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玻璃上,我看见可豪和苏可吟坐在病床的两边,那女人已经醒来了,笑着握着两个人的手。

可豪一直低着头,昏暗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没事,是妈睡不着多吃了几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女人拍着苏可吟的手:“你不要怪你哥哥,这事不能怪你哥哥。”

苏可吟的声音里还夹着哭腔:“他不是我哥哥,我才没有这样的哥哥!”

“你哥哥和没和你一起长大,所以他对你没有对莫惊水的感情深,以后你和哥哥多接触,哥哥就会慢慢的不再依恋她。毕竟血浓于水,听到妈妈在医院里,你哥哥也赶过来了。是不是啊,可豪,你以后要对妹妹好一点。”女人拍着可豪的手说:“就听妈这一次好不好?”

可豪没有动,只是抿着嘴唇心事重重的模样。

“那哥哥以后会回家来住的吧?”苏可吟说:“哥哥不会再让妈伤心到睡不着觉乱吃药了吧?”

可豪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女人满意的闭上眼睛,她憔悴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光泽:“你们俩回家休息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可豪快要高考了,不要耽误。”

“嗯。”苏可吟盯着可豪的脸。

可豪默默的站起来帮女人把被子掖好轻轻的说:“妈,我先和妹妹回家,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放了学就来看你。”

“嗯,好。”女人躺在病床上微笑着看儿子拉起女儿的手。

我惊慌的跑掉,我怕可豪看见我狼狈失措的样子,在走廊的拐弯处,我绝望的看着他们的身影。

可豪带苏可吟从病房里走出来,他一直低着头,看见妹妹的脚上只有一只塑料拖鞋。他把她按到走廊的休息椅上。苏可吟一直绷着脸没有说话。可豪将那只脚握到手心里轻轻的按摩:“今天跑得太急了,没注意你穿着拖鞋,都擦破皮了,很疼吧。”

苏可吟低着头声音沙哑:“你从来都没有正眼看我过,你只在乎莫惊水。”

那话语里有赌气的成分,可豪像没有听见一样轻轻的揉捏着那只脚:“这样赤脚怎么走路呢?”他蹲下身来说:“来,我背你回家。”

苏可吟没有动,她可能在想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那个冷漠的哥哥。

可豪迳自把苏可吟拉到自己的背上站了起来:“你很轻,要多吃点饭,少发点脾气。”

“你真的要回家住吗?我以为你只是骗骗妈而已。”

可豪没有回答,他那种仿佛被石化的表情让我很不安,于是趁他们没发现我跑出了医院回家睡了很久。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想起许多忘记的事。

可豪第一次背我是初二的时候,我翻墙扭了脚,他把我背到背上,我固执的说:干吗要你一个小孩子背啊,这很没面子。

连自己的姐姐都背不起来那不更没面子。

那以后只能背我哦,如果背别的女生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恩,你事情真多。

第一次从可豪的书包了翻出女生的情书的时候,我跑到爸爸面前哭,我把那封信用剪刀剪成一条一条的,告诉爸爸,如果弟弟变坏了,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可豪那时候和我一样高,他默默的拍了拍我的头说:放心吧,我不会变坏的。

从此他都是把那些信交给我处置,我都是把那些信撕碎后随手丢掉。

可豪第一次吻我,是因为我在家里看动漫的时候,美丽的少女把嘴唇贴到男孩子的嘴唇上,我很奇怪的拉过可豪一起看说:那样交换口水不恶心吗?

于是可豪很迷茫的把嘴唇凑过来,我惊讶的看了他两秒然后拚命的抹嘴巴。

他咂了咂嘴说:还好,不恶心啊。

那些记忆清晰而深刻,在我的内心深处,这些可笑又可爱的记忆被翻出来,也是一种预兆吧,这些制造的记忆就永远的被搁浅了。

可豪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你一晚上没睡吗?”

“没有,我睡得很好。”我哈哈的大笑着怕不小心就惹得他难过:“你是不是要去学校了?那就快去吧。”

“我在你的卧室门口,现在能进来吗?”

我一惊从床上坐起来,幸好房间的窗帘拉着,屋里很暗,否则我的黑眼圈和浮肿的眼睛肯定会泄露一切。

我装做责备的口气:“在门口还打什么电话,那就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可豪走进来,清晨的空气还是很凉的,他的身体透着微微的寒气。我拍拍床说:“坐到这边。”

“嗯。”可豪坐在床边问:“你没睡好吧?”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一直听见你的叹气声。”

“没事,我只是担心你。”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其实上次能那么顺利找到月亮岛是有原因的,我问了酒店的服务人员,因为许多情侣都会相信那个传说去找那个岛,于是他们就每天关注那个岛的位置,然后把信息提供给自己的客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豪把头转向我的脸:“传说都是不可靠的,或者说,因为我作弊了,所以会惩罚我们吗?”

我心痛得没办法呼吸:“那我们要怎么办呢?要分开吗?”

“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我扭过头无助的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不看他。

许久,我一拳打在桌子上:“我知道了。”

“嗯?”

“那个女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她为了拆散我们让你回家去,才和她那个该死的女儿串通好,多吃安眠药,只要剂量不够,也不会死人的。她真的卑鄙!……”

“喂……”可豪的声音里有不高兴的成分。

我不理他自顾自的说:“所以,我们不能上当,干吗要分开呢,我们就在一起气死她。让她的阴谋没办法得逞!”

“喂!”可豪的吼声把我从喋喋不休中喊醒。

“你干吗那么大声,难道不是吗?”

“我妈的确是不小心多吃的安眠药,而且,就算她对你再坏,可是她毕竟是我妈,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我用力的推搡着他:“对你来说是我重要还是你那个刚见面的妈重要?”

“她毕竟是我妈。”可豪站起身来冷冷的说:“姐姐好好休息吧,我要去上课了,还有,今天妈就出院了,我答应她回家陪她。”

“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我拿起枕头狠狠的朝他砸过去。

可豪被枕头砸到停了停还是走出去了。

可豪,你被我骗了,我是多么的了解你。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在你的心里,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无论如何都是你要尊敬的人。你的心里有多么的挣扎我怎么会不明白。

我已经明白,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只会让彼此越来越累,步履艰难。你的压力不比我少,因为你愧对你的妈妈和妹妹。你也在乎没有人祝福的爱情吧?

看着你周旋在这么多阻碍之间还坚定的跟我说,不想分开,不想跟姐姐分开。这就足够了吧。看到了你的执着,我更加坚定,以前都是你在默默的守护着我,现在,该我守护你了。守护我的可豪不会变得伤痕累累。

世界上的守护天使其实有两种,一种是白色翅膀,一种是黑色翅膀。白色翅膀的天使会关怀照顾你,黑色翅膀的天使可能会用谎言痛苦来守护你。

所以,如果我做不成白翅天使,那就做黑翅天使吧。给你痛苦让你绝望死心,这种爱比拚死拚活不顾其他人感受在一起的爱,还要来得更纯洁吧。

你知道为什么天使一直在流浪吗?

因为黑色翅膀的天使进不了天堂,它只能在这个城市里流浪。

4

爷爷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我清了清嗓子问:“爷爷,会同意的吧?”

“既然还是要这样,为什么原来要弄得惊天动地的,让大人们为你们操心呢?”爷爷虽然责备,可是明显的有松口气的意味。

“原来是因为没遇见爸爸,现在遇见爸爸了,所以想像可豪那样回到父母的身边生活。而且爸爸也有送我出国念书的念头,所以……”我推了推坐在旁边的爸爸拚命朝他使眼色:“是吧?爸爸。”

爸爸点点头说:“的确是这样的。感谢您为我照顾了那么久的女儿,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如果您不介意,我就认您做父亲吧,这样还是一家人。”

来之前,爸爸最害怕的事就是爷爷不肯把我还给他,那么多年了,已经是真正的亲孙女了。所以爸爸想出来这么一个主意,认了父亲不就可以了吗?怪不得爸爸自己可以经营那么大的公司,还真的是有头脑的人。

爷爷微微的笑:“其实,只要惊水高兴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认父亲也不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如果是单纯的怕我不让惊水跟你一起生活,那就没什么必要了。我已经老了,我的孙子孙女有人照顾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爸爸一听这话忙拍着我的肩膀说:“惊水啊,你就放心出国念书吧,不用担心爷爷奶奶,他们就等于是爸爸的父母了,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谢谢叔叔。”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爷爷忽然问:“跟可豪商量过了吧?”

“啊。”我努力的笑着摆摆手:“还用商量吗?那小子早就同意了,说去法国是好事,不能耽误我的前途。是吧?爸爸。”

“是啊,是啊。”爸爸附和着说:“还是孩子们的前途比较重要。”

“嗯,你们总算是懂事了。”

爷爷和奶奶很高兴的留爸爸吃晚饭,我借口说家里的窗户没关怕进小偷,于是匆忙的走了。一路上,爸爸还沉浸在父女团圆的喜悦里,不停的问我:宝贝,爸爸今天在爷爷奶奶面前表现得帅吧?

“帅,帅呆了。”我无奈的问:“妈妈当年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自恋的人?”

“这怎么叫自恋呢,你看我们生的小美女吧,这么漂亮的女儿是继承了爸妈的优点啊,你看,你的鼻梁多挺,和爸爸的一个样。眼睛圆圆的,像妈妈。”

“你以前很爱我妈吧?为什么又分开了?”

“因为爸爸当年很穷,去工地做工被掉下来的砖头砸了脊椎,医生说我丧失了劳动的能力。于是我就跟你妈妈提出离婚。”

“那我妈因为这个跟你离婚了吗?”

“是我要跟她离婚的,我跟你妈离婚的时候,还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否则,就不会离婚了。如果不离婚,也许惊水的妈妈就不会死了。”

是的,那我也就不会遇见可豪,也不会让石头那么难过了。

“尽快把证件办下来,我想学画画,去什么学校都好。”我把搂住爸爸的脖子说:“我也要像叔叔这样做个好人。”

像爸爸抛弃妈妈那样做个好人。

我依旧不习惯有这样一个爸爸,叫他时还是会有些生疏和害羞。他送我到楼下,拧着我的鼻子说宝贝晚安。我和可豪的爸爸,也是这么可亲的人。也许天下的父母都是在孩子面前才会表露那种慈祥的温柔。

可豪躺在沙发上看DVD,他把我的韩国偶像剧的碟片都翻出来了,扔得到处都是。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滚了吗?”

“刚才是谁送你回来的?你的那个弟弟吗?”他心不在焉的问着,眼睛一直盯着电视机的屏幕。我走过去把电源拔掉,偶像剧的女人的哭声嘎然而止。

“那个是我爸。你知道我爸是做什么的吧?我爸有两家商场一家酒店,他很有钱,所以我以后会过上好日子。我和他刚从爷爷家回来,爷爷已经答应爸送我出国读书了。而且……”我顿了顿把头转到一边:“而且我竟然跟你谈什么爱情。我真是疯了。这都是小孩子的把戏。我玩够了。有妈妈对吧?妈妈更重要对吧?我就知道。所以,你没资格爱我。已经这是时候了我没必要假惺惺了。姐姐玩够了,所以滚回你妈妈那吃奶去吧!”

我跑进自己的卧室收拾东西,眼泪不停的渗进衣服里。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这是沼泽,会让人泥足深陷。

门“喀嚓”一声开了。

可豪从背后抱住我:“不要骗人了,你说谎的时候眼神总是飘来飘去。”

“……”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把自己说得像贪图富贵的坏蛋一样?我们非要分开吗?时间会让妈妈心软的,你等不及了吗?”

我一咬牙将他的手掰开:“是的,姐姐等不及了。世界上什么样的女孩没有呢?像个白痴一样,快滚会家去吧,我受够了。”

我每说一次心上就有一把刀在狠狠的刺下去。

我麻利的把衣服塞进箱子里,急急的拖着往外走。

手被他狠狠的握住,我的听见骨头里辟里啪啦的声音:“世界上的女孩那么多,可是我的莫惊水只有一个。跟我在一起真的那么累吗?”

“很累。”

“如果放你走的话,你会开心吗?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出现幻觉了吧?想起我的时候,不会难过吧?”他仿佛用全身的力气说这句话。

我狠狠的吸了一大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我不敢看他的脸,我怕我的眼泪和眼神泄露了我的秘密。

“是的。会开心。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出现幻觉了。想起可豪的时候不会觉得难过。”

手上的力道慢慢变轻,终于放下。

指尖没了温度,变得冰冷。

“我放你走。”他说。

可豪,我觉得街灯都灭了。我一定要做对,你一定要过得好才行。否则我们这样两败俱伤,渔翁得利的会是谁?不要让别人沾到便宜,所以你一定要过得很好才行。

“惊水,真的要走吗?”沈小冰不死心的问。

面前的餐桌上是满满的山珍海味,爸爸让我在自家酒店的总统套房里请这些朋友吃离别的晚餐。

“原来是杂草,现在是公主了,我们的公主应该有公主的生活吧?”魏净石把酒杯举起来:“让我们为公主伟大的决定干杯吧!”

没有人动,他索性自己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尉迟修一从始至终一直盯着我的脸:“是自己决定的吧?”

“嗯。”

“是因为我吗?”

“啊?”我抬起头,他清澈的眉眼立刻就笑开了:“不是因为我为什么要离开可豪呢?原来不是像天塌下来都不怕的吗?我和小冰差点为了你们惊天动地的爱情而决定做编剧了呢。连电视剧都没有你们精彩。”

张拉拉抓着一只龙虾猛啃:“悦悦,趁我们的公主还在,你能敲诈一顿就敲诈一顿了,你看你那脸跟苦瓜似的。惊水做这样的决定可以理解。你不知道有种爱情叫放弃吗?”

楚悦悦抬起头说:“这样放弃的话,可豪不是很可怜吗?”

我哈哈的笑:“有什么可怜不可怜的,离开那小子是福气,跟他在一起太累了,像没长大似的。他同学说的没错,他是恋姐狂,可能就是会喜欢年龄比自己大的女生吧?还没从恋母情节中进化过来呢,那个好笑的家伙。”

我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咳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我摆摆手不好意思的说:“我去趟卫生间啊。”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笑的,镜子里的女孩脸上都是难看的眼泪。像虫子一样横七竖八的爬了满脸。

那个晚上在记忆里变得很漫长,出了张拉拉,谁都没有吃下东西。我一杯一杯的喝红酒,那些葡萄果汁将我的心烘得暖洋洋的。

我说了很多的话,那些话也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石头一直在笑着骂我胡说八道。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张拉拉一直在吃,楚悦悦的眼睛是红的。

那个晚上匆匆的就过去了,还有很多晚上匆匆的过去,包括我去机场的前一晚。

那一晚可豪将我约到冰室见面,我穿了很贵的裙子,戴着爸爸给我买的钻石项链,整个人就是珠光宝气的暴发户模样。

我埋着头一口接一口的吃冰,吃完整整一盒,他还是没有讲话。

我抹抹嘴问:“姐姐吃完了,你快说吧,我还要赶去预订的发廊去做头发。”

“只是想看看你吃东西的样子,怕忘记了。”

“哦。”我把桌子上的包拿下来:“没事姐姐要走了,明天早上要赶飞机呢。”

“嗯,姐姐,一路顺风。”他把手伸给我。

我轻轻的握了一下就松开,匆匆的往外面走,我不能接触他太久,如果不是那一碗冰,我怕自己会头脑发热原形毕露。

刚走出冰室,信息声就滴滴的响起来:姐,你的包里有一封信,等上了飞机再看。

我拉开拉链,里面果然有个粉红色的信封,是趁我吃冰的时候放进去的吧。

第二天在飞机场,送行的人都来了,很壮观的场面。他们都小心翼翼的不去提那个名字。我知道他肯定来了,藏在机场的某个地方偷偷的看着我们。

他们的祝福使我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