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拉上了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沙皇打呼噜的声音在楼上此起彼伏。

就在这深夜里,静谧的角落中,发报机突然间“滴滴滴”响了起来。

阿卡马上从包袱里找出派西的发报机,接上数据线,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这是他利用手头简单的零件组装出的解码器,虽然频率波段不稳定,但勉强能接收到一部分信息。

派西,我是黑石,我找阿卡。

阿卡马上低头输入消息。

我是阿卡,黑石,有什么事?

那边没有回应了,阿卡继续输入一行字。

黑石,你那里有声音录入设备吗?我试试能否用发报机的无线电频段通话。

黑石的消息回来了。

不必。

阿卡不解。

怎么了?

阿卡找到对讲装置连接到小型发报机上,开始调频,耳机里一片死寂。

阿卡低声道:“黑石?你在哪里?听得到吗?”

阿卡自言自语道:“是耳机出问题了吗?黑石…哎?”

“听见了。”那边黑石道。

阿卡笑了起来,缩进被窝里,问道:“你在什么地方?”

黑石道:“还在东大陆。”

阿卡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黑石没有说话,他坐在漆黑的岸边,看着翻滚的海浪,微风吹来,带着些许咸味。

“你记得捡到我的那天吗?”黑石道。

“怎么了?”阿卡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深夜里黑石为何会突然联系他。

“没什么,”黑石低声道,“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所以想找你聊聊。”

阿卡的笑容变得柔和起来,他躺在被子里,侧枕着,小声问:“什么感觉?”

“说不清楚。”黑石望向远方答道。

阿卡喃喃道:“因为什么而有这种感觉?”

“我的父。”黑石答道。

“‘父’?”阿卡皱眉道。

“不是‘父’,而是…制造出我的人。”黑石道,“我的父亲。”

阿卡心中一动,问:“你想起自己的身世了?”

黑石没有回答,阿卡追问道:“是谁创造了你?”

“你为什么会救我?”黑石问。

阿卡想起发现黑石的那一天,说:“不…不为什么吧,我看到你在沙滩上,所以…话说,你脾气感觉好多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的脾气很不好?”黑石问。

“我还记得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阿卡笑道,“你差点掐死我,对我很不耐烦。”

“激素。”黑石低声道,“记忆紊乱,认主思维效果,与攻击行为的冲突。”

“什么意思?”阿卡问。

黑石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那天,机械警卫即将杀死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会站出来?”

阿卡道:“我发现了你,不能就这么任你死去,因为我良心上过不去,怎么了?”

“没什么。”黑石道。

阿卡道:“你找到了你父亲的线索吗?父亲是谁?”

黑石道:“他没有名字,而且已经离开了这里。”

通讯器内一片安静,黑石道:“我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阿卡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黑石的感觉,他有心事,却没有任何人能说,或许他正在迷茫。而经过了这么久的迷茫,终于无法忍受,需要找一个人说出来。

阿卡低声道:“你心里的感觉,叫做孤独。”

“是吗?”黑石不以为意道,“这种感觉很奇怪,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坐着。”

“飞洛呢?”阿卡问。

黑石答道:“他不在。”

阿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黑石道:“尽快。”

阿卡:“你会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生活?”黑石重复道。

阿卡道:“我们已经找到地方落脚了,正在一个叫沙皇的人的店里。”

黑石:“沙皇…”

黑石似乎在思索,说:“你认识佣兵协会的主席灰熊吗?”

阿卡茫然道:“那是谁?你的朋友?”

黑石:“飞洛帮我联系的,说说你们的现状。”

阿卡便在被窝里小声讲了他们的经过,那边的黑石长时间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阿卡说了将近十分钟时间,说到他们抵达沙皇的修理店内,自己都快睡着了,问:“黑石?”

“我在听。”黑石答道。

阿卡“嗯”了声,黑石听出阿卡带着倦意,说:“我很快就回来,回来之前,你尽量待在那里。”

“好的。”阿卡说,“黑石,注意安全,别做什么危险的举动。”

黑石切断了通讯,阿卡在沙沙响的电流声中渐渐入睡。

翌日开始,阿卡便暂时接受了这份工作。沙皇的店为旧城区内的佣兵们维修设备,并兼而经营枪械倒卖,大部分都是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黑枪。阿卡的工作就是把它们翻新,再作一些调试,继而把它们推销出去。

阿卡以自己在机械之城中的所学,改装了一部分电磁武器,令沙皇非常满意。上午三人坐在一起吃饭时,沙皇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白衬衣,卷起袖子,做了三份番茄汤,放下一大篮子面包,饿得不行的派西与阿卡便狼吞虎咽起来。

“看不出你还会维护枪械。”沙皇道。

“以前在‘父’的国度里学过一些。”阿卡道,“但除非必要,我很少碰它们。”

沙皇道:“没有从钢铁之城里偷走一把,自己防身?”

阿卡摇了摇头,钢铁之城内的那些武器令他记忆深刻。机械生命体使用人类制造的武器,再对人类进行屠杀,令他从小就对枪械有种天生的抗拒。但既然留在沙皇的店里,这是一份工作,便不得不做好它,否则自己与派西都没有饭吃。

自从船上那一夜后,阿卡惊奇地发现,自己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仿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前在心无旁骛工作时,注意力只集中在机械装置上,然而现在,只要一进入忘我的工作状态,感知能力就仿佛有意识地延伸。

那是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感觉。一把机枪在他的手中,包括瞄准镜、手柄、枪膛等零件,刹那间被他的思想分解得井然有序,一清二楚。就像在茫茫的大海上,雷光一闪时,世界的原理在他面前清晰呈现。一切构造运行的基础都现出了神秘的内在一般。

阿卡神志恍惚,将枪械推上膛,放在柜台上。

“这就好了?”那名佣兵道,“这把暴风之鹰连东区的精密仪器店都修不了!”

“好了,”阿卡点头道,“定位触发器出现了问题…”

佣兵道:“你看过图纸吗?”

阿卡不耐烦道:“没有,你不是要修枪吗?已经修好了,还有什么问题?!”

佣兵试了试,发现确实完好如初,只是没有上子弹,他惊讶地朝沙皇道:“喂,老兄,这小子…”

“暴风之鹰?”坐在一旁抽烟玩纸牌的沙皇起身,走过来,接过枪械,看了一眼,说,“唔,生产厂家已经倒闭了吧,你是怎么修好它的?”

“我…”阿卡有点不安,看着沙皇,说,“构造,找到构造上的问题,就好办了。”

“这小子很聪明。”沙皇笑了起来,把枪还给佣兵,拍了拍他的肩膀。

佣兵几乎无法相信,这把枪已废置多年,既无法维修,又无法返厂,初时只是想拿来当废铁换点钱,说不定能蒙过沙皇的新维修学徒,没想到这学徒只用了几下子,就把枪修好了!

“二十五个金币。”阿卡说。

佣兵忙不迭地掏钱付款。

阿卡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沙皇,沙皇只是自顾自地笑,阿卡暗忖不知道沙皇看出来自己的能力没有,但无论他是否看出,阿卡都觉得自己不能谈论太多。还有派西的梦——阿卡试着与派西沟通了几次,却都得不出一个结果来,只得暂时搁置。

随着时间过去,阿卡与派西在沙皇的店里工作了将近一周。起初来店里的顾客都是些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佣兵,然而看到阿卡与派西都有点意外。他们对阿卡的态度不大好,对派西则十分客气,临走时还会给派西点小费。

阿卡把钱都收下,沙皇每天也会根据营业额,多多少少付给阿卡一点报酬,阿卡便把钱都交给派西,让他管理。

两人基本上都没有用到钱的地方,阿卡一边为沙皇维修枪械,一边忍不住地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宝贝——机器人K。那个时候他每天攒零件攒得非常辛苦,最后一下全没了。从这里,阿卡又联想到那一天,他与黑石逃离钢铁之城时,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机器人。

到底是谁操控了K?阿卡一边想,一边处理手中的连发机枪,几下修理好后,又想到与他们一起逃出来的黑石。现在黑石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晚上他打算让派西联络飞洛,问问看黑石的情况。

今天外面很冷,大雪封门,凤凰城的雪里带着刺鼻的硫黄味,落地的雪花都是灰色的,被污染后的雪堆在门前。阿卡组装了一个小型的自动扫雪机器人,让它在门外清理积雪。

在凤凰城里,私自研究机器人是禁止的。但界限非常模糊,人类与克隆人的生活都离不开机器装置,大部分能够自己运作的机械体,反抗军巡逻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卡横竖无事,便利用起沙皇店里废弃的零件,自己随便组装点东西。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再做一个K。现在不为了逃亡,也不需要他战斗,然而体内与生俱来的,对钢铁,对机械的向往,令他忍不住地动这些念头。制造机器人就像玩积木一般,千变万化,且充满乐趣,尤其在自己制造出的装置动起来的一瞬间,有种造物主的快乐与喜悦…

正在想这件事时,正门外的铃铛响了。

“打烊了,”阿卡说,“明天再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来,就像一座山一般,戴着顶反抗军的军帽,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卡。

“沙皇呢?”他的声音响起时,整个店都在震颤,正在厨房削土豆的派西被吓了一跳,杯盘乱响。

“他…”阿卡惴惴看着这个男人,感觉就像对着一头安卡洛斯巨熊在交谈。他指了指里间,说:“在里面。”

“噢,灰熊,”沙皇端着一杯威士忌,叼着烟倚在门边,“欢迎光临,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钢铁之城了。”

阿卡微微蹙眉,听到这个久违的地名时,忍不住朝那名叫灰熊的男人多看了一眼。灰熊道:“这见鬼的冬天,永远没有个结束的时候,我真是受够了!”

灰熊脱下军大衣,随手扔在楼梯下,落在派西的床铺上,现出一身结实的肌肉,几乎要把衬衣撑破爆出来。阿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魁梧雄壮的男人,个头足有190厘米,就算是强壮的黑石,站在他的面前也相形失色。一个灰熊足有两个成年男子这么魁梧。

灰熊喝下一大口威士忌,呛得脸色通红:“一名党外人士加入了秘密行动小组,你不知道他们在远古之心发现了什么!革命虽然失败,但是根据那男人提供的消息,‘父’的统治就要完蛋了!那个男人…他们叫他‘救世主’,认为他是古神留下来,终结‘父’的关键,他在远古之心…”

阿卡忍不住伸长脖子,好奇地听着灰熊与沙皇的对话。房间的门开着,沙皇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阿卡的表情。

“沙皇,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磁焊接线圈吗?”阿卡有点尴尬地问道。

“你随意。”沙皇懒洋洋道,“但别在我的店里试你的新武器。要用就拿到小巷后面的河边去。”

阿卡点头,开始组装他的机械臂,还想再偷听点什么时,沙皇却走到门口,把门关了起来,阿卡再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

阿卡总觉得最近气氛有点不对,沙皇不再出门了,外面的盘查也逐渐变得森严起来。一天清早,一名佣兵过来说:“喂,小子,十六号巷里的那孩子是你弟弟?被守卫扣住了。”

阿卡马上放下手头的活出去,发现街上多了许多岗哨。派西手里拿着盲人用的电子拐杖,迷茫地抬起头,另一手提着一袋面包。

阿卡道:“他是我弟弟!”

“别在外头乱走动。”克隆人哨兵看了他一眼,把面包还给派西,又拿着一块肩章,问,“谁给你的?”

“我爸爸。”派西答道。

那块飞洛给他的肩章一直被他收在贴身的口袋里,克隆人哨兵笑道:“有意思。你是克隆人的儿子?”

“走吧。”阿卡警惕地看着哨兵,牵起派西的手回去。哨兵道:“麦克西将军过几天要回来视察,不想惹麻烦的话,就都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阿卡回来以后朝沙皇问道。

沙皇躺在椅子上,穿着靴子的两脚搁在圆桌上,帽子盖着他的脸,从呢帽下传来声音:“麦克西来了,要巡游、演讲、战前动员…”

“就是这里的当权者吗?”阿卡道。

“三名当权者之中的一个。”沙皇懒懒道,“克隆人政权要反攻,动员所有人,攻打机械之城。”

阿卡道:“才失败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