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会请夫人你来教导我,我很感谢。不过教导的方式,我想还是以我为准。往后数日我要预备登基大典的事,没有时间天天腾出功夫来学礼仪,不如今天一次解决,夫人读一次,我心中也有个大概计较,至于细则,可以日后慢慢学起来。”

她说:“夫人,但是礼仪是大事,岂可如此…”

我打断她:“是,正因为礼仪是大事,所以我请夫人先通读一遍,登基之后,若夫人还肯来教导我的话,那时候我们可以慢慢再学,没有时间的时候就按照没有时间的学法来办吧。”

贺青元速度飞快,已经把那厚厚的一迭礼仪书册全拿来了。

“好了,放到夫人面前。”

贺青元极殷勤的把书放到了她面前,说:“夫人,请。”

我点了下头:“夫人就请读吧,我洗耳恭听。”

她脸色有点难看,过了一会儿,才说:“今日时候已经不早,要一一读遍恐怕办不到,我…改日再来。”

我微笑说:“夫人既然有要事在身,那我也不多强留,夫人有闲的时候,还请多来坐坐,我也好多多请益。”

贺青元把她送走,一回来就笑的眯起了眼:“夫人,真有你的。”

我笑笑:“这也没什么。”

“让她把这些全读遍,不把她喉咙读破了才怪,”贺青元说:“嘿,以前太子妃可被她…”她说了半句,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住了口。

“没关系的。”我并不忌讳人提起林湘珠。说到底她已经死了,不可能在跳出来伤害我:“好了,我们来看目录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挑的,衣服颜色是固定的,款式也是大同小异,大典上所佩戴的珠宝更是有定制的,是传了几百年近千年的古董饰物。我所能决定的不过是一些细节,想来真的很没有意思。儿子的礼服也有五套,我想到他那天不但要站立那么久,还要频繁的更衣,行礼,实在觉得心痛。

晚上的饭我是和儿子和于昕一起吃的,李汉臣没有回来。

虽然我和他的住所离得很近——这个很近的意思,是走路五分钟可到。但是我并不想过去找他,主动解释些什么。

他欠我的解释也多,不见他主动来找我,我又为什么要去见他?

我一夜睡的并不好,尽管寝具如此豪华舒适。我反而想念曾经在小行星上时候,硬床冷板,可是和儿子还有乔乔一起躺在那里聊天说话,多轻松快乐。

迷迷糊糊的没睡多久,天没亮就得起来。

这皇后真不是好差事,连懒觉也没得睡。

我能不能申请离婚?

叹口气爬起来,我按了下感应器。贺青元这两天会来照顾我起居,我自己把头发打散,缓缓梳了两下,忽然从镜子里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我猛的站起身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它。

“乔乔?”

“小诺!”

我不知道是我扑过去还是她扑过来,反正我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太好了你没事。”

我们两说着 差不多的话,然后互相看了一眼,一起笑起来。

乔乔伸伸臂抬抬腿:“这身体不错,还可以拥抱,挺好的,过瘾。”

我揉揉胳膊:“好是挺好,但是你下次使劲儿小点啊,我的骨头都快让你抱断了。”

“没经验嘛,”它笑嘻嘻的说:“是李先生把我找回来送来见你的,他还真是温柔体贴啊。”

我转过头说:“唔,看来我得好好谢谢他才对。”

乔乔熟练的替我梳头:“我还没恭喜你哪,要当皇后了,开心不开心?”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乔乔对我的了解何等深刻,马上问:“怎么?很不顺心吗?你…和李先生,没吵架吧?”

“没有。”这是真话,我们真的没吵架。一天只见一面,说的话只有那么两句,吵得起来么?

“那,是生活不适应?”

我点头:“没你在身边,我到哪儿都不适应的。”

乔乔嘻嘻笑:“我现在回来啦,你可以放心踏实了吧?”

“是啊。”

这是真的,绝不是安慰乔乔的话。

看到她之后,一下子心里就踏实下来了。

想一想我家破人亡,流离逃亡的时候,抱着儿子无依无靠,遇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都是乔乔帮着我。它对我来说绝不是一个家务助理,它像朋友,像家人…

儿子敲门的声音响起:“妈,我能进来吗?”

我微微一笑:“进来吧。”

儿子推开门,乔乔转过身去,儿子先是一呆,接着尖叫出声来:“乔乔!”

“小白!”

相见欢啊喜相逢,儿子重重的扑到乔乔身上,两个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乔乔你平安无事太好了!我好担心你啊!这些天都吃不好睡不香…”

于昕站在他们身边笑着说:“乔乔不要被他骗了,他说的都是虚情假意,昨天晚上他不知道睡得多好呢,腿硬架在我身上,搬都搬不走。”

“坏小于!”儿子转过头瞪他:“我在梦里想乔乔找乔乔呢!你知道什么!”

我心里一动,儿子和于昕这么亲近,迟早儿子的秘密于昕会发现的。

我要不要…

但是看着他们这么亲密无间两小无猜的样子,想什么也都…不忍去做。

与他今天可以得到这些地位,富贵,权势…与这些身外之物相比,朋友才是他更加珍贵的宝物和财富。

“妈妈,我们这样还要多久啊?”小白说:“我真想好好睡一觉,不用这么早就被叫起来。”

傻小子,懒觉那种好事,你从今往后恐怕是再也享受不到了。

就是这么辛苦的差事,却人人抢破了头的要争要抢。

乔乔和他拉着手,你笑我我笑你的别提有多开心了,我微微笑着,转头看向镜子。

再过些日子,可能连这么简单的快乐你也体会不到了。

妈妈希望能为你多做些什么,让你更加快乐的成长和生活。

人活在这世上,快乐最重要。

这一个白天,我和李汉臣又只在中午见了一面,我对他道谢,他说不用。

我们站在回廊上,他正带入要出宫去,我则是要穿过门厅回内宫。时间紧迫也只来得及说两句话,他就匆匆而去。

贺青元和乔乔跟在我身后,三个人走路却不会发出一点声息,安静的让人觉得长廊显得更长,心里空落落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登基的典礼,就在明日。

第80章

后来过了很久,我再想起李汉臣登基的那一天,印象中先是我们三个人穿着礼服的样子,再仔细去想,是有许多许多的人,然后,就再也想不起来别的了。

李汉臣和儿子穿着大礼服的样子十足英俊富丽。那礼服足足二十四层,就算再轻薄的料子,二十四层穿在身上,也得压得人直喘息难过才是了。儿子的还好,是十八层,最外面一层是玄墨色的纱衣。我的是大红礼服,也是二十四层,交领右衽,宽袍广袖,襟上领上衣摆上都是精致的手工刺绣,各种有不同象征意义的佩饰一样不少,整个人成了活动衣架首饰架子。

那天天不亮我们就起程去皇家的家祠,坐的还是马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马…这种在古代极为普遍的,承载人们重量的主要交通载体。

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在路旁,注视着我们。

我和李汉臣坐在一辆车中,儿子自己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里。

道路两旁的人并没有我原来以为的那样欢呼热闹,正相反,他们一点也不像是来参加一次大典,一件喜庆的事,我几乎要怀疑,难道我们这是在办丧事?

李汉臣俊美的样子,被这件礼服衬的更加显得耀眼而高贵。他轻声问我是不是很雷,问我早上吃了什么。我一律是微笑回应,然后同样小声说,就吃了两口,实在是吃不下,不过营养剂倒是吞了好几颗。

他叹口气,说:“今天有你受累的。”

我唔了一声,很没出息的被他正装的样子吸引,好一会儿都没移开视线。

怪不得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还有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李汉臣坐在这里的端方凝重,我想,应该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坐在这里。

人的一生要经过多么漫长的艰辛,才能得到自己要的成果?

今天他终于验证了自己的成功。

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

不过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事情吸引。南星云的民众,对秩序两个字的诠释真的让我赞叹,皇祠前的广场上也站满了人,但是中间一条通道笔直宽平,却没有人向前拥挤。而且这么打的广场,这么多的人,却也是极安静的,他们就这么安静的注视着,等待着。

我们下了车,沿着雪白的长长的台阶向家祠走去。儿子跟着我们,我一直担心他可能会踩到袍子。虽然前几天我们彩排过好几次,但都不是真的到家祠这里来的,而是在宫中的御尾阶那里练习。练习的时候,也没有穿这么正式的,这么沉重的衣服。绣着飞凤叠云的鞋子穿在脚上,一步一步走的缓慢而从容。就算头顶的饰物再沉重,也要挺直颈项,双目平视——其实我很想低头看着脚下,我也很怕一脚踩空,那这个乐子就大了。

这登基对李汉臣来说,是胜利的里程碑,是他扬眉吐气的时节,是他终于摘到了自己苦苦追索的胜利果实。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却又不得不走的过场,一幕要演给别人看的戏。

这场戏演够累。

前几天元老会的人说,我和李汉臣的婚礼没经过南星云的正式典礼,所以要再举办一次。但是经过极力争取,不受两次罪,就合这次登基一次办了。别的女孩子,婚礼是什么样?我见的不多,但是像我这样的,累到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当场一头栽倒的,恐怕还是不多。

上午我的思维还算是正常的,可以运转的。但是时间越长,就越是麻木疲倦,喝了几次提神的药都只有十几二十分钟的药效。到后来简直像个牵线木偶,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换了四次衣服,梳了四次头发。我麻木的任人摆布,只是在想,为什么还不结束?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

这已经是太空时代了,为什么我像个几千年前的旧时女人一样受这种礼教压迫?

典礼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我从早上四点钟就起了床,一直到现在,就没有能真正坐下来歇一口气。

到最后要一步步的登上皇家的九层塔,我的腿已经抬不起来了,喝了提神的药物也是一样。李汉臣伸过手来,一手扶着我的手,一手托着我的腰,几乎是承担了我的全部体重,我就这么半靠着他,一步步的登上塔来。

塔下面,全是人。一眼望不到头。这些人有南星云的人,也有其他星系,国家,和政权联盟过来观礼道贺的人。我一眼望去,只看到下方黑压压的人潮,气喘急促,只听见李汉臣在我耳边说:“诺,记得微笑。”

我的脸都僵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笑,就算是笑,也一定非常难看。

不过,许多年后我再看那一天的影像资料时,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狼狈,也绝不算丑。

站在塔上的李汉臣,和身旁的我,黑与红的衣袍被风吹的烈烈飘摆,像是一张古画中的璧人,看上去实在是相衬之极,大朵的焰火在我们的头顶绽开,仿佛下了一场金与银,火与花的流星雨。下面是涌涌人潮,呼喊祝贺的声浪几乎有了地动山摇的惊心动魄。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在我们转身要下塔的时候,我就一斜身靠在了他的身上,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不过乔乔始终记得这天的情形,把李汉臣体贴的亲自抱我回去的事情,在我耳边重复了不下百十遍,听的我的耳朵都起了茧子,苦不堪言。

第81章

李汉臣的寝宫和我住的地方挨着,中间有长廊相通。婚礼过后的那天晚上下起了细雨,乔乔说幸好婚礼的时候没有下。

我明明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但是被她折腾着更衣梳洗,还是醒了过来。

“诺,你现在不能睡啊。”

我有点呆滞的看着她。

“皇帝陛下还要过来的。”

我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乔乔没办法:“你再喝点精力剂好不好?”

我茫然的点头,乔乔给我拿了一个小杯子过来,我两口喝光,向后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哎呀,诺…”

我迷迷糊糊的说:“让我歇一会儿,就一会儿…等他来了我再起来。”

“这可不成啊,那…”乔乔只好说:“好吧,你休息一会儿。”

我能感觉着乔乔把我脚上的鞋子脱掉,拉过薄薄的丝被来盖在我的身上。

远远的还可以听到喧闹的声音,外面正在开着宴会。南星云这一点是很传统的,有什么盛大仪式之后也不忘了加个宴会,让大家吃饱喝足的再各自回家。也幸好李汉臣体恤我没让我再去宴会上当摆设供人瞻仰,而是容我先回来放松,对于我来说,这典礼可以算是已经结束了。

我几乎一沾枕头就沉沉的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有人轻轻在我耳边说话,说的什么却听不清。

我很想睁开眼睛,就是实在困倦的厉害。

“诺,诺…醒一醒,你喝点东西再睡。”

我苦恼的用力揉眼,打着呵欠醒来。

李汉臣穿着睡衣坐在我的旁边。我有点茫然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他把手里端的细瓷碗递给我,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熬的汤,非常的香浓。

我点点头,坐了起来接过碗,喝了几口,好像觉得找回几分活气,就还是觉得头很重,不过已经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

“累死人了。”我说:“真亏你能撑得下来。”

“我也偷偷喝了很多药。”他说:“你是因为上次受伤之后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吧?这些天你都在忙什么?”

我嗤的笑了一声:“真难得,你还关心我在干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