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想过没有, 明明当初失去爸和妈的,不止你一个,我和爷爷心里也都很难受,可是从头到尾也只有你,能一直将你自己不好的情绪随便发泄到我们身上……因为我和爷爷都是你的家人,所以我们才能够始终把你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 包容你,谅解你,可是晋衡,你总有一天是要有自己的家庭,有你应当保护的人的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事不关己,学会为别人勇敢地承担些责任起来啊——”

……

晋淑的声音到这里截然而止,老董的车,晋淑和那些嘈杂遥远的声音都像是抓不住的暗红色光点一般在眼前一点点消失,最终就只有阴冷的狗巷,奇怪的狗人和始终挡在他面前的那道身影还残留在眼前。

而等刚刚不知为何就晃神了几秒的晋衡低头疑惑地看了眼自己布满血迹的右腿,又抬手揉了揉他莫名发昏发胀的太阳穴,他便听到对面那刺耳的女人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那小贱种身上的皮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当然知道,可我倒是更想知道被我这干儿子死活要护在身后的活人是件什么好宝贝,不如你先将这宝贝大方点送给我吃了,然后我再告诉你那孩子的皮现在在哪儿吧,祟——君——殿——下?”

狗母的话音落下,狗巷内有那么一瞬间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背光站着的秦艽低着头一声不吭,旁边明显也有点怕那狗母的母狨则神情担忧地在他身后小心拉了拉的他的手。

而那睁大着眼睛窥视着他们一举一动的狗母看面无表情的秦艽始终不回答自己,只将身子骨软软地歪倒在轿子上撑着头,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油腻发光的下巴就满怀恶意地笑起来道,

“咦?怎么都不开口说话了?是不是瞬间就觉得心动了?确实呀我的儿,这是笔多划算轻松的买卖啊,把这么一个活人送给我吃了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以你的为人和胆识,本不应该这么迟疑不定啊?还是说你去墙外头呆了几年,也开始学了人婆婆妈妈的那套回来了?”

“可你忘了那些人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了,你那时才多大呀,就被那歹毒的妇人用尖针扎穿了手背,疼的可是满地打滚啊,还有一回是怎么着?你的那张丑脸好像是被养你的那户人家的孩子用胶水还是浆糊什么的黏上了毛发撕都撕不下来吧……哦,也是那时,你才养了你身边那只丑不可言,看着就让人作呕的狨吧哈哈?”

“……”

哪怕秦艽根本没有开口说话,晋衡也看出来这一瞬间他确实因为狗母的这番话而情绪不太对劲了。

平时最爱漂亮的母狨被狗母这个老妖婆说了句丑陋的简直让人作呕,顿时就自卑地低下头又捂住脸小声啜泣了起来。

原本作为他们之前口中交换条件的晋衡见状先是明显一愣,接着他也没心思去注意别的,因为相比起这个,他明显已经被狗母刚刚说的那个莫名有些耳熟的故事给吸引住了。

可遗憾的是,接下来狗母并没有再针对那些往事再继续刺激秦艽,只是又故意挑着些恶意十足的话诱惑并劝告了这今晚显得格外弱势的祟君了几句。

而本就因为刚刚心那点意外发现而有些心神不宁的晋衡闻言当下就赶紧撑着墙站起来点,接着他先是稍微往前了几步挡到了被狗母欺负羞辱了半天的秦艽面前,又避开秦艽抬起头看向他的奇怪眼神就把蹲在地上哭得有点可怜的母狨单手抱到怀里,这才冷下脸斟酌着词句忽然出声道,

“狗母娘娘如果想吃我,为什么只问旁人却不直接来问问我?”

“问你?哈哈?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你也配站在这儿和我说话?”

明显十分轻蔑地看着眼前身形清瘦的晋衡,只要到了晚上就是个睁眼瞎的狗母并没有看出晋衡的真实身份,只当他应该是依附着秦艽才能进来这儿的普通人,隐约还能看出瘸着条腿肯定不足为惧。

可晋衡闻言却只是一声不吭地抬起淡色的眼睛,随后在打量了一圈这狗巷里团团围住自己的狗子狗孙后,才显得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道,

“①那娘娘的父亲呢?他配和您说话吗?”

一听到晋衡这话就愣住了,狗母在人间活了几百年,向来是仗着自己道行高深,所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乍一听到晋衡提起她自己的父亲,她瞬间就没忍住变了脸色,又沉下脸阴森森地冷笑着开口道,

“你……在说什么?我父亲?你今年才多大怎么可能会见过我父亲!!你恐怕连他的名讳都——”

“您的父亲不就叫黑狗叟吗?”

“你……你……”

“北宋年间,潮州有恶狗夜半杀主占屋,多年都未有人发现,后有一日,一方士孤身从洛阳来,以手中姓书将这恶狗一家都镇压在万家姓中,只唯独偷跑了一条未足月的母狗,您的母亲还有一窝兄弟姐妹早都在百年前就被人活活打死,只有一个年迈的老父如今还被老祖宗日夜看管着,不过后腿被彻底打断了哪儿也去不了,夜夜都哀嚎着想见见自己的女儿,狗母娘娘现在想还见见您垂死的父亲吗?”

一向话都不是很多的晋衡一旦真的主动开口刺激起人来,那效果还是挺可怕的,至少本来还看着还挺镇定的狗母瞬间就惨白了脸色,接着她也顾不上周围还有自己的子孙后代看着,就猛地抬起自己那一手鲜红的指甲对他破口大骂起来。

“我呸!你这个无知小辈休想蒙我!你以为我会被你这几句话给彻底吓住吗!!你要是……你要是敢将我父亲如何!我定要将碎尸万段!杀你满门!一个不留!!!汪——呜!!!”

说到最后,喉咙里的恐怖狗叫声都快控制不住了,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被逼到这个份上的狗母通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晋衡和秦艽,显然是真的乱了阵脚,挥舞着身后漫天散开的仙女纱就要活活勒死他们。

而一把拿起边上拐杖就将那些比钢丝还锋利的仙女纱几下打退,又活生生削断了两个替狗母抬轿的公狗的脑袋,原本就是想故意激怒她的晋衡象征性抬手示意身边的秦艽先不用开口,随后才将怀中委屈巴巴抹着眼泪的母狨让秦艽帮忙抱着,又神情冷漠地就冲面容扭曲的狗母开口道,

“娘娘现在这张丑脸,倒也的确算得上丑不可言,看着就让人作呕。”

“……”

一口气帮身边的两只都出了把恶气,伴着狗母娘娘和一众狗子狗孙气到汪汪大叫却不敢靠近他们的叫骂声,秦艽和母狨一时间表情相当一致地看着骂起人来简直能把死人都给气活的晋衡,过了会儿,软烟罗面纱后的秦艽才没忍住抱着怀里的母狨就低头笑了起来。

而其实很少会这么和人说话的晋衡听到身后忽然传来的笑声也只是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随后他先是靠近些秦艽,又用手按了按下自己腿上的伤口保持住脑子的清醒才缓下声音开口道,

“别怕她,不去看她的眼睛就好,今天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幻觉,她的声音会让人想起心里一直想逃避的事情,看看她旁边那些狗就好了,他们不是人,都是狗,整条巷子也都是假的,记住这几点就没事了。”

因为晋衡的话而略微抬起了先前视线明显都有些模糊不真切的眼睛,等亲眼看着那些趴在地上的人都渐渐变回了一条条浑身脏污的狗,脸色不太好的秦艽才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子又慢慢凑到晋衡耳边回了句谢谢。

而感觉到他嘶哑难听中其实也有一丝丝熟悉感的声音离自己很近很近,打从刚刚起就心神不宁的晋衡也没心情去想别的,直接下意识躲开了些他的靠近,过了几秒才忽然盯着秦艽的眼睛来了这么一句道,

“你现在还经常逗留在人间吗?”

“恩?”

“她刚刚说的那个——”

话没有说完自己就停了下来,再次在心中否定了某个不太可能的猜测的晋衡低头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接着他先是从自己的袖子里取了根红绳子出来绕到秦艽的手腕上,又示意秦艽看了眼还没有发现他们彻底清醒过来的狗母后才皱着眉缓缓冲他开口道,

“今晚彻底走出巷子之前,不要再随便解开了,我原本就不能在这儿用太多次姓书,不然老祖宗们会发现我和你之间太多的私下来往……接下来我会用她父亲的事把狗母先引到东边的庙里去,她真正的观音像法身也在我手上,所以我有办法能杀了她。”

“观音法身?”

“恩,她的法身被收破烂的偷走快一百多年了,狗庙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不然她不会只是用这样的障眼法吓唬人,狗是人,人是狗,说到底活人会对那些野狗产生畏惧,是因为从视觉上把他们当成了和自己一样人,我们刚刚进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被这里和外面完全颠倒的一切给骗了,待会儿你自己趁乱抓住玉女去做你想做的事吧,金童的尸体之后我会再送到鬼市上去,两次人情今晚一并还给你,以后没什么事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原来是这样……可姓师为什么忽然又愿意帮我了?”

“……”

因为秦艽的问题而忽然间沉默了一下,眼看着那些拿着棍棒菜刀的恶狗越来越逼近他们,板着脸的晋衡也明显不太想解释太多。

可是最终在拿出袖中上次给祟界也同样带来过一把大火的黄氏姓纸,并准备和他彻底分开前,脸上带着白无常面具的青年还是皱起眉看向一边,又直截了当地来了这么一句。

“因为祟君也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之前也曾经这么觉得过,不过我同样确定你不是他……我很不喜欢看到别人随便地去侮辱那个人,更不想看到他因此不开心的样子,就是这样,可以了吗?”

……

狗巷内的火烧的越来越旺,墙外的火警警报声几分钟前就已经刺耳的响起,而真正的狗母法身则在大火中摇摇欲坠,只有浓郁的火烧狗肉味道在沿着整条巷子慢慢散开。

晋衡刚刚以一人之力打退了大半恶狗之后,就自己引着彻底发怒起来的狗母跑向了巷子深处,只留下秦艽一个人在这里应付剩下来的一半狗子狗孙。

火光中,高举着一把菜刀的母狨追着一条侥幸逃脱的黄狗就大步地跑出来,随后那颗狗脑袋就伴着母狨从后面尖声大笑起来的声音被狠狠地砍断在地。

“……狨,别玩了,先去给我把那个狗丫头抓进来。”

见状靠着墙就慢悠悠地扯了扯嘴角,从头到尾漠然注视着这一切发生的秦艽低头留意了一下红绳的那一头应该已经彻底离开自己的范围也听不见这里的动静了,这才挥挥手冲母狨下了这个命令。

而满脸都是鲜血的母狨当然也不满足于只要这群狗的这几个脑袋,先是冲自己主人提高声音兴奋地叫唤了一声,接着便蹦跳着去外头把那个已经吓得躲到灶台底下不敢出来的‘玉女’给一把抓了进来。

“你这条诡计多端的毒蛇——今天晚上故意带着厉害的外人来害我们——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要让我妈扒了你们的皮——啊——我要让我干哥哥张秉忠杀光你们——”

疯狂地裂开着一嘴黄色的獠牙就要扑上来咬他们,‘玉女’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靠着自己母亲作威作福的小母狗,所以嘴里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完就被俯下身踩住她后腿的秦艽给掐住了脖子。

不过也是此刻近距离嗅到秦艽身上那股血腥阴森的味道才有点害怕地发起了抖,气焰嚣张的‘玉女’接下来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因为她的话而忽然笑了起来的秦艽就在她恐怖尖锐的惨叫声中,活生生用手把她那张自己找了许久的脸皮给撕了下来,随后才冲里头那张血肉模糊,哀声惨叫的狗脸开了口。

“……我当然要故意带着厉害的外人才敢来害你们,不然我也弄不死你妈,杀不了你啊。”

话音落下,被秦艽一抬脚就踩断脖子的小母狗便彻底咽了气,一瞬间,鲜血,人皮和狗肠道内的排泄物的恶心味道杂糅在一起,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而到这里才算是终于了结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大患,心情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的秦艽先是把手上的那张人皮随手丢给了身后的母狨。

等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帕慢慢擦拭了会儿自己的手,站在一堆死狗面前的秦艽才像在回味着什么似的舔了舔带着血的嘴唇,又指了指自己的舌头就随口询问了面前的母狨一句。

“狨,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吼——吼看——吼看——”

蹲在地上的母狨很给面子地给他鼓起了掌,秦艽见状点点头就站了起来望了眼晋衡刚刚人一点点消失的巷口,过了许久他才低下头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一步步地领着身边的母狨往巷子外边走去了。

“不管了,以后总有机会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你去把张长声那小子弄醒,算算时间我们可都好久没回去了,也是时候……再去祟界看看我那秉忠弟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关于狗母的父亲,之前曾经有两处有过铺垫,第一次是大舅和姐夫的聊天,说到过以前有狗曾经杀了主人的事情,第二次是蛇女第一次出场,她说万家姓里杀主的疯狗一直在叫。

②本单元到底结束,下一章讲灯芯老人,也就是舅妈那颗心为什么丢了的事,为了让两个人的心态转折更合理,所以神经病一样的修改了一天……不好意思……久等了……

③话说,有没有感觉到大舅开始慢慢显露的老公力哈哈~马甲已经很危险啦~

第47章 丁

南朝丁生, 丁公伋后人也, 婚十三年发妻病故,丁生自此终日郁郁。

某日其偶闻京中有一油灯匠人, 有燃油灯忆旧梦唤回枉死之人, 丁生忙散尽家财, 求见此匠人欲寻回亡妻,油灯老人见其心诚, 便趁夜于灯下告知其各中曲折, 丁生因而窥得油灯之秘,

——《姓书`丁姓篇》

晋衡凌晨三点多钟一身狼狈地独自从狗巷中快步走出来的时候, 深夜经历过一场巨大骚动的城郊巷子尽头已经基本连个活物的影子都没有了。

开着车鬼鬼祟祟地等在外面半天的廖飞云一脸目瞪口呆的就赶紧过去接了他, 等给自家每回都半夜一个人出来干大事的半个小舅子从旁边开了车门, 又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围的监控摄像头应该都没开,他这才将夜色中停在路边的车给赶紧发动了。

只是一路上摸黑开车回市里的时候,这么多年以他半个姐夫兼兄长自居的廖飞云还是冲已经拿掉脸上的面具的晋衡关切地询问了几句,而晋衡闻言则皱着眉看着窗外一副明显还在走神的模样, 偶尔才会慢吞吞地回他一句。

“我说你今天这是又怎么回事, 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跑这儿来干嘛?”

“抓狗。”

“抓狗?狗呢?而且你到底抓了几只狗?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儿就跟刚和两百条疯狗赤手空拳打了一架似的吗?”

“……”

“算了算了, 我不问了,直接送你回家还是怎么的?要不就先去我家洗个澡?我爸我妈反正都睡了,你现在这样回去,额,肯定不太好吧?”

“恩,先去你那儿吧。”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偶尔也会去廖飞云他们家住一晚, 然后周末早上两个人再一起骑车去学校补课,所以乍一听到他这个提议,心里也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回去,可能不太好解释的晋衡略微思考了一下也就干脆同意了下来。

而一旦达成了共识,两个人紧接着就这么一块回了廖家位于市区某个家属小区的老房子,等停好车上了楼,走在前面的廖飞云蹑手蹑脚地给落在后面的晋衡在楼道开了灯,好不容易刚迈进自己家门,廖飞云他母亲压根没一点困意相反还异常警觉的声音就从旁边的卧室里传了出来,

“是谁?!谁开门进来了!”

“……妈,妈,别激动,是您儿子我啊。”

“你?那我怎么听见两个不一样的脚步声啊!你还带谁回来了!了不得了啊!快三十还没结婚的人居然还学会大半夜往家里带人了!让我来开灯好好看一看——哎哟哎哟,晋,晋衡啊?是晋衡吧?你今天怎么忽然过来了,吃,吃晚饭……哦不,吃夜宵了嘛?”

晋衡:“……”

从某种程度上说不愧是警察同志的家属,就廖老太太这警惕性,听力和反应能力怎么着也是个专业的办案人员了,而被这大妈手里的强光手电筒弄得皱起眉用手挡住眼睛就摇摇头,廖飞云一脸无语地喊了句妈你快把灯给拿开点,晋衡他眼睛受不了,弯腰站在卧室门口的胖老太太也慌慌张张地诶诶了两声,又赶紧扔了手电筒就跑过来给晋衡找拖鞋了。

“你这个家伙怎么都不和我提前讲一声……害我脸都丢大了……”

“我不是以为你和我爸都睡了么……我爸没醒吧?还有,妈,能麻烦您老做份夜宵嘛……晋衡还没吃晚饭呢……”

“睡着了都被你吵醒了,真是个讨债鬼……诶,晋衡,你眼睛还疼吗,刚刚都是……都是阿姨不好啊,你先坐,阿姨给你煮面吃,再拿眼药水滴一滴眼睛啊,冰箱里应该还有菜的,我来看看……”

“谢谢,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休息了。”

“哪里哦,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客气了,说起来你都好久没来家里玩了,阿姨之前就悄悄问飞飞好几次了,知道你身体不好一直在家里修养也不敢多问,唉,现在都是大人了,还记得以前礼拜天的时候你来我们家吃饭的事呢,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就忽然长这么大了……”

说起来确实也快几年没来过廖家了,可是廖妈妈对晋衡本人的态度却还是和当初没什么区别。

也许是廖飞云这些年从来也没断过和他的联系,连带着廖家人对他的印象也依旧还维持在当年那个身体一直都不是太好,性格却斯文腼腆也很懂礼貌的少年人身上。

所以哪怕今天晚上贸贸然再见到仿佛刚和二百条疯狗打完架逃出来的晋衡,廖妈妈虽然心里有点疑惑,面上却也没多问,只是态度很亲切地就和他说了点几句话,又小声催促着廖飞云赶紧带晋衡先去卧室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出来吃夜宵了。

“你进去先洗个澡吧,我给你来找换洗的衣服……你一个人应该没关系吧?”

“恩。”

“唉,我妈真是年纪越大越唉唠叨了,要不是刚刚看见你跟我一块回来的,她肯定又得再给我念几遍明天下午一定要去相亲的事,头疼啊头疼……”

直到走进浴室里换掉身上那身脏衣服开始冲澡的时候,死死抿着惨白嘴唇的晋衡还能听外面到廖飞云生无可恋的哀嚎声。

站在镜子面前就捂着嘴无声地咳嗽了几声,头发都因为额头上的冷汗而散落下来的晋衡红着眼眶就把手掌里的黏腻鲜血给清洗了干净,与此同时,苍白的有点异常的手指尖上那黑色和红色夹杂的污血也顺着下水道一点点消失在了他眼前。

只是伴随着浴室内的热气,他和正常人有很大区别的白发红眸好像也随之若隐若现的出现了。

而想到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一定要坚持独居原因的晋衡随后便皱起眉将手指落在脉搏处快速地按压了几下,接着脸色全无一丝血色,五感也在一瞬间几乎丧失干净的白发青年便强行压下身体里那种正在从躯壳内部衰败枯萎下去的感觉,又赶紧清洗了一下自己眼睛,耳朵和鼻子里缓缓流出来的诡异血迹,之后才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廖飞云的声音继续正常地进入了自己耳朵里。

“晋衡?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水是不是热的啊?”

“恩,是。”

“那就好,你慢慢洗吧,我不吵你了啊。”

期间两人隔着门随便闲聊了几句,直到身体一切恢复正常的晋衡穿着他为了相亲才特意买的,所以到现在还没拆的型男套装再走出来的时候,流里流气的廖飞云撑着头坐在自己床上就冲他吹了口口哨,又慢悠悠地摇摇头评价了一句。

“哟,其实身材明明很不错嘛,搞得我一直还以为你比我瘦挺多呢,其实你就是平时穿的太老气了,把自己整天弄的跟个老头子似的,你以前读书的时候也不这样啊……唉,不过现在也没用了,你一只脚都已经踏进婚姻的坟墓了,打扮的再招小姑娘喜欢也没用了,哦,话说,你刚刚发短信回家没有啊,大晚上不回家可得提前说一声啊,不然很容易就会引起家庭内部矛盾的啊……”

被廖飞云这么好心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和秦艽说自己不回家这件事,等回过神来的晋衡后知后觉地把桌上的电话拿过来,却发现手机居然已经关机了。

亲眼目睹了这位已婚青年脸上一系列表情变化的廖飞云才抬手捏了捏鼻梁骨又有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道,

“得,要出大事了,现在这该怎么办啊?”

“……把你的手机给我一下。”

“啊?”

完全没想到晋衡会这么和自己说,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的廖飞云有点意外地就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递给了他。

而亲眼看着单手拿毛巾继续擦着头发的晋衡似乎很平常地就在短信栏里输了一个号码,又快速地发了条短信出去,廖飞云先是一愣,随后才一脸震惊地瞪着他来了一句道,

“卧槽,晋衡,你,你你这都学会记别人号码了啊?”

“……”

被自己从小到大都关系不错的朋友用当做智障的语气怀疑他的智商,晋衡的表情一瞬间当然可想而知,而稍微回过神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好像确实有歧义,廖飞云尴尬地和板着脸的晋衡对视了一眼又望向一边咳嗽了一声才开口解释道,

“我这不是,这不是有点惊讶嘛,我以为你从来没这个习惯呢……你以前可是连自己家里人的号码都根本不去记啊,那时候每次你们那个老找你麻烦的班主任要找你爷爷和姐姐来学校谈话,你都一副拽的要死的样子坐在那儿不动,还不耐烦地说自己不知道……而且咱们俩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你也根本没想去记过我的电话号码吧……这还是咱们俩这么多年都关系不错的前提下呢,放在一般人身上,你更加不会想到要去记住了是吧……”

被廖飞云这么一说也跟着抬起头来,晋衡自己平时根本就不会去特别注意这些东西,现在忽然间被这么一提,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在不知不觉间就把那个人的电话,生日,平时的口味乃至很多只有平时两人相处久了才能知道的细节给记在心里了。

正巧这时,无论什么时候发短信过去都会第一时间回复他的秦艽也很快回他了,而内容也如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只是今天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句尾还多了一个还蛮可爱的表情符号。

【恩,知道了,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自从那天晚上弄得不太愉快后,这么多天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他主动问自己这个问题。

一瞬间有点疑惑的晋衡皱着眉来回在脑子里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这是怎么回事,最后回想起秦艽最近加班似乎还挺多的,所以他也没有继续端架子,反而是很体贴地就回了句恩,你自己早上多睡一会儿,不用管我。

而亲眼看着晋大少这幅只顾着低头和老婆来回发短信,也不搭理自己的闷骚样儿,心里时不时会操心一下他那点终身大事的廖姐夫隐约也看出来了点什么,接着这自己还没成家的家伙就四脚八叉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又懒洋洋地哼笑了一声道,

“某位大少爷看来嘴上和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啊,前两天板着张臭脸让我找个时间帮你去帮忙查查你老婆,我还以为是没讲好闹什么情绪所以吵架了呢,现在看来根本没影响什么啊,不然怎么会还走到哪儿都惦记着呢是吧?那我到底还要不要查啊?我正好自己这两天有事还没来得及帮你去问呢……”

因为他的话也顺势想起了前两天秦艽特意和自己坦白的那个晚上,垂眸盯着自己手指一动不动的晋衡稍微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淡色的眼睛,可是当他维持着平时那副对人很冷漠疏离的样子冲廖飞云皱起眉开口时,他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另外一件事。

“如果一个人已经对另一个人表现了自己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一面,你觉得那个人应该把他自己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也如实地告诉对方吗?”

“恩?这得看具体情况吧……那个人要是实在不想说,这事也没办法是吧……毕竟有些事还是得看个人意愿嘛,谁都有个人隐私……不过我个人觉得啊,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一切是了解和达到真正吸引的第一步,如果你都不了解这个人的内心,又怎么会明白他在你面前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廖飞云的话听上去其实还是挺有道理的,自己想了好几天都没能想明白的晋衡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随口就回了句那就不用查了,我自己问他吧,可过了几秒,他却忽然皱着眉抬起头,又冲帮了自己多年的狗头军师挺忽然地就问了一句道,

“你有想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靠,你什么时候也改行当居委会大妈了啊,二十三就结了婚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啊,以后有你羡慕我的。”

“我挺好的,以后应该也不太可能会羡慕你。”

“……”

被晋大少这幅表情先天缺乏,却还是相当能气人的欠揍模样给刺激的抬脚就踢了他屁股底下的椅子一脚,盘腿坐在他那张电脑椅子上的晋衡见状往旁边慢吞吞挪了一下,还躺在床上的廖飞云瞬间就给踢空了。

而气急败坏地在床上发出一阵幼稚的要死的捶床咆哮,心里其实酸的要死的廖姐夫抓着头发就指着面无表情的晋衡大声道,

“你等着吧!你以后一定会羡慕!”

“不羡慕。”

“我发誓你会羡慕!!”

“不羡慕。”

“哎呀什么羡慕不羡慕啊!?臭小子你是动物园里的大猩猩是吧,大半夜的捶什么床!吼什么吼啊!邻居马上要来敲门骂人啦!”

廖飞云:“……”

廖妈妈在门外气的半死的话让凌晨三四点种在房间里像小朋友一样吵了半天的两人终于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廖飞云和大马猴似的愤怒地蹲在床上朝着晋衡的脸就用力地扔了袋薯片,显然已经后悔了大半夜去把这个家伙弄到自己家来专门气自己的愚蠢行为。

而一抬手接住薯片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头已经和自己道过晚安的手机屏幕,心里不自觉也想到某件暂时被搁置下来的事的晋衡过了会儿才挪开自己的视线又看向廖飞云淡淡开口道,

“你周末有空吗?”

“你……又……要……干……嘛……”

“帮我个忙,顺便让你再亲眼羡慕羡慕。”

廖飞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