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反向传送带,黑石押对了,他们分别藏身在三个空箱内,被运向北面城区。黑石首当其冲,而阿卡与飞洛在中间,灰熊与沙皇二人殿后。

阿卡松了口气,心里却仍十分担心。

飞洛显然也松懈下来,靠在大箱子的角落里,从腰间抽出磁暴子弹,装在枪械中。

“有时候我也真佩服你。”飞洛道,“一直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阿卡也盘膝坐下,从小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装置,埋头看了眼,自顾自地说:“我很冒失吗?”

“有点。”飞洛道,“连计划都没有,就敢带着这么多人,潜入钢铁之城。”

“再周密的计划也会有变故。”阿卡笑了笑,说,“我的命是捡回来的,好几次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最后都平安脱身,所以,走到哪算哪吧。”

飞洛没有说话,食指勾着手中的枪,晃了个圈,说:“这是勇气还是鲁莽?听说你发现黑石的时候,是一路从凤凰城里追着出来的。”

阿卡没有回答,眼里带着笑意,说:“觉得我鲁莽,还把派西托付给我吗?”

“因为你的运气一直不错。”飞洛轻松地说。

“你在凤凰城的名声似乎不太好。”阿卡说。

“嗯,是的,”飞洛道,“我欠债太多了,开始时没有告诉你,很抱歉,因为我怕他们会欺负派西,所以只能把他交给你。”

阿卡点了点头,说:“这次回去以后,你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飞洛忽然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许久后说:“对不起,阿卡。”

“啊?”阿卡莫名其妙,问道,“为什么?”

飞洛答道:“不应该让你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派西说,进入机械之城以后,你会…付出生命,是真的吗?”

“嗯,”阿卡想了想,说,“有可能,如果我回不来的话,黑石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飞洛无奈苦笑,摇头,阿卡又拍拍他的肩,说:“放轻松,飞洛。”

飞洛抬眼,双眼通红,看着阿卡。阿卡说:“你们都会好好的,不会死的,因为派西的梦,并没有你们的死亡。”

“可是你,”飞洛哽咽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明知道会结束自己的生命,还能这么…这么无所谓。”

阿卡不说话了,他调试着手里的那个小型机械,慢慢地说:“因为我不喜欢那样。”

“不喜欢看到的世界,是那样的世界,”阿卡很慢很慢地说,“哪怕牺牲我自己也好,能活着回来,当然更好。我听说过一个古老的传说,如果一个人,能为机械之城奉献出生命的话,‘父’的神力就会将他带到星盘之核去,让他与核,永远化为一体。”

“他会注视着这个世界。”阿卡朝飞洛笑笑,说,“当然,这只是机械之城里编造出来的,给人类洗脑的歪理,他们想让人类穷其一生,为钢铁政权付出一切。但是我觉得,总有一些东西,是可以让人…不在乎生命,去改变这一切的。”

飞洛笑了笑,注视着阿卡,许久后摇摇头道:“你才是真正的圣子。”

“黑石才是,”阿卡尴尬地笑笑,说,“我的使命,只是帮助他而已,换了别的人捡到了黑石,也会做和我一样的事。”

有区别吗?没有区别。

阿卡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换成其他人在海边捡到了黑石,那么现在伴随在黑石身边的,就是另一个人类了,同样会在革命战争中脱身,甚至获得卡兰博士的改造疫苗。

也许早就注定的,只是卡兰博士临死前注射在自己体内的异化疫苗效果,需要选择一个人类,不管是谁,让他协助圣子进入“父”的核心,再重启整个星盘。

“到了。”黑石冰冷的声音道。

伴随着传送带抵达尽头,前面发出一阵嗡鸣,仿佛有机械正在疯狂运转。他们穿过了大半个西城区,抵达零件加工车间。阿卡探出头时,看见漫天飞舞的飞行机器人,以及配备了死光武器的飞行单位。

第一个箱子落地,发出沉重声响,黑石抽身而退,踏着堆好的集装箱飞身跃起,接住了摔出第二个箱子的阿卡。

第三个箱子惊天动地地坠下,灰熊与沙皇刚要出现,却有机器人飞来,以钢钳拖走了集装箱。

“糟了!”阿卡道。

“你们先走,我去找他们!”飞洛马上道。

“找到人以后马上上传送带,在铸模场会合!”阿卡道,“我们还要再经过第二个传送带!这里距离核心区太远了!”

飞洛朝黑石打了个手势,黑石马上带着阿卡跑开。他们四处寻找传送带,然而不到片刻,远处传来尖锐的报警声响。

“生命迹象,注意,生命迹象,”一个电子报警声道,“人类或克隆人,马上离开装配材料箱。”

黑石把阿卡推到一个集装箱后,以身体掩护他,手腕微微一甩,亮出长刀,阿卡解下背后的机械手臂,戴在左手上,准备作战。

“不要开炮。”黑石漠然道。

阿卡的心脏狂跳,血液都要凝固了,他看到飞洛朝发出警报的地方跑去,喊道:“别动手!”

大厅内还有不少克隆人,听到警报以后纷纷围向传送带。飞洛一手出示他的电子卡片,另一手持枪,示意所有人安静,枪口有意无意地指向机器人警卫,说:“编号77023E,警务人员,执行公务,这两个人类我带走了。”

“刷卡。”一台机器人腹部弹出读卡器,手中开始旋转电磁切割武器,答道,“交代公务内容,申请与克隆生命体政务中心进行对接,通讯转接…”

说时迟那时快,飞洛按下扳机,开了一枪。

整个大厅内顿时炸锅了,飞洛的子弹发生了大爆炸。沙皇与灰熊同时动作,掀翻了两台机器人,灰熊架起连发枪械,一阵扫射,大厅内所有克隆人技工大喊,并躬身躲避子弹,剩下机器人迎着他们的枪林弹雨飞来。

光弹纵横交错,四处飞射,飞洛吼道:“别杀我的族人!”

阿卡那边已跑上了传送带,喊道:“黑石!快去帮他们!”

“不行,”黑石道,“必须保护好你。”

“去啊!”阿卡咬牙道,他与黑石对视片刻,黑石沉默,继而转身,翻下传送带。

飞洛与两名雇佣兵一边躲闪一边冲来,黑石刚跃下地面,便回身张开双臂,霎时间乌金光羽迎着漫天横飞的光弹呼啸而去,所有短光束在光羽平滑的表面上发生了折射,继而在车间中产生了连环大爆炸。

阿卡跪坐在传送带上,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装置,几次犹豫,都没有按下那个按钮,黑石却冲了上来,连带着拖出一身血迹的飞洛与两名雇佣兵。钢铁传送带灼热无比,机器人从入口飞进来时,阿卡抱着头一打滚,抬起机械手臂炮,悍然给了它一炮。

那一炮令整个飞行机器人警卫爆炸了,黑石吼道:“快走!”

传送带停了,阿卡起身给他们带路,灰熊逃离时又转身,架起连发机枪一阵狂轰滥炸,子弹拖着白烟呼啸而去,令车间内的传送带出口整个垮塌下来。

到处都是闪烁的红灯与警报声,阿卡沿着传送带直奔而去,其余数人的速度比他更快。黑石一把抱起阿卡,转眼间跑出了数十米,背后则是被光弹击穿了腰部的飞洛,一手搭在沙皇身上,踉跄逃离。

克隆人的血液是白色的,他拖着白血的痕迹,跑过传送带。面前一阵灼热的气息涌来,热浪翻滚,传送带到了尽头,脚下是滚滚的钢水。

“跳!”阿卡壮烈地喊道。

小型运输机在高热的熔浆铸炉中穿梭,阿卡凌空跃下,踏上其中一台运输机,踩得它朝下一沉,碰到钢水时发出烧灼的声响。紧接着内部警卫又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开始扫射,阿卡跑得昏头昏脑,看到传送带时再次喊道:“再跳!”

黑石抱着他凌空一跳,登上了另一条传送带。前面则是不停落下的钢压匝,每个足有数吨重,落下时几乎就要把所有人碾成肉饼。与此同时,沙皇架着飞洛的手臂追了上来,殿后的灰熊摸出一个炸弹朝铁水里一扔。

铁水“轰”的一声炸了,将运输机器人瞬间淹没,并将炉膛轰出一个大洞。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灰熊顺手拉上了安全开关,熔铸车间的大门关上,将追来的第二批机器人警卫关在门外。

“飞洛!”阿卡单膝跪地,检查飞洛的伤势。飞洛神色镇定,答道:“别管我,快走。”

阿卡摸了一把他的腰间,那里有一个洞,并渗出大量的白色血液来。克隆人的血液很奇怪,带着淡淡的腥味,飞洛两三下给自己包扎好,黑石问:“伤到内脏了吗?我来看看。”

飞洛推开黑石,黑石却粗暴地一式格挡,把他撂倒。

外面开始炸门,黑石却充耳不闻,解开绷带,看了一眼,说:“你需要输血。”

“别小看我,”飞洛喘息道,“快走啊!你这个蠢货!”

黑石不由分说,把飞洛抱到一个熔铸铁水的空推车里,推着车开始奔跑,背后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机器人已经成群结队地出动。阿卡等人追在黑石身后,黑石的力气极大,阿卡半天追不上,黑石便道:“上来。”

阿卡也不和他客气,跳进车里,黑石便这么推着他们两人,穿过怒吼的轧钢重锤,说:“随时提醒我。”

阿卡转头,紧闭双眼,再次睁开。

“过。”阿卡道。

“加速。”

“放慢速度!”

黑石在阿卡的判断下一路冲过了轧钢带,阿卡道:“前面有出口了!”

传送带到了尽头,面前是小山一般的废铁,黑石将车推出空中一翻,抱着飞洛,背后张开翅膀,一路滑翔,飞向出口。阿卡在身后一跳,扒着黑石的背,跟着飞了下来。

沙皇与灰熊踏上滑翔飞盘,呼啸着斜斜冲下,大门缓缓落下,沙皇扣动扳机,强行发动穿甲弹,一声巨响,将十余米厚的钢门轰出一个洞。

“掩护他们!”灰熊架上瞄准镜,手中连发机枪“咔咔”作响,一行人从破口冲了出去。

再见阳光时,阿卡一阵头晕目眩,四面八方全是机器人警卫。

黑石:“该死!”

一旦惊动了机器人警卫,便一路上犹如被蚁群追着,甩都甩不掉,灰熊怒吼道:“别管我们!你们带飞洛先走!”

“带我到北城区。”飞洛疲惫道,“进入大门,你们就可以通行人类区域了…”

“坚持住。”阿卡说,“让我先找到医疗室。”

黑石不由分说,让飞洛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他背后则是手持枪械、面对着蜂拥而来的机械生命体的两名雇佣兵。

阿卡带着他们跑向克隆人生活区,飞洛将手掌按在开门装置上。

“确认权限。”电子声道,“允许通行。”

大门打开,数人进入了一个温室,飞洛关上大门时,脸色呈现出不明显的灰败色。一名克隆人正在温室里培育作物,看到飞洛顿时目瞪口呆。

“有治疗舱吗?”阿卡问道,“他受伤了!”

“你是什么人?”那克隆人道,“隔壁就有医疗室,但我必须先确认你们的身份…”

话还没说完,那克隆人已经挨了黑石干净利落的一拳。黑石抢到身份辨识卡,说:“谢了。”说着将他强行拖到医疗室外,用他的手掌与身份卡打开了门。

飞洛被抱进治疗舱时,已经满身都是血,远处响起警报声,仿佛有更多的人开始追捕他们了。灰熊一指原地,说:“你们负责治好他,我去拦住追兵,待会儿别等我,直接朝人类区跑。”

“抓住他们!”有克隆人警卫过来了,怒吼道,“入侵者!”

黑石与灰熊对视片刻,黑石略一点头。

灰熊道:“办完事以后趁乱脱离,在城外见。”

沙皇看了一眼表,答道:“距离革命战开始还有四个小时二十三分钟。”

灰熊摸了摸阿卡的头,说:“你们加油。”继而扛起连发机关枪,冲出了温室。

飞洛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治疗舱弹开,外面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飞洛松了口气,掏出身份验证卡,身体却依旧虚弱,带着他们穿过温室花园,朝着东区开始奔跑。

枪声、爆炸声,听在飞洛的耳里,他的脸上带着不忍的表情,几次要回头去阻止灰熊,却被黑石强行拽着胳膊。

上百台飞行机器人朝着他们冲来,沙皇道:“你们继续走!”

紧接着,沙皇朝着克隆人生活区的顶棚悍然开了一炮,那一炮化作音波弹,震碎了温室的整个顶部,所有飞行机器人调转枪头,朝着地面的沙皇扫射。

“沙皇!”阿卡吼道。

“走!”黑石将阿卡推上升降机,飞洛以身份辨识卡开启升降机。远处克隆人警卫冲了过来,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飞洛道:“你们先下去!”

“等…”阿卡还来不及说话,飞洛便已经将身份卡朝升降机里一扔,继而快速地在外面按下几个按钮,升降机轰然关上。

“目标位置,蚁巢。”麻木冰冷的电子声说道。

升降机门关上的最后一瞬间,阿卡看到飞洛在狭缝里的背影,他举起了双手,面朝追来的克隆人警卫。

轰然巨响,失重状态几乎令阿卡飘了起来。

他和黑石站在升降机里,飞速下降。阿卡疲惫地闭上双眼,把头埋在黑石的肩上。

“做好心理准备。”黑石道,“前面应该还有追兵。”

阿卡道:“进了人类区就安全了,他们…”

“别担心。”黑石道,“很快他们就可以脱身了。”

阿卡想起了革命迫在眉睫,李布尔现在或许已经开始行动,黑石没有过多谈及革命的事,以免被电梯里的监听发现。他以一个眼神示意阿卡,阿卡便心神领会。现在最关键的事是尽快抵达核心区。

他们要在接近四个半小时内穿过人类聚集地,黑石道:“进去以后跟在我身后走。”

“我向你请求,”阿卡说,“黑石,不要杀我的同族。”

“如果他们不出卖我们,我不会动手。”黑石说,“但你也要警惕。”

阿卡点了点头,安静下来,升降机持续下降,坠入犹如无底深渊般的地底,黑石低头看着阿卡的动作,阿卡有点神经质般,玩着手里的一个小型机械。

“你这么相信自己的同胞?”黑石道。

“嗯,”阿卡说,“我知道他们期待解放已久…其实每个人类,都像我一样,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我不同意。”黑石说。

“人类是最复杂的生物,”阿卡抬起头,看着黑石的双眼,笑道,“难道你听到,在战争结束以后,我们会去走遍大地的提议时,一点也不动心吗?”

黑石眼里短暂地现出了一丝迷茫,阿卡又笑道:“你现在越来越像个人了。”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黑石转移了话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