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两天晋衡也不是故意对他这么冷淡的, 只是往往话到嘴边,本身不善言辞的他反而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秦艽说下去了。

虽然他本人的确是很讨厌被欺骗或是被算计的感觉,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他自己这段时间其实也对秦艽一直有所隐瞒。

可是一旦要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坦白, 并将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也都一股脑地告诉秦艽,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不再是普通的契约婚姻,而是更为复杂深刻的感情交付,而这种事对任何正常人而言, 显然都是需要一定的考虑时间的。

“……咦, 今天的糖水怎么好像有点味道不对……怎么有点酸还有点涩呢, 姓师小相公的心上人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不如悄悄来告诉奴奴吧……奴奴的胸脯和心肠都软的很,可一点都不像你那个冤家那样铁石心肠呢……”

说话娇滴滴的蛇阴女依旧在万家姓里每天诱惑着比和尚还难打动的晋衡,虽然效果不佳,但这蛇女似乎已经从这项固定活动中找到了一点乐趣。

只可惜晋衡除了会和她主动打听几句那条长了角的大蛇有没有又来过他家,其余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搭理她。

而心里因此郁闷得很的蛇女今天又被问了也只能绕在书页中间的几个楷体小字上朝外面嗅了嗅,又老老实实地撇撇嘴回答道,

“还在呢还在呢,奴奴看他啊其实根本就一直赖着没有走,不过这么一说,姓师小相公你最近可得当点心呀,这再过几天就是蛇的春潮期了,到那时别管是什么道行的蛇,那可都逃不开寻个相好好好恩爱缠绵一番的春心,您生的这般斯文俊俏,万一被那天生淫乱的蛇给拐了夺了宝贵的阳元,那这辈子可都被他给糟蹋了啊……说起来,奴奴从前找乐子最爱去找的就是那菜园子里的王农夫,那膀大腰圆的汉子在地里搂着奴奴的腰就锄地似的动阿动,呀,想想真是威武凶猛得很呢……”

晋衡:“……”

被蛇女充满画面感的下流话弄得当下就红了脸,到底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处男的他大舅这么想着就赶紧把书给赶紧合上了,又不顾蛇女的哀嚎和哀求把书给锁进了抽屉里。

而好不容易板着脸强行冷静下来,又仔细想了想蛇阴女之前说的话,狗母加上那条家里的蛇的事也让晋衡本来因为秦艽的事而有点分心的思绪再次转移到了正事上来。

再一想到这段时间他自己确实也有事在身,秦艽看上去也似乎情绪不佳的样子,所以晋衡就想着一切等这次忙完之后再说,这段时间让各自都冷静点想想清楚也好,之后便将那晚的不愉快暂时放在一边也没去多想了。

“大舅,你和秦叔叔这星期怎么都不一起回来了呀,你们不是每个周五你们都会一块回老宅吃饭嘛……”

“……这周我和他都没时间,下星期再一起回去。”

“哦,那……那你可千万别骗我,我还想赶紧被你们接回家去看看那只打嗝的小狗呢,它现在还成天打嗝吗,大舅?”

“好多了……我现在在外面还有些点事,回去再说吧。”

“好吧好吧,那我先挂了啊,帮我和秦叔叔说一下我好想他啊,大舅再见~”

从家里一路出来又顺着上次的路找到了三两胡同里头,上次见面就说好了会再过来,所以今天才特意过来一趟的晋衡一边挂上自己的外甥电话的同时,恰好也进了冯至春家位于三两胡同的那间小院子。

因为有了之前那件事的铺垫,所以晋衡今天人再过来的时候,女人和他明显也知道了些什么的丈夫居然都在家。

而相比起总是显得有些疲惫衰老的冯至春,她的丈夫石云彪倒是明显年轻很多,也富态很多。

只不过在听说晋衡居然也认识秦艽后,这常年酗酒所以精神十分不济的中年男人的神情也有点不自然,之后更是对着妻子和地上趴着的那个凶狠可怖的狗儿子就苦笑着叹息了一句。

“呵,咱们家现在……变成这样,说不定就是因为当初那件事啊……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啊,想要继续活着……可不就是什么要付出点——”

石云彪这尚带着几分醉意的胡话说的实在有点古怪,等冯至春紧张地赶紧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又一脸尴尬地冲晋衡笑了笑之后,这奇奇怪怪的两口子也就干脆不再吭声了。

而心里也对这件事一直存着疑问的晋衡见状也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也没有和他们着急说上太多,之后便趁着屋主夫妻都在就在堂屋里关上灯,又准备把前两天已经在他们家沾了好几天烟火食的石家老祖宗石碏给请出来吃顿饭并顺便问几句话。

“现蒸好的米饭都准备好了?”

“准备……准备好了,做好之后放凉的,我在上面盖着红纸,所以一点都不脏……要摆到桌子上吗?”

“恩,都放上去,再摆一双干净的筷子在旁边,接下来就不要随便走动和发出任何声音了。”

“……好。”

一辈子都只是普通人的石家两口子这般说着就脸色苍白地长到了旁边也不说话了,摆着一碗八宝饭一碗素肉和一碟子水煮花生的小桌子上随后便被晋衡在饭菜上各自插上了烧起来的三只子孙香。

可起初那三注香似乎很难烧起来,只要一靠近堂屋那尊被红布盖着脸的野观音香火更是自己就会自动熄灭。

而神色淡漠的晋衡在耐心地反复尝试了几次之后,子孙香烧断的香灰才一点点掉落被提前打扫得很干净的地上,并像是一道无形的障碍一样就把野观音面前的去路给堵住了。

“呜嗷……呼……呼……”

地上用铁链拴起来的‘石小光’见状龇牙咧嘴地就低吼了起来,之前明明被好好关上的屋门也忽然被吹开了一点点小缝隙。

屋内香火味渐浓,熏得人简直鼻子发痒,接着还在屋子里的三人就同时看到地上的香灰上面好像又什么类似被人用脚踩过的痕迹出现,并一点点地就往正中央摆着的小桌上去了。

“……!!”

被桌旁晋衡警告的眼神弄得赶紧闭上了嘴,可是石云彪和冯至春这两口子一瞬间还是有点被吓到了。

毕竟任凭是谁亲眼看到一个肉眼根本看不见的东西真的从门口飘进来,又在桌子边上坐下都会觉得有点后背发毛。

更让人觉得有点诡异的是,虽然从他们此刻的角度来看,桌上的饭菜并没有人去碰,但透过燃烧的子孙香在墙壁上投下来的模糊影子,他们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拿着筷子的黑色人影正手捧着一碗饭在慢条斯理地享用。

直到那人影终于吃饱了并放下筷子打了个很轻的嗝,站在桌前的晋衡才走上去弯下腰行了个礼,又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一般人根本听不懂的鬼话。

而那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的石家老祖宗听他这么说完也只是拿手指敲了敲桌面,等一个没忍住又打了个饱嗝后,这位在吃这方面还挺没有自制力的老祖宗才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站起来。

随后石云彪和冯至春两口子便眼看着自家老祖宗从那观音像背面亲手揪出来一只长着对狗耳朵,还在不断挣扎的孩童身影,并狠狠地丢在地上又朝着那小狗的背上打了几棍子,接着地上那个‘石小光’也跟着凄厉地哀嚎起来,没一会儿就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瞪着两条后腿一动不动了。

“……地上的这个,应该就是狗母的其中一个孩子,也就是你们家里这座观音像左边的‘金童’,狗母当初把法身留在了这里保护自己的孩子长大,而你们的孩子则被她就此带走,老祖宗现在帮忙抓到了‘金童’的原身,接下来要只要找到另一个也被换了人皮的‘玉女’,应该就可以引出狗母从而确定你们真正的儿子在哪儿了。”

“……能找到小光就好……能找到小光就好……可这……这尸体……这尸体总不能摆在这儿吧……而且,而且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找我们家小光啊……”

听晋衡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亲眼看着这么具和自己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躺在地上,这瑟瑟发抖的两口子眼睛一瞬间都红了。

而晋衡闻言也只是若有所思盯着那具死相恐怖的尸体打量了几眼,接着他才走到桌边低头看了看被老祖宗用米饭排列开留下来的两个字,并在看向因为他接下来的话而瞬间愣住的石家夫妻斟酌着用词就开口道,

“这具尸体我会想办法带走,他身上的这张人皮还另有用处,具体是怎么用的以后你们就明白了,至于你们的儿子石小光……他好像这么多年来一直就在你们的家附近生着活,只是你们……可能从来都没有发现,也根本没有认出过他来。”

……

正当晋衡那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秦艽其实也带着自家小祟主去单独见了一次市医院儿科的那个淡医生。

相比起两人上次见面时候的匆忙,今天调休出来的淡大夫明显是给秦艽和小祟主特意腾出了一点私人时间。

而在约好的老茶馆里针对母狗偷孩子的事情又聊了两句,这两天为了这事也没少在家琢磨对策的淡老爷子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对面前坐着的秦艽迟疑着开口道,

“秦先生,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说了,母狗偷子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有发生,但却一次次轻松得逞而且很少有人发现,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手段阴毒,诡计多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狗母时常会扮作假送子观音混入寻常人家,然后再借机对家里未长大的孩子下手,这野观音吃了人间的供奉,比一般级别的城隍还要道行高些,更有一双‘金童玉女’从旁相助,光凭我们两个人实在是有点不好对付啊……”

“而且哪怕我们现在能重新找回你家这个娃娃的皮子,可是要把这人皮换回来也很有困难,这一是因为没长大的小孩子大多皮子特别嫩,狗母抓到孩子会先用滚烫的开水把小孩子的皮都给烫软了,再从耳朵根和脚掌后面把整张娃娃皮都一股脑地撕下来,这本身需要很长的时间,二也是因为这揭下来的娃娃皮晒干给小狗崽子们装人用,时间过得越长这偷来的皮就越黏着身上的肉,还能连着骨头慢慢长大,到成年之后皮和肉就彻底长在一块了,要重新撕下来更是是难上加难,痛苦万分……”

嘴里这么絮絮叨叨说着,看着因为他的话而瑟瑟发抖的小白狗的淡大夫也有显得挺无奈的,反倒是秦艽听到这话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就只是抬手喝了口茶,又冲面前的老大夫不甚随意地开口道,

“抓狗母的事情我另有办法,老先生您只要按照我们的约定做好后面那一件事就行了,这些天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偷了我侄子人皮的‘玉女’的所在,抓到它之后我就立刻来找您……而且我这个侄子的身份非同一般,真让他一辈子在人间做狗,那外面的世道可就要乱了,更何况我对他的父亲也曾有过承诺,要在他死后将他的孩子好好抚养长大,如果这次失了信用,那我以后死了,也没什么脸面下去见这个朋友了……”

这尚且头一次听到秦艽用这么正式的语气说起自己的父亲,小祟主本来还在害怕又恐惧的回想着自己当初被狗母婆婆一点点剥去人皮的痛苦,这会儿心里却是有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而没忍住偷偷瞄了眼这个把总是喜欢欺负他,但却走到哪儿都把他带着的坏家伙,到底年纪还小,心思也很简单的小白狗心情复杂地将自己趴在地上缩成小小的小团,之后就听着秦艽和那个淡大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一些他不太听得懂的话。

“那你这么说那我也不能再推辞了……上次见面没能看出你的身份,是老头子我眼拙了……只是你现在身上的这股气息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对,看秦先生你的年纪……明明应该已经快遇劫化龙了吧?怎么现在反而……”

“……”

因为淡大夫的话而略微沉默了一下,过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的秦艽才撑着头对上他的眼睛语调平静地扯了扯嘴角。

“就是您看到的这样,我没办法化龙,从前没有,现在不会,以后也更加不可能。”

“……诶,这是为什么?照理来说这秦氏乃祖龙之后,更有轩辕氏少昊那——”

“您应该听说过祟这种东西是怎么来的吧?”

“听说过一点,但……啊!你的意思难道是您现在……可你身上明明没有普通妖魔的味道啊……”

“……我早就已经不是人了,虽然我也不是完完全全的祟,但其实区别也不大了,老话常说,天生的死物被弃之荒野后就会成为祟,老鼠洞里的尘埃化百家串,残破的蛛网结孙姑娘,倒地的扫帚成了帚翁,折断的雨伞变换为伞娘子的模样……”

“我年少时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路边又辗转在孤儿院和各种寄养家庭里,从那时起,其实我就开始无家可归甚至为与祟为伍了,但凡那些收养我又虐待过我的人将我再次遗弃,我就会引来一些恶祟给那些人和他们的家庭招来厄运,但这样的事本身不可能逃得过老祖宗们的眼睛,因此那时的我也受到了自己应该有的惩罚……”

“我因为作恶被折断了头顶的角,所以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化龙了,这就是秦氏他当年对我所做的那些事的惩罚。”

秦艽这么说完,淡大夫明显愣了一下,过了许久他的神情才开始变得有些复杂,而秦艽自己倒是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就是一副纯粹叙述事实的语气说完,又慢悠悠地舔了舔自己舌头底下的那个东西,接着才不带任何情绪地扯了扯嘴角道,

“不过说到底我还流着秦氏的血,所以之前才说到时候要向您寻点药来救一下急,过段时间我可能就连基本原型都维持不了,狗巷的事情忙完之后还请老先生您再帮我个忙吧,多谢了。”

第43章 石

越是经历的朝代十分久远, 具体年份不可考证的古城, 遭受过现代文明文化的冲击和变革之后才会保留更多神秘的东西,像杨川市整个老城区范围内这一条条贯穿城市的小街小道, 又称巷子弄, 苍蝇胡同之流就是那个时代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

从前的老胡同大多起名不太考究, 如王医马弄这样的存在大多因为它曾经的实际用途,其余诸多胡同口的名字则更多的根据地形, 环境或是其他特殊条件才定下了这么个名字。

而鲜少有人知道, 在如今的杨川市的城郊其实还存在着一个以相当特殊的原因才让当地街道办事处特殊保留的地方,而这条位置奇怪的, 平时也根本不会有人进来的无人巷子, 就被叫做狗巷。

“旧社会打仗, 每个人家里都穷得很,城里太太搭船去香港澳门避难的途中把自家的狗都丢了,搞得这边乱七八糟的野狗就特别多,人吃不起饭, 狗也吃不起, 有时候小孩子在家门口随便跑一跑就被肚子里饿的半死的野狗给叼去吃掉了, 一开始住在这儿的人都没办法,就在弄堂的最里头用青砖头起了个狗母娘娘的小野庙,求她的狗子狗孙手下留情放过我们,结果求了两年还真的起了点用处……”

“可后来新中国成立第一件事就是破四旧,野庙就被大家伙给一起合力推了,狗母娘娘的像也被不知道哪个缺德鬼卖给收破烂的了, 五三年之后政府还找了些人专门打了一整年的野狗,棍子铁链毒药开水,那是什么办法都想了都没把这些嚣张吃人的恶狗给全部赶走,再后来那个作威作福惯了的狗母娘娘发怒了,有天大半夜的就让手底下二十几条疯狗冲到当时的下属县县政府咬死了几个当官的……”

“这事之后闹到中央去之后也没能出个正经结果,搞到最后上面就派了个讲话特别有派头的代表来通知大家,狗母娘娘道行太高,只能暂时做个法事把巷子封了留给那些恶狗住,原来住巷子的人为了安全就都搬到对面两条街去,名字就叫人巷,意思就是狗巷和人巷从此两不相干,狗不惹人,人不惹狗,井水不犯河水……”

嘴里咬着只巧克力雪糕,模样看着像个初中生的女孩这般说着就斜挎着个机器猫书包和身边的晋衡一起往那传闻里的狗巷走。

这会儿布满红云的天已经快暗下来了,所以他们俩身后的影子也就顺势在水泥地上拖成长长的影子。

而在这之前,显然也没想到晋衡会再来找自己,这个上次在公交车和他搭讪失败的‘小丫头’说完这一番话才转过头冲身边比她高了两三个头的晋衡地翻了个白眼,又在停下来靠在墙边后像个小太妹似的就慢悠悠开口道,

“姑奶奶我就知道这些,你再要打听别的我也不知道了,最早建起来的那座野观音庙就在狗巷的最深处,里头现在只有狗,没有活人,一整条巷子前前后后也都被水泥和石灰粉封住了,进去之后是死是活全看造化,所以待会儿你真的想进去就自己去吧,能不能成功出来就不关我的事了……另外也麻烦你下回别莫名其妙地一副和我特别熟的样子来我学校找我,我班里的同学看见会笑话我的,听见了没有啊,已经结婚的大叔……”

加上上一次,已经是第二回 被这个至少活了七八十年的‘小丫头’叫已经结婚的大叔了。

①如果不是晋衡清楚地记得他的那本笔记中曾有过‘春秋时楚亦有小氏,有生而不老,永驻青春之能,其得姓始祖乃楚国小惟子是也,见《左传》,亦见《姓书小氏篇》’这样的文字,他未必能确定这个偶尔被他在三两胡同撞见的小姑娘在狗母这件事中所起到的作用。

而上回匆匆一见就已经看出点她哪里有点问题,今天才特意照着她的校服和学生证上留意到的名字把她找出来的晋衡一时间也没说什么,就这么低头打量了眼这个明明应该活了很多年,心态上却还是很年轻的小氏后人,又在看向远处的狗巷后皱起眉问了她一句道,

“……石小光他现在到底在哪儿?”

“哼,不知道,问我干什么,你觉得我会知道?就算我知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的亲生父母现在在找他。”

“呸,还亲生父母呢,我在三两胡同附近住了快二十年,可那么多年了他们也没发现自己的孩子丢了啊……整天抱着个假儿子也一副睁眼瞎的样子,哪怕是条真狗亲眼看见自己爹妈这样也心寒了吧,说到底,这世上有些为人父母的生下了孩子就只是为了能给自己留个后,什么时候好好想过孩子的教养,后代的教育,家族传承这些事了……”

小氏后人这么说着神情还是挺不屑的,晋衡没她这么熟悉人情世故,也没她嘴皮子利索,听到这用词尖锐的话一时间也没办法反驳什么。

而见这死面瘫一副正直善良还特别好骗的迂腐样子,隐约中已经察觉出来他是什么身份小氏后人嘴里咬着雪糕棍子像个小姑娘似的笑了笑,又故意天真地拉长调调冲皱着眉也不说话的晋衡开口道,

“说起来我都忘了问你了……你其实是个姓师吧?”

“……恩。”

“咦,可我怎么记得我当年见过的那个隐约是个女孩,而且年纪仔细算算应该比你好像大几岁,名字里好像还有一个——”

“……”

“她是你的亲人吗?”

“……”

“恩——果然——所以说她现在应该已经……她当年是怎么过世的?方便和我透露一下原因吗?”

“……”

小氏后人古怪又刁钻的问题让一直对这件事都不太愿意主动提及的晋衡晦涩的眼神不太对劲地闪了闪。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仿佛又看到了那无数次充斥在他梦境中让他无法心安入睡的恐怖画面。

他根本不是天生残疾,而是十八岁那年,被那些在祟潮中伺机涌入家中报复的妖魔活活咬断了的右腿。

濒死的晋淑哭泣落泪直至失去全部生机与光芒的灰色眼睛。

自己沾满可怖血渍,这一辈子恐怕再也没办法洗干净的双手。

还有……在襁褓中就已经被他扔在了墙里头,现在恐怕早早已经死了的……另一个属于晋淑的孩子。

“晋衡……别恨你自己……晋衡……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是我糊涂……信错了人,爱错了人,害了你也和我走了一样的路……是姐姐对不起你……晋衡……”

而感觉到他情绪上的明显异常,站在他面前看向旁边的‘小丫头’也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过了会儿她才站直身体准备离开,又在背过身后冲黄昏下垂眸沉默不语的晋衡漫不经心地笑笑挥挥手道,

“你回去告诉石家两口子吧,石小光人现在究竟在哪儿得靠他们自己想办法,除此之外,这世上没人能帮得了他们……你要是真有时间,不如想想自己待会儿进了狗巷该怎么保住命逃出来吧,这么多年来不是一个人想亲手除了这作恶多端的狗母,可到现在还没有人能成呢……作为过来人,我在这里就姑且给你一句忠告吧——”

“年轻人,别总以为自己手上拿的是屠刀,该狠心的时候就该狠心点,人的眼睛才是最会欺骗自己的,因心中畏惧而就此失去了曾经充满勇气和无畏的心才是最可怕的,我这么说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恩?”

……

夜晚七八点之后,两边进出口都被完全封闭的狗巷内,排列着一间间与普通民居无异的小胡同边也正缓慢地行走着一个青色的人影。

穿着花裙子的母狨走在前面提着一盏惨白色的纸灯笼,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往旁边嗅一嗅味道,再冲走在自己后面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提醒几声。

毕竟外头街角随处可见的生活垃圾,路边停靠的破旧自行车电瓶车,门口放着的水桶扫帚小板凳之类的诸多生活化的日常画面无不都在说明着这里只是个很常见的市井小胡同。

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其实还是和外面有一些不太一样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异常违和恐怖的地方。

见状,半张蒙着软烟罗的脸上落满青色鳞片,眉梢那抹鲜花蛇尾刺青今天也泛着点异样味道的秦艽只是眯起灰色眼睛就这么停顿了一下。

等他将完全无机质的眼珠落在两边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明显都住了‘活人’的民居后,过了会儿,秦艽才将自己长满鳞片的苍白手掌抬起来敲了敲,又冲巷子最外头这间亮着灯的民居里面慢悠悠地询问了一句。

“有人在家吗?”

他的声音很凉很低,要是让人半夜听到了,估计只能让人联想到上门催命的恶鬼。

小屋窗户上原本印出来的影子似乎是一家三口在吃饭,听到他从外面传进去的声音后,三个围坐在餐桌边狼吞虎咽的人影顿时都停了下来,又一起古怪而呆板地坐直了身体。

而抱着手懒洋洋地靠在门外边等着人出来的秦艽看见这一幕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也不吭声,接着他就这么眼看着其中一个‘人’僵硬地站了起来,又几步走到门边小心地打开了一条门缝,朝他露出一只睁得很大很大的眼睛。

“家里正在吃晚饭?能让我进去坐坐吗?我好像迷路了,请问这里该怎么走出去呢?”

“……”

门缝里的那只恐怖的眼睛闻言只是直直地盯着门口的秦艽和母狨也不说话,屋子里坐在灯光下的那两个‘人’依旧在机械性地吃着他们的晚饭,时不时的还能隐约听见吞咽咀嚼和吐骨头的声音。

气氛一时间有点诡异而阴森,门缝里那个一直看着他的主人也将拒绝和排斥几乎写在了自己的一举一动之中。

可偏偏秦艽就是一点不看人颜色,厚脸皮赖在人家门口硬是不肯走不说,还弯下腰似笑非笑地就和那门缝里的‘人’套起近乎来了。

“您家中今晚吃的是什么好东西?我怎么闻着有点像狗肉?那狗肉的味道确实是不错啊,无论是白煮还是红烧都是绝佳的好滋味啊……”

嘴里这么随意胡说八道着,也没去看门缝里那只睁得很大很大的眼睛已经开始因为愤怒充血变红了。

今晚摆明了就是来麻烦的秦艽这边低头含笑着开口,另一边却是已经将自己袖中布满青鳞的手掌恐怖而狰狞地抬了起来。

偏偏就在这儿千钧一发的一刻,另一道从夜幕中缓步走进巷子的脚步声也忽然在他的身后传来,而瞬间冷下脸一转过头,就见一个带着白无常面具的青年拿着手机导航特别装模作样地走到自己旁边停下。

下一秒,难得有些愣住了的秦艽就听到面具下声音一本正经的青年冲屋子里的那只充血恐怖的眼睛慢吞吞道,

“我也迷路了,但我不认识他,也不吃狗肉,我可以进去吗。”

秦艽:“……”

‘人’:“……”

作者有话要说:①小女孩的出场在三十八章,小氏后人,有部分引用,这里标注一下。

②大舅的姐姐也是姓师,所以前面淡大夫说的那个其实是姐姐,之前没算好岁数,所以有部分年龄bug,但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③姐姐有两个孩子,除了长鸣还有一个,恩,知道是啥意思了么。

第44章 石

老平房, 旧灯泡, 墙皮都掉的差不多的老房子里里除了几张破桌椅就几乎一贫如洗。

刚刚在门口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被带进来的秦艽和晋衡二人跟随着那个举止奇怪的男主人一起走进屋里的时候, 掉了漆的小矮桌旁, 正一左一右地坐着一对低头也不吭声的母女。

桌子正中央摆着三个油腻腻的搪瓷大盆, 盆里无一例外装着的都是些泛着白色油脂结块的红色肉块和还带着零星肉渣的腿骨。

而见今天忽然有陌生人来了家里,那原本正在吃晚饭的女主人也用手背赶紧抹了抹泛着油光的嘴, 随后她才将睁得大大的眼珠子来回打量了一圈面前站着的秦艽和晋衡, 这才抱着自己怀里那个小女孩直接无视了一看就很不老实的秦艽,又冲不看都知道一定很老实的晋衡亲热又激动地笑了笑。

“你们两个……这是迷路了……呀?”

“恩。”

“之前是从……哪里过来的呀?”

“人巷。”

“哦……那里呀……我知道我知道……哪里离我们这儿其实不远……但现在……时候……时候也不早了……不如今天就……睡在我们家里, 明天……天亮再走吧?”

笑容怪异夸张的女人开口说人话的时候口齿相当含糊也不熟练, 说着说着还会习惯性地往外吐吐红通通的舌头。

可哪怕她说的这番话再热情周到, 一搭配上眼前这一幕总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怪异感觉。

她从头到尾都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丈夫听到她这话也不敢随便插嘴,见状也只是佝偻着背就沉默地坐到小桌子旁边,又继续开始用半边牙狼吞虎咽地咀嚼那些肉骨头上的残渣。

而似乎从刚刚进门开始就显得格外沉默,被撇在一旁压根没人去搭理的秦艽此刻亲眼看到面前这荒唐怪诞的一幕也只是沉默着扯了扯嘴角也不说话。

过了会儿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自己的眼睛, 接着也不顾屋内压抑恐怖的气氛, 面无表情地歪着头就用自己的手指戳了一下自己前面好好站着的晋衡的耳朵。

晋衡:“……”

这种幼稚无聊到简直让人怀疑他精神方面有什么问题的诡异举动, 仔细想想这位祟君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被这神经病从后边好端端就戳了一下耳朵的晋衡当下也是一愣,等他一脸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又和身后似笑非笑的秦艽对视了一眼,心里猜测他可能还记着自己之前在门口故意说不认识他那事的年轻姓师只能在面具后皱了皱眉,接着他也没有着急去理会秦艽,直接才将自己的态度放的尽量礼貌些,又冲面前这举止怪异的一家子主动开口道,

“恩,打扰了,能给我们俩一间暂时休息的屋子就可以了,天一亮我们就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