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脸色看上去明显一晚上都没有完整休息好的晋锁阳这般语气沉重一点点地叙述着,一副既往对人表现的得十分冷漠疏远的神色中仿佛带上了些稍有点轻微波动的情绪。

毕竟这件事如果就目前他所提前了解到的发展看来,真和他昨晚梦中所窥视的情况完全一致的话。

那罗刹海的那位新海主公孙寿如今应该是已经识破了杨姬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他们来到人间,又试图保护巨人村的秘密,并且已经派大量的罗刹人从云中之城迅速赶来他的第一个目标——巨人村了。

这群从梦中的情况看来就数量相当恐怖,还各个面目贪婪凶狠,密密麻麻地遍布于空中的罗刹人具体抵达巨人村的时间虽然暂且还不好预估。

但从之前晋锁阳和秦艽一块在范村时正面对上的那只罗刹女的情况来看,豹人在云中不分昼夜飞行的速度应该是非常非常快的,而且极其擅长从空中忽然成群袭击地面上的普通生灵,一旦被暗中悄悄盯上,必然是九死一生。

而在眼前这种最快三四天,最慢也不过半个月时间就即将被黑水和罗刹人前后夹击的危急状况下。

巨人村里这些本来就反应相当迟钝的老弱病残,以及患病巨人们到时候肯定是一晚都不能撑得住,就能立刻如当年被不幸灭族的子孙鱼村子一样被那些生性残暴凶猛,从头顶快速杀下来的的罗刹人吃的干干净净,甚至连完整的尸骨都不一定能留下。

也正是因为内心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下面色不自觉冷凝起来的晋锁阳同周顶天说话的时候不免就有些加重了自己表达事情严重性的语气。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打从听到了罗刹人的存在后,老巨人周顶天一贯对他十分尊敬有礼的态度就有些奇怪和反常起来。

而并不清楚此刻面色复杂的周顶天究竟在低头思索什么,只为了能在现在情况下尽力加深自己话语的说服力的晋锁阳想了想还不忘语气严肃地对他忽然补充了一句道,

“如果您觉得我说的还是缺乏可信度,我还可以额外地对您补充一件事,那些罗刹人在话语的最后似乎提到‘阴影’两个字,之前我跟着周平穿过进入的洞口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一种黑色的藻类植物,当时周平和我说,那个东西就叫阴影,我不清楚罗刹人是不是这次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但是我觉得这肯定和整件事有莫大的关联。”

“……阴,阴影?!”

一听到这话不自觉地就张大眼睛跟晋锁阳一起默默重复了一遍,年迈沧桑的周顶天的反应有点奇怪,更多的是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复杂惊愕和恐惧。

半响就在一直默默等着他答复的晋锁阳有些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时,脑袋和胡子都白花花的周顶天才略有些奇奇怪怪地回过神来,又苦笑了下捏了捏粗糙的手指,并佯装着无可奈何地望向等待着他回答的晋锁阳又摇摇头开口道,

【哎……姓,姓……师,其实您在这儿……也呆了一段时日了……我就老老实实地和……您说吧,我知道您是个……聪明也有责任感的……好人……如今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出于……我们和为村子考虑的……可……可您也知道……我们全村人除了……长的比外面的常人高些……平时别说是……厉害的猛兽了……连那些擅自闯入这里的……凡人们都能……险些用计谋杀死我们……】

“……”

【因为愚蠢……也因为太过木讷……和难以融入外面的世界的高大身躯……我们巨人一族其实已经……很多很多年……只敢胆小地躲在……这里……不敢出去了……在这种情况下……您忽然过来告诉我……可怕的……罗刹人可能马上……就要来了……我的心头……除了一股脑涌上的害怕和恐惧,却也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告诉村子里的其他人这个消息……因为哪怕提前让大家……知道了这件事,我们也绝不敢……逃走或者反抗……】

年纪很大,性格却很质朴直白的周顶天这番话难得说的为难又胆怯,一边说一边看向面前的晋锁阳时字里行间也是带着浓浓的消极情绪起来。

而不顾一旁的晋锁阳在明显一怔后瞬间有点不好的脸色,见状白发苍苍的周顶天先是奇怪地低头沉默了一下,又一刻不停地扯了扯嘴角并继续下去道,

【毕竟……无论眼下跑到哪里去,在外面世界无法立足和生存的我们,终究都是死路一条……这也是为什么……哪怕之前黑水……在村子里如此泛滥……我们也不愿和好心范大夫还有……杨大夫他们……逃走的原因……】

“……”

【至于一起反抗罗刹人……那更加是完全在痴人……说梦了……您看看我们……这般愚钝的模样就明白了……又怎么,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那些可怕的罗刹人呢!所以……我劝您……还是……赶紧和当初的两位识趣的鱼大夫……一样尽快离开吧……】

“……”

【千万,千万别被我们这些……无用的……巨人无辜地连累……您这满心无私和善意本不该……给我们这种……压根没什么心肝的……山精妖魔的……至于这几天补天的……酬劳……我们本身也……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如就将那……牛圈里的养着的那些牛随便挑机头送给您……让您作为自家的牲口……今后带回去……使用吧……这样您应该……会放过我们了吧好不好……】

话说到最后,虽说过程中似乎已经尽可能说的委婉小心了,但把有些不太友好的意思明显表达出来的周顶天还是不自觉地用手掌心格外粗糙的巴掌焦虑地揉了揉自己膝盖,又佯装着唯唯诺诺地假笑了笑。

难得表现得很乖也不主动插嘴的泥娃娃趴在晋锁阳的肩膀上面露纠结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一时间也是有点左右为难,仿佛都有点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见状,从始至终保持着一种异样沉默的晋锁阳虽然一直有一句句专心听着老巨人在说什么,却只是冷漠地绷着脸,也没有立刻去反驳周顶天如今嘴里那些他光是听着就有点不想开口的话。

因为事实上,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的他确实看上去有点生气,而且这种生气恼火和被冒犯还表现的还十分明显了。

“所以,您现在这话的意思是,您心里其实并不愿意相信我所说的话?不仅觉得我这个骗子在骗你们,还准备用钱财让我尽快滚出这个村子不要再多停留一天吗?”

【额……这个……这个嘛……姓师您……自己可以随便理解……】

老巨人尴尬又努力想要缓和气氛的笑容看上去莫名有点刺眼,冷着脸的晋锁阳一瞬间有点不想开口说话,更多的是一种头一次遇到这种荒唐情况的可笑之感。

所以当下,今天原本其实是为他们的生死着想,才会跑来说出刚刚那番完全一厢情愿的话的晋锁阳被这么完全不识好歹地拒绝,甚至是直接提出让他尽快离开这里的要求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只是这么压抑着心头的沉默地带着肩膀上趴着的泥娃娃站起来,又满脸写着冷淡般垂下眸对眼前仿佛‘惭愧不已’的周顶天稍微点点头道,

“嗯,我想我已经大概了解您的意思了。”

【……】

“之前承诺的修补天空的事情实际上我并没有完成,所以那块未完成的乌云我可以留下,其他的我还没有来得及试验过的天空修补办法,我也会在接下来的两天一一写在纸上给村子的人留下,在这件事的后续上我没有任何的其他要求,只有一件事希望您能答应我。”

【……哦……姓师是想要……什么报酬啊?】

“那三十个接受了应有的惩罚被喂了牛饲料已经变成牛的活人,您可不可以把他们交给我处理?”

【哎……姓师……这个要求……恐怕我们不能……答应啊……牛对于巨人们而言……可是很珍贵的……不仅能买卖给附近的山魈和野人……还能帮忙犁地……况且我们之前又专门喂了那么多的……牛饲料……给它们……】

老巨人这话显然说的绝情又过分,临走前还事无巨细地和他交代了这么一堆,却只换回了一句拒绝的晋锁阳见状皱皱眉地转过身,之后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无视着老巨人久久落在他身后的古怪眼神就干脆离开走了。

而接下来的两天,晋锁阳这位虽然来的时间并不算特别长,却因为性格十分谦逊有礼而和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处的还算不错的姓师的忽然离去,也引得大家伙纷纷有些不敢相信。

可那个不知因为什么那天就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老巨人周顶天却只是语意不详地又悄悄在巨人们的村子里暗示了一波晋锁阳是个贪心又卑鄙的骗子的事。

不仅和难以接受晋锁阳离去这件事的周平他们明说了这个奇怪的白发青年之前打算‘撒谎骗人’的事,还为此还故意曲解了一番他狮子大开口把那三十个活人也一起要带回家做牲口的事给说了,直接就把晋锁阳和泥娃娃他们几个在村子里的处境搞得越发尴尬起来。

甚至这件奇怪的事情发展到最后,竟只有某只先前刚来的时候明明最看他不顺眼,还一口一个冒牌货地叫,这会儿却和他俨然是‘好哥俩’的小狗崽子愿意和他们一块同进退了。

“哈,哈哈,你看吧……这下大家都说你是冒牌货……大骗子了吧……我就知道……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你可是答应了我跟我一起去……找阿香的呀……”

“……”

“但你可千万别哭啊,冒牌货……你要是在外面骗人混不下去了……我以后可以给你想办法在……祟界或者随便那里找一个打杂的活干干……毕竟你还要养活那个送柿子……织女姐姐的嘛,我知道的,哈,哈哈……”

张长声小朋友这幅天生欠揍的样子搞得心情本就看上去不好的晋锁阳愈发不想搭理他了,可是关于梦境里的罗刹人说的话,还有周顶天那天的反常的举动,却又让内心到底存在着的些许迟疑的他一时间并不想如自己之前和周顶天所说的那样这么快就离开巨人村。

可很明显,他要是继续像这样再赖着不走,那个明显就是想对外人隐瞒些什么的老巨人周顶天就还会继续之前那些硬是想逼他离开的无礼和过分举动,直到将他彻彻底底地赶出巨人村,再也无法获取更多关于这里的秘密为止。

更令晋锁阳感到由衷烦躁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意味着他必须马上就离开会错失更多消息,甚至接下来有可能还会因此错过即将来到这里和自己回合,甚至是因自己而直面危险的秦艽。

而这般皱着眉难掩烦躁地心想着,这一晚趁着泥娃娃和张长声都已经睡着了的晋锁阳却是面无表情地悄悄起身,又再一次独自靠近了那个最开始他第一次经过的巨型牛圈。

等眼看着造型依旧落魄搞笑的牛头人陈家祥少爷先是半困半醒地睁开自己布满牛眼屎的眼睛,又在看清楚牛圈的他后顿时如疯子般咆哮嘶吼着飞扑过来,嘴里还大喊晋锁阳这个妖怪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下一秒隔着油腻腻的牛栏杆伸出手一把用力地扣住他瞬间僵硬的喉咙口,又小心谨慎地低头看了眼四周的晋锁阳先是眼神冰冷地近距离打量了眼陈家祥即便已经快完全变成了牛,却还是和他长的至少有七分相似,唯独发色和眼睛不太好处理的脸,又在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厚才冷冰冰地如是开口道,

“把你的嘴闭上,现在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

话说到一半,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像个坏人大半夜威胁和恐吓别人的晋姓师却是自己先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忽然心情复杂地发现自己好像不仅不太熟练恐吓和威胁人这种事情,在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点词穷,甚至连一句稍微像样的狠话都放不出来。

而内心沉重地和里头眼神恶狠狠,却也吓得瑟瑟发抖的陈家祥无声地对视着,下一秒,恍惚间回想起上次张长声是怎么形容他那位残暴恐怖心理变态的龙王叔叔平时是如何恐吓威胁人的晋锁阳先是一怔,随之他才眼神一变地故意放下脸,又盯着面前这位自己其实心里烦透了的牛头人表弟,并仿佛很认真严肃地干巴巴僵硬模仿起那位龙王的口气道,

“接下来,给我,好好听话,不然,我,就,把你,搓成牛肉丸子,一颗一颗的那种,听懂了我的话没有?”

陈家祥:“………………………………”

作者有话要说:秦艽:嗯,这真的是我今年听到过的最吓人最恐怖最有男人味的威胁了。

晋锁阳:……

秦艽:诶,话说模仿别人之前需不需要给点特殊奖励呀,亲爱的~

晋锁阳:……

第184章 秦

巨人村内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恰如不久之后那场几乎摧毁整个人间的生灵浩劫来临前的, 第一场正式拉开的序幕。

随着老巨人周顶天几次三番的驱赶,和整个村子内那些仿佛不足以为外人道之的古怪秘密, 就这样迎来了第二天一大清早, 那位‘白发姓师’和他的牛车还有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也选择一块跟着他走的狗郎的离开。

离开前, 那个和当初来的时候一样背着个柿子筐的白头发的‘姓师’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似乎地异常萎靡和分裂,一方面眼神是一副恶狠狠仿佛下一秒就要立刻站起来杀人的样子。

另一方面, 他却从头到尾又只敢胆小怕事地保持着一张煞白的脸僵硬地抓着手旁边牛缰绳, 并坐在又一次恢复成青年模样的‘狗郎’跟着他一起埋着头不吭声。

而因为这个‘姓师’之前可是被周顶天一口断定为贪心的骗子才因此被强行赶走的,所以村子里的其他巨人们见状似乎也没人愿意出来好好送他们。

唯独只有整个人看上去沮丧的不行的周平边抹眼泪边怀抱着一大包他娘亲手晒的巨型地瓜干玉米棒子之类的巨人村特产一步步送到他们村外, 又顶着一张淳朴憨厚的脸, 含着眼泪望着自己脚边这些即将离去的朋友们开口道歉道,

【对,对不起……姓师……还有狗郎……是……是我没用……没办法说服顶天老爷……我也不知道……他这次这是……怎么了……怎么,怎么忽然就……生那么的气……】

“……”

【你……你们都是……好人,这点……我……比谁都肯定, 我从小到大没……什么正经朋友……你们都是真心诚意……待我的人, 至于, 其他的事情……以我的脑子……实在想不清楚,但……我希望……你们以后……要是……有时间,还能来玩……哪怕……哪怕不想来村子……也可以在外面的林子……里大叫一声周平的名字……可以吗!!!】

“……”

边说着话边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的周平这番话说的明显十分发自内心的,伴着那远远听上去仿佛雷鸣般的剧烈吸鼻涕声和头顶不断滴下来的大颗眼泪,一时间这分别场面确实显得异常煽情和感人,就是这嘴里不断发出的嗷嗷哭声听上去……也实在有点太过于吓人。

而见状, 那张照例是全部遮挡全部长相的狗面具后,因为昨天半夜发生的某些事而过于懵逼,以至于这会儿都保持某种异样沉默的张长声小朋友也跟着周平的哭嚎声一起不自觉地抖了抖。

但最终照顾到自己这位感性的巨人朋友的情绪问题,这依旧顶着一张大人皮四处招摇撞骗的小家伙也没有强行打断周平的话,只十分机灵且谨慎地眨了眨眼睛,又以一种十分人畜无害的的口气咳嗽了一声,才拿胳膊撞了撞旁边死人一般僵硬着不动的‘白发青年’才‘微笑’着点点头开口道,

“会,会的,周平,我和……冒,哦,不,姓师兄……将来有机会一定还会在来村里找你和你的家人做客的,而且,你本来也不用自责,这次的事情并不怪你,大家都有大家的难处,姓师兄……肯定也是理解顶天老爷和大家的苦处的,嗯……不过在正式离开之前,姓师兄和我能托你再帮我们一个忙吗?”

【帮,帮忙……什么忙啊……咱们是……朋友……尽管说……】

“嗯,那就太好了,其实呢,这个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如果之后,你家后墙牛圈那儿关的那头牛忽然哪天主动开口说他自己有什么特殊要求,你就尽可能地满足一下他,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可以吗?”

【那……那头总是……大半夜发疯骂人……的牛?】

“对,对,就是那头牛,不过我可以保证从今天晚上开始他不会再骂人了,而且会非常安静,比世界上所有的牛加起来都安静……理由我现在不太方便和你说,但咱们是朋友,我肯定也不会在这种事骗你,你就当这次……帮我和姓师兄这个忙,在需要的时候,稍微给那头牛一点特殊帮助,也千万别告诉村里其他巨人这件事可以吗?”

张长声这小兔崽子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思维深度本身也就和一般小孩子差不多的周平自然也就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的口中这个要求。

而当下见面前果然如某人所说什么也不问的周平用力地和自己呆呆地点点头,还煞有阵势地竖起两根手指准备正式地保证起来。

内心面临的压力本就巨大,也努力不让自己暴露原形的张长声小朋友先是连忙冲高的看不见头顶的周平挥挥手,又干巴巴地掩住嘴唇笑了笑才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继续道,

“咳,那就好那就好,你能答应我这个冒昧请求就太好了,周平你果然是村子里最可靠的巨人了……嗯,那你就多保重,逢年过节有空的话我和姓师兄肯定还会再来找你的,来,姓师兄,咱们来一起笑一笑再和周平说个再见,好吗?”

“……”

张长声小朋友这话音才落下,那之前一直脸色蜡黄蜡黄地坐在一旁牛车上的‘白发青年’也用害怕夹杂着厌恶地抬头看了周平一眼。

可下一秒,还没等这一大早就举止反常的‘白发青年’来得及张嘴像个没脑子的蠢货一样大喊着说出什么比他原本呆着的牛圈还臭的脏话。

有一双从他后脖颈领口处悄悄伸出来的小泥土爪子就这样暗搓搓地使劲捏着他两边僵硬的嘴角往上硬是拉拽了一下,之后又逼着脸色瞬间比牛大便还黑的他像个大舌头一样瞪着头顶一脸期待感动的周平就地来了一句。

“再……再见……我……改天……一定……还会……再来……做客的……啊……”

张长声:“……”

周平:“……”

这恨不得把不远处的巨人村连同他们这些人都一把火烧了的杀人口气要不是此刻面前站着的正好是周平,放在其他智力稍微正常点的人身上一时间还真有点难以收场,毕竟在如今这人心险恶的世上,能像巨人们这么天生头脑简单的生灵本来也快要濒临绝种了。

而亲眼看见这一幕发生,已经满头冷汗的张长声小朋友也再不敢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吓的赶忙把身后刚刚差点露出来的小短尾巴一缩,便苦巴巴地带上旁边这个完全不靠谱的定时炸弹,以及牛车上堆满的那些巨人村特产就风风火火告别了周平使劲往山下赶。

这个过程中,那个之前还被他亲密地一口口称呼为‘姓师兄’的倒霉替身陈少爷就这么被咱们的张长声小祟主随便拎着又一把塞到了旁边的地瓜干和玉米棒子里,之后更是不管这脑袋完全倒插在玉米棒子里的粗鄙家伙怎样满嘴咒骂他是贱种妖怪晋锁阳是贱种妖怪,都没再主动搭理他。

等一路靠着牛车穿过巨人村门口立着的那个据说是有山魈和野人出没的木头路牌,又最终气喘吁吁地像只死狗一样趴在牛车旁回头望了眼身后终于离巨人村算是远了些的模糊山路。

身后白色狗尾巴到此已经完全暴露的张长声小朋友先是惊魂未定地坐在牛车前拉着缰绳勉强喘了口气,又在低头见刚刚和他同进退的泥娃娃鬼鬼祟祟地从那个假冒的‘晋锁阳’领子口爬出来后,这才忽然一同松了口气,又像两个头一次离开大人出门所以激动的不行的小朋友一样傻兮兮地击掌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姓师之前果然说的没错!只要泥娃娃想办法悄悄躲起来,然后我们俩一起照着他交代的办法来,一定可以成功骗过所有巨人的!嘿嘿!居然真的成功了!我们……真是太厉害了!我们真是太厉害了!】

明明先前还一副因为第一次见面误会而不太对头的样子,这会儿泥娃娃这个没心没肺惯了的小家伙倒是俨然又和张长声一口一个我们我们的了。

而本来也不是特别会记仇的那种孩子,低头看了眼自腰上的一把青和其他家当都在的张长声当下见这小泥人这么傻了吧唧的也没说什么,就这么傻兮兮地叉腰一笑也跟着挺兴奋地结巴着附和道,

“哈!那是……那是当然啦!我长大了可是堂堂祟主,阿香的夫君,我不厉害谁厉害嘛……而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小事一桩,只要我们接下来再把这个冒牌货弄出来的冒牌货藏藏好,不让巨人们发现问题,然后耽误冒牌货在村子里的计划就可以了哼哼……”

【……】

“唔,就是……就是……不知道那个冒牌货这次到底想干什么……他干嘛好端端地硬是要扮成牛继续留在村子里呢……难道里面接下来还会发生吗……那些抓走阿香的罗刹人真的……真的快要从空中飞过来了……杀了所有的巨人们吗……”

本来还在得意洋洋地摇晃着脑袋吹嘘着自己的张长声小朋友说到这最后那一句话的时候,似乎自己也略有点迟疑地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因为事实上,在‘小病’彻底发作后,他完全幼龄化的身体记忆和脑部记忆中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关于之前自己为什么会被仰阿莎盯上和暗算,又不得已做出那种自负的事来拒绝和离开阿香的真实记忆了。

偏偏这一切,仿佛在那个他内心认定是冒充自家兔子舅舅的家伙出现在巨人村后就完完全全改变了。

因为自己虽然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从哥哥,还有他那位对他有从小抚养之恩的长辈秦艽口中得知兔子舅舅早就不在了的事。

可是长久以来,那个白发白眸的清俊身影却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记忆里,甚至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他自己之后许许多多为人处世的方方面面。

“这次就拜托你了,张长声,到时候要是路上遇到危险就用我给你和泥娃娃的这张姓书,千万不要害怕,也要注意安全,听见了吗?”

“长声,舅舅走了,以后和你哥哥一起好好地生活,一起长大,要认真听秦艽的话,别总惹他生气,听见了没有了?”

两道模模糊糊却又莫名相似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仿佛于这傻孩子的脑海中忽然汇合了,呆呆地望着头顶天空的张长声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半天才显得自己也不太明白地懵懵懂懂地小声答应了一句,听见了舅舅。

只可惜,他像蚊子叫一般的回答无论是身旁泥娃娃还是青牛都完全没有听清。

所以脑海中再次回忆起昨晚白发青年只是简单地拜托他帮你这次忙,却没有仔细说清楚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原因的小白狗祟主也干脆选择沉默了下来,又心情有点小郁闷地叹了口气。

等之后索性按照晋锁阳之前的请求,又和泥娃娃还有老青牛一块把用来做烟雾弹的陈家祥给运到了位于巨人村四五里之外的一个据说有野人出没的雪松子林里并躲藏了起来。

一直到入夜前,在那气氛阴森的野林子旁找了处干燥的地方安顿下来的张长声小朋友却都有点闷闷不乐。

而每次心里不开心的时候,除了像个小胖子一样埋头吃吃吃,就只能想到一个充斥着他全部回忆的名字了。

好半天心里又开始委屈巴巴想阿香的张长声才原地缩成一大团,并把狗脑袋埋在膝盖里缓解了一会儿自己内心的怨念。

等之后坐在头顶还在依稀下着雪的林子里,又背靠着一棵老树旁习惯性顺带把玩着自己手上的一把青,嘴巴因为不高兴而撅得老高的张长声小朋友刚听着泥娃娃,青牛还有晋锁阳那个牛头人的二五仔表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激烈地哄抢着地瓜干和玉米,忽然却隐约听到了来自前面那片野林子后的一片模模糊糊的水花拍打声和另一阵让自己倍感熟悉和亲切的笑声。

这个笑声……难道是……难道是……

而当下茫然地像个孩子一样眨了眨面具后的眼睛,又下意识地做疑惑状缓缓站起来,脸上的那张狗面具还从没有在人前解开过的小辫子青年就这么一步步不由自主地越过眼前的雪地,又在来到那林子后的神秘水源后略显忐忑地往前迈了一步。

可当他惊愕甚至是有点震惊的视线轻轻越过那散发出神秘诱惑的雪中密林,并一路往那奇怪的发光湖水中央望去时,当下张长声却只看到一个对他的人生而言,同样显得十分重要的‘女性’顶着一张完全卸妆后,显得愈发难看的猴脸捂着两边胸口就张大嘴惊恐地呼救了起来。

而下一秒,已经完全傻眼了的张长声小朋友就感觉到恶狠狠的一棍子伴着一个暴怒的女孩子的声音从他身后袭来。

接着又是错愕,又是心酸,又是幸福的难以形容的他才一头重重地栽倒在雪地上,并听着耳边那熟悉的简直不能再熟悉的女孩子声音一边气愤难当踩着他的狗头一边插着腰破口大骂道,

“臭流氓!登徒子!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居然跑来这儿偷看人家女孩子洗澡!幸好刚刚狨呼救及时,要不是真让你给得逞了啊是不是?秦艽,秦艽,你快过来呀,别在那儿天天修你那个破电话了好不好,哎呀我都说过了它肯定早就坏了……我刚刚抓到一个带着面具偷看母狨洗澡的登徒子!你快过来看看!!”

……

“切,算了,肯定还在那儿一个劲惦记着那个姓师呢……那就让我亲自来好好看看这个登徒子到底长……长……啊啊啊啊!!张长,长声!!怎么是你啊!!你……你没事吧!!啊啊!!你你醒一醒千万不要死张长声!!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第185章 秦

深夜的雪林深处, 亮红色柴火堆里跳跃的火星子远远听着正咔嚓咔嚓着。

四周缠绕着雾气的潭水旁边, 阿香口中又一次躲起来倒腾那个已经坏了有好几天的传声鬼,却发现自己依旧搞不定这鬼玩意儿的秦艽此刻刚好正打算干脆选择放弃这件除了晋姓师之外, 根本没人能弄好的麻烦事。

碰巧刚刚回头的瞬间, 他发现原本应该还在这火堆附近徘徊的阿香和母狨好像都不见了。

而带着几分从心底隐隐约约泛起的无聊, 那个表面已经磨损的有点严重的传声鬼就这么被此刻明显不太专心的秦艽随手放置到了一旁,连带着竹筒表面上被某人亲手用刻刀刻出来的几个奇奇怪怪的小咒语也被地上的雪花轻轻盖住了。

待随后干脆解开衣服又俯下身捧起一点冰冷的潭水, 任由着灰色的半长发垂落在了自己肩头的秦艽先是开始简单地收拾起了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又面无表情地打量了眼潭水中自己那模模糊糊的面目。

视线所及,他裸露在外的结实上臂上有几块虽然很小很小, 却延伸到他背部肌肉上的红色伤口, 虽然基本看上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但衬着他满后背多来四处奔波留下的旧伤,老疤还有青龙纹身还是莫名有些不协调的丑陋感。

而或许也是因为这点,这会儿一个人安静呆着的秦艽看上去心情也并不是太好,只一边继续小心擦拭着这被母狨和阿香念叨着养了几天可算是有点见好的伤口边缘, 又明显有点龟毛洁癖症犯了般嗅着自己身上的血味就面露不喜地躲开了点。

不过很显然, 前段时间就开始修身养性的秦艽此刻之所以会表现的这么心情不好, 也不仅仅是因为原本用来单独联系晋锁阳的传声鬼坏了,以及已经八百年没受过一点伤的他这次居然会在帮阿香寻找雷车的过程中破天荒受了这点皮外伤的缘故。

而细究起来,真实的原因其实是那一晚在小人县的山中,当他身旁一直帮忙和那些小山精沟通的母狨好不容易结束那三个最重要的问题,并准备根据秦艽本人的指使,挥手放那些具有预言能力的小人们继续离开时, 那些本还表现的十分亲切和温和的小人们却是忽然毫无预兆地换了副陌生的嘴脸和口气,并在那之后直接无所顾忌对着不远处的秦艽和母狨袒露出属于山精那真实而又残暴面目,就在那树丛后的红色光晕后就提着嗓子一脸奚落地开了口。

【说起来,狨,你也是那些人类或者说那个姓师的朋友吧?那聪明的小人还是劝你不要再和这些弱小的活人做朋友了,小人们心里其实可不喜欢这样所谓的‘了不起的人’。】

【因为呀,众所周知,越是在世人眼中显得坚定高大了不起的人就越是些愚蠢和可笑的人,而那个姓师晋锁阳就是少有的那种最蠢最笨的,听说他的前世就死的很凄惨,死去多年后无人再知道他的名姓,毕竟这世上谁又会真心实意地一辈子去感谢他曾经所做下的一切呢?人们只会躲在背后尽情嘲笑他的无私又多愚蠢而已,哈哈。】

这一番格外刺耳难听的话说的躲在树丛后的秦艽和母狨当时就脸色一变。

冷冷地眯着眼睛望着外头的秦艽当时虽然隐约听见了这番话,一时间却也没有准备立刻就对这番言论发表什么看法的样子。

而看上去同样十分听不下去,却明白今晚这事其实并不适合闹得太不好收场的母狨想了想还是不悦地反驳了几句,又出声警告了几句你们可是聪明的小人,还收了我主人的好处,怎可说出这种无礼的话呢。

可那些收了好处就笑嘻嘻不吭声的小人闻言也不言语,就这么奇奇怪怪地望了眼树丛中母狨和秦艽的方向,又仿佛一副准备息事宁人的样子不再说话。

而偏偏就在胆战心惊的母狨勉强松了口气,又准备和身旁的秦艽一块收拾掉手边剩余的生米拿起来离开时,还没来得及转过身的母狨却忽然听到身后那些阴险狡诈的小人们面露邪恶地扯着嗓子故意大喊起来道,

【那个姓师的上辈子死的真的好惨啊!他明明救了很多人可是没有人再记得他!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那无可救药的责任和善心!】

【所以说……蠢人就是蠢人,愚蠢的活人,活该被小人们吃掉的活人……哈哈……哈哈……】

这一番明显更接近恶作剧的话一落下,即便面色惨白的母狨再如何试图在一旁阻止,他们头顶的乌云里头还是瞬间落下了一道恐怖到照亮到众人的雷光。

而好多年没对人真动过怒的秦艽见一旁的母狨面露焦急地试图拦着自己,也没怎么理睬,就这么扯扯嘴角笑了一声,又干脆将这么一番话直接回敬给了那些躲在红色光晕的小人们。

【哦?晋锁阳是蠢人,小人们又算是什么东西?小人们不过是一群比蛆虫还不如的杂种,连脑子都未必有蚂蚁一般大,你们的心胸和老鼠十分相似,连臭虫都比你们有自知之明,仗着身形渺小所以得到上天的一丁点补偿能够偷听到天意就自以为拥有了所谓的智慧,一把生米都能够让你们洋洋得意好久,这样说起来,当今世上难道还有比小人更愚蠢更容易受骗的蠢货吗?】

秦艽这些小人听了脑袋都能给气大了的话一说出口,那一晚之后的事情发展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本就不是吃素的,当时听到这话更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小人们当下就变出一张张狰狞丑陋山精的面孔和秦艽正面对上了。

不过起初因为身旁还有阿香的缘故,所以秦艽并没有打算暴露真身,只是半真半假阴着脸地就想先给这帮嘴巴很坏的小人一点教训再说。

可就在修身养性了不少年的秦龙君难得打算见好就收,也并不打算直接要了这些性格恶劣,出言不逊的小山精的命时,一个不留神间,原本被他随身带着的传声鬼就这么被那些死缠着他手臂不放的小人们就给一把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