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中仔细说起来就连他自己都并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但当晋衡再次从一片半昏暗的狭小空间中苏醒过来的时候,缓缓睁开眼睛的他就见自己似乎隐约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矮小草棚屋里, 而四周围的则摆着诸多如木制的耒耜, 石刀, 箭头,鱼钩甚至是奇怪的骨头制品之类的东西。

这些细节之处的发现让因为室内的刺鼻霉味而咳嗽了一下的晋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处的地方或许就是他此行要寻找的三身国中部了。

毕竟如果他对这段历史的了解没有出错的话, 距今六千年前的半坡人聚落大多也就是使用这种半地穴式的简易房屋以帮助族人们的遮风避雨, 如今结合眼前这一幕来说倒也算符合常理。

而这般想着,打量了眼正在往下漏水的棚屋屋顶的晋衡就不自觉低下头, 当注意到自己行动不便的右腿上被人好心地盖了块保暖的兽皮, 某人和他分开之前特意给他的那只兔子也被洗干净表面泥水放在了他的手边。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两块野菜疙瘩饼和半罐子雨水放在屋里, 一看就是这家人之前特意给他留下的。

而见状随手就拿过自家秦祟君特制的爱心板牙兔又重新挂回到自己腰上,心想着这么一路从门中掉下来究竟昏过去多久的晋衡刚准备慢慢地站起来,再自行去草棚外头看看这附近究竟是什么情况时,他就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刺耳而嘈杂, 但他意外却能听懂的吵闹声。

等心中一动, 隐约意识到什么正在发生的晋衡走到门边又面无表情地往外看过去, 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

“……十块兽皮?!半罐树血?哈哈!虞户!你是把我当成傻瓜了吗?你还有你的族人们当年可都是女君手下最好的猎手和采集能手!曾经这地上除了海边的巨怪,西王母的天狗,蓬莱边的灵芝,可还从来没有你逮不到,寻不到的好东西!如此大的本事,如此了不得的虞人, 难道现在你就准备用这样的东西打发我们威严而美丽的女君吗!”

十几步开外的人群中,一群高矮不一,但大多因为骨骼发育不健全佝偻着背的男女正表情愁苦地低着头也不说话,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个有着三个一模一样的头颅,手下领着只嘶吼的虎豹的奇怪巨人,而听到表情恐怖的巨人这么粗鲁的质问自己,那站在人群最前面的盘发老太太只是抖了抖眉毛又垂下眉眼面无表情地慢慢开口道,

“……招待不周,是我们虞氏部落的失礼,尊敬的三身长老,我等辜负了女君对我族的期望,可在这件事上我和我的族人也实在别无他法,我不是神明的后裔,所以时光早早就让我和世间万物一样老去了,如今我的双手和双脚甚至比部落外头的老树还要软弱无力,可族中大部分的孩子还不到小树苗那么高,让他们单独去更遥远的群山中打猎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女君需要永远穿不完的衣裙和数不尽的财宝,可这真的也是我们大家这几天来唯一能找到的东西,除此之外,我甚至连给我的女儿的孩子取暖用的兽皮都无法留下,如果您不信,可以去我的——”

话没有说完,伏在地上的那些虎豹凶横嘶吼的声音就将老人的声音给打断了,白发苍苍的户女部见状脸色一白直接挥舞起手中的木拐杖稍微退后了一步,又坚持地挡在了自己身后那群族人面前当下那群虎豹的袭击。

而那魁梧狰狞的三身长老看见这混乱厮打在一起的一幕只不屑地撇了眼面前这群矮小而懦弱的虞氏族人和这个唯一能让人稍微忌惮些的老小太太,随后才压低声音冷冷开口道,

“双手双脚如老树般枯朽?我看虞户您是在说笑吧?这些可笑的借口就留着给你自己慢慢去听吧,女君的国土里不需要无用的废物和浪费谷物的老弱,如果你们始终拿不出她想要得到的东西,那你们这些弃民就不配呆在我三身国姚氏的领土中!看在你虞氏的先祖曾经也是我姚氏同族的面子上,我再给你和你的族人三个夜晚的时间!如果三个夜晚后,我乘着朝阳来到时不能拿到一件像样的供奉给女君的礼物,户,你应该很清楚……我会对你和你的族人们做出什么事来的吧?”

这话显然已经将威胁的意思表达的十成十了,虞氏部落的有些族人抑制不住地发出压抑和哀求的哭声,而正在这当口,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扔了个散碎的石头到这三身长老的脚边,接着一个声音颤抖的女孩发怒叫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这个强盗!活该被天打雷劈的恶鬼!等着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昆仑山的神兽会来狠狠地惩罚你们的!你们都等着吧!”

“地!!你疯了吗!!”

一看到自己的孙女主动跳出来惹怒这阴晴不定的三身长老,虞户老太太的表情都惨白了下来,偏偏这名叫地的少女却毫不畏惧,反而瞪着眼睛就愈发要与面前那些冲自己咆哮着的虎豹们较劲。

而听到女孩这话,那表情古怪的三身长老倒是忽然无法控制地大笑了起来,随后他才显得颇感兴趣地俯下身又佯装好奇地问道,

“哦?昆仑山的神兽?这我倒是从来没见过?难不成是只有中原土著才能见到的神奇之物……那你不如告诉告诉我吧,小巫女,昆仑山下来的神兽都长的什么样啊?”

被三身长老庞大狰狞的眼睛注视着,地的神色顿时就有些迟疑起来,但想了想她还是咬着牙恶狠狠开口道。

“……神兽……神兽自然和一般人长的不一样!”

“恩?和一般人不一样又是什么样啊?”

三身长老的连连逼问让地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慌张的神色,但想到自己的族人们还在自己身边,也用不着怕这怪物什么,所以当下鼓起勇气的她便咬着牙瞪了这面相狰狞的三头人一眼,又回忆着自己之前在林子里看到那一幕扯着嗓子大喊道,

“……神兽浑身雪白,毛皮还非常柔软……脑袋上有一对……很长很软的耳朵……神兽的中间两颗牙齿很大,往外凸着,眼睛还是太阳和火光一样刺目的红色!!他现在就在这附近呢!只要我大喊一声他会立刻跳出来用牙齿咬断你的脖子!怎么样!害怕了吧!”

晋衡:“…………”

要是听到这儿还不清楚这小姑娘口中的是在说什么,从小被人兔子兔子叫到大,忽然间就变成了一只神兽的他大舅也是彻底白活了,再一想到自己刚刚醒来时看到的干净食物和那个明显被洗过的兔子玩偶,想来就是这个名字叫地的小姑娘之前从林子里捡回了自己,又因为情况紧急才随口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

然而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另一方表情疑惑的晋衡却还是难免还是对这离奇却又有些莫名熟悉的故事展开产生一点匪夷所思的感觉,可无论怎么想,他都没想通自己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看到过如此熟悉的一幕。

而显然,外面的那些远古人类因为小姑娘的话而产生的困惑也不比他少,更甚至连那三身长老有那么一刻都因为这言之凿凿的话而明显愣住了。

“……这……这是真的?虞户,你孙女说的都是真的?昆仑山来的神兽此刻……就在这附近?”

“……一个孩子用来和大人赌气的话,三身长老原来也会信吗?如果我族真有什么昆仑山的神兽,我们这群人又何至于过着这样艰难的日子又始终找不到出路呢……”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脸上同样也出现了些许的紧张和不安,但最终经历过诸多风浪的虞户老太太还是保持着镇定说出了这句话,她怀中脸色焦急的地见状原本还想开口说什么,但被自己嫲嫲冷着脸一瞪马上就惊慌失措地闭上了嘴。

而看见明显有所隐情的古怪一幕,顿时也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表情看上去莫名有些危险的三身长老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狡猾地转了转眼珠子又不置可否地随口道,

“好吧,那我就姑且信了虞户您的话……不过我这个人有时候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很多东西也不是不可以用其他好东西交换,不如这样,如果你们之中谁能最先抓到小巫女嘴里说的的那个浑身雪白,来自昆仑山的神兽,我就求女君免去这个人接下来三个夏天要上交的稻谷怎么样?”

这个特殊的交换条件让周围所有虞氏的人都有些傻眼了,毕竟对于远古时期生产力底下的他们来说,能够得到高高在上的女君这样的优待,那就意味着他们接下来的三年可以有更多的食物来填饱肚子,减少疾病,进而提高生育率和生产力。

可一想到这其中要付出的是一个完全无辜的人的性命,而这个人的确此刻就在虞户的家里,这群虽然落后愚昧甚至有些软弱到无法反抗女君的族人却反而统统沉默了,弄得那身形高大魁梧的三身长老顿时有些不耐地来了句你们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想和女君作对吗!还想不想要活命了!

这明显就是恐吓他们的一句话把大家都弄得不敢说话了,可在这个与现代文明完全不接轨的时代,入夜后的人们尚且连家与家,户与户之间都不会主动关门防备,更不用说还会产生什么别的坏心思。

甚至在他们这种大多选择群居的人眼里,族人便是亲人,亲人便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食物,兽皮都可以共享,努力,谦让,永远不去背叛他人也是一个族群中最重要的美德,所以哪怕面对这样一件有明显诱惑力的事,大家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直到那满头白发,站在最前方的虞户缓缓抬起依然老迈却不减一丝光芒的眼睛,又代替所有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族人表情坚定地慢慢开口道,

“我虞氏的先祖是轩辕氏的曾孙有虞氏穷蝉,传说也是能唤来凤凰为族人起舞的半神,我们一族曾经辉煌过,之后也曾没落过,起起伏伏多年间,如今的确是没有什么能人还在了……”

“……”

“这当然不是祖先的错,而是我们这些儿孙不争气,所以无论您之前用怎么样无礼的词语侮辱此刻受制于女君的我们,我和我的族人其实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怨言,但也请您永远别忘了,我们和女君一样也是华夏一族的正统子孙,永远不可能丢下的就是身而为人的气节和尊严。”

“……”

“哪怕我这一代暂时不行,我还有女儿,我的女儿会生下更多有出息的儿孙,然后去这中原大陆更多更自由的地方播种,繁衍,生生不息,所以只要还有一个虞人活着,我虞氏的火种就永不会熄灭,有些仇人对虞氏曾经做过的恶行也会永远存在于我们的骨血之中,代代延续……户这样说,三身长老能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表情严厉,模样威严的虞户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把那本还趾高气扬的三身长老也给弄得不出一句话来了,而之前隐匿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一切,一直也没有来得及现身的晋衡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是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有些眼熟了。

‘唐尧甲申四十一年,虞姚之战于姚城外初现端倪,户问来使,可俱我虞氏子孙?话落,风云突变,远山震动,中原纷争遂起。’

——《姓书·虞氏篇》

这段特殊的文字记载显然足以说明在过去的某一段时间里,中原大陆的某两个古老姓氏之间曾经爆发过一场怎样的特殊战争了。

此刻这场远古战争的开端如白象之前所预言的那样在眼前上演,倒真给晋衡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而结合上面那段话,这一次虞氏部落对三身国的主动开战显然是伴随着上天的某种暗示的。

想到这儿,被人家孙女刚刚好心一路从野林子里救出来的他大舅倒也没有选择继续旁观,或是就怎么看着人家老人孩子被随便欺负,只是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张姓纸捏在手中,又面无表情冲着外头的天压低声音冷冷开口道,

“风氏——现——”

这短促的几个字刚一落下,虞户和外面那些人的头顶的天空就忽然变了天,本还打算驱使着虎豹攻击他们的三身长老看到这一幕一下子就傻了眼,就望着一阵阵风沙走石将面前这群虞氏部落的人统统隔绝在安全另一面,远处的一座座山峦一时间都因为这忽然而至的狂风发出了隐约的震动之声。

见状难以置信地喃喃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在捣乱,还没等脸色苍白的三身长老继续有所行动,他胯下的虎豹就忽然像是见了鬼似的发着抖趴伏在地上。

而接下来亲眼看着一个白衣白发的陌生青年从一群目瞪口呆的虞氏族人后面一步步走出,咬牙切齿的三身长老刚要大骂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妖人,这位面无表情的高人就已经慢吞吞地从自己的身后忽然拿出了一个嘴歪眼斜,还长着大板牙的兔子玩偶冲着他完全扭曲的脸,又一本正经地面瘫着脸冷冷开口道,

“既然都已经亲眼看到昆仑山来的神兽了,难道您还不赶紧退下么……三身长老?”

三身长老:“????????”

*

三身国西部姚城三十里的地方,传说中由最喜爱美,最厌恶丑的那位三身女君统治的丑人城臣民正如往常那样在田地间进行着日常而艰苦的劳作。

刺眼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头顶暴晒着他们本就黝黑难看的皮肤,田地里长满倒刺的茅草也不时就让他们的手掌留下鲜血,或是嘴歪眼斜,或是满脸麻子的人群中只要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因为饥饿和病痛而忽然晕倒,可很快就会有驱赶着虎豹的三头人出现并把他们迅速地用鞭子打醒再接着劳作。

丑人城,顾名思义就是只有长的丑的人生活着的都城,众所周知西部的姚氏女君喜欢美丽的事物,讨厌丑陋的事物,所以但凡是各族之中长得难看些的动物,植物或是人都会被她一路赶到了这个所谓的丑人城来。

这些丑人和丑物没有基本的自由,也没有任何的尊严,因为女君对他们的厌恶根深蒂固,所以被关在这里的丑人们唯一能做的仅仅是用自己双手双脚不断地为女君劳作才能换来少量的粮食和水源。

可即便是这样,身处于远处高高的城墙边始终监视着他们的女君部下却依旧不允许他们这些丑陋的奴隶发出一丝反抗和议论的声音,甚至要监督着他们一直保持这样负荷而可怕的状态一路劳作到太阳彻底下山才能够得到夜晚短暂的解脱。

“今天的生产和劳作已经完成了,明天城门上的鸡只要开始叫你们就必须马上起床,现在到这来把你们的干粮取走,然后滚回去把自己的丑脸埋起来好好睡觉,按照自己的长相,你们可以挨个取走自己应该拿到那份的食物,长的越丑的人拿到的东西就会越少,丑到让我想吐的就一粒米都吃不到,直接拖出去剥皮拆骨丢给野兽,都明白我的规矩了吧?”

专门来到丑人国代替女君暂时管理着这群丑人的长老叫做毋丘氏,相比起病态追求美丽的姚氏女君,这位容颜美丽像朵鲜花般娇艳的毋丘氏同样也有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对美的追求。

这促使她对丑人国的一切都怀着强烈的厌恶,对待这群人的方法也是尽可能的恶意和残暴,而因为毋丘氏刚刚的话而老老实实地排成一队的丑人们闻言也立刻低着头按部就班地完成着女君对他们的要求,只不过看他们的表情明显是畏惧多于信服。

不过要是仔细看,便能发现这些人中大多有的先天的丑陋,有的则是后天造成的残疾,总之一眼看上去脸上大多有些比较严重缺陷。

而这不断往前挪动着的人群之中,隐约还可以看到有一个身着难看粗糙的麻布衣裳,脸上落满青斑烂疮的瘦高男人独自站在队伍最后,只是相比起周围面色愁苦,脸上充斥着疲惫和煎熬的其他丑人,这个据说才来到这两天时间,但满脸写着阴阳怪气的家伙则明显要看上去事不关己的多,甚至看上去还有些太过于懒散和漫不经心了。

“毋丘长老……求求您能不能多给我一点吃的……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的嫲嫲生了重病……躺在茅草堆里已经快爬不起来了……我是长的不好看,但是我能干很多活……您能不能多给我一点稻子……我明天一定早起干很多很多活……”

“……啊!!赶紧拿开!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点!你这个丑人长的这么丑难道还配吃东西吗!没活活饿死你就不错了!士兵!!快把她给我拖开点!!”

队伍前面忽然爆发的争吵声让后排的众人都神色各异地停下了脚步,视线所及,只能看到一个半张脸溃烂的只剩下骨头和烂肉的少女狼狈地趴在地上哭着,同时还要忍受着那些士兵对自己脸部的殴打和踢踹,直至她脸上血肉模糊,愈发丑陋。

这一幕落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眼里都有些看不下去,有些早已无法忍受这种折磨的丑人更是眼泪都含在眼里,只敢低低喃喃着,你们这样一定会被神明惩罚的,神明总有一天会来解救我们的。

偏偏那面容美丽,残暴专权的毋丘氏却明显很享受这样虐待和折磨这些丑人所带来的乐趣,而身处于队伍最后方的奇怪男人见状只面无表情地眨了眨他那双和整张脸格格不入,却显得异常妖异闪烁的蛇类眸子,随后就径直挪开视线又上前取走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粮食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了。

这一夜,再次陷入沉睡的丑人国里依旧安静地好像压根没有任何人活着一样。

身材婀娜的毋丘氏原本正躺在柔软华丽的食鹿兽兽皮上休息着,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夏季过后天气忽然热了很多,蚊虫也忽然多了很多的缘故,她竟然总觉得今晚外头的动静喧闹烦人的很。

而浑然不觉一场可怖而注定无法醒来的噩梦即将朝自己袭来,外头那些曾经忠心保卫着她安全的卫兵也被一个和厉鬼无异的人一点点悄悄处理了干净,再等曾经趾高气扬的毋丘氏挣扎着,痛哭着发出微弱的声音的时候,昏暗的月光映衬下就只有一个她虽然看不清楚面目,但死死掐着她脖子的蛇尾男人在冰凉而阴森地吐着蛇信注视着着自己。

“小人听说您……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美丽的面容是吗?”

“啊……啊……”

“小人还听说您觉得长得丑陋的人天生就不配吃东西是吗?”

“不……不……”

“您长得这么美,一定说什么都对,只可惜像我这样丑陋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像您这样美丽的脸,不如您现在……就把它撕下来送给我吧?”

伴随着这让人浑身战栗的恐怖声音落下,凄厉的惨叫和鲜血也开始弥漫在了毋丘氏身下的兽皮上,偏偏夜晚又掩住了所有异常的动静,所以甚至连城中的那些被压迫已久的丑人们都没有发现女君最信任的毋丘长老已经被人用一种极端残忍的方式给杀害了。

这分别发生在虞氏部落和丑人城的两件事之后陆陆续续传到两位女君的耳朵里之后会掀起怎样的震动显然就是以后的事,但此刻在内城的某个简陋而昏暗的茅草堆里,白天刚被毋丘氏狠狠殴打过的丑陋少女倒是正小心翼翼地跪在一个病得已经好几天一动不动的女人面前。

她看上去似乎试图趴在奄奄一息的女人的耳边小声地说些什么,可脸色枯黄,眼神麻木的女人却始终无法给她一点正常的回应。

而对此束手无策的少女绝望地咬了咬嘴唇,刚准备红着眼睛站起来去外头找些水源来,她的耳边就忽然传来了一阵奇怪却又充满规律性的扣墙声。

“咚咚——”

慢条斯理的扣墙声就这样短暂地响起,又飞快地消失了,她急忙跑出去一看却只发现茅草堆外面极为隐蔽的位置竟然放着一碗深色的苦味汤水和两块捏的圆嘟嘟,隐约还是什么奇怪动物形状的野菜疙瘩。

而当下就面色震惊地环视了眼周围,又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冲着那些东西眼泪巴巴地说了声谢谢你神明,谢谢。

就在这感激地低头大哭起来的少女手忙脚乱端着东西爬回茅草堆里的同时,不远处有个亲眼看着这一幕发生的瘦高身影也表情懒散地抚了抚眉梢,又神经兮兮地盯着自己手里那个和一枚戒指单独挂在一起的蛇郎玩偶自言自语了一句。

“……做好人,做好事,果然还是坏事来的容易又省事,烦死了,都怪那个大门牙的……死兔子。”

第74章 姚

三身国姚城东部, 由姚氏女君的第三个脑袋所统治的偏远王城内, 一个穿着打扮的十分酷似个原始人类,表情也莫名有些纠结的高大身影正站立在一群神情格外不安和害怕的本地土著身后。

他们面前的土墙上此刻正潦草地挂着一张漂白暴晒过后的兽皮书写的告示, 因为上面主要就是象形文字夹杂了一些黄泥弄出来的线条图画组成的, 所以这高大的身影自己其实也不能完全能看懂。

但他看不太明白, 他身边这群热心肠的原始人倒是替他主动念了出来,而且还煞有阵势地讲解起了这段时间发生在三身国另外两个地方的怪事。

“哟, 丑人城的毋丘氏居然被人给杀了?这是谁干的?”

“诶, 我说你这两只眼睛怎么长的呀,这已经逃跑了的罪犯的样子不已经都画在上面了嘛, 是个奇形怪状的怪兽啊……”

“哦, 怪兽, 那旁边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啊?他又犯了什么事?”

“额,不认识,看上去……好像也是个怪兽吧?听说是昆仑山来的,不过这个长着耳朵的白毛怪兽好像还在虞氏部落里抓了人家三身长老, 现在已经领着虞氏部落的人和女君正式对上了, 厉害了, 真是厉害了……”

因为信息传播和成像技术的落后,已经习惯了以讹传讹,用夸张的谣言塑造神话形象的原始人说完就这样怪兽怪兽地站在嘴角抽搐的廖姐夫身边对着土墙上的简笔画大惊小怪地指指点点了起来。

期间他们主要讨论的其实还是这两个不明生物为什么能长得这么奇怪的问题上,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的话题竟莫名其妙地就扯到了如果把这两种没见过的动物用火烤一烤会不会比较鲜美好吃这种更匪夷所思的问题上。

而在这附近辛辛苦苦地打听了这两个家伙的踪迹好几天,最终却从人家原始社会的逃犯通缉令上知道他们俩目前究竟在哪儿干些什么事的廖警官一听到这种丧心病狂的美食讨论一时间也有些无言以对。

等仔细确定好晋衡那边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某个姓秦的家伙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后,他还是保持着警惕继续听了一会儿才悄悄隐蔽好自己晒得越发有些黝黑的身形,又一脸若有所思地沿着这蠢人国的王城一路听着周围的吵闹声朝着自己这两天的藏身之处去了。

他此刻身处的蠢人国,顾名思义就是大多数是蠢人生活的国家。

蠢人国的人和他们的女君一样全都以蠢为荣,城中的人大多不会打猎,也不会采集,因为不通事理,脑子愚钝,除了最基本的吃喝拉撒什么都不会,所以总是很容易就被一个看上去很简单的问题难住,接着很久很久都想不通,只能呆呆地蹲在原地一耗就是一整天。

在这样一个臣民平均智商远远低于这个时代正常水平的国家生活,作为本该突兀显眼一些的外来者廖飞云居然也不怎么需要怎么担心自己是不是会露馅的这种问题。

而铁一般的事实也向他证明了,之前临要分开时晋衡能和他说出你那边的危险其实不会太大,你去了之后就会明白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相比起晋衡那边一触即发的部落战争和秦艽那边稍有放松就会丧命的巨大风险,廖警官目前要做的……的确也就是天天像一个无比正宗的原始人一样傻头傻脑地等在蠢人城里,直到姚氏女君的第三个天生愚蠢的头颅在这城中出现并被他找机会逮住再带回去给晋衡的一天。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位脑子听说很笨的女君的地位实在是过高,所以从不会轻易见人的缘故,来到蠢人城的这些天,廖飞云其实还没来得及见到那传说中最愚蠢的第三个头颅。

但城内的这些蠢人似乎不止一次悄悄地议论过,女君心里其实更喜欢聪明勇敢,充满了不起智慧的人,并不喜欢蠢人,甚至厌恶自己生而带来的愚蠢和无知,这才促使她当初会和自己的另外两个都很聪明却越各有缺点的头颅产生了不可调和的激烈矛盾,并最终选择独自脱离出来到了东边生活。

这完全道听途说的一切显然并不足以帮助廖飞云真正的接触到这位女君,不过再仔细想想自己至少没有和那两个倒霉家伙一样被半个三身国四处通缉,本来还觉得自己这边这事有点麻烦的廖飞云顿时就有些悄悄庆幸起来。

可很显然,任何看上去简单轻松的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毕竟但凡是一个稍微脑子健全点的正常人,耳朵边上整天听着一群傻不拉几的原始人在那儿争执着一些完全莫名其妙的问题,都会忍不住跟着这群脑子不太灵光的本地土著怀疑人生起来,而此刻充斥在廖飞云耳边的这种对话,更是有些过于折磨一个人的神经。

“诶,谁快来告诉我啊,这一个果子加一个果子再加一个果子是多少啊……我怎么完全数不清啊……”

“一个果子,一个果子,还有一个果子,怎么这么多果子,怎么办怎么办我也数不清,你呢,你会吗……”

“你们怎么这么笨呢,你们先去树上摘一些现成的果子,然后一个个拿回来试一试,多数几次,多练习几次,不就慢慢的能数的清了吗……你看我啊,一个,一个,一个,一个……”

廖飞云:“……”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再在这儿继续待下去自己的智商也会跟着退化的感觉,嘴角抽搐的廖飞云刚准备强忍住心头的无力感强行穿过面前这一大群吵吵闹闹的原始人,却眼看着周围的原始人都纷纷放下手中的劳动工具,又开始像模像样地蹲在路边认真思考起一个果子加一个果子再加一个果子究竟是有几个问题这样的问题。

而亲眼见一个和她妈廖护士长年纪差不多的原始人老大妈甚至因为数不清楚果子这个问题而眼泪巴巴地对着天跪拜哭泣请求神明保佑,表情痛苦的就差没和他们一起蹲在地上原地咆哮的廖飞云咬着牙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在心里骂了句多管闲事的自己又黑着脸忽然蹲下来冲面前的这群原始人手舞足蹈地大喊道,

“一个加一个加一个!就是三个!这么多个!你们不是每家每户都有麻绳吗?记不住就在房梁上随便打个结,一个加一个加一个就像这样,以后就不会数不清,或者多给别人了,看见了没有!!”

他这么和大猩猩似的当众一吼,那群本来还在自顾自地抓耳挠腮的原始人一个个都表情错愕地呆住了,过了好会儿才有几个逐渐清醒过来的老人孩子才一边跟着他的动作比划又一边一脸佩服地喃喃道,天啊,这难道是神明赐予的智慧嘛,天啊,我怎么完全没想到。

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已经干出了一件足以改变蠢人国整体文明进程的大事,并不了解如果不是自己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嗓子,这群蠢人国的臣民们将会花费接下来一百六十年才能思考出如何用绳结计数的廖飞云紧接着就这么黑着脸一个头两个头地飞快走人了。

可这天还没完全黑下去,他暂时藏身的那个部落棚屋外头便来了群骑着虎豹,看上去穿着打扮明显不一样的三头人。

等出于安全防范意识迅速地拿出了自己前两天在林子里磨好的石块和木刀挡在身前,表情莫名有点冷的廖飞云刚粗声粗气地问了句面前的这群人找他干什么,那骑在虎豹上的三头人将军就冲着他古怪而又暧昧地笑了起来。

“不干什么,只不过我们的女君殿下听说蠢人城里忽然出了一个脑子非常聪明的男人,这让她感到非常好奇,她平生最喜欢聪明的人,所以想专门见见您……如果您现在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不妨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女君在姚城的宫殿……”

“去姚城……去姚城的宫殿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明显一愣的廖飞云一方面在思索着自己这样去姚城也许是一个接近女君的好机会,另一方面却总觉得这本来还挺正常的一事怎么被这三头哥们儿说的那么恶心巴拉的,就和他们楼下那个社区大妈给他介绍相亲姑娘似的……

而果不其然,廖飞云这莫名其妙的想法还没产生多久,那边因为他一脸疑惑的傻样子而突兀大笑起来的三身将军就摸索着自己长满络腮胡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又在接下来说出了一句让廖飞云整张脸惨白下来的话。

“到姚城的宫殿里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和我们最高贵而美丽的女君交——配——去——呀——”

“……交……交什么?!”

“交——配——”

“配……呸什么?!”

“……如果您实在听不懂,我也可以换一个说法,就是带您去和我们的女君生娃娃——”

交配和生娃娃这两个词对于一个其实刚到原始社会没几天的纯情少男来说实在是分量太重了点,从来没想过自己周末难得逃避相亲帮哥们儿忙还得专门跑到原始部落来见陌生姑娘的廖姐夫哆嗦着嘴唇,许久才视死如归地看着面前已经把自己团团围住的这群豺狼虎豹,又握紧自己冒汗的拳头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廖飞云:“……我……我能现在就冲着太阳落下的方向来喊一句话表达我此刻激动的心情吗……”

三身将军:“当然,你想表达什么?”

廖飞云:“我……我想……我想表达……尼玛啊!!!晋衡!!!姓秦的!!你们两个坑死人的混蛋忙完就快点来姚城找我回合啊!!!这叫什么完全没有任何安全问题啊!!!再不来老子真的就要就地失身了啊啊啊啊!!!!”

三身将军:“……”

第75章 姚

明明暗暗的夜空之下, 距今六千年前的原始部落民正躺在抵御野兽袭击的火堆边疲惫地休息着着。

已经连续一个多月与女君手下的虎豹将军们交战并获得大多数胜利的局面让虞氏部落的所有人从最早的胆战心惊, 绝望反抗走渐渐向了另一种情绪中,而似乎只有远处步步接近的姚城才能够该表他们心中的诸多复杂心情。

这一切, 在这群头一次敢于挑战权威的部落先民们的眼里自然是要全部归功于某个忽然到来的年轻‘神明’的帮助了。

毕竟在这场最初只能用简单的石块和鱼叉抵御那些三身国士兵欺压掠夺的小型战争中, 如果没有那位自称姓师且能招雷引火的青年的帮助, 他们根本就无法迈出那最关键的一步。

而从一开始的胆怯畏惧到如今被迫开始变得镇定起来,这群正悄悄蜕变着的虞氏部民也在一场场惊心动魄的交战中渐渐地用自己的双手去制伏那些凶恶的野兽和士兵以赢得更多的尊严和自由, 甚至在他们的老族长虞户和那位神秘的白发青年的共同带领下去完成更多从前他们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了。

此刻远离众人的一个小火堆旁, 行动不便的右腿上缠着两圈便于长期步行的粗麻布的晋衡同样也在经过一天的跋涉后靠在火堆旁稍作休息。

他潦草地用草药汁水处理后的手腕上隐约渗出点鲜红的血渍,面颊和发丝上也难得显得有些脏污狼狈, 而这其实都是白天交战的时候他为了帮助某个差点就被豹子活活咬死的部落少年而无意留下的伤口。

所幸那个明显被吓坏了的少年最终被他救了下来, 这场忽如其来的行军战役也再次取得了意料当中的胜利。

而趁着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 就着清水简单地吃了些虞地那小丫头送过来的糙米后,独自一个人坐在火堆旁的晋衡就又开始如往常那样准备起了明天要接着往姚城前进的路线图和部分给虞氏部落民预防疾病的草药。

“都奔波劳累一天了,怎么还不睡下?”

从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当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又稍微掩饰回过头, 从刚刚起已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的晋衡这才和不远处白发苍苍的虞户老太太隔着火堆对视了一眼。

月光下, 眉眼温和内敛的老族长从口气上听上去没有什么恶意, 似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老年人对于小辈的关怀。

所以表情跟着也缓和一些的晋衡一时间也只是礼貌地回了句过会儿就睡了,之后才同弯下腰动作迟缓地走到火堆边和他一起坐下的虞户看着面前熟睡中的虞部众人声音放的很轻地说起了话。

“地睡着了?”

“是啊,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一累就会睡得很熟,像我这样的老人家,就渐渐的不怎么睡得着了……”

“您的身体看上去非常健康, 哪怕是在这个时代,也会是少有的长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