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家务助理太尽责了,也会令主人头痛。

以前时常看到新闻上有报道这方面的事情。记得是一年前吧,有一条新闻我和儿子,还有乔乔是一起看到的。说是某星球一个小男孩儿,因为家务助理尽职的每天早上唤他起床去上学,不理会他情愿不情愿,一定把他弄起来帮他换衣,让他吃饭,最后一定要求他准时出门。这个孩子个性顽劣,不肯早起,不愿意上学。但是家务助理的程序是他的监护人制订的,他又不能修改家务助理的程序,每天每天不胜其烦,后来压抑到了一定程度,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用一把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电光斧子,把家务助理狠狠的劈倒劈烂,砸了个稀巴烂,在这个过程中,家务助理还在不停的规劝他,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是不应该的…

但是那个已经没了理智的孩子哪里理会它呢?

当时乔乔看了新闻之后,很平静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儿子一眼。

儿子马上抱住乔乔,全心全意的说:“乔乔你别怕,我永远不会那样做的。”

乔乔当时只是刻板的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乔乔的程序会如何消化处理这条信息,而儿子的保证对他来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重要意义。

我不知道在那条新闻之后,乔乔它,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程序问题,因为有好些时候,我真的觉得乔乔完全象一个人,一个自然人,一个有喜怒哀乐和悲欢情仇的人。

它会不会担忧?会不会恐惧?会不会心有顾忌,或是暗暗为自己留什么后路?

“您想什么呢?”乔乔的话令我回神。

我说:“你不用再说了,舞会我是不会去的。”

它眼睛眨动:“可是您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您有丈夫了啊。为了家庭和睦幸福,您是不是也该多为您的丈夫考虑一下?他送您的衣裳,衣柜里的那些我看过,有两件跳舞的裙子的。他一定希望您能穿上,能够陪伴他,能够在这样的时候站在他身旁。您说是不是呢?”

我愣了下,慢慢的说:“也许吧。”

李汉臣应该是这样想的,多少会有这种想法。就这一点,乔乔没有说错。它的电脑考虑问题,的确全面。更重要的是,乔乔所遵守的原则,就是家务助理的第一原则,家庭完整和睦平安的规则。它的一切行动都不会违反这规则,而且会尽一切努力去维护遵守这条原则来办事。

李汉臣是个陌生人的时候,乔乔绝不会多为他讲一句话。就在那几天我因为他的事情烦恼的时候,乔乔可是一个字的建议或意见也没有说过。

但是现在李汉臣现在是我的丈夫了,是儿子父亲,我们成了一个家庭,乔乔的程序立刻快速,完全的接纳了他。把他当成家庭一员,会为他考虑,会为他说话…

所以现在它说的,没有错。

李汉臣应该是这样想的。

虽然他只是提了一句:“晚上有舞会,这些朋友…虽然关系亲疏不同,但是都许久没见了,我想和他们一起聚聚。”

他说完这句话,只是看着我。

我没什么表示。

他没有说,请你也来参加吧,我们一起招待客人。

不过他的眼神里显然是这么表示的。

只是我没有表示。

这个没表示,就是无言的拒绝。

于是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自己去了。

我有点意兴索然的放下了勺子,美味的沙拉也显得不那么具有吸引力了。儿子坐在一旁,和于昕一起玩模拟仿生积木玩具,时不时的回头看我一眼。只要瞧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积木上面。

看一眼,又转回头去琢磨几下。然后没一会儿功夫,又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我把沙拉盘子推开,看着他说:“好吧,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要老是用那种眼神瞟我。”

“呃,其实,我没什么想说…”他看看我的脸色,抿抿嘴唇,小声说:“我想说的,乔乔都说过了…”

“你也觉得我应该去参加那个舞会?”

“妈妈,我觉得,那不光是个舞会的问题…”他偏过头想想,用词很认真的说:“爸爸的那些朋友,也许已经知道他结过婚了,作为礼貌,他们也应该想要见见你。但是你却没出现,不知道爸爸要向他们如何解释…但是我觉得,不管怎么解释,别人总会想些有的没的…妈妈你说是不是?如果我遇到这件事,我可能也会想一想,这个人的新婚太太为什么不露面?是长的不好看?还是他们关系不好?有可能吵了架,这些都有可能啊。”

我有点吃惊:“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他重重的点头:“嗯。”

不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我这么想,但是没有问出来。

就算是李汉臣和儿子说这话,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重要的是,儿子现在,的确是这样想的。

乔乔说:“您看,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的。一家三口…当然,我也能勉强算半口,您没异议吧?”

我点点头。

它接着说:“一家三口半人,您丈夫,您儿子,还有我,我们都认为您应该去这个舞会…如果现在是家庭会议举手表决的话,那么这个参加舞会的议案就已经获得通过了,您应该放弃自己的执着,予以执行才是啊。”

唔?

这…

乔乔认真的看着我。

再转一下头,儿子也认真的看着我。

连带着旁边的于昕,脸上都是一副“您的确应该少数服从多数”的表情。

“这个…”我有点心虚,轻轻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我考虑一下…”

乔乔霍的站起身来,如此迅捷的动作在它来说可是不多见,我几乎吓一跳,抬头看着它。

“您再考虑,舞会就要结束了!”它大步走向衣柜,唰的一声打开门,抽了一件裙装出来,又大步走到我面前,步子大,动作急,虎虎生风,几乎让我种想逃跑的感觉。

衣服向我面前一举。

“现在…就决定吧!”

乔乔的电子眼亮闪闪。

儿子的大眼睛水汪汪。

连于昕的一双眼都有着不可忽视的期待和光彩…

三人六眼盯着我——沉默。

沉默。

……

我举手投降:“好吧,我这就去。”

第23章

几乎是说出那句话的同时,我已经在后悔了。

可是事实却不容人反悔。

乔乔,儿子,还有于昕,三个人眼中兴奋,欢快,期待…

那种几乎要扑上来的热情真让我难以招架。

舞会…舞会,真要命,上一次舞会是在什么时候?

我有点恍惚…那是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候,我的生活与现在完全不同,也绝不会想到有一天,生活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乔乔完全不容人反对,把我拉到一边,动手就要替我换衣服。我拒绝,请求,告饶…都没有效果,它的固执出乎我的意料。

裙子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颜色,裙摆有些绯红的晕染,腰身向上却又有些微的莹白,领口边上缀着闪闪发亮的珠管亮片,攒成异常精致优雅的花朵。

就算我不懂行情,也知道这裙子一定出自名家设计,衣料珍贵作工精细…李汉臣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裙子呢?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想什么呢?

“真的很合身,”乔乔由衷赞叹:“就算我去挑,也不可能比这件更好。”

要让乔乔承认这一点可不容易,这个在家政方面唯我独尊的它,程序特色就是自信自信再自信。

它在我身后把那些丝带一一系拢,手脚麻利的的捧过一个首饰盒子。里面有几样简单的首饰,但是件件都漂亮的移不开眼。

“这也是在衣柜里的吗?”我问,随手拿起一一根手链。银色的链子上面垂下晶莹的水滴,仿佛晨光里的露珠,盈盈欲坠,令人爱不释手。

“是呀,都是李先生准备的。”乔乔夸他一句:“他的眼光和品味真的不错。”

我微笑:“你也不赖啊。”

“不不,他是真的有品味。”乔乔说:“这些衣裳和首饰都很漂亮,但最重要的是,非常适合您。您的相貌和气质,本身就已经称得上天姿国色四个字了,如果穿戴的富丽繁琐,反而不能衬托您的气质。就是这样简单的设计,反而很…”它想了想:“让您看起来非常清纯,有句古语怎么说来着?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是这样说的吧?我想我的数据应该没有出错和疏漏。”

我轻笑:“喂,乔乔,我不知道你的程序里还有拍马屁这样的插件啊。”

它正正经经的说:“这是实话,一个合格的家务助理只会应承主人,一个优越的家务助理应该会合理的赞美主人。”

它替我把那条手链扣上:“请坐下,我替您把头发梳一梳。”

乔乔的本事真是非常,非常的全面。

我看着他忙而不乱,快捷平稳的动作,把头发梳顺,打散,分开,挑股…

“乔乔,即使你不做家务助理,而去做美发师助理,也一定非常称职出色。”

它的眼睛闪了闪:“您说的是,不过您以前都没有给我展示本领的机会啊。”

我看着镜子:“也许…以后这样的机会,就多了。”

头发被束在头顶,平滑光亮,蓬松而柔软,有一绺垂在耳畔,微微有些卷曲。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出神。舞裙很美,我站起身来转了个圈,裙角撒开来,象流动的水波,也象舒卷的云朵。

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件衣裳真很漂亮——象一个只会出现在幻觉的,绮丽的梦境。

乔乔捧来了鞋子,弯下腰来帮我穿上。

我有点担心,鞋子的鞋跟有点尖细,也…太高了一些,只用两根细细的银色带子缠绕固定在脚上。要换了我自己,不研究一番绝对不知道这鞋子的穿法。

“嗳,这么一来我都不会走路了。”

天知道上一次穿这种鞋子,起码是十年之前…唔,可能还要更早。

“啊,我相信您的平衡感,美女在对于美丽事物的领悟上面,应该是无所不能不所不会的。”乔乔说着令人肉麻的,夸张的赞美:“好啦,现在让小主人看看您的装扮吧,我想他一定会哇哦——”

“哇哦——”儿子愣愣的看着我,然后有点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摸摸我的裙子,又摸摸我手上的链子:“你,你真是我妈妈吧?不是什么仿真机械人调的包?”

我微笑:“你就当是被调包好了。”

“不,不,妈妈,我一直知道你很美啊…但是我不知道,你…唔,那话怎么说来着…”他张了张嘴又想不出词儿,忽然转头对于昕说:“喂喂,快帮我想想。”

你自己想说话又忘词,于昕又怎么能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是让我意外的是,于昕红着小脸儿,低声说:“是不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

儿子猛击一下拳:“对对!就是这话!不过妈妈,你是七分人才,七分打扮…哎呀哎呀,我都嫉妒爸爸了…有这么漂亮的舞伴,多风光,多得意啊!”

我被他逗的笑不可抑,乔乔推我一把:“好啦,您别在这里待了。美丽的事物应该大家共享嘛…您就快去吧,让更多的人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我瞪它一眼,它毫不在乎的,把我半哄半赶推出了门。

“午夜之前请您一定不要回来啊!”

真是的!

我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对着关闭的房门瞪了一会儿眼,又忍不住笑起来。

好吧…去就去,舞会也不是龙潭虎穴,那些客人也不是吃人的变异怪魔。

我扯着裙角,小心翼翼的向前走。鞋跟是令人不太适应,不过好在走了一段路,就慢慢找到了感觉。

有个人从拐角走过来:“请问,休…”

我转起头来,面前那个人的话,忽然消音了。

“您说什么?”

他没开口,目光直接而火热的锁定了我,这种注视虽然不让人无法忍受,可是也绝不令人愉快。我皱了下眉头,过了几秒他终于又出声,却问:“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

第24章

我站定了脚,看着那个人没有说话。

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很不对头,马上换了一种口吻:“您也是来参加舞会的吧?休息室是不是在这边?”

一边说一边微笑,倒也有点绅士风度。这人个子不矮,五官生的绝不难看,穿着得体的礼服,看上去倒是不失礼。可是有了刚才那一幕,就算他现在表现装的再温良恭俭让,也掩饰不了他刚才给我留下的糟糕印象。

开玩笑,找休息室怎么能找到这里来?

我摇摇头,撇下他继续向前走。

“那个,等一等。我们一起过去吧?已经开舞了,这会儿去可是有点迟了。”

我看他一眼没说话,这个人亦步亦趋的跟着我。

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我已经很久没遇到了。

老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自己是个韶华已逝的,与时代脱节的人,有的时候甚至快忘记自己的性别——不是遗忘,只是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女性魅力。和乔乔,和儿子在一起,我体会不到这些。

这个人的身份我不太清楚,应该不是这艘飞船上的工作人员。李汉臣的手下们已经都知道我这么个老板娘的存在,不可能有这么大狗胆跑来对我献殷勤。九成九是今天刚上船的人…但是他跑到下面来做什么?

找休息室?这借口未免太烂,我是一个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