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秉忠——马上风——死无全尸喂毒虫——是谁呀——要杀他——大伙全都知道啦——”

故意煽风点火的老鼠串子们这么绕着祟界喊了一圈,不少听到他们口中哼唱的童谣声,原本正准备前往祟巢喝喜酒的邪祟们都脸色怪异地停下了脚步。

偏偏人头攒动的祟群中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去问问老鼠们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又是谁想杀张秉忠,越想就越觉得心头发冷,而伴着这暗示祟界即将大乱的诡异气氛弥漫开来,皱着眉走出巷子的晋衡只听到灯芯老人冷哼了一声道,

“有些人的狐狸尾巴看来是快要按耐不住了……我早就和你们说过,那个祟君的野心大着呢,今晚这事肯定才是刚刚开始,张秉忠一死,阿蕴又在他手上,整个祟界除了他还会是谁会坐上那张位置……有些脑子不行的笨蛋居然之前还死活不信……”

这夹枪带棒的话显然冲着石小光去的了,然而亲眼看着那些面相狰狞的老鼠走街串巷的走,恨不得把这个消昭告天下的反常样子,晋衡心里其实也有一丝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感觉。

而正在这当口,刚刚那几个出去转悠了一圈的小纸人也自己偷偷跑了回来,等招招手示意他们进旁边的巷子里面说话,抱着手垂眸不语的晋衡才看着那些小纸公认认真真地排成一排又开始一个个叽里咕噜地和自己汇报消息起来。

“恩?这些小东西……嘴里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祟巢里面刚刚确实出了事,大殿里面到处都是老鼠腐烂发臭的尸体。”

“什么?!那奶奶,奶奶她没事吧?”“”什么!那阿蕴呢?阿蕴怎么样了!!”

身旁的一老一小一听到这话就被吓得齐齐喊了出来,神色莫名有点冷的晋衡闻言看向第二个小纸人,之后才沉着声音缓缓开口道,

“没在大殿里看见小氏的尸体,应该没出什么事……但喜堂原本的布置没有撤下,有一个祟奴在里面说……今晚的婚礼会一切照常进行。”

晋衡这最后一句话让灯芯老人满腔的怒气都从心口涌了上来,这下彻底傻眼的石小光也是六神无主地看着晋衡不敢出声,说完这话又皱着眉低头清点了一下地上的小纸人,可是来回仔细数了一下之后,晋衡却发现先前被自己放出去的有一个小纸公并没有回来。

而就在低着头的白发青年暗自想着那只小纸人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异常的情况时,远远的从黑漆漆的巷子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害怕凌乱的脚步声。

等意识到有什么外人闯入的晋衡随手将袖中的一张姓纸抽出夹在手指上又皱着眉念了声丁氏,下一秒,正准备出手直接制伏来人的晋衡却只看见两个手拉着手的小纸公一起蹦蹦跳跳着跑了回来,在他们俩的后面还跟着个眼神畏惧,看样子是跟着两只纸公才一路找到这儿来的小祟奴。

“……您……您是祟君的……朋友吗?”

那小心翼翼躲在暗处的小祟奴的声音听上去明显是有点怕他们,然而听到祟君这两个字后石小光和晋衡的表情还是同时愣了一下。

而似乎是没察觉出来他们俩对自己的那种防备眼神,跟着那小纸公才找过来的玉支玑先是惊魂未定地往身后看了一眼,随后才通红着眼睛地看着晋衡小声道,

“如果,如果您是祟君的朋友……就求您赶快去找找祟君吧……他刚刚被眉郎带走了……祟君他真的是个好人,眉郎那个歹货一定会杀了他的……”

加上之前的石小光,好像还是第二次听别人说那个祟君是个好人,被莫名其妙就定义为他朋友的晋衡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小祟奴混乱的情绪,只能沉默了一下又略显疑惑地出声问了一句。

“他怎么了?眉郎是谁?又为什么要带走他?”

“我也不知道……我就听他们嘴里说什么老祟主要回来了……然后那群老鼠……那群老鼠就把祟君带走了……”

“……老祟主?”

本来还没打算吭声的灯芯老人一听到玉支玑这么说就没忍住开了腔,可是冷笑了一声之后这脾气暴躁,对秦艽成见也颇深的老头却只是明显不相信地显出身形又大声嘲弄起玉支玑道,

“真不愧是那祟君派来的人啊,简直是满嘴鬼话连篇!那传说中的老祟主死了都得有十年了!怎么可能忽然就毫无预兆地回来!姓师,你可听老头子一句!千万不要信这帮牛鬼蛇神的话,我看是那满嘴谎话的祟君又想出了什么歪门邪道的主意来引我们主动上钩了……”

灯芯老人这话说得刺耳,把冒着风险过来找晋衡帮忙的玉支玑弄得一下子涨红了脸,而气得浑身发抖又含着眼泪就怒喊了一句。

“我才没有说谎!祟君真的是被老祟主带走了!祟君也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原本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晋衡见灯芯老人作势又要破口大骂,只能伸出手示意石小光赶紧拦了这简直和生吞了炸药的老头一把。

而随手捏住地上那个被自家小纸公带回来的小纸人就多看了两眼,等察觉到自己的手指上好像沾上了一点黏糊糊的麦芽糖糖渍后,猛然间想起先前某人一路上都抓着个小糖人不肯撒手的晋衡连表情都瞬间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你买的?】

【恩。】

【还花了颗珍珠?】

【……】

【谢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我吃糖。】

虽然依旧对那人的身份充满了怀疑和警惕,可是之前收到自己送的那个蛇郎糖人时,那双总是能给他带来某种熟悉感觉的灰色眼睛里不自觉渗出的开心与满足却也是真真切切的,而不可否认自己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对这个人心软了,沉默的晋衡在皱着眉认真思索了片刻后,最终还是看向面前的玉支玑后放缓声音问道,

“……告诉我,他被带走多久了?”

一听到晋衡这么问,在旁边瞪着眼睛的灯芯老人顿时火冒三丈地喊了句姓师,而无奈地抬起手回过头示意他老人家先稍安勿躁,听面前委屈巴巴的玉支玑把之前祟殿内的大概情况说了一下的晋衡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在抽出袖中那张丁姓小心叠好后,这才抬起淡色的眼睛重新看向面前的石小光和灯芯老人。

“我把这张丁姓给你们,待会儿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会带着你们救出小氏并安全离开这里。”

“那……那你呢,姓师?”

“我跟着他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没事的。”

晋衡的态度至此已经摆得很明显了,灯芯老人听到这儿有些愤愤不平,但被旁边的石小光死死拉着却也不能发作,而紧接着耐心地教了一下石小光如何使用姓书的注意事项,之后对他们俩彻底放下心来的晋衡才同玉支玑一起离开了断头巷又往祟巢去了。

……

点着人皮灯笼的偏殿寝宫内,嘴上黏着味道恶心的尸蜡,眉间也有股压制人气的青光闪过的小五蕴正脸色难看地平躺在放下帘子的绣床之中。

从刚才起外头就时不时有混乱的动静传来,但因为浑身酸软,动弹不得,所以一开始她并没有办法得知这偌大的祟殿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耳边只能隐约听到有一个哭起来像猪在嚎叫的声音一直在大声地喊,但渐渐的,渐渐的,那哭叫的声音却微弱了下来。

直到面色惨白的她强撑着软绵绵的身子从床上摇摇晃晃爬起来,又艰难地抓着眼前的床帘子往外面走了两步,借着那一点点灯火躲在旁边的小五蕴才勉强看清帘子后的主殿里正在发生什么。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救命救命啊……”

视线所及,平日里作威作福,欺压众人的张秉忠正被几个恶声恶气的老鼠串子们光溜溜地绑在祟殿的红柱子上,他壮硕丑陋的身体上到处都是被殴打出来的狰狞淤青,油腻肥胖的脸上也满是血迹和泪水。

偏偏这本该属于他的祟主大殿中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帮他,只有这些早就不满于张秉忠暴政的老鼠串子们围着他使劲地殴打,而更令小五蕴觉得齿冷的是,眼见着肉体上的刑罚不再能使面目全非的张秉忠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嚎叫,那些虐待他的老鼠们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接着其中一只块头最大的老鼠串子忽然笑嘻嘻地开口道,

“玩了这么久,也不带换个花样的,你们大家伙不腻我都瞧腻了,咱们不如去取些黄纸和菜油过来,再来给大伙的祟主换个新玩法。”

这话里的意思显然不言而喻,旁边那些哄堂大笑起来的老鼠串子们当即就答应了一声又一起跑到一旁取黄纸和菜油过来了。

而脸色难看地躲在一旁的小五蕴见状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亲眼目睹了张秉忠一系列惨状的她马上就明白了之前那自顾自说话的老鼠串子究竟想做些什么了。

“不要……不要……救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吧……谁来赶紧救救我吧……啊啊——”

被强行摁着手脚动弹不得,又被抓着他的老鼠们拿浸透了菜油的黄纸不断地往脸上覆盖,原本嗓子半毁已经快喊不出来的张秉忠瞬间就因为死亡的巨大威胁而重新大喊大叫起来。

他杀猪般的惨叫声让周围那一圈的老鼠们笑得更猖狂恶意了,而眼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张秉忠就快被那些一层层盖上去的黄纸闷死了,脸色惨白的小五蕴刚跑出去阻止那些恶心的死老鼠,一只细白动人的手却忽然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又把她一把拖回了里面的绣帐中。

“你……你是谁啊?!你没看见那个人就快死了吗!”

惊魂未定地躺在床上瞪着面前这着一身朱砂色牡丹纹衣裙,脑袋上连着枚铜镜的‘镜姬’,被她从后面吓了一跳的小五蕴刚要瞪着眼睛大喊哎哟妈呀镜子怎么活了,一声不吭的‘镜姬’就俯下身将她嘴上的尸蜡给抹了又把床帘子放了下来。

而因为刚刚实在是情况情急,所以之前从张秉忠的寝宫独自匆忙逃出的‘镜姬’也没来得及卸下自己之前为了勾引那猪头才布下的伪装。

等随手将自己脑袋上那枚铜镜中浓妆艳抹的容貌渐渐模糊成一张素净清秀的青年面容,身上还穿着一身奇奇怪怪的女装,但面目已经恢复为正常模样的‘镜姬’才表情诡异地垂眸冷笑了一声道,

“小生名唤②金竟之,奉我家之主人命特来保你一命,至于外面那猪头,姓张名秉忠,只要随便出去问问都能知道他落到今天这下场是他罪有应得,让他今夜死在那些老鼠手上才是真的便宜他了。”

“……”

亲眼看着刚刚那么个美貌的绝代妖姬在自己面前忽然变成了个大男人,小氏活生生见了鬼的表情显然可想而知,而兀自向她解释完这么一句的金竟之随后只是将手指轻轻落在自己的面孔上点了点,接着他脑袋上的那枚铜镜先是印出了小氏的脸,随后他才站起来走到床下又开始和任何一个爱美的女人一样动作熟练地替自己梳妆打扮起来。

“……你现在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再过一会儿,那些老鼠串子就会进来替你梳妆打扮带你去喜堂,他们会当众砍了你的脑袋引出你的父亲灯老鬼,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小生会先代替你过去,反正铜镜的脑袋被当众砍下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从地上拿起来再好好装回去就行了。”

翘着嘴角的金竟之这么说着只是轻描淡写地往自己的鬓角插了支精致的珠花,小氏听他这么说着莫名有些心情复杂,只先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才一脸警惕地又回了句那你到底是哪来的,躲在这儿成天扮女人干什么。

而闻言的金竟之倒也没有立刻理睬她,只是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将自己赶紧打扮好,随后才像个偷腥的猫一样慢条斯理地眨眨眼睛又娇笑着回答道,

“来这儿扮女人当然是因为小生特别喜欢扮女人了,每天能穿那么多的漂亮衣服,还有那么多好看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唉,真是想一想都好开心好满足呀,小姑娘这下问完了吗?”

小氏:“……”

作者有话要说:①丁公伋:姜太公的后人

②金竟之:出自《幽怪诗谈》中提到的方镜妖怪。

第64章 丁

充斥着恶臭, 污浊和恐怖血味的祟殿内, 上方最高的祟主宝座上正被一群老鼠串子们哼哼哧哧地立起一面指向祟界正东面的日晷。

这日晷呈满月状,石壁正当中一根玉石雕花盘龙柱替代阴影转动的指针, 加上通体血红, 隐约有如人血一般的玉髓流动, 摆放的位置又刚刚好斜对着祟界上方那轮血淋淋的红月,所以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头不寒而栗, 甚至有种异常不舒服的感觉。

可终日漆黑无光的祟界显然并没有一丝正常的阳光能够照射进来使这面日晷出现任何转动或变化, 但亲自命令这些老鼠串子做出这种反常行为的始作俑者——眉郎兄弟俩似乎有着自己的打算。

“墙中受苦多年的老祟鬼等待这天的到来已经等得太久了,张奉青当年自以为祟界没有日光的照耀, 被他从旁暗算的老祟主就只能一辈子陷在这内墙之中, 可他不会想到, 只要灯芯老人的油灯中的光能照射到这日晷上,老祟主的影子自然就可以通过影子从墙中轻松脱身,到那时,我祟界众鬼哪里还用惧怕什么墙外的老祖宗们, 更别说那什么阿猫阿狗的祟君之流了……”

容貌生得一模一样的眉郎兄弟这般说着也志得意满地对视了一眼, 因为当年同为洛阳老翁的左半边眉毛和右半边眉毛, 所以这两撇难看的八字眉成了邪祟之后,不仅外貌看上去没有丝毫区别,对外也是一律同胞亲兄弟相称。

只不过关于他们俩如何会和多年前内墙里关着的老祟主搭上这层关系,又怎么会寻到这来路不明但至关重要的日晷的,这其中的曲折由来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从此刻两人说话的情形来看,先前假装成新来的小祟奴, 趁机给张秉忠出那馊主意的明显就是那个更矮小丑陋点,眉眼也是一副奸佞相的右眉郎,与秦艽在前殿发生冲突的则是这年纪大点,看上去也更能拿主意的左眉郎,而听到自己哥哥和自己商讨起大事来,那跟在他旁边右眉郎也提溜着眼珠子笑着附和道,

“哈哈,哥哥说得是,弟弟刚刚已经让人把那蛇尾巴都快藏不住的祟君押到里头关着去了,串子们喂了他点迷香,他这会儿已经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他手下的那只母狨此刻正不知所踪,可玄丘和赤水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加上张秉忠刚刚伏诛,如今勉强留了半口气在,他的姬妾也消失不见,只要吉时一到,咱们就可以引出灯芯老人一举救出老祟主了……”

“……恩,做得好,不过那毒蛇诡计多端,我们还是得多防着他点……这么多天也辛苦你在祟殿中帮忙打点了,成败在此一举,你我可莫要对任何人掉以轻心。”

这般说着也顺势告诫了自己面前的弟弟一句,见面前张灯结彩却难掩血气的喜堂已经摆得差不多了,脸上刚刚被秦艽打得鼻青脸肿,只能临时贴上张狗皮膏药的左眉郎才挥挥手示意串子们将已经布置好的喜堂摆上了祟殿内所能找到的明火,还另外驱使着身边两只穿红带花的母串就让她们去内殿把被关在里头的秦艽和小氏都换好喜服一起带上来。

可一听说要去把关在里头的新郎新娘弄出来,眉郎面前那两只大眼瞪小眼的母串瞬间就有些不情愿,低头绞着手里的绣花手帕就小声嘀咕起来道,

“眉……眉相公,祟君如今化成蛇形昏睡着倒还好办,可那姓小的死丫头自从被抓过来之后就一直大喊大叫的,到刚才才稍微消停点下来,万一待会儿她又不听我们俩的话……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呀……”

“……蠢货!这种事还要来问我哥哥吗!她再骂!你们拿刀子活割了她的舌头不就成了!没了舌头的新娘子难道就拜不成堂了?这都要一点点教你们还留你们的命又有何用?赶紧快去快回!莫要耽误了老祟主重归祟界的最好时机,这事要是不成,你们的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右眉郎这小子暴跳如雷的大骂声吓得捧着朱红色喜服的母串们怪叫了一声就一起往内殿跑了,左眉郎见状冷笑了一声,之后就背着手自顾自去继续检查喜堂的布置了。

而另一边,一路穿过漆黑幽深的走廊又跑到廊柱后面躲起来之后,这两只鼻尖上点的脂粉都吓的掉光了的母串子才惊魂未定地停下来拍着胸脯窃窃私语道,

“哎哟,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眉相公两兄弟这也忒不讲理了……我可不想给那死丫头送喜服还有梳妆打扮去,万一她忽然发疯一蹦起来把我的耳朵咬下来怎么办……还有那祟君也是吓人得很,那蛟可是蛇化的,蛇不是最爱吃咱们老鼠串子了嘛,要是把咱们给一口吞了该怎么办……”

“唉,我说老姐姐,你可别怕别怕,这就是你做人不够机灵了吧,眉相公刚刚只说去把新郎新娘弄出来拜堂,又没说非要我们两个亲自去,咱们看看四周围另外再找两个小奴婢过去不就成了……诶,比方说那边那两个傻头傻脑的……诶!你们!说的就是你们呢,快过来快过来……”

要说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凑巧或者是奇妙,这两只为了能好好偷懒一会儿的母串纯粹是往走廊无心那么一点,却正好挑中了两个将会对今晚整件事都起到关键作用的人。

而这两人,正是刚刚好不容易从祟殿后围墙那个狗洞里钻进来的玉支玑,和临时换了身和他一模一样祟奴打扮的……晋衡。

“那个……这位先生,您脸上这面具也太显眼了,我们这祟殿里头可从来没有什么无常鬼进来过……要不咱们待会儿先换个别的方法挡挡脸?比如说……这样?”

“……”

玉支玑干笑着举在手里的那块墨团实在是让跟着他进来的晋衡有些无言以对,然而之前既然都已经答应了过来帮忙了,他现在肯定也不能半路反悔,丢下这可怜巴巴的小祟奴一走了之。

所以当下趁着四周围完全无光的特殊环境,皱着眉思索了一下有示意他先转过头不要看自己的晋衡就低下头将那块墨团往自己脸上随手擦拭了一下。

等那黑漆漆的雾气仿佛有生命般附着上晋衡清俊苍白的面容,又瞬间幻化成了大块大块丑陋恶心的让人根本难以直视的黑斑肿块,这会儿就算是跑到自家亲外甥,亲爷爷面前都未必会被认出来的他大舅才略有些无奈地开口道,

“现在这样可以了吗?”

“咳……可以了可以了,实在是辛苦您了……咱们,咱们还是快去找找祟君人究竟在哪儿吧……”

见晋衡居然真的牺牲这么大来这么帮他们这些邪祟,涨红着脸的玉支玑一时间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只能一脸愧疚地连连道歉又和晋衡一路往外面走,而平时虽然不爱吭声但人还是很好的晋大少见状当然只是摇摇头示意没事,但思索了一下,从刚刚起就察觉到有哪里不对的他还是垂下眸子又斟酌着词句冲身边的玉支玑慢慢开口道,

“待会儿帮我带完路之后你就先走吧,我找到人肯定会把他带出去的,你保护好你自己,尽快从这里离开……我觉得现在祟殿里头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

“什么……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暂时不知道,但像是有人在准备活祭什么东西……”

听晋衡这么语气古怪的说着,胆子本来就不大的玉支玑心里当然更不安了,只敢往四处看看点点头又小声地说了句好我都听您的,而大概说完这么两句话,两人就掩饰着彼此的形迹准备悄悄走过偏殿外头。

可正巧这时,那两只好吃懒做,正好打算寻个替死鬼帮自己干活的母串却忽然跳出来拦在了他们面前,还一开口就把一个大好的机会送到了他们面前。

“哟,还是个艳情话本变出的俊俏小祟呢,看着倒不算面生,只是你叫什么名啊,你边上这个瘸腿丑鬼是和你一块的?”

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叫做瘸腿丑鬼,想到自己现在这幅尊确实确有点一言难尽的晋衡表情木讷地站着边上也没个表示,就这么杵着又听着身边反应过来的玉支玑点头哈腰地开口道,

“诶,诶,小奴叫玉支玑,是①明朝天花藏主人写出前二十回成书后才幻化而来的邪祟……旁边的……旁边是我表哥,小时候得了麻风毁了容,这么多年嘴歪眼斜,一说话就口吐口沫,所以……所以都不随便出来吓唬别人,今天会过来还是因为晚上祟君的喜事才从乡下上来帮忙的……”

平时不怎么说谎的玉支玑这瞎话编得显然并不算特别溜,但两只脑子不灵光的母串原本就没打算详细问什么,只是色眯眯地用手往玉支玑的小脸蛋上趁机揩了两把油,之后就直接无视了旁边据说一开口就口吐白沫,嘴歪眼斜的晋衡凑在一块低头商量起事来。

而眼神鬼祟地嘀嘀咕咕了半天,又时不时地往他们身上指了几下,见她们俩始终敲不定主意,手掌半掩在袖子里的晋衡面无表情地就丢了个小纸公在地上。

等看着地上那无脸小纸公蹑手蹑脚地跑到母串子的后面拿手呼了呼她们的尾巴,一被呼尾巴就会开始从骨头里往外冒懒劲的母串们先是哎哟哎哟打了个特别长的打呵欠,之后最终确定了一个主意的母串先是转过身来又睡眼惺忪地拍拍手笑起来道,

“好好好,看来是个聪明的小奴,那接下来这件事交给你们俩我们也就可以尽管放心了,你和你丑鬼表哥待会儿各去两边偏殿把这两身喜服送给新娘新娘,蛟龙这件是祟君的,就这个不会说话的丑鬼去送吧,雉鸡这件是那人间女子的,就交给小玉你去送吧……喜堂那边已经快准备的差不多了,等宾客们进来就可以正式开始了,你们俩可千万不许偷懒,务必要快去快回,不然眉相公发起火来可就要活扒了你们的皮了呵呵……”

阴险的母串把刚刚右眉郎吓唬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都送给了玉支玑和晋衡,见这两个傻头傻脑的乡下小子显得畏畏缩缩地点点头,顺手将这两件临时赶制的大红喜服塞给他们的母串也大声催促着就把他们两个给分开了。

而被驱赶着临要往另一边的偏殿走时,手上捧着件新娘礼服的玉支玑还是忍不住表情不安地回过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晋衡。

等看见因为那墨团而面容丑陋狰狞,站在背光处也丑得有点扎眼的晋衡表情镇定地冲自己摇摇头示意无事,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的玉支玑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又脸色难看就赶紧往囚禁着小氏的房间去了。

……

和玉支玑分开后当然就手捧着那件蛟龙服继续往前走了,一身祟奴打扮的晋衡一路快速穿过点着白灯笼的长廊来到据说关押着那祟君的偏殿门口才堪堪停下,又在和门口那两只老鼠串子简单说明自己的来意才得以进入里头。

这个过程中长的丑也不说话的晋衡当然没有引起任何过路邪祟的怀疑,事实上他如今这个诡异又难看的长相也确实看上去和一个祟界最普通不过的邪祟无异了。

只是在真正进去找到某位据说被禁锢着根本无法离开的祟君前,晋衡无意中却是留心到了今晚夜空中的月亮好像有些不一样。

而硬要说哪里不一样的话,或许就是那红月四周围的光芒似乎太过刺目了些,那一丝一缕缠绕在夜空中的异常红光简直都和被泼溅到月亮的人血差不多了。

“你这臭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进去!祟君还在里面等着呢!!”

看门的老鼠串子那不耐烦的催促声让原本还不由自主在盯着夜空看的晋衡跟着回过神来,接着他先是冷着脸抿了抿唇又赶紧迈过大门的门槛,随后才在格外空旷冷清的寝殿中将自己手上捧着的那身大红喜服轻轻放在了绣床边的小桌上。

然而走进来之后才意识到这个临时管押人的牢笼比自己想象的要来的安静,独自一个人身处于偌大的房间中的晋衡一方面有些疑惑于为什么被抓着的某人听到人进来的动静都不发出一丝声音,一方面却是在往房间各处找人的同时下意识地就往那张放下两边床帘的烟青色纱帐多看了两眼。

而皱着眉仔细确认了一下里头的确有不太真切的呼吸声传来,一瞬间其实也没有想太多,纯粹只是想快点找到人就赶紧离开的晋衡就这么放缓脚步走上前,又一抬手撩开了挡住视线的青色软纱。

可等他略显疑惑的视线一落到那光线影影绰绰的青色纱帐中,映入晋衡眼底的就只有那完全化了形的青鳞蛇尾和一个侧躺着背对自己,但浑身上下几近赤裸的男人那一后背妖娆美艳的鲜花刺青。

而根本没想到会看到这诡异一幕的晋衡当下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皱着眉通红着脸连忙放下纱帐退后一步的同时,却也已经听到青色纱帐内传来了某位祟君阴森暴怒……基本上就快要直接动手杀人的恐怖声音。

“……是谁……让你进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①玉支玑:明朝的话本,写才子佳人的。

第65章 丁

误闯进别人的房间还不小心看见了他人身体隐私这种事, 为人处世一直相当正人君子的晋衡在前二十几年里当然从来没有做过, 可让人异常尴尬的是,这回还真就让他遇到这么一桩难以解释的乌龙, 而且事情的另一方当事人还明显有点和他生气了。

可哪怕刚刚迅速地放下了手中的青色软纱也根本没有往不该看的地方多看, 此刻躲在纱帐中也不出来的男人那完全蛇化了的非人模样还是让晋衡借着外头桌上那油灯的光线大概看了个真切, 搞得同时沉默下来的两人一方面气氛诡异的要命,另一方面背着身远远地站在纱帐外面的晋衡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起来。

“抱歉。”

虽然自己心里也觉得说抱歉可能也没什么用, 但是自认为做的有些欠妥当的晋衡还是皱着眉语气相当郑重地和里头的某人道了个歉。

而注意到身后一片沉寂, 床帐内明显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某人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开始传来衣服和鳞片摩擦的细微声音,起初其实太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的晋衡许久才听到忽然里头传来了布料的轻微撕裂声和某位祟君相当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

古怪地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略显迟疑地回过了头, 晋衡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刚刚一反常态软趴趴躺在里头不动的样子, 思索再三还是顶着被某人再发脾气凶一次的风险好心问了他一句。

“……你是不是没办法自己坐起来?”

果不其然, 本来还在里头自己和自己发火的秦某人瞬间就又安静下来,许久才嘶哑着嗓子眼里的声音明显心情不太好地开了口。

“恩。”

“……那你待会儿准备怎么出去拜堂?”

一听到他居然这么回答自己,还在外头站着的晋衡顿时有些疑惑了,而比他更疑惑的明显是秦艽本人, 所以他直接就靠在床头又冷笑着拉长调子反问了一句。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待会儿要出去拜堂了?”

“……”

“姓师不会是到现在还觉得我先前那些话是在糊弄你, 我心里其实是真心想娶了那个小氏吧?”

“……不止是我这么觉得, 连她家里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就快告诉她家里人别自作多情了,想让我娶她还是让她们全家老小现在开始做梦比较简单。”

这般语气玩味地嘲讽完灯芯老人他一家老小,像个耍赖的小朋友一样躲在床帐里头就是不肯出来的秦艽就又不说话了。

而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说话居然可以欠揍成这样的人,晋衡一时间也被这不知道到底几岁,但行为的确异常幼稚的家伙搞得有点无言以对,可与此同时, 他也总算在心里相信了玉支玑先前说的他被人暗算所以才无法顺利逃出去的话。

只是好心好意的他大舅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某人现在的身体情况其实根本没有虚弱到会被眉郎那等无名小祟强行禁锢着还无法反抗的境地,只是因为先前在祟殿前面闻进了少许雄黄,再加上本身春潮所带来的被迫化形,才会影响到了他部分正常的行动。

而在秦某人那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别人的心里,他其实更多的是琢磨着该怎么把这单纯好骗,同情心怎么也用不完的傻姓师继续诓着去帮自己对付那眉郎兄弟,并趁这个大好的时机尽快将自己在玄丘赤水的部下们尽快给找来,至于这傻姓师得知自己这回又被骗了是不是会生气或是再也不搭理自己,那其实根本也不在他的实际关心范围之内。

秦某人这种完全利己主义的想法,晋衡这会儿肯定还完全不知情,他只是想着人既然都已经找到了,现在就是帮他个忙从这里脱困的事了,反正今天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本来也不差这么点时间。

可还没等他和秦艽针对今晚的事商量出个逃脱出去的大概,外头的走廊上却远远地又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而从老鼠串子们谄媚的笑声中意识到应该是那先前听其他祟奴口中提及的眉郎过来了,神色一变的晋衡还没来得及赶紧从桌边走到门外去佯装祟奴迎接,他整个人就被身后伸出来的那只手给一把拉扯住了腰带,又因为瞬间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在了因为两个大男人一起忽然躺上去而剧烈晃动起来的床帐之中。

“……你!!你根本就没有!”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