君少典远岫正和离光氏的“青葵”公主相对而坐,推杯换盏,开怀痛饮。

……

两千七百年来,玄商神君第一次知道何为青筋暴跳。

他厉声喝问:“你们在干什么?!”

清衡君应声跳起:“兄、兄长?!”

夜昙喝得飘飘然,见了玄商君,不由招手:“少典有琴,你来啦?过来坐,蛮蛮,添副碗筷。”

玄商君脸色阴沉得如乌云罩顶,他一指少典远岫脑门,少典远岫吓得上身后仰,差点倒地上。玄商君怒喝:“你……我命你督促她学习天规礼仪,你就是如此教她?!”

蛮蛮迅速躲进了草里,连根羽毛都不露出来。少典远岫擦了擦额上冷汗:“兄长息怒,这实在是……”

玄商君不想听他狡辩,又怒指夜昙:“还有你!你身为离光氏公主,自幼被神族定为天妃!然而言行举止,如此不修边幅,成何体统?!”

“不修边幅?”夜昙又夹了一块肉,一脸莫名其妙,说:“我不过就是做了顿饭,怎么就不修边幅啦?”

“不知悔改!”玄商君怒极,突然看见锅旁边,放着一卷苍青色的皮……牛皮。他深深吸气,看向锅里的眼神都变了。

半天,他问:“你……肉从何来?”

夜昙说:“我宰了头牛哇。后院有头牛在吃草,我就抓来了!现杀的,保证新鲜。你不尝尝肯定后悔!”

锅里的肉冒着腾腾热气,玄商君却浑身都冒着寒气。

清衡君连跪都跪不稳了,颤颤巍巍地说:“青葵……那……那头牛是不是只有一条腿、没角,全身青苍色……”

夜昙说:“对啊。我看它三条腿都被人吃了,太可怜了。索性给了它一个痛快。唉,谁让我一向心软呢。”

她越说玄商君的脸色就越难看,终于他怒喝:“离光青葵!!”

清衡君冲上去挡在他面前,只怕他一掌把夜昙打死:“兄长,兄长息怒!她也是一时无知,兄长要罚罚我,千万不要跟一个凡间丫头计较!”

夜昙再把一片牛肉塞进嘴里,两颊像鼓起的包子。她问:“怎么了?请你们吃饭还这么多事的?”

他现在可能更想吃你……清衡君看看石桌上这一锅红汤,以手捂额,问:“青葵,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牛,叫夔牛啊?”

夜昙捞了一块牛筋,说:“听过啊。夔牛又叫雷兽,入水生风雨,声音如雷鸣嘛……”她说到这里,看了一下锅。清衡君小声说:“那你知道兄长的坐骑,正是夔牛吗?”

夜昙张大嘴巴,随后以手捂嘴,半晌,她摇摇头,坦然答:“不知!”说罢,她迅速搁了筷子,跳起来往外就跑!

她跑了没几步,身后,玄商君一抬手,一股巨力将她牢牢吸附,举至半空,大有拍死在地的意思!

夜昙身体悬空,只得螃蟹一样挥动四肢,大声喊:“少典有琴,我错了!可我真不知道那是你的牛!它头上又没写你的名字!不知者无罪嘛对吧?再说,牛死不能复生,你杀了我也没用啊!要不这样,我吃了你的牛,从今以后,我给你当牛!”

玄商君气得发抖,右手张开又握紧,一身凛冽杀气。夜昙慌乱中扯住清衡君的衣衫,生怕玄商君将她拍地上。她说:“你别生气啦!你看,你的牛丑,可我漂亮呀!你的牛不会卖萌,我会呀!”她抬头,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你的牛可以骑,我也可以……呃……”好像有哪里不对……

玄商君真是把她剁成肉泥的心都有了,清衡君慌忙用牛皮裹起牛骨:“她不过才十五岁,凡人十五,无知愚昧。兄长且饶她性命啊!”

玄商君收手,夜昙啪地一声,自空中摔落在地,跌了个狗啃泥。

她揉着腰站起身来,玄商君身上杀意已收,但仍面似寒霜。他沉声说:“天规禁令,一日之内,倒背如流。否则数罪并罚,决不轻饶!还有你!”他转向清衡君,“《天规禁令》抄写一千遍,三日后交到垂虹殿!”

话落,他右手结印,清衡君手中那卷牛皮呼啦一声飞将过去,正落于他手。他拂袖而去。

清衡君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青葵……离光青葵。啧啧,你下次想死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捎上我?”

夜昙瞪他:“少废话,你就说牛肉好不好吃吧!”

是还不错……清衡君两手成爪,是个大灰狼吓唬小白兔的姿势:“快快诵读天规。我兄长可不同于我,他凶残冷血,毫无人性。惹怒了他,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天灾人祸。”

夜昙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走吧。我要背天规了。”

清衡君擦了擦满头大汗:“一定要背啊。我先回去上药。还要抄千遍天规……唉,生命黯淡无光。”

夜昙连连挥手,答应得毫无诚意:“知道啦,话多。”

好不容易,清衡君终于走了。草丛里,蛮蛮探出头来。它左右查看,见大家都走了,这才用翅膀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可算是走了。那个玄商君,跟要吃人似的。昙昙啊,你快背天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