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臻取笑道,“尚未出嫁便从夫了么?看来裴某得着个好媳妇呢。”说着又去给她另一只手上药,一面又道,“我没能护你周全,你可怨我?”

毋望知道他一晚上总不受用,便温言道,“我哪里怨你什么,只没料到临走竟有密报,才叫高阳郡王有机可乘。”她打个寒颤,探前身子环上他的腰,枕在他肩上嘟囔,“亏得我在北地遇着的是你,若先遇上他,那我这会子不知怎么样了。”

裴臻大感受宠若惊,她肯主动来抱他,肯对他说这样的话,简直是预料之外的,拍拍她的背道,“你到现在才发现我的好?从前我虽对你使心眼,到底是没有恶意的,不过想让你心甘情愿跟着我罢了。”

她在他的颈边蹭了蹭,热热的气息拂在他的喉结上,哄孩子似的娇声应道,“我知道你最好,从来不曾想过害我。”

他的半边身子已经酥了,气息不稳的低声一笑,想退后一些,她又缠上来,他只得按捺道,“我的姑娘,快些安置可好?再这么下去天都要亮了,歇下罢,明儿还有事要你操持,先将身子养好,大婚之前别作下病才是。”

毋望心有余悸,问道,“高阳郡王怎么办?”

裴臻捋捋她的头发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叫穆大正调一队人过来守着宅子,外人想进来是不能够的,你只管放心罢,他若敢来,便叫他横着出去。”放她躺下,掖实了被角,俯身在她额头吻了吻,耳语道,“睡罢,我走了。”

直起身才要往外,曳撤下摆牵制了下,低头看,一只手牢牢攥紧了他的衣襟,他不由失笑,蹲下道,“舍不得我走?那我今儿留下,反正就要成亲了,早一日同房也没什么,大家省心。”说着作势解领上盘扣,心里也隐隐期待她当真允了,毕竟这种日子对他来说实在煎熬,能早些结束简直就是烧高香了,无奈这丫头固执,他也不好逼她。

果然,话才出口,那只手嗖地缩了回去,他苦笑着站起来,她怯怯道,“等到大婚罢,好不好?”脸已埋进被褥里,羞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忍笑嗯了声,抖了抖衣袍跨出门去。行至廊下举掌三击,屋顶落下一个黑衣人来,跪拜行礼后垂手待命,裴臻道,“派人到涿州去,将那个被高阳郡王杀死的驿丞家眷送到燕王府大门口,还有沿途那些吏民苦主列个名单,也打发人送去,开春新皇登基朝贺定要让燕王遣他去,他这一去就别叫他回来了,乔装杀之,此人不除终是心腹大患。”

那暗卫道是,躬身一揖,身形上拔,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缓缓往卧房去,手里琉璃佛珠捏得咯吱作响,心道一计不够二计来凑,朱高炽那里若没有动作岂能就此让他逃脱了,那小子有勇无谋,且看他如何收拾他罢。

又过十日已至腊月二十三,这日裴府上下早起,筹备着过小年的一应事宜,林婆子笑道,“今儿咱们厨房热闹,奶奶来了,回头大爷还要来祭灶神呢。”

众人都应,还有杂役婆子道,“过了二十三,诸神都上天了,百无禁忌,娶媳妇聘闺女不用择日子,奶奶和大爷赶乱婚干得好,来年添个大小子。”

毋望大窘,如今也不忌讳她们叫她大奶奶了,几个管事婆子偶尔和她说些什么姑娘小子的她也不恼,只有裴臻的奶妈子自打听说年前他们要大婚不痛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背地里和人抱怨说她白折腾人,她愈发厌恶的厉害,按说她没有贴心的长辈在,有些什么要留心的该是她这个奶过哥儿的来教才是,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热络些下个气而,那些坑府里银子的事自己也就不追究了,偏她拿大不肯低头还要对着干,毋望一气之下便送她两个丫头,打发她回她儿子那里养老去了,听说早晚在家咒骂,眼下忙,暂且不与她计较,待到过了年总要料理的。

林婆子往灶神像前上供品,都是些甜食,诸如糖瓜,汤板之类的,还在旁边放了两个生鸡蛋,毋望奇道,“怎么不放熟的?”

林婆子道,“奶奶不知道,黄鼠狼和狐狸是灶王爷的部下,这鸡蛋是给它们的,宴请了上头,下面也得打点一下。”

她笑起来,原来这天地间不论是人还是鬼神,礼数都是一样的,要办事必要各处都孝敬到的。

这时裴臻沐浴梳洗完了进来给灶神上香敬酒,女眷退到一旁,他跪在灶前喃喃数道,“灶王爷一家之主,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又供上杂面汤,接过丫头呈上的簸箕,从灶台前一路将灶君坐骑的马料撒到门外,这些仪式做完了揭了灶神像烧掉,正要问今儿饺子什么馅儿,外头虞子期进来给毋望见礼,旋即在裴臻耳边低语几句,裴臻得意勾起嘴角,揽了他的肩道,“此事值得庆贺,今日咱们兄弟共饮一杯罢。”

两人勾肩搭背,直往平波院的抱厦里去了。

第九十九章成败难量

涿州驿丞的老婆孩子吵闹不休,把燕王府门前搞得大乱,燕王殿下对外称病笃,不能出面调停,躺在床上又气又恨,这个小年算是没过好,饺子吃不上,灶王爷也得罪了,坐起身来嗷嗷一通大吼,指着高阳郡王直骂“孽障”,只差没拔剑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盛怒之下削郡王府仪卫司,罚他在佛前面壁思过,又叫王妃送了一千两慰问金去安抚死者家属,在这作战资金紧缺的当口又损失一笔,虚火上行折腾得血不归经,竟然真的病倒在床了。

朱高煦灰头土脸的挨了一顿骂,转出正殿站在夹道上愣神,这件事过去也有小半年了,是高祖皇帝驾崩时他去京师奔丧路上发生的,怎么偏这会子闹了来?他抬头看天,红砖绿瓦上的那片天蓝得赏心悦目,盯着太阳猛瞧了半晌,他发现太阳就像他梳妆台上的黄铜镜,没了外头那一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他没了仪仗,就是个光杆郡王,平常虽然用不上,放着看看也是好的,真给削了还真是舍不得。

“殿下。”身后有人招呼,他回头看,刚才被太阳灼了眼,这会儿看人脸上花花绿绿的一片,也分不出是谁了,便道,“何事?”

那人道,“卑职盘问了许久,那婆姨根本说不清是谁带他们来的,一会说是两个生意人,一会又说是县学里的生员,弄得我一头雾水,后头怎么样,请郡王示下。”

原来是王府里的长史,他奉命彻查此事,看来是半点成效也没有,朱高煦皱了皱眉,“这点子事还来问我?真真人笨事难成等他们出了城悄悄抓起来严刑拷打,说不清就往死里整治,这也不会?傻蛋”

那长史被骂得冷汗直流,一迭声道是,慌里慌张夺路而逃了。

朱高煦正窝火,墙根下一个人嗤地笑了声,他不耐烦的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笑什么?这会子看我笑话来了?可是腚上皮痒么?”

朱高燧年轻的脸上现出不屑来,拉着长音道,“你就会在我面前使能耐,有本事找那个害你的人去,冲着我这个一奶同胞耍什么威风,我才是一心向着你的人”

朱高煦哼了哼道,“裴臻,我饶不过他去,有胆子和我耍阴险,打量我不敢拿他怎么样?”

朱高燧在一旁笑起来,心想这人真够不讲理的,明明是他打人家老婆的主意,还不许别人反抗,做人嚣张成了这样,果然是无敌的。遂问道,“那日可受用到了?滋味如何?”

朱高煦面色不豫,那张漂亮的嘴唇又在眼前滑过,几天没见心里还真有些挂念,看着柔弱的人,脾气倒不是一般的倔强,不把她弄到手怎么甘心

朱高燧看他不说话便拿肘顶他,急道,“你存心和我打哑谜?还不快些说,我回头有事告诉你。”

朱高煦让开几步睨斜他,“没受用着,那日时候紧,再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哪里急色得那样你要说什么快些说,否则我回郡王府去了。”

朱高燧拉了他道,“你还不知道罢,裴府正加紧着置办婚事呢,再过几日就是板上钉钉了,眼下还是大姑娘,入了洞房就成小媳妇了,你怎么打算?”

朱高煦面如寒潭,额上的青筋直跳,杀气腾腾的样子叫朱高燧都有些胆颤,抽出腰刀来一劈,廊下接雨水的大缸子瞬间裂成了两半,他冷笑道,“好啊,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上赶着年下办事?只当我死了不成?我既看上了,他敢娶,分明不把我放在眼里”说着转身便走。

朱高燧忙赶上来拦住他道,“你做什么去?莫非还要抢人么?他府上布置的暗卫岂是吃素的?还是部署了再去不迟。”

他停住了脚,果然还是有顾虑的,硬抢恐怕不成,他才犯了事,父亲那里余怒未消,要是明着来,万一怪罪下来失了宠,那损失的便不止是个仪卫司了,看来只可智取,倘或能将人偷偷弄出来,到时候找个地方一藏,裴臻也捉不到他小辫子去,这样岂不大家干净?

朱高燧抚着下颚上刚冒头的胡髯道,“你可别小瞧了那姓裴的,我原当你那晚上动了他的女人,他第二日必定找父王告状,谁知悄不声的半点消息也无,我只当那丫头或者害臊没叫他知道,如今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要害你,自然不能叫父王看出你们有嫌隙,只怕这只是第一步,后头跟着还有呢,你自己留神罢。”

朱高煦道,“我心里有数,这会子还说这些,快想法子把人弄出来是正经。”

朱高燧摇头叹道,“我瞧你是陷进去了,这时候还想这个,天底下女人都死绝了?人说高阳郡王凶狠顽劣,没曾想还是个情种呢”

朱高煦怒道,“捡些有用的来说再胡浸,仔细我对你不客气”

朱高燧深知他的脾气,看着他手里的腰刀也瘆得慌,忙道,“罢了罢了,我手下有个管军提辖和裴府的管事交好,那管事本来是裴臻的奶哥哥,在府里当差也得了不少好处,只是如今这位姑娘来了,把府里狠狠整治了一番,油水没了,挂了个虚职,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一下子闹起了亏空,他老娘也给打发出府去了,月例银子没了想头,穷便急眼,直恨不得生吃了那春君姑娘,我这就打发人去寻他,给他几个银子,叫他把人哄出府去就得了。”

朱高煦一琢磨,这办法可行度,不必动刀枪就能成事,颇满意的拍拍朱高燧的肩道,“好兄弟,哥哥承你的情记在心上,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朱高燧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找了一块山石坐下,一面道,“自家兄弟说什么承不承情要把那丫头弄出来也不难,今儿大宁都指挥使来了,进了城门,这当口应该已经到裴府了,快则今晚,迟则明日,裴臻定要领萧乾来晋见父王,届时找个由头把女孩儿骗出来,弄晕往车里一塞,事儿就算完了,可是弄出来后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自然是收在房里,若玩腻了就随手扔了,裴臻爱要就捡回去,不要就由她自生自灭,不然还能怎么样?朱高煦将刀插回刀封里,甚感烦躁的来回踱了几步,或者她要是讨人喜欢,封个如夫人也未尝不可……

朱高燧看他竟有些茫然,下意识提醒道,“我和二哥哥说一句,弄来顽顽也就算了,若要扶上正妃的位置可不成,别动真心才好。”

朱高煦眉间又浮起怒色,不悦道,“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