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宗的祭坛建立在墨宗的后山,临着的就是一道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所有人早已布置好站在了两边,静默着等候着墨川的来临

走上祭坛之前,墨川突然停住了步子,看着夜色下被灯火印照得恍如明日的祭坛,微笑着问墨风道:“墨风,你道这正统之术,是如何修习?”

“我又没偷看过宗室秘术,我怎么知道?”墨风耸了耸肩,表示不知墨川走上祭坛,精致擦过昏在祭坛中间的沈月竹,走到祭坛边上,低下头看那万丈深渊

云雾缭绕之间,没有人知道那下面是什么,只觉诡异的寒气升腾而上,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静静看着那深渊,似乎能看到这深渊之底——那些涌动而绝望的灵魂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便就是阴阳相接之地无数被鬼差锁拘,却又的无法超生投胎的冤魂厉鬼在这深渊之下,他们虎视眈眈的想要爬上来,然而却被结界所困,于是他们便只能一日一日,带着怨恨与不甘,守望在此而他们的怨憎累积到一定程度,便需要发泄,于是就出现了所为的“圣子”他们是天生的容器,一次一次,被此怨气孕育而生,享受无尽的轮回,装载着这些魂魄所有的憎怨

是故,所谓的墨宗正统之术,不过是邪术罢了以邪压邪,得以名门正派的美名

他静静凝望间,墨风看了看时漏,提醒他道:“时辰到了”

墨川回过身来,手指一弹,便点醒了地上一直昏睡的沈月竹所有人如潮水般退了下去,整个祭坛就只留下他们两人

沈月竹静静看着墨川,过了许久,却是微微一笑,甚为谦和道:“幸会”

他只是个普通人,然而这一刻,既是是颤抖着双手,既是是在面对着未知的死亡,他却也未退后一步

墨川没有回他,过了片刻之后,他却是好心的问了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这个人,是子语深爱着的人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沈月竹却是愣了愣,弯起眉眼,以遮住眼里的情绪,玩笑道:“我想说,我想活着”

他想活着

他想回去,守着那个女子,等着她,爱着她,用尽一生的心血去陪她

她这一生最大的期盼和守望,他以十一岁稚龄遇上她,给予了双方最美的时光和爱恋既是是在这一切阴谋之间,他们却也是如此澄澈而干净的深爱着对方

“抱歉”墨川礼貌性的回了一句,随后指尖便泛出一阵白光,宛如藤蔓一般缠绕在沈月竹身上,将他紧紧勒住他站在一边,一只手抚着额顶,一只手在凶前摆出了一个奇异的手势,口中喃喃念出咒语,周边渐渐泛出了华光,将他们二人笼罩在祭坛中间

片刻之后,他忽的换了一个手势,地面随即微微震动起来,那万丈深渊之下,似乎有什么受到了召唤,蠢蠢欲出魂魄尖利的叫声回荡在周围,心脏仿佛被一下又一下重击的鼓面,似乎随时就要裂开

祭坛被华光笼成一个奇异的真空,所有的东西都轻轻漂浮起来轻飘的树叶轻轻划过沈月竹的颈间,却宛如利刃一般划出了一个伤口,鲜血霎时从伤口流出,血珠子漂浮在空中,随即汇做了鲜红的气体,慢慢被站在那里的白衣男子吸入口中

那是一个极其诡异的景象,仿佛是在隔空吞噬着对方的血液一般然而只是片刻!墨川立刻察觉不对劲,将沈月竹猛地一掌击开,似乎受了重创一般退了一步!

黑色的鲜血从他口里流出来,他迅速念了一个咒语,血从手间迅速滴下而在他重击之下的沈月竹,却是再也忍不住,一口碧色的鲜血就从口中喷出

“你…你…”好一会儿,墨川才恢复了一些,看向他的眼里,带了满满的杀意:“你不是圣子!”

“对…”沈月竹的神色有些涣散,却仍旧在努力的积聚着自己的神志去回答他:“我不是…从一开始,我就不是…”

是啊,他不是圣子

当所有人以为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以为的时候,墨浅却告诉了他,他其实,根本不是圣子真正的圣子,却是那个宛如凤凰一般绝美的女子

“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去过墨宗祭坛,沾染了鬼魅之气,所以你和叶子语一出生,我便各自施展了法术隐了她的身份,而你…则用来做她的替身”

做她的替身

他知道的,他明明就知道,可是,他却没有怨言

他没有保护过她,没有给过她什么,唯一能做的,便就是当她的替身,为她去死

恍惚之间,他听到有人问:“是她对不对?能让你甘愿做替身的,是子语,对么?”

但他不会说他睁开眼,努力的动了动,向面前的人爬去

他拼死来了这里,就是为了杀他,他怎么不死?怎么还不死?

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对方冷冷一笑,手指一点,便将他凝在原地沈月竹想动,想挣扎,奈何却是没有了分毫力气脑中一片杂乱,很多人慢慢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这一生,救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人死那一年行医的时候,他问了一个濒死孤寡的老人那个老人一生早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最后去的时候,却只有他守在他身边

沈月竹问过他:“一个人在最后的时候,会见到什么?”

对方用最后的力气告诉他:“过往”

过往,于是那个人在最后一刻,看见了他那早逝的妻子,抱着不足三岁的儿子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前,轻眉浅笑,问了他一句:“你回来了?”

而此刻,沈月竹却也看到了

那一袭红衣如血,宛如曼珠沙华一般,开在他的归途之上

上元灯节的河畔,小小的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人来人往;

那个仿佛地狱一般的屋子里,她静静抱着他,同他说:“一直,一起”

她满身是血的从那房间里走出来,一步一步,最后倒在了他面前;

他亲手折了那朵牡丹,插在她的发间…

还有年迈的母亲,莽撞的弟弟,那个不喜欢说话的女儿,那个讨人厌的陈思然…甚至于早已离开的秋菱,隔壁的李秀才

一幕一幕,连接成为他的人生

于是他看到那女子站在高楼之上,俯身看她,那一袭红衣在夜色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张扬而放肆

她说:“我很麻烦”

他说:“我知道”

她又说:“你不需要我”

他说:“我知道”

“那么,”她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来?”

“子语,”他抬头看她,认真而坚定告诉她:“子语,我知道,爱你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我却还是想爱你”

——我知道,爱你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我却还是想爱你

以我的性命,去爱你

第三十三章 地上的人不动了

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

有雪粒纷纷扬扬而下,似乎没有多时,就该下大雪了

墨川靠在祭坛边上,看着那些雪粒慢慢落下来,眼里的神色不断的转换着

他已经修炼了其他禁术,这样的毒药能中伤他,但要杀了他,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墨浅低估了他,而他,却也高估了自己

他记得他曾经同叶子语说,如果她非死不可,那他便会杀了她也许只有杀了她,他才能知道,他到底爱不爱她

一语成真

龙胆血的毒虽不至于让他送命,但只要他重伤,却也迟早和送命差不多了墨浅这般虎视眈眈,还有她…知道自己杀了沈月竹的她,必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吧…她一向,是这么爱恨分明的人呐…

雪粒转换成了鹅毛大雪,他在雪中轻笑起来,而后慢慢撑起身子,想要走出去

便就是这么一瞬——一道剑光从边上凌厉而来!他回手一个咒符凌空写出,便击向了对方!

来人速度极快,迅速的闪过之后,便立刻冲了上来,他脚不落地,迅速的躲闪着对方的攻击,随即一手抚上额间,口中喃喃念出咒语

这时候,他方才看清对方的脸,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墨八

墨八见他的手势,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由得剑势更猛,同时右手从腿间一捞,一条长鞭便从左手挥出,直直袭向对方

那长鞭宛如灵蛇一般,瞬间缠绕上墨川的腰间,便就是这样一个停顿,同时长剑就直接刺了过去墨川面上神色纹丝未动,剑风临到之时,他忽然高喝而出:“杀!”

霎时间,迎来的长剑寸寸碎裂成片,一路碎上墨八手间墨八却是什么都顾不得,直接扑上了他的身子,而便就是那片刻,另一把长剑忽然从雪中探出,凌厉的刺向雪中那受袭的白衣男子

墨川听得剑风从后而来,毫不在意的大袖一挥,便想将那人击杀于掌下而对方却仿佛早知他要如此一般,剑锋忽的一转,瞬息间连点了他三个要害

那样熟悉的招式不由得让他微微一愣,回首去看那人

然而,来的毕竟不是那人,于是这瞬息的迟疑,剑锋便直入他胸腔之内

他迅速的反应过来,广袖一挥,便将对方击到了祭坛边上

此刻,墨八已经宛如寸寸碎裂在了地上,变作了一地飞灰,墨川捂着胸口,看着面前的少年,询问他:“叶子语,是你的谁?”

“是我师父”少年警惕的看着他,他不由得微微笑开

利剑穿心的刹那,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所谓的无法判决,终究是在她的心软之上她若真的提剑而来…他杀不了她的

便就是这样一瞬间的熟悉,都足够他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