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身为由蛟历经劫难而生的龙,生来与诞生了一切生命的水同样有着来自某神奇异的感应。

他能察觉到这古老神秘而又溫柔的河流深处,有某神悦耳美丽的歌声在徜徉着,那是一神在歌唱着所有生命起源的特别歌声,许久,他才冷冷地抱着手出声道,

“所以,我们之前怎么也找不到它,是因为杨花在老去之时,把唯一的「河流」留给了孙子范东,只因为这小子当初一意孤行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也一道带走了 「河流」的源头,这才会促使东山的河水干了那么久,我们想尽办法也找不到它?”

本来就看范东这个智商不太够的傻小子不顺眼,这会儿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秦艽顿时连表情都有些阴森了起来。

“嗯,我想当初山顶的「河流」干涸,还有我们找不到杨花的真相……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

虽然这个真相听上去意外地有些简单的可怕了。

但事己至此看着不远处‘水珠’中那睡得沉沉,明显什么都不知道的‘臭小子’,晋衡也不得不面露无奈地皱眉回答了一句。

而赶在报复心很重的秦龙君直接上去拿脚暴躁踹醒‘小孩子’之前,老好人‘晋姓师为了让他们这趟东山之行能圆满地划上一个句号,不最终造成什么奇怪的流血事故,还是赶忙对自家家属补充了一句道,

“不过现在有一个比较合适的办法,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着曾经发生在山中的‘这一切’,找回那条干涸的「河流」。 ”

“哦?什么办法?”

听到这话,勉勉強强收回自己己经危险抬起的那条一米八性感修长‘大龙腿’的秦艽不咸不淡地眯着眼睛勾了勾嘴角,而晋衡也沉默了下,才望着这头顶仿佛己经回不去的蔚蓝色‘水珠’道,

“存在于东山的「传说」虽然己经消失,但「故事」的结局却依旧可以被人为再次改写。”

“就好像在上一个厲于我们两个的那个故事里,最终,我也打破了「故事」一开始所注定结局的那扇门,找到了另一头那个即将消失的你。”

“只是这一次,有能力去彻底改变这个「故事」的主角并不是我们,而应该是……范东他自己。”

(五)

就在外面的世界正发生不可思议的一幕之时。

范东也做一个梦。

这个梦他以前就常做。

刚离开家乡,去外地上学工作的那段时间他更是每一晚都几乎会做到。

但大多数情况下,第二夭醒过来卮,他就会奇怪地忘掉梦中发生的这一切,可这一次,今晚这个梦里他所目睹的一切却是那么的真实,又仿佛近在眼前。

那依稀是他七八岁时候发生的事了。

记忆里,他生下来就没有父母,爷爷奶奶两个人辛辛苦苦带着他长大,一家人生活虽然清贫但也衣食无忧。

镇子上有点岁数的人都认识他爷爷奶奶,他爷爷是个和他一样除了老实,并无多少特别之处的傻老头,他奶奶则是个大多数情况都脾气很冲的小老太太,范东从来也不觉得自己的家人有和特别之处。

但人人却都说,他奶奶年轻时候听说是东山最美的姑娘,长的就像传说里的仰阿莎。

‘仰阿莎’是古老少数民族中传说所提及湖边女神的名字,相传那是一位生活在水里的鱼女,她长得犹如最璀璨夺目的明珠,只有在夭上红色的月亮掉在地上时,就会从鱼化为人来到人间嬉戏。

范东每每听着这些大人们说的话都觉得这话有点好笑,因为他发誓他亲眼见过自己奶奶小时候的照片。

他奶奶小时候不仅长得一点不好看。

相及,还是鼻子有点塌,牙齿有点龅,小眼睛大脸,长的既不可爱又不溱亮的平凡小姑娘。

而在他实际印象里,那张表面泛黄,却被珍惜地摆放在柜子里的老照片里面隐约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抱着小姑娘的男人,时隔多年,范东已经忘记长什么样了,如今也就记得他奶奶小时候的模样。

“阿奶,这照片里的另外两个人是谁啊?”

曾经,他好像也好奇地问过他奶奶这个问题。

但不知为何,每一次他奶奶被问到这个问题时表情都会有点奇怪,丰夭才会有点感慨又有点无奈地望着山上笑着回答一句。

“是奶奶以前的家人,但是他们现在一块去天上了。”

“天上?他们死了吗?”

“不,他们是神明,神明啊都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凡人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再次见到他们,但他们的存在和传说,却被我们这些寻常人所知,就像是龙王湖里的龙王一样,难道大伙都知道龙的故事,就能天天看到龙吗?”

这番话,范东那时候听不太懂。

他依稀又觉得奶奶的这番话好像有点说不清道不明道理。

毕竟山顶的那条龙王湖确实就像是他奶奶口中所说的那样神秘又可怕,关于那里的的「传说」好像一辈子都讲不完。

那时候的他还在县城的小学读书,每夭背着书包跑下山上课时,他都会碰巧经过那里。

那时,属于他家乡的河流似乎还没有像卮来那样忽然一夜之间完全干涸。

春夏秋冬,他和镇子上的孩子一起去打过水仗,一起去捞过里头的小鱼,但他一次也没见过那里有什么龙,更别提什么其他所在了。

直到有一个热的连婵都好像叫不动的深夏下午。

从山底下的小卖部花钱买了一根冰棍,又放学准备回家的范东在独自回家经过河边的途中,再次贪凉蹲下来玩了会儿水。

可这一次,身旁并无同伴,也无大人陪同的他却意外地失足掉入了深不见底的龙王湖中。

这是一次异常可怕的经历。

唯有真正溺过水的人才能体会那神明明闪着光亮的水面近在咫尺,仿佛用手指一碰就能逃生,可是因为沉重而不断下坠的身体一步步落入冰冷和死亡的可怕感觉。

只有七八岁的范东在水底下不停哭叫,挣扎着,但因为痉挛而失去逃生能力的双腿还是动弹不得。

在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因为就算己经过去很多年很多年,他都清晰地记得那一刻生命化作流淌的河水从身体里一点点消失的恐怖感觉。

可就在即将完全失去的他自己都要绝望地放弃往水面上逃时,他却看到那闪烁着唯一一线生机的水面上,有一个奇异地跃入水中的红金色身影和一条夹杂在鱼和人之间的尾巴。

那是鱼……鱼?不,也许,也许是人?

一时间失足落入水中的少年不由得陷入了某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和害怕之中。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这条‘鱼’竟然会飞快地从水底靠近他,并用自己温暖而滑腻,长满了鱗片的手掌抱住了他。

而也是在这个与那神秘的生灵对上眼的瞬间,那时还小的范东才发现这个长着红金色鱼尾巴的‘生灵’竟然有着一张让他熟悉到害怕的面孔。

这是他这辈子笫一次看见自己的奶奶变成这幅样子。

那时候的她己经是个不算年轻,面容也开始老去的妇人了。

但是范东发誓,长着一条红色鱼尾巴的奶奶真的就好像传说中的‘仰阿莎’一样,即便她的面容染上皱纹,红色鳞片不如年轻时美丽,她的身上依旧充斥着精怪鬼神才有的奇异之美。

“冬冬.......冬冬.........”

在水底变成一条金红色的鱼的他奶奶着急地好像快哭了。

“吶……吶……”

嗓子眼里呛着水,但是眼睛还是被吓得通红通红,面色煞白煞白的范东害怕的手脚都在剧烈地发抖,不停地及甯呕吐。

哪伯终于得救,可这一次的落水加上受惊,还是让被迷迷糊糊带回家的他发起了严重的高烧。

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被心急如焚的爷爷奶奶抱着去看了镇子里的医生,可即便吊了多少瓶盐水,被噩梦所包裹的他却依旧无法康复。

“冬冬……你到底怎么了……呜……你要让爷爷奶奶怎么办啊?”

“我,我害怕……”

“害,害怕?你害怕什么?”

“我……怕鱼……怕水……我想让他们都统统消失呜呜……我再也不想听那些「传说」和「故事」了……我不要看见水,不要看见鱼,赌怕,我好害怕......爷爷奶奶......”

仿佛是一句可怕的咒语,亦或是一个即刻就被老天爷当真的愿望。

伴随着被噩梦折磨了数日的范东的一句怕极了的梦话,当高烧终于褪去的那一夭清晨,再当他精疲力尽地从小床上苏醒,又看到欣喜地差点哭出来的爷爷奶奶时……

——山顶的「河」就真的干涸消失了。

除他之外包括他爷爷奶奶在内的所有人,都一夜之间像是遗忘了很多事一样。

即便之后唯一清楚真相的范东在小心冀冀地透过家里的水盆去偷看自己奶奶的影子,他也再没有从好像变成一个普通人的老太太身上看到过任何关于鱼女的奇特生理特征。

所以,这是个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梦?

那这些存在于他脑子里「传说」和「故事」又到底是真的?还

是假的?谁能告诉他呢?

「阿宝,我总觉得……他们好像一直就在这里,没有离去,但再相见,我恐伯己经认不出他们了」

「哎,你是不是又梦到你脑子里那些东西了?」

「是啊,又是那些稀奇古怪却也忘不掉的梦,我梦到我是被一个很讨厌的家伙捉弄地藏自家腌菜缸里的鱼女,可他对我很好,像是我最爱我不过的父亲,你是老蚂蚁婆婆家的孙儿,每天都带着拾来稻谷悄悄来我家瞧我,还一个白头发的人,他总是牵着我的手去水边玩,还用他灵巧的欢手给我做了好多好玩有趣的玩具……」

「我有时真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好像这些幼年的我们曾经都亲自经历过,但最终「故事」讲完了,我也失去了一切变回了最普通不过的凡人,可是那时候,也踉着一块消失的「他们 」最后又到底去哪儿了?」

「我们都己经老了,真想,有机会再见见他们啊……」

逐渐长大的他偶然间偷听着自己爷爷奶奶的对话,他知道所有人好像真的把一切都给忘了。

伴随着山顶那条「河流J彻底消失,一切的「传说J和「故事」都完全地被人所遗忘,而即便他如何欺骗自己一切都是假的,不存在的,他内心深处的某块地方却依旧怀着对自己亲人最大的歉意和伤心。

“那你想改变这一切吗?”

范东,你觉得这就是「传说」真正的结周了吗?

快看看你的眼前,看看这一切是什么?

“喂,臭小子,快醒醒,你光会打呼噜吃干饭连这点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吗?”

不知从何处而来淡漢的男子声音和另一个冷漠的训斥声一下子打破了梦境中范东的思绪。

隐约间,天际像是有奇异,震慑人心的动物的嘶吼声,不仅将他浑浑噩噩的脑子瞬间惊醒,还仿佛让他的意识都重新恢复了生气。

而这一次,再次听见这声音的范东却几乎在同一时刻就确定了下来。

龙,对,这就是属于龙的叫声!

尽管他这辈子都没有听过龙的叫声。

但这世间,水里,路上,夭空中显然再没有任何一个强大的生灵可以发出这样的叫声。

而当范东猛然间睁开紧紧闭着的眼睛从头顶上蔚蓝色的‘水珠’往上看,却无法从那笼萆在自己眼前的乌云和迷雾中看到一团像是灰色旋涡般的破洞。

而在那旋涡之中,除却一个正为他单手打破那扇奇异大门的模

糊白色身影,就只有那一幕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让他在无法

面对家乡的一切——

【“我有时真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好像这些幼年的我们曾经都亲自经历过,但最终「故事J讲完了,我也失去了一切变回了最普通不过的凡人,可是那时候,也踉着一块消失的「他们」最后又到底去哪儿了? ”】

【“我们都己经老了,真想,有机会再见见他们啊

【“冬冬……你到底怎么了……呜……你要让爷爷奶奶怎么办啊?”】

【“我,我害怕……”】

【“害,害怕?你在害怕什么? ”】

【“冬冬,阿奶这次要走了……我己经老去,只有「河流」能永远地陪伴着你……真希望天上的龙能接我回家啊……”】

在水边伤心哭泣的年迈妇人,还有幼年时,胆小到只能抱着头的自己,都透过蔚蓝色的‘水珠’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被刮的完全站不住的范东眼睛通红,双眼含泪地站立在风口,像是再一次坠入深水中挣扎的欢手却好像忽然获得了一股力量般靠近了那‘水珠’外的一切。

他的身体,他的欢手,他因为愤怒,悔恨和不甘心而咬紧的牙齿都在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那一句话,一个答案。

那个出现在风口的白发身影亲口问出他那个问题的答案,那个过去多少年里他都在梦里哭着问自己的答案。

“阿奶,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不……这……这并不是……这呜呜……不是「故事」真正的……结局……不是!”

伴着这句话音的落下,天空那道‘门’好像发出一声碎裂之声 ,与此同时,泄露出一缕耀眼夺目的光。

山顶一夕之间死而复生的河水呼啸而下,夭际中不再乌云密布,阴沉可怕,生机都一瞬间回到了整座沉寂己久的东山,而在云中,隐约有一人一龙悄然离去,只留下山谷,河流重换生机

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泥土,溪流,萆木,千年前的中原大地,人间的河流。

灌溉的河水己经干涸,唯有「龙J与「人」与留在了地上。

人间的河,从来不知去往何处,却也去往人心中真正想去的地方

有母亲,有父亲,兄弟姐妹,有肥沃田野,河流的地方,

—那地方,就叫故乡。

三夭后,东山县的唯一的大巴车站内。

拎着一大堆爷爷奶奶留下的旧衣服杂物,外加山货土特产塞满 了整个旅行袋的范东正在和特意来送他的晋衡告别。

老房子过户的事情这两天县政府那天己经基本搞定了。

多亏了有办事靠谱又温和稳重的晋衡,外加气场恐怖又强大的 秦艽的帮忙,范东这个干什么都缺根筋的小年轻才能够这么快就把政府那边拆迁款的事搞定了。

对此,呆头呆脑的范东自然是对两位‘远房亲戚’感激无比。

但无奈,大家似乎接下来还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所以这不,被单位领导催着回去上班的范东提前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而普衡和秦艽据说也买好了车票,要准备离开东山了。

分别前,他们三个还在县城碰头吃了顿便饭,这回是范东主动请的客,也算是谢谢对面这两位多日来的帮忙。

过程中,范东还特意问他们要了电话号码,方便以后有机会联系,偶尔还能再个面之类的,平时不太好说话的秦艽闻言当时倒是痛快给了,但随后又盯着他懒洋洋来了这么一句。

秦艽:“工作日非工作日,节假日非节假日都不要打过来,打过来也不可能有人会接。”

范东:“啊?那我到底什,什么时候才能打?”

秦艽:“哦,等你这辈子活到头了,河水干涸,快要寿终正寝的时候吧,那时不用你特意联系,我们也能到你。”

范东:“……”

晋衡:“别在意,他是和你开玩笑的,他这个人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范东:“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哈,难怪,吓,吓我一跳……”

这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最终胆子天生不大的范东也没敢在脑子里细想。

但说来也怪,经过了上次那一晚那个再次醒来又完全忘光的‘梦境’卮,他确实感觉自己长久以来心中一直淤积的某些心结被解开了。

即便现在他己经要为了自己的理想去一个并非家乡,全然陌生的城市打拼,生活,往后也很难有机会回家了。

他的内心也不再充斥着对亲人的愧疚,思念和无尽的迟疑迷茫

“冬冬,人只要心里还始终惦记着自己的家,不需要一辈子留在这儿,也还是可以回来的。”

“去吧,别再害怕,你己经真正长大,我们留给你的「河流」会踉着你一起去外面更大的世界,陪着你游到任何地方去的。

“晋衡,我能不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

你到底是做工作的?你和秦艽又是从哪儿来的?”

此刻在相处多日的欢方即将离别之际,大概是又想起这连日来遭遇的神秘一切。

拎着东西即将上车的范东挺忽然的,就开始对眼前还是青年样子,却仿佛走完了漫长人生之路的普衡的职业感到好奇了。

按照平时的情况,其实他也未必会问出这个有点冒昧的问题。 但一是今天秦艽因为收拾行李没来,他终于敢装着胆子打听了,二是大概是这一次,这两个神秘的‘客人’真的勾起了他这个寻常人内心太多的好奇和迷惑,他才会鼓起勇气小声问了一句。

“……我其实是一个记录「传说」的人。”

特殊眸色和发色依旧是那么和现实中的人格格不入,但在人群中面对他人的侧目却也如此坦荡而淡然的白发青年想了想,仿佛也很真诚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记录……「传说」的人?”

“土地,河流,凡人,以姓氏划分的氏族,以及他们自身的故事和结局,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将这些东西收集记录在一本书里,这就是我的工作。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在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工作?”

有点结巴的范东又开始怀疑自己的世界观了。

“当然,大部分流传下来的「传说J本就是过去真实发生,正是因为有这些流传下来的志怪故事,人的存在才真正地得以延续和流传,但「传说」或许可以有结局,但有时候「龙神」们也会希望人们即便不再进行祭拜,也可以长久地在脑海里记住他们这些曾经的‘老朋友’的存在。”

“诶,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龙」真的很喜欢曾经被他所眷顾的人,即便高傲如他从来不会坦诚地告诉别人,却也会希望被人所铭记,以便他将来还能顺着「河流」,长久地来人间探望自己思念的家乡与亲人吧。”

因为这番仔细想来确实意味深长的对话。

之后坐上大巴,又眼看着晋衡在底下对自己平淡地最卮挥了挥 手当做告别的范东都有点会不过神来。

他呆呆地坐在大巴上,夕卜头是己经开了好远,再难回头的东山,脑子里却还在回想着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