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沿着凿花的地砖往下,左一个书架右一道围屏的绕过去,再往前便是里间了,因为怕地下冷,早年就使人挖埋了地龙,这一加热,真是温暖如春的。

加紧了几步走,猜想她不知白天黑夜,昨儿折腾到半夜,又是发火又是惊吓的,这会子肯定还没起来,布置了早饭好叫她。想着,心里生出股子莫名其妙的欢喜来,怪道常看那些纨绔为女人拼死拼活的,那时还瞧他们不上,如今换了自己,果然就是伺候她也是极乐意的。

打了帷幔进去,却见她坐在桌面,满脸倦容,头发也有些乱,他心里一沉,不悦道,“怎么,莫非你一晚上没睡?”

毋望呆滞的抬头看他,过了一夜了?不知裴臻那里怎么样了,她把这密室里的每样摆设都摸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机关,心里急得没主意,一时头晕目眩才坐下,坐下了就站不起来,只觉眼睛也朦胧了,脑子也不清明了,嗓子里干涩得像要着火,摇摇晃晃几乎要栽倒下来。

朱高煦本来颇有微辞,一瞧她那憔悴样子就把话咽了回去,回身把食盒提到桌上,揭了盖子端出清粥和几碟小菜来,一面道,“吃些东西罢,就是再怨我,也别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且忍两日,这地方不好叫旁人知道,所以没给你派丫头,你乏了就睡,若闲得烦闷就找书看,我这几日有空,就在这里陪你。”

她恹恹的转过脸去,拧了眉道,“你怎么才肯放我回去?”

他顿觉灰心,眼里生出恨意,咬紧了后槽牙,过了半天才道,“还想着裴臻么?快死了这条心罢,就是关你一辈子,我也绝不让你回他身边去”

侧眼看她,她要哭不哭的垂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好言道,“我哪里不及他,怎么就不能入你的眼?你且想想罢,好歹我也是个郡王,跟着我不会辱没了你,眼下虽给不了你正妃的名分,先封个夫人还是可以的,等过阵子寻个错处打发了我母亲指的那个女人,再把你扶正也是一样的。”

她听了这话大感厌恶,头沉重得支撑不住,只得拿手支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郡王这等身份我高攀不起,既有良配就好好过日子罢,你这样拘着我,大家闹得不痛快,何苦来”

朱高煦背起手笔直的站着,哼哼冷笑道,“不痛快的是你们,我倒是舒畅得很,留着你就成了,总有一天你会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的,再或者,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

毋望听他说什么孩子,心里打了个突,又见他挪步过来,骇得起身便要逃。他苦笑,心底某一处尖锐的疼了一下,抬手在她肩上一压,重又将她压坐回八脚凳上,故作凶狠的指指桌上的碗筷,道,“快些吃饭。”

她疑惑地看他,他心头一震,脸上微有尴尬之色,调转开目光不去看她,只绕到她对面坐下,从食盒里拿了象牙箸递给她。

她慢吞吞的接了过去,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将筷子放下了,摇头道,“我没有胃口。”

朱高煦面色阴沉下来,眸中闪过一抹嫉恨之色,道,“竟想他想得这样么?还是打定主意不吃我府里的饭?你可别同我搞什么绝食的把戏,我对你够容忍的了,别打量谁是傻子。”

毋望浑身乏软,耳朵里嗡嗡作响,连眼皮都快睁不了,顺势便伏在桌面上,无力道,“我要睡会子,你出去。”

他挑了眉头道,“你要睡便睡,我在这里碍着你什么?”

她怒视他,他满不在乎,那张冷酷的脸上带着狡黠的神情,看得她怨念丛生,大大呼出一口恶气,道,“劳你叫人把地龙熄了,我不舒服得很。”

他一愕,忙转头看她,这才发现她面色发红,嘴角竟起了泡,一琢磨,想来供得太热,地下总不比上头,空气流通不顺畅,难免虚火上扬,可若是熄了地龙,寒湿入骨,只怕未必是好事,这样左右计较,一时没了主张,才想问她要不要瞧大夫,她已经摘了幔上银环,将他干干净净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他有些生气,兀自转了两圈,小声咒骂道,“不识时务的女人,爷拿热脸贴你冷屁股,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你还不稀罕?那裴臻有什么好,不就是长了张漂亮的脸么,娘们儿似的,值什么?亏你爱得这样,眼皮子浅”

正忿忿不平着,听见上面有人喊二哥哥,遂背着手踱上去,推了门出来,没好气儿的哼了哼,“你来干什么?”

朱高燧才来就碰一鼻子灰,不过这样的时候多了,习惯成自然,要是他哪天对自己好言好语才奇怪,不甚介意的拉了椅子坐下,知道他的怪脾气,他要是不吩咐,下人断不敢进他房里,所以只好自己拿了杯子倒茶喝,一面朝那雕花镜架探了探头,“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戳着了他的痛处,他像只被人踩着尾巴的猫,一下子就乍了毛,“什么女人?软硬不吃我要是离她近点儿,她就拿蜡烛签子抵着脖子,要死给我看”

朱高燧一个没忍住喷笑出来,“你这么就给吓住了?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治不了,你算是白担了那些恶名你房里的女人呢?打发去劝她就是了实在不成压住了手脚,生米煮成熟饭再说,身子归了你,再有什么想头也不中用了,到时候自然服服贴贴的。”

朱高煦陷入沉思,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要成事儿我多的是手段,只是这样有什么意思,叫她恨我几十年?”

朱高燧放下茶盅,怔怔道,“你还当真了?顽过撂了手就得了,几十年?你想和她过一辈子?别忘了,母亲给你订了亲,开春就要完婚的”

朱高煦不以为然,什么正妃,母亲的话不好违逆,娶了闲置也没什么,能遇着个满意的,让她给你生儿育女,如此才是美事一桩。

朱高燧脑门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见他不吭声,知道没有转寰的余地,只道,“那边满世界找呢,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知罢。”

他嗤笑,“就是叫他知道她在我府上,量他也不敢擅闯。”

朱高燧一哂,“你只当他姓裴的是善男信女?惹急了什么事干不出来?这会子九成快疯了,凭你什么府,就是皇宫也敢闯所以我说,你快些把事儿办成了,免得夜长梦多。”

朱高煦被他说动了心,暗想也是,时候长了恐生变故,反正早晚都是他的人,早些受用,届时就算裴臻寻来,木已成舟,除了兴叹还能怎么

朱高燧从腰封里挖出一瓶药来,往他手里一扔,道,“我才得的好药,便宜你了。往茶水里掺一点,保管她乖乖听话,到时候怕你受不住呢”

朱高煦捏起那瓶子细看,上面写着几个小字“秋水长天”,他讥笑起来,“这名字取得妙”

“管他叫什么,好用便成来,弟弟敬二哥哥”朱高燧举起茶盏道,“我祝哥哥马到成功,这回好歹别出岔子了,务必一箭中的”

朱高煦很快活的和他碰了下杯,“借你吉言。”

“快给我弄个侄儿出来是正经,到时候不瞧着你也瞧着孩子。”朱高燧嘟囔,“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杀人那股子狠劲头哪儿去了?我都替你寒碜”

他听了不太痛快,横他一眼道,“我干什么,多早晚轮到你来说嘴?茶喝完了就走罢,我不虚留你了。”

朱高燧叹着气儿站起来,边走边道,“人都说兄弟如手足,到了你这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朱高煦懒得听他絮叨,出门吩咐长史相送,三两下的就把他给打发了。

第103章凌波不过横塘路

下意识握了握那瓶药,复又往密室去。

横竖是做不成好人了,还指望她对他改观么?她从第一眼起就怕他,如今是又恨又怕,他自嘲的笑笑,头回动了心思,却是这样惨淡的境况,这世上不圆满的事太多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爱情的,他们两情相悦?没关系,得不着心,把人留下也一样他甚至后悔自己的优柔寡断,浪费了这么久作表面文章,动嘴还不如动手

打定主意便撩了帷幔进内室,铜炉里点着龙涎香,薰得满室幽香弥漫,她侧身躺在榻上,乌发蝉鬓,火光映照下容色晶莹如玉一般,他在榻沿坐下,痴痴的凑近了看,心渐次摇曳起来,只觉神魂颠倒,晕淘淘如坠云雾里,不由伸手勾她颈上的蝴蝶扣,解了一个,露出玲珑的锁骨来,隐约看见艳红的肚兜颈带,顿觉口干舌燥,满身的血都涌到了某处,心里急切起来,手上的动作便大了,全然沉醉间竟未留意她已经醒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快捷无比的掴在他脸上,半边脸瞬间红了一片。

他措手不及,一时竟未能反应过来,隔了一会儿才捂着脸,拔高了声线道,“你好大的胆子,连我都敢打?”

她抓着领口低喘,不说话,满眼尽是恨意。

他站起来怒极反笑,“你只管和我对着干,不知你可曾想过谢家?一意孤行,谁都得不着好”

她白了脸,垂下眼不再看他,只道,“我恨你。”

他点头,“我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你从了我,把裴臻忘了,我自然一心一意待你,扶你做正妃,将来你的儿子就是世子,一辈子的富贵荣华,享之不尽,这样还不够么?偏要跟着裴臻,撑死了不过是个诰命,就算他官拜一品又怎么样,还是朱家的奴才你却是有主子不做,倒愿意同他一道做奴才?”

毋望转过身,半倚着锦缎靠背,强压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低声道,“不管是做主子还是做奴才,只要和他在一起,那些我都不在乎。”

“好,那我就看看裴臻对你,可像你对他一样男人最在意的便是女人的清白,”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加深,缓缓道,“若是你不干净了,猜猜他还会不会要你。”他说着缓缓欺近她。

她仿佛用尽了力气,失声尖叫道,“你敢碰我,我绝不多活半刻”

他一怔,蹙起了眉头警告,“你敢死,我便叫谢家人陪葬。”

她苦笑起来,他父亲拿她威胁裴臻,他拿谢家威胁她,天生的一对贼父子只是他若以为这样就能逼她就范,那可就是打错了算盘自私便自私罢,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管那些身后事做什么,与其活在炼狱里,不如早死早了

她抬头看他,“我管不了别人,谢家有这一劫也是命中注定的,朝廷慈悲,让他们活到今日已经是捡来的福分,我无论怎么都是谢家的罪人,既然郡王硬要逼我,那我这会子就死。”一边说着,摸出藏在褥子下的烛台,高举起手,签子对着自己的胸口就要往下扎。

朱高煦登时唬得三魂飞掉了两魂半,那两寸多长的钢钉要是真扎进去,那便是必死无疑的,要抓她的手已经来不及了,想也没想便伸了胳膊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