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行道,“我那妹妹就托付先生了,既是她自己选的人,想来也不会错,我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说着先干为尽。

 

路知遥勉强笑了笑,顺着话头道,“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裴臻笑得愈发灿烂,拱手道,“多谢多谢。”言毕举樽一饮而尽,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施施然朝另一桌去了。

 

 

雅阁里的夫人们也酒劲正酣,边喝边说,大抵是些婆媳姑嫂间的段子,渐渐又发展到夫妻翁媳,几人说到动情处便声情并茂,引出哄堂大笑,见新郎官来了纷纷起身,笑道,“和咱们每人喝两杯才算完呢。”

 

裴臻作揖告饶,“好嫂子们,且饶了我罢,才刚喝了几大海,这会子真不成了。”

 

朱能夫人道,“和爷们儿喝就成,喝咱们喝就不成了?偏不饶你也莫说多,叫丫头拿个海子来,你喝了一海才放你出门去。”

 

裴臻一听连连摆手,“嫂子们是要瞧我笑话呢,我便是大肚弥勒佛也喝不了这许多去,嫂子们菩萨心肠,”又腼腆一笑,“春君还在等我呢。”

 

 

席面上嘘声大作,张玉夫人道,“可不,闹得人家洞不成房就是罪过了,换个大盅来,喝上一盅便罢了。不过听闻明月先生通晓音律,当年一曲名动天下,今儿也让咱们一饱耳福罢。”

 

 

裴臻面上笑意渐深,回头让助儿取琴来,自己接了盅仰头喝尽,道,“多谢诸位嫂子了,兰杜许久未弹琴了,恐手生,要是弹得不好,请嫂子们多担待。”

 

 

说话间丫头搬了琴案来,又取金炉燃一支檀香,小厮抱了琴放在案上,但见那琴黑漆面,具细密流水断,玉徽、玉轸、玉足,琴底颈部刻行草书填绿,竟是唐朝的名琴“春雷”。

 

 

他撩袍习地而坐,如玉的手指覆上琴弦,轻拨慢捻,铮淙有声,那春雷音色极佳,加之抚琴之人琴技高超,琴声忽而激昂,四弦一声如裂帛,忽而低迷悠扬,辗转飘渺,众人听得入神尚尤不足,便吵着要他高歌一曲,裴臻浅笑着曲风一转,启唇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琴声缠绵,歌声悠扬,隐隐飘进蓬壶阆苑,陪房的丫头喜娘笑道,“又在折腾姑爷了”

 

淡月微推了窗,回身道,“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毋望已由十全妇人揭了障面,凤冠也暂时卸了摆在一边,倚榻细听了,手指打着拍节道,“是凤求凰。”

 

婆子恭维道,“新姑爷色艺双馨,明月君果然名不虚传,和我们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

 

毋望只淡然一笑,问微云道,“大爷喝得可多么?”

 

微云道,“才刚助儿打发人来回,说喝得还不少呢,到廊坊下吐过一回,重吃了解酒药,这会子还好,琴照弹,歌照唱,想是没什么。”

 

毋望听说吐了,心里不由揪了揪,眉头也皱了起来,淡月忙道,“奶奶快别心疼,哪个新郎官不是这样过来的新娘子乐呵呵的,可不敢蹙眉。”

 

微云也宽慰道,“奶奶只管放宽心,咱们大爷什么样的人物,岂会吃亏。”

 

 

毋望暗想也是,他滑得都快成精了,天底下哪里有人难为得了他于是安心在软垫上歪着,看见一个喜娘拿描金漆盘托了一方雪缎来,到床前掀了被角塞进被窝里,她不解,问淡月道,“这是做什么?”

 

 

淡月是大姑娘,也没见过这阵仗,便茫然摇头,旁边的婆子道,“这是落红布,是爷和奶奶圆房时用的,一是怕脏了褥子,二来,第二日要给婆婆瞧的。”

 

毋望大窘,淡月道,“咱们太太没在,明儿给谁瞧?”

 

那婆子暧昧的笑,“那就留着罢,好歹是女孩儿的第一次,过了今晚再不是姑娘了。”

 

 

洞房花烛就是那件事,先头燕王妃拿画册来教她,如今又有这落红布,她隐约有些害怕起来,渐渐白了脸,众人见她惶恐,喜娘俯身在她耳边道,“别怕,只要姑爷不急,小心些就没事儿,世人都打这儿过的。”

 

另两个婆子点头道,“忍一忍,明儿就好了。”

 

毋望低着头不说话,那人是裴臻,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毕竟自己并不排斥和他有亲密的举动,咬牙挺过去就好了罢。

 

脑子里正混乱着,喜娘看了时辰道,“快四更了,外头宴席该散了,快扮上罢,姑爷该进洞房揭盖头了。”

 

丫头们七手八脚重给她戴上凤冠,盖了锦袱,刚扶到喜床上坐定,园子里传来鼎沸的人声,毋望咯噔一下,暗道闹洞房的来了,岂不是又要折腾么

 

 

新郎官被那些武官推进新房,众人大喊着要看新娘子,让新郎官挑盖头,裴臻哭笑不得的接过称杆,拱手道,“夫人胆子小,诸位瞧过就请回罢,裴某款待不周,下回定当赔罪,这洞房便别闹了成么?”

 

丘福和顾成嘿嘿的笑,“看来明月先生英雄一世,却是个怕老婆的别啰嗦,揭了盖头要紧。”

 

 

裴臻无奈拿称杆子挑了锦袱下来,众人借着烛光一看,新娘子华服宝冠,素肤如凝脂,绰约多逸态,唇上一蔟艳红,端的是雍容不可方物,垂眼起身,朝众宾客盈盈一福,弄得原本还想大闹取乐的武将们讪讪的,人家新娘子都行了礼,再不依不饶便是不识趣儿,只好说了些祝贺的话,意犹未尽的退出新房,各回各家去了。

 

 

喜娘伺候新人喝了合卺酒,又在两人头上各剪了一缕头发,拿红绳编了打成结放到锦盒里,婆子端了一盘饺子来,拨了两个到碗里,示意两人一同吃,毋望正觉饿,便一口咬了下去——

 

婆子笑吟吟问道,“生么?”

 

两人苦着脸点头,“生。”忙转头吐在痰盒里。

 

“生就好。”众人大乐,复齐齐福身道,“祝大爷大奶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婆子扫了床上干果,退到门口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主子们早些安置罢,奴才们告退了。”

 

助儿招呼道,“妈妈们辛苦,咱们大爷备了喜钱犒劳各位,请随我来罢。”

 

众人道是,躬身放下纻红洒金帷幔,阖门纷纷退出了蓬壶阆苑。

 

 

 

第111章玉堂春

 

红烛高燃,两人抵膝而坐,相视莞尔。

 

裴臻探身将她头上凤冠摘下放到一边,绕到她身后替她捏起了肩颈,低声道,“累么?”

 

毋望应了声,他从那巨大的穿衣镜里看过去,新娘子闭着眼,神情魇足如只优雅的猫,脖颈纤细修长,白嫩的皮肤比最精致的瓷器还要金贵。

 

 

他恍惚想起初见她时的情景,她坐在梧桐树下,在绣绷上描花样子,低着头,浅绿色的短衫衬得眉目如画,听见他舅母的介绍,一时眼中神采千变万化,似乎不满,脸上却带着疏离而矜持的笑,他的心怦怦跳得山响,觉得都快喘不上气儿来了似的,她缓缓转身,连看都不曾仔细看他一眼,那时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容貌是否褪色了,回去还照了好半天的镜子,后来才知道她是个那样淡漠的人,心无杂念,平静得像一口古井,任他手段用尽她自岿然不动,就算被逼无奈来求他,面上还是淡淡的,不卑不亢,他那沉沉心机瞬间就化作了绕指柔,第一次竟为个女孩夜不能寐,只为等不到她来找他,便在家里坐卧不宁,对虞子期的办事效率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想想真是一物降一物,凭你恁的能耐,左不过难逃情关,他的劫原来是应在她身上的,这个差点就成了他小妾的女人身上。

 

他不禁勾起了唇角,指腹在她耳垂上摩挲,今后她就是他的了,谁敢多瞧一眼,他都有充分的理由干涉,多么的好

 

毋望扬起脸看他,面上笑靥如花,“你在想什么?”

 

他回了回神,有些不好意思,负手踱了几步,慢吞吞道,“我在算今儿收了多少礼金。”

 

她坐到梳妆台前拿篦子篦头,只道,“嗯,可算清了?”

 

他看见她脸上的促狭,知道她在取笑他,便抚额退坐到床沿上,呻吟道,“了不得才刚喝多了,这会子上头。”

 

 

她心里一紧,忙扔了篦子来看他,却见他摘了翼善冠,斜倚在绣枕上,长发披散如墨,红唇微张,媚眼如丝,秋波涤荡间春色泛滥,已然风流入骨的模样。

 

她面上一红,嗫嚅道,“我倒水给你喝罢。”

 

 

他的手指勾上了她喜服上的霞帔,将她勾了回来,笑得颠倒众生,“早灌了一肚子的水,你还叫我喝,莫非要撑死为夫么?”说着栖身靠上来,头枕着她单薄的肩,一手攀上她领上的盘扣,边解边道,“睡一觉就好了……你穿这么多做什么?脱了干净……为夫帮你脱,还是早些就寝罢,今晚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

 

毋望心头狂跳,捂住脖子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

 

裴臻也不勉强,直起身子自顾自解起了常服上的绑带,又躬身摘了脚上皂靴,三两下脱得只剩雪白的中衣,闲适靠在床头托腮看她。

 

毋望本就局促,磨磨蹭蹭才卸了翟文背子,正要解腰带,却见他眯眼看着她,刹时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肉,僵僵立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憋红了脸。

 

裴臻叹道,“我说给你脱,你还臊,如今怎么样呢?”一面说,一面踩着波斯毯下地,烟视媚行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