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一阵杂音之后,那边才传来说话声,“小姑奶奶,你说话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我突然受惊把屎夹断了是小事,手机要掉马桶里可就麻烦了。”

马哥照常一堆废话之后才回归正题,“你为什么不接啊?虽然当初只是口头约定,但你突然毁约,多少还是有影响的。”

“我知道。”

苏愔的声音很平静,她站在试衣间里白得晃眼的镜子前,静静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就像是很久没有见过了一样。

放肆和悔恨在之前的一段日子里都太过轰轰烈烈,剩下一地燃烧后的灰烬。

她要知道是谁在那杯酒里下药,给她安排了一个那样足够成为屈辱的死因,也要知道是谁在她死后还不甘心,火上浇油,给予最后一击。

毕竟她的一炮而红,还真的是挡了很多人的路。

但她还有更多已经错失过一次的不想再次放弃。

“总之,你先帮我拒绝了,理由我之后再告诉你。”

一个票房惨淡只能扑街的电影,说它本身没有问题真是连鬼也不信。她没必要自信到自己重来一次就可以改写结局,力挽狂澜。

苏愔还是苏愔。

“好吧,”马哥叹了一口气,“反正我刚好也看那个娘娘腔的男主不顺眼,以后就不用每天回家滴眼药水了,正好省了一笔钱。”

苏愔被他的语气逗笑,弯了弯嘴角,很是诚恳地说了句,“谢谢马哥。”

无论是前世在她死后的诸多维护,还是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

那么多坚持着相信她的人,都值得她感谢。

那边却是一阵沉默。

苏愔疑惑地把手机拿开看了看,的确还是在通话中。

断断续续地抽泣声传来,“…有生之年终于听到了苏女王和我道谢,然而我却没有开录音,真的是连死都不能瞑目了!!!”

“…”

苏愔沉默了一下,还是一把按掉了手机。

算了,感谢什么的,以后多得是机会。

她放下手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终于不再是之前看到的那副死气沉沉的尸体,只能看着周围的人悲伤哭泣却还是无能为力。

也不是那个二十二岁就失去生命的无助孤魂,承受着莫大的委屈也不能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

她又成为了苏愔。

可以骄傲的苏愔。

苏愔正对着镜子心绪万千,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门口的大男孩带着一副大墨镜,几乎挡住了半张脸,看见来开门的是她,伸手取下墨镜朝着她挥了挥打招呼。

“嗨,苏姐,我是j,是帮瞻哥来送东西的!你应该认识我吧?”

苏愔的确认识他,超人气乐队夏天乐队的鼓手,有时偶尔她和他们遇见,都是这位最活泼的j过来和她打招呼的。

而顾瞻——

她想起那个在她尸体旁哭得满眼通红的青年,一瞬间恍惚就看见了那个上一秒还在因为被她抢走了最心爱的玩具而大哭,下一秒看见她要走就过来边哭边扯住她的衣角的孩子。

会因为别人说了一句侮辱她的话就不顾形象大打出手的人,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被她冷眼相向,连接近她都不敢。

苏愔清了一下嗓子,“顾瞻呢?他也过来了吗?”

j挠着头,小鹿似的双眼很是无辜,“没有啊,瞻哥只给了我你的地址,然后让我来送这个,他自己还在录音棚里忙着呢。”

他把手里包装得很是细致的盒子递过来,“瞻哥说这首歌想先给你听听。”

苏愔接过,这个盒子她上辈子也见过,只是因为今天她出门试镜了,直到傍晚时才被门卫转交到她手上,而她根本没拿几分钟,就扔给了路边的垃圾桶。

后来夏天乐队里的新专辑就少了一首歌,在宣传时被问,顾瞻也只答了一句,因为想让她听的人不想听。

而这首歌,正好也是她在那七天里陪着顾瞻不断单曲循环的。

带着无忧无虑笑容的幼时。

j一路小跑溜到楼下,敏捷地钻进车里,坐在另一侧望着外面发呆的人动了动,还是保持姿势不变。

“安啦,瞻哥,苏姐已经把东西收了,我亲眼看见的。”j一脸喜气洋洋地邀功,他溜得这么快,还不就是为了不给苏姐拒绝的机会嘛。

顾瞻“恩”了声,一直僵着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些,最后再抬头看了那个窗户一眼,“走吧。”

苏愔把盒子放在茶几上,人在沙发上坐着,不用听,她的脑海就已自动回想起那活泼灵动的旋律。

以前她只记得父母离异之后,她跟着妈妈在异国他乡漂泊无依的辛苦,把这些账都算在了导火线顾瞻身上,在回国之后,对他的示好置之不理甚至是冷嘲热讽。

她忘了那个软软地叫着“姐姐”,永远跟在她身后,口头禅是“姐姐最好了”的小男孩。

多么蠢。

“你这是在做什么?”一只手不断地在她面前挥来挥去,伴随着主人的花西装,几乎在他眼前拉出了一道彩虹。

“睡觉睡多了难道会出现离魂的状态?”

苏愔眨了眨眼回神,一把打掉他的手,把桌子上的盒子收好。

穿着红绿蓝彩色西装的马哥委屈地对了对指尖,“这已经是你第三千六百零九次拒绝我了,阿愔。”

他迅速地在西裤口袋里摸出来一条同色的手绢,不断地按压着眼角,“你就这样拒绝我,在我刚刚帮你摆平了那个难缠的导演之后。我为了你,可是被指着鼻子骂再也接不到一个剧本了。”

苏愔看了他一眼。

“所以啊,我立刻就回公司拿了这段时间接到的剧本,快马加鞭地就拿来给你选了。”他拿着手绢一甩,屈膝行了个清宫礼,掐得尖细的嗓音,“皇上,就请您来翻牌子吧。”

苏愔看了下桌子上堆着的一小叠剧本,伸手就抽了本最厚的。

“啊,阿愔我们果然是心有灵犀,我也最喜欢这个来着。”马哥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点了点苏愔手里的剧本。

“当初本来想让你接这个剧本来着,但可惜是个电视剧,而且导演也是个新手,据说还是学话剧出生的,所以我就没拿来给你看。”

苏愔的视线停在编剧上,顿了一下才翻开剧本,“那现在为什么又拿过来了?”

“因为安大影帝在你之前接了,最大的风险已经有人背走了。”马哥摊了摊手,“本来只有你接的话,要承受的风险就有些大,一旦收视率不好,或者是很多观众都反应说是毁原著的话,你的影后招牌八成就要砸了。”

她上辈子的确是砸了。

“安澍吗?”

苏愔垂眸不知是在想什么,细细地翻了几页剧本,在心里将其和她之前就看过了的《狐媚》的剧本相比较了一下,“那就帮我接这个吧。”

她对着剧本沉默了一下,上辈子她接了《狐媚》之后,不止是电影票房扑街,她和男主演不和的言论也被传得有鼻子有眼,一下就受到了演技和品性上的两方攻击。

而她多少也把被否定的怒气转移了一部分到将剧本拿给她,并总是一副不正经话痨形象的经纪人身上,在之后就更加不相信他,自己擅自去接了一些剧本,一步步走到了最后。

两个人明明是合作的关系,她却连点信任都不给。

再来一次,自然是不能再如此。

那短暂的七天里,让她看清了太多真情假意。

苏愔整理了一下思路,“马哥,我有些事想和你说,关于我为什么突然反悔不接《狐媚》…”

第三章

和马哥说开了之后,苏愔一直有点惴惴不安的心情缓和了不少,她看着呆坐在一边的经纪人,拿过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看来分享还真是解压的好办法。

马哥一下下揉着手里的小手绢,看了一眼坐着喝茶是脊背都永远挺直的自家艺人,没错啊,还是那明丽动人的小脸,怎么就总是觉得有点不一样了呢?

苏愔放下茶杯,不顾那边还是一副“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的神情,轻轻揭开了这个话题,“还要麻烦马哥一件事,”她露出一个很到位的小粉丝微笑,“你能帮我拿到夏天乐队最近一场演出的票吗?”

“有人求你要?”他问出了自认为最可能的原因。

“不,”苏愔回答得诚心诚意,“我刚刚决定要粉他们了。”

苏愔这一觉睡得很是难过,睡意很是浓重,但睡眠却是很浅,一点细微地响动都能将她惊醒,却在下一秒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床头的手机再次震动时,她正梦到那场宴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服务生手里的托盘上拿过那杯酒。

她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电话。

那个声音有点熟悉。

“你醉得不轻,不要再喝了。”

苏愔迷糊的脑袋根本判断不了梦境和现实,她张了张嘴,还没有清醒过来的声音盖住了她平时的清丽,“好,我不喝了。”

那边没有回答,苏愔很快就顺着睡意再次睡了过去。

裴域紧张地看着自家大表哥,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见他举着手机,难得的露出发愣的神情,赶紧伸手在他眼前使劲晃,无声地对着口型。

——说了什么?

安澍手一扬,把被他挂断了通话的手机扔回到他怀里,揉着睡得凌乱的头发压抑起床气,抛弃温柔,倨傲性感得一塌糊涂,“把你那血盆大口给我收一收,这里暂时还用不到怪兽。”

裴域有求于人,明智地选择了忍气吞声,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殷切地凑了过去,摆足了狗腿的架势,“怎么样?我家女神说了什么?”

安澍瞥他一眼,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道黏糊软糯的嗓音,尾音轻轻上扬,带着女孩特有的撒娇意味。

他把杯子接过来,优雅地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她说,”他在裴域期盼的眼神下清了清嗓子,表达得抑扬顿挫,“滚!”

本以为裴域听到这样简单粗暴的话会直接跳起来骂人,结果他跳倒是跳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愤怒。

“果然是我家女神,骂起人来都这么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他狠狠地一击掌,激动得在原地打转,“女神居然要来演我的戏了,我激动得这个月都睡不着了怎么办!”

凌晨五点被人拍着门吵醒,又重复听了不下二十遍的这句话。

安大影帝按着疯狂跳动的额角,眯起眼睛微笑,“被人直接骂了滚还这么开心,阿裴,你的脸皮真是与日俱增。”

裴域转过头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哎,她骂得的人是你啊,关我什么事?而且——”

某只天然黑一脸不解,“你笑得这么开心做什么?”

安澍理智地把杯子放回到茶几上,闭目养神,视而不见。

他要再理这只白痴他就是猪!

没过三分钟。

“女神居然要来演我的戏了,我激动得这个月都睡不着了怎么办!”

裴域见他无动于衷,抓过沙发上的抱枕,开始缅怀青春,“那年我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整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英俊潇洒的大侠,不想再受到尘世的羁绊,只想一萧一剑走江湖。”

他的语气真诚,感情真挚,活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在回忆自己的一生,“然而,就是在那天,我受你之命去买封面上印着你的杂志,视线一转,就看到了她,美得像是一整个星空。”

“就在我拿着两本杂志,纠结着是屈服于你的淫威,还是追随我的星空的时候,她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偏头对我微微一笑。”

他把怀里的抱枕高高举起,缠绵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离别已久的恋人,“那一瞬间,我的星星,全部都坠落了,只剩下她一个,璀璨耀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终于找到了我在尘世里的羁绊,从此心甘情愿为了她而留在人间。”

抱枕被珍之重之地抱到了怀里,“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终于知道,生命可以逝去,梦想可以建立,而最让人激荡的爱情,它在到来的那一刻,就可以让匍匐在它脚下的卑微灵魂,为了它做任何事。”

安澍不堪忍受地支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评价,“演技太过浮夸,台词无比肉麻。真难为你的老师要容忍你读四年的话剧专业。”

裴域不屑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一见钟情这种美好的感觉,你这种衣冠禽兽怎么会懂。”

他闪烁着星星眼,“抛开镜头和屏幕,当你眼里只有一个她的时候,你简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安澍沉默,懒得和脑残粉计较。

“哎,不对,”裴域骤然回神,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从小你的喜好就跟我一样,我喜欢的东西你基本也会喜欢,这次你不会和我抢吧?”

他双手抱胸,一副视死如归,誓要同归于尽的姿态,“我告诉你,这次我可不会让你!虽然你们已经见过几面了,但每次都是隔着人山人海,说来也应该是我先来后到。”

安澍白了他一眼,“你一开始就说错了,我们从小就不一样。”

他默默把自己的杯子从茶几上端起来,一派温和优雅,在裴域疑惑的表情里,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从小我们的智商,就不在一条线上。”

《国色》是高人气网络作家一条鱼的代表作,自开坑,完结到如今,一直都在网络上保持着超高的人气,忠实的读者迷们更是贡献了各类的手绘插图,q版漫画,各种意淫着书里的几大主角。

之前就有好几家影视公司想和作者签约,把《国色》改编成电视剧,但一条鱼表明自己是个坚贞的作者,在没有好的主演前,绝不让自己的作品,成为一个“小说改编成电视剧必烂”的证据。

而这次星耀能签下这部剧,最主要的,就是拿出了安澍这个大牌的多届影帝,饰演男一号赵承阳。

饶是如此,知道自家本命将出演女一号谢猗时,顶着颗糙汉子的心,却披了张柔妹子的皮的程鱼还是震惊了。

她顶着个硕大的黑眼圈,目光死死地盯着门口,屁股还保持着和裴域一样的频率,不断地在摩擦摩擦,在昂贵的沙发上摩擦…

两只扮相相似,还被上了电动马达的国宝。

安澍别开眼,挂上温文尔雅的笑,和饰演男主角好哥们兼军师荆展之的,新晋小鲜肉易狸聊天,态度温和,做派优雅,完全就是那个雅致的安大少。

坐在对面的柳妏挑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笑得媚态横生。

门“啪嗒”一声被人推开,刚看清个人影,两只蓄势待发的熊猫就跟箭一样射了出去。

程鱼压下不断尖叫的小心脏,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得了羊癫疯的手,“女神,我是你的死忠粉,同时也是《国色》的原作者和编剧一条鱼,能和你握个手吗?”

苏愔伸手过去,抿嘴浅笑,“你好,《国色》我看了,写得很好。”

她上辈子时就看见过一条鱼这个名字,在她被黑得一塌涂地时,这个自称为死忠粉的id还是坚持着支持她。

虽然当时这样的言论早就被压在了一大波谩骂之下,但在她看过去时,却还是足够的显眼。

嘴角的笑容更加真挚了几分,“很高兴能和你合作,我很喜欢你的写作风格,也很欣赏谢猗。”

在天涯的论坛上,曾有人描述过眼下娱乐圈内最著名的四大笑:安澍一笑,冰峰全消;苏愔一笑,烈日照耀;柳妏一笑,精虫上脑;余编一笑,全民吐槽。

正面对上这么一个烈日,程鱼分分钟想冲回去——上天涯给这位楼主点上10086个赞。

她用最后一点理智放开了苏愔的手,免得自己太过激动把女王弄骨折了,“女神,虽然这么说很冒昧,但我还是要表达一下,你真人简直就是美翻了,比那些什么海报、硬照都要美!”

“谢谢。”苏愔答得很诚恳,“别人夸我漂亮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冒昧。”

一边因为座位靠里,被程鱼抢了先机的裴域早就忍不住了,当即就冲上来,两只手死死拽住了苏愔的右手,死命地晃了两下。

“苏愔,见到你很高兴,我也是你的粉丝,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你能来演我的电视剧我真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身后走来的安澍就截了他的稿,“怎么,这已经变成了粉丝见面会了?”

他用调侃的眼神看了一下裴域,清贵的气质很是分明,“导演好歹也得给我们这些小粉丝一点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