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的口气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应该是确确实实就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这件事,而本以为能一辈子保守住这个秘密的冯至春听到他的话瞬间就浑身颤抖了起来,待她再回想起上次偶然间见到秦艽时自己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多不应该,她瞬间就脸色涨红地低下头就羞愧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都是我做的不好……这么多年……都没和你说实话……当初,当初你亲生父亲在我怀上你的时候人就没了,我和他没结婚就有了孩子,所以也不敢把这事告诉别人,结果你一生下来就脸上身上都长着青癍烂疮,还有些我根本见都没见过的青……青鳞……”

“……”

“医生说看不好,可能还要在上面花很多很多钱,我怕别人当我生了……妖怪出来……就一个昏头……把你送到了城中收容站那边……随便留了个条子又起了个名字走了……可……可后来过了好多年,我听人说你过得不好,好几个收养你的家庭都对你特别差,我就想哪怕把你偷偷接回来当做自己的孩子养,也总比让你整天在外头被人欺负强……可我又不敢让你叔叔知道我以前有过孩子的事……所以就……所以就……我真的没有去让老龙王那么罚你……我真的没有……”

听着她来回念叨那些陈年旧事的秦艽依旧和上次见面时一样话很少,只是将视线落在了那些曾经的他一笔一画弄出来的幼稚涂鸦和折的纸青蛙,直到口腔里浓重的铁锈味道都起来了,秦艽才放下手边的东西又抬起眼睛略显古怪地笑了笑道,

“那个时候本来就是我故意为了报复你才引来了那些来家里抢劫的人,你对我又有什么对不起或者对得的?虽然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你们真的会死,但是从头到尾,擅自作恶,又自作主张地用心脏去给你们换活下来的机会,最后还动手杀了那三个注定会害了你们的抢劫犯的人都是我,老龙王是因为我肆意妄为,又破坏了‘门’的秩序才会罚我的,和你或者你的家人本来就没有半点关系……”

这么说着,秦艽倒也没有去看冯至春哭的明显愈发伤心的神情,就这么回忆着真实发生在过去某一阶段的一幕,又佯装低落地垂下嘴角道,

“老龙王当时教训我,说我这样心思歹毒,满口谎言,对人从没一点真诚的人不配化龙,,除非我能真正明白什么是人心之无私赤诚,我才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只可惜过了那么久,我还是不明白他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没了人心,也没办法对任何人真诚起来,可能直到我死了,我也只能做个他口中无可救药的人吧……”

“阿艽……你千万别这样说……”

听到从少年时就心思深沉恐怖,和普通孩子完全不一样的秦艽难得会说出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冯至春顿时就不忍心地红了眼睛,她低着头捏着手,可酝酿了半天却只会结结巴巴地说道,

“没有……真的没有,你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这种事真的急不来,总会一点点慢慢好起来的,而且你现在不是还有晋少爷这个朋友嘛,他人那么真诚善良,而且那么关心你,也不在乎你以前的事,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晋衡是对我很好,可我这样的人……”

“……”

被秦艽这么一连串的花言巧语弄得心头越来越动摇,原本听从多年前某位老祖宗的叮嘱,决不能轻易给他提示的冯至春到这里也完全败下阵来,只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如何和他开口,好半天才闭上湿漉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其实……其实你那个时候去坐牢前,老龙王给我托过一个梦,还专门交代了我一点事”

“恩?”

内心至此终于等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可脸上却装的挺像回事的,秦艽暗含狡诈的眼神让脸色不好的冯至春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和他开口坦白道,

“老龙王说……你太聪明也太自负了,如果不在你年轻还拉的回来的时候拉你一把,你这样的性格以后一定不得善终……所以他在梦里交代我,要是十一年后你从牢里出来依旧和从前没有区别,就不准我把这句话告诉你,可如果你有改的意思,也打算以后都好好生活,那我就可以把这句话告诉你……”

“……什么话?”

“他的角在门后面,去找……去找‘门钥匙’来取。”

作者有话要说:①注意舅妈和他妈的话,恩,所以可以看出来,他之前其实还是没有和大舅说实话,他这样的性格很有问题,一方面他喜欢晋衡,但一方面他又做不到彻底相信别人或是交托真心,老龙王对他的评价其实很中肯,不过他迟早会自己亲自明白这一点的。

②门钥匙出现啦,所以必须要一起行动了,夫夫又要变装打怪了哈哈

第54章 丁

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后, 秦艽随后在冯至春家又待了几分钟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表情明显有些失望的女人在试图挽留他吃个晚饭,却被拒绝后只是依依不舍地送到他门口, 等两人临要分开时, 秦艽才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门口插着三只香的狗食盆问了句。

“你这是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 就……随便放在那儿喂喂路过的狗……这周围野狗很多……”

始终在心里记着和晋衡之间约定的冯至春有点胆怯地就冲他解释了起来,秦艽闻言沉默着看了她一眼, 过了会儿才眯起灰色的眼睛点点头, 又独自一个人向着小巷子外头离开了。

可他看上去人是走了,但快走到无人的巷子口边上的时候, 却忽然将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而伴随着秦艽一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墙里头一大团始终跟着他的黑色影子也渐渐贴近了他, 接着那连具体身形都看不出,只能瞧见身后有一条摇来晃去大尾巴的邪祟才柔声笑了起来。

“祟君尽管放心,接下来这四周围还会继续有部下帮忙盯着,①玄丘校尉定会为您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

“那就有劳了?”

“哪里哪里, 为祟君分忧本该是臣下的责任……不过臣下听闻这几日祟界那些杂碎还在四处找小祟主, 想来您提前布下的局应该都已经排上用场,那姓张的肥猪也逍遥快活不了多久了……之前您杀蛛女,毁狗巷,烧祟巢,又将小祟主牢牢地握在了手里,如今只等诓了老龙王那边彻底寻回龙角, 您在赤水,玄丘两处的所有部下们便可在下次祟潮一拥而上活宰了这群趁着您不在就作威作福多年的蠢货,到时候这祟界和人间还不是祟君您一个人做主吗……”

玄丘校尉明显就是奉承他的话让站在阴影之下连面容也显得不甚清晰的秦艽略微勾起了嘴角,毕竟当初他还在牢里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已经开始筹谋,如今终于能有一番成效倒也算可喜可贺,所以过了会儿他才垂眸看了眼自己苍白的手指尖又不甚轻松随意地低头笑笑道,

“场面话就不用我和你多说了,张秉忠一人不足为惧,但麻烦的就是他身后那群给他撑腰的老祟鬼们,玄丘和赤水在祟界今后到底能有不能出头之日就看你自己的了……张秉忠当初帮着那些老祟鬼算计了他表哥张奉青,还顺带坑了一把我,这么多年他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可这笔账我总是要找他好好算的,你到时要是真能将他的脑袋亲手砍下来送给我,再助我活扒了他那身皮,我便可顺理成章地给你封个玄丘将军当……”

秦艽嘴里说出来的话让玄丘校尉一时间露出了心动不已的神情,毕竟他自多年前决定追随秦艽身后开始,就是打着将来要将他老家玄丘正正经经地从乡下小地方壮大为祟界都城的想法来的,而正这么暗自窃喜着自己的出头之日就要来了,玄丘校尉就听到面前的秦艽又慢悠悠地问了他一句道,

“说起来,找到小氏人在哪儿了吗?”

“啊,已经找到人了,她如今就在这城里,听说时常与一狗混迹在一起,其实并不难找,只是灯芯似乎先前在她身上弄了些什么东西才让这丫头总是显得行踪不定,今晚找到时机一抓住人,臣下立刻托手下的小狐们立刻去通知您。”

“恩,那另一件事呢?”

“哦哦……您是说那姓师的出生和来历吗?”

“找到了?”

“找,找是找到了,不过和您之前的猜测好像有点出入,您也知道玄丘的狐狸娘子平时就喜欢去人间偷刚出生的娃娃,但和那些歹毒的母狗不同,往往是带回狐狸窝玩一阵就会给那些丢了孩子的母亲送回去,还要悄悄在床头送上一份小礼……”

“所以?”

“……可有些人家的孩子吧,总是不那么容易偷到的,好多年前我们玄丘有位狐狸娘娘就正好撞到了这件事……她说自己一个老眼昏花竟跑去偷了那姓师家的孩子,结果被十几个忽然窜出来的老祖宗追打教训,险些就丢了性命,但最后她还是悄悄记住了那可爱的不得了的白娃娃的名字,依稀被他母亲绣在襁褓上,是两个字的……”

“是什么?”

“锁阳,不知姓,但就是锁阳两个小字。”

“……不会有错?”

“不会,都是那如今已年迈的母狐狸亲眼看见的。”

自己部下斩钉截铁的回答又一次打破了秦艽之前的猜测,看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若有所思,玄丘校尉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只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就来了一句道,

“依臣下看晋大少爷应该就是个寻常人吧,臣下的小狐们跟着他许久,倒是真没看出有太大的问题……”

“……他可是祖龙当初亲自给我挑的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当初之所以要坐这么久的牢,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那时还没成年,所以祖龙才要专门找个地方先把我关起来,等他到了合适的婚配的年龄再放我出来……可他这么用心良苦的硬要拉出我和晋衡之间这么一桩姻缘出来,你觉得……晋衡真的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那么简单?”

“咦,报恩一事,难道不是就要找个凡人才合情合理吗……那话本里可不都是那么写的……而且现在这事也证明了他应该并不是……不过祟君您之前几次三番让我去求证这件事,到底是要证明什么呢……”

“你觉得我想证明什么?”

秦艽莫名有点渗人的笑容让玄丘校尉一时间也不敢去猜他的想法,但沉思熟虑了一下,作为他的老部下,这对他也相当尊敬的狐狸相公还是语调谨慎地小声开口道,

“……臣下可不敢胡乱猜测,但您之前花了那么多心思在晋少爷身上,可不像是仅仅为了找到龙角的线索,而且祟界那边的事情还没忙完,祟君现在还硬是要分心去把自己的心给找回来……您心里到底是希望晋大少爷是个普通人还是不是啊……”

玄丘校尉总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题让本还在思索着什么的秦艽不知为何略微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奇怪的是,他自己看上去居然好像也从来没有思考这个问题,而转了转冰冷眼珠子又将起手抚了下眉梢,过了会儿靠着墙站着的秦艽才答非所问地笑了笑。

“我幼年还没长角时,时不时就会想生吃几只河里的青蛙解馋,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因为我的秦氏之血,只是见那些写给小孩子看的书本里面总能说,青蛙是人类的好朋友,能吃害虫,所以我就从来不允许自己去吃他们……”

“可后来我听说了他居然还有另外好些名字,有时居然也会忍不住吃些鱼虾的活肉来解解馋,就觉得受了欺骗,干脆不再忍耐地一次性吃了个痛快……所以如果青蛙就只是一只青蛙,我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好好喜欢他一辈子,如果他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别的名字,那这件事情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哪怕心里再舍不得,我也只能一口一口吃掉他……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听明白了?”

……

因为秦艽这一晚又要上夜班的缘故,所以从小五蕴那里聊完事出来后,晋衡就去接了放学的小外甥,又带着他径直回了趟好久都没回去的老宅。

进家门的时候,从厨房出来的张阿姨先是给长鸣拿了拖鞋,又帮这飞快跑进客厅里急着看动画片的小祖宗接过书包,等注意到秦艽虽然没回来,晋衡的气色倒是一看就不错,张阿姨只显得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又听着晋衡看向她并语气相对缓和地出声问了一句道,

“老爷子不在家?”

“哦哦,在午睡呢,还没起。”

“耳朵呢?”

“额,不知道呢,不过他最近总是不知道躲在家里的什么地方,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自己跑出来,我在整个家里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在哪儿,有时候却能听到他在喵呜喵呜的哭,他不会是年纪太大得抑郁症了吧,诶,这么一算,老耳朵今年到底是二十岁还是二十一岁,猫能活这么大吗……”

晋衡:“……”

张阿姨的担心和疑惑简直直白地写在了脸上,很清楚自家老祖宗为什么每年一到这段时间就比平时还要抽疯得厉害的晋衡一时间也没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嘴唇看向楼上道,

“……我去一下书房,晚饭前不用进来叫我。”

“哦哦……好,大少爷,那我到时候去叫你。”

张阿姨这么点点头回答着也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就这么目送着晋衡一个人上了楼,等久未回家的晋衡熟门熟路地进了自己的书房并慢慢合上身后的房门,那两排博古架中间挂着的那副晋国行宫一览图内便随着晋衡的脚步而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光,随后又在画卷中间自动为他开出一道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的华丽宫殿门出来。

从晋衡很小的时候开始就隐藏在他家书房之中,属于晋氏的那道‘门’,这么多年来晋衡其实很少会进去,只在二十岁及冠那年才进入内部又由自家老祖宗重耳亲自赐‘衡’之名。

这个秘密晋衡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和他一直私交很好,也了解他们家很多事的廖飞云,而作为责任重大,且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守门人,很多时候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他必须不断地穿梭在各家各户的‘门’当中,只可惜伴随着那把奇怪的‘门钥匙’的消失,一直以来晋衡其实也没有真正去去到过万家姓之后更为复杂遥远的地方,触到这本神秘的姓氏书籍最深处的秘密。

“公子衡……公子衡从门外面回来了……”

一路上也没有去管那些手忙脚乱,神情惊讶的宫人就径直穿过了那道陈旧古朴的宫门,这个时节的晋国都城②新田正四处落满白茫茫的大雪,晋衡身上原来的衣服和正常的发色也都伴随着落在他肩上的雪花化作了洁白的仙鹤纹大氅和一头雪白直至腰际的长发。

而当身处于风雪下的他拄着手中拐杖一路走到那早已消失在岁月之间,却唯独在这里保留下来的宫殿之中,远远的正烂醉躺在王座上方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宫娥舞蹈的王袍青年就看到了他,接着这只有在固定饭点才会出现在晋衡家领自己那份固定猫粮,平时根本不干正事的晋家老祖宗晋重耳才一脸醉醺醺地冲自家小孙孙傻笑着招招手道,

“晋喵——你怎么忽然就喵——来啦——”

晋衡:“……”

作者有话要说:①玄丘校尉:狐狸,这里这只是公的。

②新田,晋国据说有很多都城,这是其中之一。

第55章 丁

‘晋衡家的猫, 不是凡猫, 而是祖宗’这句话最早还是由廖飞云说起来的。

虽然铁一般的事实也证明了,老耳朵确确实实就是晋衡家的祖宗, 而且是位德高望重的老祖宗。

但或许是他平时没心没肺的废柴样子实在太深入人心了, 所以晋家从老的到小的从来都没觉得这只至少已经活了二十多年, 且饭量惊人有强烈表演欲望的老猫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尽管作为猫他时不时也会有些与人相似的小情绪表现出来,比如说最近总是躲起来自己一个人喵呜喵呜哭的事情, 可一般像张阿姨这样不清楚情况的老人家可能也就简单地以为他这是年纪太大猫粮太咸搞的心情不太好了, 毕竟乖巧温顺的老耳朵平时看上去也就是只比一般猫咪稍微聪明点的老猫。

关于这一点,晋衡也没办法和一直关心猫咪的张阿姨详细解释, 毕竟他总不能说这两天其实是老耳朵的妻子逝世2454周年纪念日, 所以他才会悲伤到猫粮都完全吃不下了。

而因为这件不太想被当事猫主动提起的往事, 这期间在老宅的任何地方肯定都是找不到躲起来暗自难受的老猫咪的。

所以前段时间自己也忙着和秦艽处理家庭内部矛盾的晋衡就没有主动回来打扰心情一定异常糟糕的老祖宗,只是刚好今天有事,所以才一路从门外头找到了晋王宫里头来了。

可晋衡进来是进来了,却一来就碰巧撞见正在醉醺醺地耍酒疯, 喝的几乎连人话都好像不会说的自家老祖宗。

“来呀……来呀, 唱起来跳起来……再给孤唱一首《老鼠爱大米》啊……喵……喵喵喵……”

晋衡:“……”

亲眼看着那些长着鼠类脑袋, 女人身体的舞姬们都翩翩起舞,整个王廷内所有可以看到的宫人们都是各种不同品种的老鼠,田鼠,仓鼠,松鼠的长相。

一个头简直比两个大的晋衡直接冷下脸无视面前这个比自己看着还面相清秀文弱点的小白脸,又有些不耐就把他从那些目瞪口呆的宫人面前一路简单粗暴地拽了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你个小兔崽子要造反是不是……来人呐……还不赶紧来个人救驾!!!”

无论怎么奋力挣扎呼喊, 这祖孙俩还是大呼小叫地一起踏出画卷上那道栩栩如生的宫门,等烂醉如泥的青年茫然地扶住通红的额头,又趴在书房的地毯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家小孙孙才相当无动于衷地低头看向他并皱着眉询问了一句道,

“清醒点了没有?”

“……”

很想气愤地来一句你这个臭小子现在翅膀硬了居然敢这么虐待我,但是在晋衡面前永远敢怒不敢言的老祖宗最终还是委屈地缩成一团变回了原来的猫身,又皱着张酒糟红的猫咪脸从地毯上心不甘情愿地点点头爬了起来。

“哎哟,怎么今天忽然就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有了咱们的舅妈之后就什么爷爷老祖宗原本该做的正经事都给忘了呢哼哼……前段时间家里的怪狗抓到了没有啊……还有那个什么什么蛇?让你买点打蛇药是不是又给忘了?”

嘴里这么嘀嘀咕咕着倒也没真的准备让晋衡一一回答他这些琐事上的问题,纯粹只是喜欢瞎唠叨的老猫咪说着爬到桌子底下趴好。

等用左边的猫爪子一脸郁闷地擦擦脸,又听着已经不会因为这种调侃就脸红尴尬的晋衡叙述了一下是怎么回事,过了会儿整只猫躲在桌子底下,大概也听懂了的老耳朵才若有所思地摇摇尾巴,才冲面前的青年拖长调子道,

“哦……所以就是,那个来路不明,姓小的丫头现在告诉你……你姐姐当初为了躲祸而留的另外一道门现在在她手上?而且你姐姐还专门放了点东西在里头?你怀疑那可能是门钥匙?”

“恩。”

头也不抬地翻找着刚从书架子上取下来的两三本旧书,晋衡的话让老耳朵一时间有些疑问,思索了下还是显得有些好奇地来了句,那她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而听到他这么问,将视线落在自己左手边还行朱笔批注的晋衡只神情略有些复杂地慢慢开口道,

“……小氏几代前的某位长辈祖小夫人因病去世,她的丈夫丁生当时为了为了救她,就去寻找能令人起死为生的灯芯老人,传说灯芯老人有回溯时光的能力,但必须依靠人的心脏去不断制作新的灯芯出来,才能保证自己长久地生存下去……”

“诶?我怎么好像也听过这个事,是在哪朝哪代的来着……可我怎么记得这起初就是人胡编出来的……”

“恩,这个传闻起初就是一个随意杜撰出来也找不到任何具体出处的乡野故事,可因为一时情急听信了这种不切实际的传闻,只是个书生的丁生居然一路从家乡横涧就寻到了松江,但到了那儿之后他才得知世上本没有灯芯老人,灯芯老人就是松江有位说书人对蜡烛台的拟人叫法,实际含义就是时间和蜡烛台一样燃烧过便转瞬即逝的寓意……”

“……”

“得知真相,心中所有的希望也付之东流,丁生悲愤之下就用灯台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心脏,并用心血和身上的所有油脂一狠心点燃了灯台把自己烧了个精光,一夜之后,横涧本地就有了时光倒流,小夫人复生之说,而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灯芯老人居然也真的开始出现在了宋明话本甚至是近几年的某些相关报道中……”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丁生最后很可能就化成了灯芯老人?”

“恩,小五蕴没有直接这么承认,但我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晋淑当初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会认识了她,因为廖飞云提到过她曾经试图假死,而且那几年杨川市还发生了另外一起时光回溯事件。”

“那她现在忽然又主动跑出来和你说‘门’的事是想干什么?”

“我怀疑,丁生,也就是那个已经成了祟的灯芯老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姓小的人总是无法老去,但长生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所以哪怕是小夫人自己,也最终受够了这种一直活着无法正常老去的滋味。”

“……”

“她可能死前告诉自己和丁生唯一的孩子,无论如何去找到他的父亲……但是这么几代下来,小氏一族还是无法结束这种漫长又折磨的长生之苦,每每只能用自我了断来强行结束永无止境的生命……她刚刚试探我,或许是想通过我来彻底结束这种痛苦,然后再用进入门内部寻找我要找的东西作为条件来完成她的目的。”

最后那番话就是刚刚小五蕴私下和他谈完后得出的结论,晋衡当时并没有着急答应下,只是想着回来问问老耳朵确定一下有些事情的可信度后再做进一步决定。

这会儿听到晋衡问起自己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那种目前并不在万家姓之中的门,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猫眼睛回忆了一下的老耳朵倒是很快就回答了他。

“有,而且不止一个,应该有八个。”

“八个?”

“对啊,上古八大姓那八个呗,他们从来不和一般的姓氏凑到一块,这么多年来万家姓里根本也没有出现过他们,晋淑当时真的用什么办法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送到他们的地盘去暂时保管也不奇怪,那八个老的要死的老家伙住的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脾气也臭的要命,平时带着群奇形怪状,三头六臂的子子孙孙,出门都能吓死人……”

老耳朵这么撇撇嘴一说,晋衡的表情一时间倒有些复杂起来,但当他注意到老猫此刻的眼神,并由此仔细往前面十几年的记忆倒退着想一想,晋衡忽然眉头一皱又显得语气有点迟疑地开口道,

“其中有一个是不是叫三身国……”

“诶?你怎么知道啊?!”

“晋淑以前好像……和我提稍微到过一点。”

晋衡这么说着自己也不太确定,毕竟如果不是老耳朵提到的某些形容词实在有点耳熟,他真的都快完全想不起来这些事了,而这么隐约回忆着,过了会儿神情不太对劲的晋衡才忽然若有所思地睁开了眼睛,又一声不吭地注视着手边的书页回想了起来有些他自己几乎都快遗忘了的事。

从晋衡幼年有些许记忆开始,每当一个月的月尾即将来临时候,他姐姐晋淑都会在月亮完全失去光亮的那一段时间忽然消失掉几个晚上。

那时候没上中学的他还是个很依赖自己姐姐的小朋友,所以晋淑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习惯性跟着,两人一起出门的情况下他更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姐姐半步。

廖飞云后来每次想起这事都说他当时简直像块长了腿的年糕,只要一黏着晋淑就撕也撕不下来,加上他从小身体不太好,又脸皮特别薄,所以几乎每一个晚上,不放心他的晋淑都要来稍微来看看自己的幼弟再自己回去睡觉。

而白天在学校的时候或许刚被廖飞云用哪个道听途说的鬼故事吓唬过的晋衡则会躲在被窝里皱着眉半天也不出声,一直到晋淑坐在床头笑着问他好几遍到底怎么了,那会儿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像个小兔子的他大舅才会绷着脸有点生气对自己的姐姐小声告状道,

“……飞飞老是在一堆人面前故意拿妖怪的故事吓我。”

因为自家弟弟躲在被窝里一个人生闷气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所以作为姐姐的晋淑每次都会这两个小朋友之间的打打闹闹给硬生生逗笑,但是她从来不像其他人那样会直接告诉晋衡,妖怪之类的都是根本不存在的。

只是偶尔会为了要冲淡晋衡对妖怪们的恐惧,给他专门讲那么一两个不算恐怖吓人,细想还有点神奇或者有趣的志怪小故事,可有一天晚上,晋淑就这么和晋衡看似很偶然地说起了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世上其实有一把很神奇的门钥匙,它能打开这世间存在的所有古老的门,这些门后面连着无数个没有人进去过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就叫①三身国,而里面还住着一群姓姚的人。”

“三身国?”

“恩,他们是帝俊和娥皇结合所生下的后代,里面的所有先民都长着一个脑袋和三个一模一样的身子,他们看上去行动不便,却可以很轻松地驱使豹子和熊,同时也是现在我们知道的,所有姓姚的人的先祖,加上姚是上古八大姓之一,所以他又是很大一部分姓氏的最早出处……”

那尚且还是晋衡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光怪离奇的事情存在,所以此后有关‘门’后面世界的故事就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一直到十八岁那年的晚上他终于是在忽然降临的一场大祸中意外发现了晋淑那个对他隐藏已久的秘密,而那也是他人生头一次真正意义上触及到了所谓的‘门’和让他至今都无法仔细回忆的痛苦一切。

“晋衡…去把家里丢了的东西找回来……我不能……告诉你它现在在哪儿……那些祟到处在找……你现在这样暂时还无法与他们抗衡……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记得保护好你自己……别轻易相信任何人,还有……帮我照顾好爷爷……”

“那……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全部……杀……杀了,两个……一个都不要留,你要是……对他们狠不下心,就把他们……扔到祟界去……不要再管他们的死活……听我的话,从此让他们和晋家没有半点关系,这样你才能可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代替……我一直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①三身国:出自山海经。

②目测有姑娘看不懂我在写啥,画一些重点,丁生就是灯芯老人,小氏想要结束长生,舅妈需要找回心脏,这是一条线;小氏手上带着门,舅舅知道如何正确进入真正的三身国,舅妈手里有什么!有门!钥!匙!

③如果不记得舅妈为啥会有一把钥匙,可以去本文的第七章 看一下,舅妈的小黑包里都装了什么,另外关于上一章大舅的另一个名字,在第四章老猫咪和他的对话中有出现过,当时老猫就叫他晋锁阳了,所以都是有前情提要的,这边仔细说明一下。

第56章 丁

赤水之南, 玄丘以北, 老祟鬼们常年隐匿在深处的祟巢内此刻正幽幽地回荡着渗人的鬼火与淫邪放荡的欢爱声。

三两个佝偻着背,鼓着红眼睛的小祟奴们偷笑着躲在黑漆漆的祟殿外头支着耳朵偷听, 好半天才敢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哎哟哎哟, 真是害臊啊, 这里头喊声大成这样,我看镜姬摆明了是不乐意啊, 咱们的祟主怎么这么不怜香惜玉呢……”

“你这蠢驴, 这喊声听着那是不乐意的意思吗?人镜姬娘娘可听上去乐意的很,再听听咱们祟主这声音, 那是多么快活呀, 你就光说说火神娘娘跑了之后, 祟主在整个祟界面前丢了多大的人吧?幸好有这忽然冒出来的镜姬娘娘,如今可算是重新活过来了……”

伴随着小祟奴们的话,祟殿里头的鬼火和呻吟也闹得更厉害了,刺眼的红绸布悬在房梁上像招魂幡一样不停摇曳, 一脸急色的张秉忠则双膝分开半跪在床帐中强行摁着个撒娇挣扎, 整个脑袋都是一面镜子的镜姬试图粗暴地解开她身上的衣裙。

而那整张美丽的面庞隐在脖子上那块铜镜之中的镜姬见状则媚笑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只从光滑的铜镜面里头不断地发出阵阵欢愉大笑的声音来。

“你这美人!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来的!我怎么从前都未见过你这样的美人呢……”

“奴奴从前名唤①风月宝鉴……后来成了祟就得了个名叫镜姬,但凡是心怀大志的伟丈夫便能从奴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美人,所以奴奴才能栓得住祟主您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