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它的身体本身就是泥土做的,所以不至于一辈子无法修复。

只是带着这么个压根没脑子的小拖后腿在身边一起在这山林里逃难,总归是有点麻烦的。

偏偏晋锁阳大少爷这个从小都十分死心眼的正直青年对任何弱势群体又充满了同情心。

所以哪怕从坑底艰难地爬出来之后,他自己也因为腿上根本也已经走不动,但他还是摇摇晃晃地坚持着一路带着这个坑爹的‘泥娃娃’,又把那本之后说不定能帮上他的笔记本也给一起带了出来。

而此刻往身后看去,依旧能清晰地看见一路跟着他们,却怎么甩也甩不掉‘老孩子’依旧在身后疯狂地追着,那一双双眼珠子远远看着就如同头顶的红月亮一样渗人可怕。

死死包裹住自己那半张人面禽的脸的晋锁阳一方面只能坚持着腿伤继续往前面艰难地跑,一方面却被逼得越跑越慢,越跑越偏,眼看着就要……跑上一条悬崖上的绝路去了。

可显然,他身上的那块虎威只有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了,不要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再用。

如果这次用完了,之后在这山上的九天时间更是只能死路一条。

在这种情况下,走投无路的他也不可能按照一开始的计划那样进入附近的村庄向这里的本地人求救,毕竟这说到底只是他一个人的麻烦,万不能祸及无辜,更不能伤害到不相干的人。

而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着眼前情况的晋锁阳努力地集中着自己的精神,却还是一点点地被这些仿佛无处不在的老孩子逼到了那个鸡笼岩石上最靠近下方河水的悬崖上。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只剩最后一只鸡】

【究竟跑到哪里去】

【抽出肠,剥掉皮】

【肚里的娃娃哭啼啼】

【无论你跑到哪里去】

【公鸡郎都要抓住你,抓——住——你——】

而听着这索命般地歌声,又被迫面对着眼前这些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神各个凶狠暴虐的‘老孩子’,联系到之前‘泥娃娃’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的晋锁阳只低下头冷着脸地快速开口问道,

“……泥娃娃……我们现在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躲过身后那些老孩子?”

“……”

“泥娃娃?泥娃娃?”

接连问了几声才发现肩膀上的小家伙压根没有回答他,晋锁阳脸色发寒地低下头一看,却只对上了脸上没有嘴的‘泥娃娃’手舞足蹈的动作,还像个猴子似的不停地示意他往天上看。

而顿时无言以对地僵硬住了脸上表情,又头疼欲裂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一晚简直被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折磨到神经都快崩溃的晋锁阳只能站在悬崖边一步步退让着那些呲着牙靠过来的‘老孩子’,又抓住肩膀上的‘泥娃娃’脸色十分难看地一字一句地追问道,

“你嘴里到底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天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帮——”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面一个猛地扑上来要用爪子挠开他脖子的‘老孩子’给推得从鸡笼岩石上又一次摔了下去。

整个被活生生撞出去的白发青年和‘泥娃娃’一起错愕地望向眼前黑压压的天空,却只看见天空的尽头好像有什么体型庞大的,十分恐怖的东西隐藏在密集云层后。

闪电,惊雷,狂风,一瞬间照亮睁开的白色眼眸。

空气中,蝴蝶翅膀上的蓝色眼睛,黄绿色的枯叶,飞鸟尾巴上的灰色绒毛都在他黯淡的瞳孔里一一划过。

霎时间,流光溢彩,星河璀璨,凡人满眼所能看见的山林和天空间到处闪烁着迷离如萤火的光。

山的深处有许多老妪在如蝉鸣般尖着嗓子唱歌,唱的是不知名的歌谣,动听而忧愁。

可被那群‘老孩子’追赶着从悬崖掉落下来的白发青年却什么也无法碰到,什么也无法触到。

只有那从高处坠落冰湖的背脊剧痛感和包裹住身体的寒冷充斥心头,以及一双眼睛,一双灰色的,仿佛承载着无尽孤寂与痛苦的眼睛在隔着深蓝色的萤火中定定地望着他。

这让整个人仰着头往河水中下沉的他忽然有了丝内心酸楚又熟悉的感觉,只在因为疼痛而疲惫地闭上眼睛的同时,就想要伸出手去缓缓触碰那个人模糊的面容。

而停留在再次因为重伤晕过去的晋锁阳意识里最后的一秒的画面,就只是一双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和他的彻底交缠紧握在一起的手,以及一条仿佛幻觉般转瞬即逝的,带着闪闪发光青色鳞片的……

龙尾。

……

【把爱中的爱献给你】

【就是我的灵魂】

【把歌中的歌献给你】

【就是我的心灵之曲】

【把愿望中的愿望献给你】

【就是我那颗火热的心】

——《海然海然》

作者有话要说:主线开始~

一万字,把答应的两章直接合并了,不好意思有点晚,不过见面了终于见面了,这下开心了吧小宝贝们?

下面是本次阅读理解答案公布和羊老师的破题讲解时间,如果不仔细看,又说自己看不懂我写的内容,我下次真的就不管了啊,群么=3=

① 对范村村民的长相为什么普遍会这样有疑问的,指路第129章 ,在抓鬼爱好者大舅的那本随身携带的私人笔记中,你会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还是那句话,每一个出场角色都是必要的,不是无用的。

② 数字标注的两个地方即为上章略微提到的隐藏伏笔,具体是什么情况可参考第121章 ,秦艽与灯芯老人最后的那段关于时间和活人转世的对话,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舅妈以前找了那么年,都找不到大舅人究竟在哪儿的原因。

③另,提前说明一下,最后一个大单元一共分为这样的五个小故事,《公鸡郎之怒》,《子孙鱼的传说》,《婆娑之爱》,《娟娟》,《龙回头》。

杨花是本单元《子孙鱼的传说》的主角,联系大舅目前的脸,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也就不用直接说了吧?她的存在是因为目前的剧情需要她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心里始终不喜欢这种和主角有关系的新角色的我也没办法,反正这个单元剧情结束之后,她人也就不在了回他真正的妈妈的身边去了。

④ 《海然海然》,一首我很喜欢的蒙语歌,是杭盖乐队唱的,有空可以听听,我个人觉得很符合舅妈这一章中重遇大舅时候的那种心情。

第133章 杨

夜深了, 山林间的雨下得也越发地大了。

东山县唯一的一家邮政窗口前, 将自己完全卸了货的小货车停在外头,明早还准备给周边的村民抽空送信的老塔正坐在邮局内提供的小电视机前地费力调整着上头的天线, 时不时还要焦头烂额地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看上一眼。

他在这东山住了足有三四十年了, 除了早些年不太平山里时常发大水的时候, 可还从来没见过今晚这样奇怪又反常的天。

刚刚外面的雷声和闪电足足响了有足足四五分钟,一度让半个东山县的供电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县城内不少人包括老塔自己都被吓得当即关闭了家中的可用电源, 可没过一会儿, 黑漆漆的山上恐怖的雷声虽然停了,雨势却又忽然地大了起来。

而一时半会也不确定这大雨究竟什么时候停下, 老塔闲着无聊就只能摆弄起了这台许多年没人碰的电视机, 可才一打开, 他就发现原来山顶的雷电不仅影响了电源供应,还把信号给中断了,搞得电视里大片大片的雪花,连里头究竟在放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一月十四……一月十四……农历……农历小年……嘎……嘎……鸡年……鸡年……马上就要……嘎……嘎啦……过去啦……哈……哈……”

电视机里扭曲的彩色斑点配着这人声还真给人一种背后隐约发凉的感觉, 一脸纠结地调整着天线的老塔当下也没注意这一点, 就这么低着头一直重复地拍啊拍的, 可他越使劲拿手拍,电视机里头传出来的声音反而越显得奇怪了。

而似乎也发现了自己这压根没有科学依据的土办法并不能解决目前的困境,脸上充斥着无奈和郁闷的老塔先是拿起旁边的火机气呼呼给自己地点了支烟,半响才盯着墙上栩栩如生的龙神年画一脸无语地小声嘀咕道,

“秦艽那家伙又在天上搞什么,怎么今天刚回来就开始布雨……如今这大冬天山里又不干不燥的……大半夜的怎么还忽然刮起风下起雨了……”

这话说着, 拿起手边的烟又抽了一口的老塔也没当真,就是句很随意的口头抱怨,说完他自己就给马上忘了。

然而下一秒,当轻轻揉着鼻梁骨的他不经意抬头就看向外面压根没开灯的邮局的窗口外时,整个人都一愣的他却发现小窗外头不知道时候忽然站了个浑身湿漉漉,狼狈可怕地简直像水鬼的人影。

“谁……谁在外头?”

努力地想控制住音量却还是抖了起来,老塔瞪着眼睛看着外头那一声不吭的人,拿起旁边的搪瓷杯子就想扔出去。

可他才刚一抬手,那人却忽然动了,而当下差点没被这大半夜神出鬼没的人给吓得直接大叫起来,等好不容易压住心头的恐惧,又仔细凑上前看一眼后,眼睛都不自觉睁大了的老塔先是一惊,随后才急忙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开门,又跑出去一脸不敢相信地瞪着脸色煞白地站在大雨中,背上还隐约背着个人的高瘦男人道,

“喂……你……你大半夜的怎么还忽然跑这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山上出什么事了……身上……身上怎么还弄成这样?”

“……”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是……就这么淋着雨从山上走到县城的吧,你不是会飞吗……还有,这人……这人又是忽然从哪儿冒出来的……?你手上拿的是又是什么东西……”

“……”

因为背上那个人头上和身上都被严严实实地盖上了外套,所以一时间焦急就把秦艽和那个人给一起拉进来的的老塔并不能十分特别地看清楚那昏迷不醒的人的具体长相,只能从露出的带血裤脚和鞋子判断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

而听到老塔这么语调关心又急切地追问着自己,脸被刚刚山上结冰的湖水冻得发白,整个人连带着手脚都在病态地痉挛发抖的秦艽先是低着头艰难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随后才将自己右手上一直死死拉扯着的某个血肉模糊的圆形物体给松开了。

他这突兀地一松手,黑暗中站着的老塔就听到咕隆咚的一声,他的心不自觉跟着一沉,拿着手电筒低头一看,竟赫然发现那是个‘老孩子’被活生生撕扯开的白色脑袋。

而吓得顿时大叫起来又险些跌坐在地上,整个人脸色煞白的瞪着秦艽的老塔许久才看着眼前面颊上带着点血迹和伤痕的男人难得显得有些疲惫地捂着自己的脸,又嘴唇惨白地抿着唇回答道,

“先来你这儿呆一会儿,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太方便回去让其他人看见……”

这话无论如何听上去简直恐怖了,要是不认识他的,估计都以为这是哪儿跑出来的怪人了,但老塔与他一早熟识,早年还得他的帮助在河水中捡回过一条命。

自然明白这个身份来历都很不一样的龙君阁下压根不是什么心眼特别不好的洪水猛兽,恐怕是今晚真遇上什么难处了,所以,当下他便干脆地点点头又一脸无奈地冲着秦艽快速开口道,

“没……没事,那你先坐吧……反正晚上这也没人,不过到底怎么了?地上这玩意儿不会真的是‘老孩子’吧……山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

“哦……好,那,那你大半夜这么着急地下山干什么?”

“……”

“秦艽?秦艽?你有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

“……”

老塔这般仿佛问着,整个人像是陷入某种混乱狼狈情绪的秦艽又沉默了下来,完全傻眼了的老塔一时间有些愣愣地盯着这个向来对外人都十分冷酷疏远,一切背景过往都显得无比神秘的男人,却不明白他今晚反常成这样究竟是怎么了。

而就在他想着无论如何得先让情绪明显异常的秦艽进邮局里面来,别让他和背上那个明显受伤了的年轻人一直呆在外头这么冷又这么湿的地方。

心里揣着诸多疑问的老塔却忽然听到面前这个从刚刚开始就死死捏着自己的掌心的男人用一种仿佛在深切地害怕着什么的古怪声音有些困难地请求他道,

“老塔,你现在方便帮我看看背上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吗……我的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不停地抖……我没办法让它停下来……所以不知道该怎么确定他还是不是活着……”

“……”

这话听着既令人感到万分错愕又让人根本无法开口,表情都跟着一愣的老塔虽然暂时还不清楚秦艽和他背上的那个看不清楚脸的年轻人今晚在山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但他却清晰地看到死死闭着眼睛的秦艽的手脚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在因为某种害怕的情绪地发抖。

“我刚刚……把他从湖里捞出来……他的心口好像还在跳……可是他身上实在太凉了……还流了很多血……我身上……也没有任何温度……现在这个时间也没办法送他去医院……能麻烦你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

“……只要告诉我,他还是不是活着……就可以了……只要告诉我,他还活着……”

“……”

一遍遍神经质地重复着这句话,红着眼睛死死看着自己发白的手掌心的秦艽好像已经听不见外面的任何正常声音了,就只是在电闪雷鸣的大雨中反复地问着这个自己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而在这一刻,茫然地看着他,心头竟然莫名跟着有些酸楚的老塔仿佛一瞬间相当感同身受地察觉到了面前这人内心的那种已经紧张到,不敢亲自去确认眼前即将发生的任何事的无助心情。

所以眼看着秦艽背着怀中的人低着头也不吭声,思索片刻,面容显得有些苍老充满善意的老塔还是选择弯下腰来,又在将自己挂在窗口内的值班外套拿出来递给秦艽后,这才语带安抚意味地飞快开口道,

“好好好,你先别急你先别急……我来帮你稍微看看,你……你现在先把他给慢慢放到板凳上……外头下着雨,背了这么久把他带到我这儿来你都不累吗……来来,稍微轻点,把他先放下来吧好不好?”

这话像是某种奇妙的开关,但总之整个人阴沉压抑到有些怪异,手上脚上也都血的秦艽可算是愿意稍微放松一下,并点点头把背上的这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暂时性地交给老塔了。

等帮着他一起就把背上这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搀扶到邮局的长凳上,暂时也没办法去想太多的老塔先是拿起一旁的烟盒和搪瓷杯子丢给他让他自便,这才摸了摸青年衬衫底下的心跳和脖颈的脉搏,随后又俯下身用手电筒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势。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老塔却不经意地发现这位脸暂时看不清楚的青年脖子上似乎挂着一块金黄色的不明矿石。

而当下一愣,又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在外头做了那么多年运输也算见多识广的老塔先是沉默了一下,等上下打量了一眼青年不似本地人的穿着打扮和手腕上的那块昂贵的手表后才复杂地看向暂时并不算离开这半步的秦艽道,

“你放心吧,他还活着……可这小伙子的背景看起来明显非富即贵啊,看这表和这行头就知道值不少钱……你今天晚上这么下河救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而且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大过年的一个人跑到你说的鸡笼岩石那儿去的……真是奇了怪了……你到底认不认识他啊……今天就忽然冒险救了他?”

这个问题问的略微有些微妙,但半个身子都在往下滴水的秦艽在拿着手上的烟靠着墙思索了一下之后,还是闭上眼睛有些不耐烦地回了句。

“嗯,认识。”

“……”

“但他应该已经不认识我是谁了。”

“啊?这是什么意思?这世上还有不认识你们龙的?”

老塔带着些疑惑的嘀咕声,一旁面无表情地靠墙坐着的秦艽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将自己发红充血的眼睛更多放在了用外套盖住脸的青年耳边露出的一点点银白色发丝上,像是在默默汲取着某种特别的温度一般挪不开眼睛。

而随之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又不自觉地回想起了杨花他们捡到的那个破烂的手机和照片,心里暂时还不清楚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造成了青年此刻的重伤,所以男人的脸色明显更差了。

许久就在死死抿着嘴唇的秦艽准备开口和老塔说些什么,顺带继续打听一下最近山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时,单手拿着手电筒的老塔却跪在地上露出一副大事不妙的害怕表情。

“喂,情况……情况好像不太对啊……秦艽……你今天晚上到底是从哪儿捡来这个小子的……”

“……怎么了?”

这话让秦艽瞬间挺直了背脊,但皱着眉上前询问之后,脸色难看的老塔却没有选择立刻回答,而沉默了许久也只是僵硬地问出了一句。

“你刚刚背着他从山上一路过来的时候,难道都没有去仔细检查过他的脸?额,你不会真这么害怕他死了吧……这小子到底从哪儿来的啊,把你给紧张成这样……”

这话把表情阴沉的秦艽弄得一瞬间有些烦躁,连带着眼睛里都起了一丝不太妙的闪烁之意,但很可惜,如他这样的人绝对是不想轻易地告诉别人有关自己和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存在着何种关系,所以沉默了一下,他还是臭着脸冷冷开口道,

“……没有,是当时山上太黑了,所以我没仔细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秦艽这幅完全就是在欲盖弥彰的样子把老塔反而搞得有点无言以对了,但考虑到龙王爷这大晚上的好心救个人也不容易。

这半辈子都呆在东山,以至于对山里的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反而习以为常的老人这才显得相当一言难尽地轻轻掀开青年脸上盖着的衣服,又在秦艽明显一愣的注视下拿手指点了点道,

“幸好你今天晚上先把他带到了我这里,而不是送到山下面一般的医院去,不然山下可要出大乱子……你仔细看看他这张脸,这摆明了就是被人面禽的诅咒给缠上了身,就快要命不久矣的征兆了啊——要不是今晚遇上了你,他这条命别说是熬过年三十,怕是今晚就要没声没息地彻底葬送在这东山上头了啊唉!”

第134章 杨

老塔的话像是一道夜空中忽然劈下来的惨白色惊雷, 一下子照亮了邮局内阴森森, 黑漆漆的小窗口。

原本靠墙站着的秦艽当下便脸色不太对劲地急忙凑过来就朝白发青年的脸上看了眼,随之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那些盘踞在青年五官和眉眼上狰狞的禽类化特征和这个人此刻紧闭着双眼痛苦而无声地发抖的样子。

这让俯下身盯着他的秦艽的脸色微妙地沉了沉, 下意识地皱起眉就想伸出手查看一下他的脸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可见状一旁已经明显躲开一些的老塔却急忙从一旁拦住他, 又显得一脸后怕地冲着面前的秦艽小声惊呼道,

“诶,我说, 你, 你可千万别随便碰他现在的这张脸!人面禽这玩意儿听说不吉利得很,万一不小心沾上就很难才能甩掉了, 你哪怕和一般人不一样也得注意点啊……”

“……所以他脸上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要是没看错, 应, 应就该是人面禽……这是一种曾经在湘西一代频繁出现的先天性儿童畸形病,据说是因为那个年代本地水质普遍不好受污染的原因,所以就出现了很多智力缺陷儿童和畸形儿……但我看这小子脸上并没有完全禽类化的情形,明显是受了什么不知名的巫术的影响……听老一辈们说, 八九十年代末或者更早的时候, 湘西的一个小村庄里要是出了这么个怪模怪样的孩子, 大伙都是绝对不敢靠近,还要养在鸡笼里一辈子当畜生喂大的……”

“……”

“因为在以前的巫傩文化里,这种人虽然还是从生理角度来说还是人,但却因为恶性疾病而有禽类的特征……反正留在家里当人养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还会给全村招惹来上天的灾祸……放到现在这肯定就是迷信又无知的说法了,但在过去的巫傩文化中,①鸡, 尤其是公鸡,确实是一种和死人还有时间密切联系的东西,因为在传说故事中,公鸡能命令太阳降落和升起,具有改变时间和空间的神奇能力,湘西一代的侗族人还有苗族人更是以定鸡术唤回阴司人的灵魂……”

“……”

“而生下来就患上人面禽的孩子据说又是天生掌握了化鸡术这一类,而且巫术异常恶毒强大的巫师,因此活人一旦沾上人面禽施下的巫傩之术,基本就是九死一生,肯定是要被那施术的公鸡郎抓住生吞活剥了的……”

这话让冷冷眯起眼睛的秦艽稍微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但面无表情地思索了几秒之后,将目光落在青年痛得肌肉都在细微抽搐的手掌上的他还是一把接过了面色迟疑的老塔手中的湿毛巾,又俯下身就给痛得一直在发抖的青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而一看秦艽这坚持己见的家伙压根就不打算听自己顿时就无奈了,老塔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这么上心,所以也不敢再随便发表什么意见,只能有些无奈的开口道,

“他现在这个伤势,你一直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这外面天还没亮,你目前也只能等明天一早再去县城找个拿钱好办事的赤脚医生上山,不过万一这个过程中那个背后的指使者还有那些‘老孩子’又找上门——”

这话才说到一半,里头的老塔和秦艽就同时听到邮局外的小窗口上传来被什么东西砸中的声音。

伴着类似小孩子一样刺耳吵闹的拍掌大笑声,脸色惨白的老塔探头一看,瞬间便对上黑暗中七八只死死扒在玻璃窗户上,用鲜红的眼珠子和一口恶心的黄牙朝他尖叫咆哮的白毛侏儒人。

而吓得猛地大叫起来,又坐在地上面无人色的瞪着眼睛看向一旁的秦艽,老塔见秦艽这幅眼皮子都懒得抬的样子顿时心里这安全感就上来了。

可那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咚咚咚’的敲窗和踹门声还是搅得他整个人都很是不能安宁,以至于声音都有点发起抖来了,可老塔这嘴里的话还没开始说,就有类似木棍击碎玻璃窗导致碎裂的巨大声音而耳边传来。

而原本还在低头照看着面前那细微发着抖的青年的秦艽见状当下神色一冷,先是一脸不耐地解开了自己的左边衣袖将细瘦苍白的手腕上割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又面无表情地拿起墙边那把老塔一半用来修车的铁扳手就站起来靠近墙,并在瞬间捏着手上的烟头看都不看地朝着窗户外头恶狠狠地抡了过去。

这一下瞬间砸中了三四只正准备爬进来的‘老孩子’的脑袋瓜,白色的脑浆子和红色的鲜血就跟喷雾似的黏糊糊地喷溅到老塔眼前的窗框上,只把老塔整个人都弄得恶心反胃的不行,就差没趴在地上直接呕吐出来。

而和煞星似的杀起人根本不手软的秦艽见状倒是也没吭声,随手丢了手上那把血淋淋的扳手,又歪着头将那只一般猕猴大小的‘老孩子’尸体给剥皮倒挂着绑好,这才冷冰冰地朝着外头潮湿的野林子就用嗓子里一直压着的恐怖龙啸声向那个躲在暗处指使者的喊了几句话。

赤水龙王爷这么一出声,野林子里原本骚动不安,仿佛下一秒就要有猛兽跳出来吃人的恐怖动静立刻就静了。

先天就具有压倒一切生灵气势的威严龙气弥漫在树林上空,只把这大冬天沉睡在冻土下面的蛇虫鼠蚁都吓得跟着瑟瑟发抖了起来,发出一阵阵哀鸣。

而躲在树林里的那个红色眼珠子,脸上带着一张红油彩公鸡面具的黑影大概也没想到会真的惊动到秦艽。

见状先是阴森森地抿着鲜红开裂的公鸡状下嘴唇,许久还是晃了晃挂着单只银铃铛的手掌,又拍拍旁边的树杈命令树底下那些‘老孩子’先这样退下了。

等意识到命令‘老孩子’退下的铃铛声这么在林子里一响,他们也就暂时性得救了,老塔虚脱地靠着墙面刚要发出了一声无比庆幸的叹气声。

可就在这时,那一直发着抖倒在一旁的白头发小子脸上的情况却又忽然出现了变化,甚至于有向脖子下方迅速地蔓延的趋势,直把坐在地上的老塔给吓了一跳,赶忙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偏偏心情十分不好的秦艽压根也没什么耐心和他解释那么多,直接放走那急忙逃窜的‘老孩子’们示意他走开点就自己俯下了身。

而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愣的老塔接下来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秦艽接下来难得耐心地凑近那白毛小子发抖的身体,又十分仔细地替他擦拭起了脸上和已经褪去衣裤的身体上的那些冷汗和血渍,最后还低下头硬是不顾他的阻止就挨着这小子干裂惨白的嘴唇就度了口金黄色的龙气过去。

要说这龙气也真是神了,一沾上这半死不活的小子的躯壳顿时就将他面颊和脖颈上那股肉体接近枯萎的诅咒之气压下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