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安吉丽娜等到后半夜,终于不耐烦地睡去,可睡得并不沉,没几个小时她就醒过来了。

然而,仍然没有客人来访的迹象。

安吉丽娜忍不住到关俘虏的房间里,踹了踹关着中年男子的笼子。她也在这种笼子里蹲过好几天,知道这是多么不舒服的一种感觉,所以并没有太用力。

“喂,你的同伴还准备来救你吗?”安吉丽娜问道。

“……我不知道,但会的可能性更高。”中年男子已经从最初的愤怒中平静下来,似乎还倚在栏杆上睡了一觉,他擦了擦沾了灰的眼镜,把它架回鼻梁上。

他犹豫地停顿了一会儿,才不很确定地说:“费尔南德斯先生并不是个丧失良心的人……至少和海盗相比的话。”

“只有事实才有资格说明这一点。”安吉丽娜从他摇摆的语气中已经听出了额外的意思,便不以为意地耸肩,“我可以再等等,不过不会太久。你明白的,我们可不会把宝贵的食物分给俘虏。”

安吉丽娜半真半假的威胁令被关押着的中年男人不自在地挪了挪略显厚重的身体。

事实证明,对于“费尔南德斯先生”,接触过的人比没接触过的更了解。

直到午后,一天中最热烈的下午两点的阳光打在海盗船干燥的甲板上,将上面躺着的露着肚子午睡的海盗们就衬得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干。一位身材修长的、同样处于中年的男性带着几十个虎视眈眈的水手,一步一步走上了新生号。

安吉丽娜很快接到报告,她让船员将那个男人单独带到临时充当谈判室的房间,然后故意迟了二十分钟,才悠哉地进入房间。一进去,安吉丽娜就轻蔑而随意地冲男人扬了扬眉毛。

“你就是费尔南德斯?”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皱起眉头,对安吉丽娜放肆的口吻表现出明显的不满。

于是安吉丽娜更加放纵地打量他。应该是费尔南德斯的人有一个橄榄一般椭圆形的长脑袋,眼睛看得出来曾经很深邃,可在岁月刻下的皱纹包围中,光芒变得暗淡而精明,他的鼻子和嘴巴之间挂着两撇翘翘的黑胡子。尽管他好像穿着和海盗一般破烂邋遢的衣服,可裤脚下露出的一双上了油的皮鞋依旧出卖了他。

……不好对付。

这是安吉丽娜的第一印象。

“马丁内斯……夫人,”男人高傲地抬着的脑袋上流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像是忽然闻到什么特殊的臭味,“算了,我知道你清楚有关宝藏的事,如果你还有一丝明智的话,就应该知道把一切都说出来更好。”

安吉丽娜翻了个白眼,纠正道:“我还没有结婚。你需要请人来教导你最基本的常识吗,军官先生?”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吉丽娜的裤管里还塞着枪,她相当有恃无恐。

费尔南德斯在安吉丽娜说出“军官”两个字时眼神微微一变,安吉丽娜却安下了心。

她之前还在怀疑这个专程在岛上等她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既然就是军官,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显然,她和尤利塞斯编造的关于藏宝图的谎言奏了效,对方竟然真的对自己手上的信息产生了怀疑!鱼已经游进陷阱,是收网的时候了!

安吉丽娜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才不让激动太过明显地浮现在脸上。现在她不得不感慨自己的好运,还有尤利塞斯的预见能力了。

安吉丽娜微笑着道:“抱歉,先生,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藏宝图?”

“和我装傻是没有用的,马丁内斯……女士。”费尔南德斯的表情又是难掩厌恶地一皱,“我知道你的船在直布罗陀海峡出口前的荒岛停留了,你为什么去那里?又是怎么去那里的?你在那儿找到了什么?”

“是你们无缘无故地首先攻击我们的船只……好吧,我们是海盗,可我是西班牙人,我愿意对上帝发誓我从来没有打劫过西班牙的任何一条船只。”安吉丽娜装作十分无奈地摊开手,“我们险些被你们击沉了!为了休整只好去最近的陆地,否则在到这儿前就得死,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费尔南德斯显然不相信她的胡说八道,说:“在没有指示图的情况下,你们怎么可能绕过所有漩涡找到那种还没有芝麻大的小岛?而你们现在又出现在了这儿!女士,我建议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你正在作对的人,可是西班牙最精锐的皇家海军!”

“真巧,你正在作对的也是整个海洋上最精锐的传奇海盗。”安吉丽娜的回答毫不客气,带着寸步不让的自负,“费尔南德斯先生,我不清楚你的军衔有多高,可这吓不到我。这里是海盗的地盘,不守规矩的人,哪怕是国王,也占不到便宜。要是你想从我嘴里弄出什么来的话……就得按我们的套路来。”

安吉丽娜和费尔南德斯之间暂时谁也说服不了谁,安吉丽娜本来也没指望这会是一场一边倒的胜利。从目前试探的结果来看,费尔南德斯暂且没有和她拼命的意思……这是理所当然的,海盗城市是默认禁止大规模暴力的地方,在酒馆里发生点小冲突不是问题,可两艘船或是几个船队阵营之间的矛盾不允许带到岛上。

两人的交谈不欢而散,费尔南德斯怒气匆匆地离去。

安吉丽娜从房间里出来时,发现双方的水手已经僵持了好一会儿,尽管还未有人动手,可气氛却绷得紧紧的。

目送费尔南德斯的队伍消失在沙滩后,安吉丽娜在原地站了几秒钟,转身走回船舱,直径去看看他们关押着的俘虏。

“费尔南德斯先生来了,”安吉丽娜对关在牢房中的中年男子说,“不过他一句话都没有提起你。看来你是被遗忘了呢,倒霉的家伙。”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儿,不久,里面的光芒黯淡下去,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还会来的……费尔南德斯先生并不是个坏人,还很心软。”男子的声音很轻,却十分笃定……或者说,他试图让自己觉得自己十分笃定。

安吉丽娜难以置信地扬眉,道:“心软?那种家伙吗?”

男人不屑地瞥了一眼安吉丽娜。

“别以你们这群卑劣的海盗的作风来推测费尔南德斯先生,如果你见识到他是如何照顾他的夫人的,就不会怀疑世界上存在真正温柔的绅士,他可不是那种只有表面的男人。”

“我倒是比较吃惊他竟然会有妻子呢!”安吉丽娜半带讽刺地说。

不管是什么内容,她都想尽量从眼前这个男人的嘴里抠出来,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小细节会是取得最终胜利的钥匙。

安吉丽娜的话显然刺激到了这位忠实的下属,他气得反驳:“凭借费尔南德斯先生的才能和地位,他要什么样的女人,不管多少都可以拥有!在三十年前,费尔南德斯先生绝对是西班牙最出色的年轻人,也是女人们最想得到的丈夫人选之一!要不是他偏偏爱上那个……”

男人的话忽然顿住了,他看着安吉丽娜的眼神有一点奇怪。

“怎么了?他爱上了谁?”安吉丽娜追问道,她正隐隐被男人的话吸引,对于对方忽然不往下讲,自然感到不愉快。

俘虏却没有回答,反而继续用古怪的目光盯着安吉丽娜。

“说起来,你好像是姓马丁内斯?”

“没错。”安吉丽娜仰起头,她一直隐隐为自己能继承马里奥·马丁内斯船长姓名中的一部分感到自豪。

“费尔南德斯先生……是不是……对和你的对话很不耐烦?他,是不是看起来很不愉快?”

安吉丽娜耸耸肩膀,“我想他也很难愉快得起来,我没有答应他的任何条件。我想你可以开始为你的生命安全和下半辈子的自由担忧了,先生。”

“不。”对方道,“我敢说……他说起你的姓氏时一定非常不情愿。”

安吉丽娜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费尔南德斯的确每次说到“马丁内斯”的字眼时,都像是硬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仿佛恨不得将这个词嚼成碎片。

她当时并没有多想,毕竟对于长期追捕海盗的军官来讲,这好像是个十分正常的反应。可俘虏的话,听上去却像有别的内情一般。

“是啊,你的上司非常没有礼貌。”安吉丽娜举起自己空荡荡得左手,有技巧地套着话,“他一开始竟然将一个未婚的年轻女性称作‘马丁内斯夫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跨不过那一个坎……”男人一下子激动起来,“费尔南德斯先生总是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直到现在还是这样……当然啦,像你这种出身的海盗是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的,但在西班牙的贵族圈子里,这曾经很轰动。”

安吉丽娜安静地等着下文。

男人继续说:

“费尔南德斯先生深爱的那个女人,在改嫁给他之前,一直都是‘马丁内斯夫人’!”

☆、第一百章

安吉丽娜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老杰克不小心说漏嘴告诉她的话。

马丁内斯船长有过家庭,他有过妻子,而且这个人并没有死。

安吉丽娜并不认为以船长以那样重情义的个性,竟然会将自己的妻子置之不顾。他将捡来的她和索尔都如同亲生的孩子一般抚养,给予他们爱和教育……没有可能会抛弃自己的妻子!

安吉丽娜对船长的人品深信不疑,因此对事情的真相更加疑惑。如果是由于夫人改嫁,而马丁内斯船长决定尊重她的选择的话,那么情况好想可以接受。

她无疑已经被勾起了兴趣:现在需要弄清楚的事是,眼前这个俘虏口中的费尔南德斯先生的太太的前夫,究竟是不是安吉丽娜所知道的那个马丁内斯船长。

“哦?费尔南德斯这之前都是未婚吗?”

“……没错,虽然我无法理解,可费尔南德斯先生似乎无法接受除了她太太以外的女性……他太死心眼了。”男人不满地抱怨道,他看起来在为自己的主人愤愤不平。

“不过,站在女性的角度来看,我大概也不会选你的这个什么先生。”安吉丽娜借机将话题扯到费尔南德斯太太身上,“他看上去不怎么样,也没什么特殊的魅力。我猜,他那位夫人的第一任丈夫,恐怕要英俊得多吧?”

听到安吉丽娜对费尔南德斯先生极低的评价,男人暴跳如雷,不自觉地提高嗓音,辩解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夫人的眼光我实在不能理解……那种粗野且缺乏教养的男人,怎么可能比得上费尔南德斯先生?还留着那样一把不修边幅的胡子……当时他的军衔甚至还不足以和费尔南德斯先生平起平坐!成为中将都是很后来的事了,只不过区区几场胜仗,就被吹成那样……”

中将,还有不修边幅的胡子。

安吉丽娜回忆起马丁内斯船长的样子,不由得弯了弯嘴角。和眼前的男人对马丁内斯船长有明显的偏见正好相反,安吉丽娜对她口中的那个人无条件地崇拜。

不过,这个俘虏显然对她的传说知道得并不是太多,至少不清楚名噪一时的西班牙海军中将马里奥·马丁内斯,就是她的养父。

安吉丽娜回忆了一下费尔南德斯对她的态度,却不能确定他知道不知道。

“……总之,我实在不能理解夫人为什么会对那种男人着迷,在那个马丁内斯和费尔南德斯先生中最终做出了那样糊涂的决定!”男人还没有说够,他似乎对这件事积怨已久,非常想要抱怨一下,哪怕听众是一个海盗,“夫人到今天好像都没有对那个人完全死心,哪怕对方已经在海洋里失踪四十多年了,这几乎是不可能活着的……上帝,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摇摆不定给费尔南德斯先生带来多大的痛苦!难道她给他带去的折磨还不够多吗!”

这句话将安吉丽娜的注意力重新拽了回去。

“你的意思是,费尔南德斯夫人现在还惦记着那个马丁内斯先生吗?”

“是啊……她的双眼已经被蒙蔽了。”男人说,“我敢说她这回硬是不顾阻拦,要拖着生病的身体跟费尔南德斯先生一起出航,也是对她上一任丈夫的幸存还怀着希望……”

从牢房里退出来,安吉丽娜若有所思……她忽然非常想要见那个女人一面。既然她曾经是马丁内斯船长的妻子,那也就是曾经可能会顶上她的养母身份的人。

马丁内斯船长从来都没有提过他过去的情史,平时的生活也清心寡欲,过着不需要女人的生活。安吉丽娜曾经一度认为船长一辈子都是个可悲的老光棍。

无论如何,她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种渴望甚至超过对宝藏的向往。

被关在牢房里的那个费尔南德斯的下属说,那位女性跟着费尔南德斯一起出海了不是吗?这说明她并不在西班牙首都的属于贵族的哪座豪宅中,而是在海上,或许就在这座岛上!

安吉丽娜一阵激动的战栗,这意味着她要见到她是有可能的!而且只要有计划和一点运气……并不会太困难。

“……所以我想要去费尔南德斯的军舰。”安吉丽娜抓着尤利塞斯的胳膊,向他解释完前因后果以后道。

尤利塞斯颇为吃惊地劝阻:“安吉丽娜,我想你知道这是很危险的……”

“既然费尔南德斯敢上新生号,我为什么不敢上他的军舰?也许在别的地方他可以耀武扬威,可这里是海盗的都市,一切都得反过来。”

尤利塞斯轻轻地叹了口气,他颇为无奈却又纵容地看着安吉丽娜,道:“我想,现在再劝说你,大概也没有用了吧?”

毫无疑问,这个男人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理解安吉丽娜·马丁内斯。

“所以你会帮我的吧?”她抬眼问。

“……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会。我会给你出主意,然后和你一起去。”他俯身亲吻安吉丽娜的嘴角,“因为我不希望你再硬闯军舰的时候被抓住,然后受伤……”

安吉丽娜推了推他的肩膀,结果没有推开。于是他们不得不多花了几分钟来接吻,她才重新有嘴可以说话:“然后呢?我要怎么样才能看到那个费尔南德斯的妻子?”

尤利塞斯沉吟了一会儿。

“嗯……首先,我们得弄清楚那艘军舰停在哪儿……”

这并不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每一艘船都有它独特的模样和气质,就像人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分辨得出每艘船的与众不同之处,可对于喝饱了海风、与船朝夕相处的海盗来说,不在话下。

新生号的船员们很快在大片真正的海盗船中找到了一个异类:其实它伪装得很好,不太注意的话并不太看得出来……只是正在服役中的军舰,如果有心找的话,是逃不出已经见过它几次的海盗的眼睛的。

第二天晚上,两艘船上的主要人物们重新聚到一起。

索尔将刚从码头的黑心商人手里买来的海盗城的地图摊在桌子上,在码头的某一个位置上,用黑色的羽毛笔涂上一个粗大的x。

“我听说你要去见船长的妻子。我也要一起去!”索尔说,在上一回敞开心扉的谈话之后,他和安吉丽娜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你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把我撇在一边,我们都是船长的孩子,同样姓马丁内斯!”

安吉丽娜意外于他的激动,回答:“当然,你的名字不会从名单里删掉的。这是我们共同的父亲,不是吗?”

索尔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反应过激。他掩饰性地移开视线,不友善地刺道:“我应该感激你不再把我当做小孩子吗?”

“不,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小鬼……哪怕你的身高已经快到六英尺了。”她坦然地说。

巴塞洛缪·罗伯茨的手指划过索尔做得记号,他看上去并不太热络。

“这可是军舰……在那里,整艘船的士兵都会恨不得将你们带回去,关进牢里,这回让他们那个月拿到更多的薪酬。”他喃喃地说,简直像是自言自语。

“我可以当做你在害怕吗,巴塞洛缪?”

“别试图刺激我,我不是那种会被几句话动摇的男人。”罗伯茨船长冷静地抬起头,“我能讲的就是,我对别人,尤其是军官的太太不感兴趣。”

尤利塞斯这一次却替巴塞洛缪说话了:“他确实没有义务非得帮我们不可,安吉丽娜,这并不是寻宝的一环。”

“正如斯派瑟先生所说。难得上岸,我只想痛痛快快地休息一两天,什么都不考虑。”罗伯茨船长既不疏远也不亲热地表示同意。

安吉丽娜当然听出了尤利塞斯话里别的意思,巴塞洛缪·罗伯茨不知道他们放出两张真真假假的藏宝图的事,也不清楚费尔南德斯专程来堵他们的原因也是为了红胡子的宝藏。于是她没有继续劝说,而是无奈地耸耸肩。

他们肯定不可能只凭几个人就硬闯军舰。尽管在海盗的都会,费尔南德斯显得对他们颇为警觉,可实际上,如果在海里相遇,肯定只有海盗船避着军舰走的份儿。

安吉丽娜几乎带上了大半个船的船员,人数比起费尔南德斯来访那次只多不少。他们得队伍看起来浩浩荡荡地像是要打群架,穿过码头的时候,负责管理秩序的独眼海盗阴森森地瞅了他们好几眼。

很快,他们的眼前出现了那艘给他们带来过许多麻烦的西班牙军舰。它的桅杆上飘着海盗旗,还刻意涂了深色的油漆,但由于舰身上的伤疤,又充满了以假乱真的斑驳的脱落。

安吉丽娜“啧”了一声。

它看起来真的挺像一艘海盗船的,可是和新生号即使不挂旗也充满不羁的侵略性的特质不同,这艘船的气质带有难以掩盖的刻板。

费雷德看了一眼安吉丽娜,得到她的点头示意后,便跑上甲板,去通知里面的士兵,一群海盗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你们来做什么?”费尔南德斯先生站在甲板上,居高临下地对着岸上的人们喊道。

凭着出色的视力,安吉丽娜能清晰地看到这个男人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你不是想知道关于藏宝图的事吗?”安吉丽娜一脚踩在眼前的一块高度正好的礁石上,扯着嗓子喊起来,“我改变主意了!如果你愿意放下成见好好谈谈的话,交换情报的条件我们可以重新商量!”

费尔南德斯用布满细纹的双目审视着安吉丽娜,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安吉丽娜依然可以清晰地对方的目光中读出算计来。

真是个令人不舒服的男人,如果不是为了见见他的夫人还有弄到下一张藏宝图的话,安吉丽娜绝不会愿意和他有太多的接触。

费尔南德斯一句话也没有说,就从船舷边退了回去。看不见甲板上的动静,安吉丽娜等待得颇为焦虑。

过了十几分钟,在她本来就不好的脾气又有出现暴躁的趋势时,终于有了一个装扮成海盗的士兵从军舰上走出来。

“费尔南德斯长官说你们可以上来。”年轻的水手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人的面孔和表情,这群货真价实的海盗好像令他觉得新鲜。

“谢谢你的通知,小男孩。”安吉丽娜随手从弗雷德的耳朵后面抽出一根烟,丢进士兵的怀里,她虽然以一种年长者的姿态说话,可实际上对方的年龄恐怕并不会比她小。

青年张皇地接住烟,不知所措地钉在原地。

西班牙的军官先生好像还准备给他们一点礼遇,至少不打算让他们坐在甲板上商量藏宝图的问题。安吉丽娜跟着引路的小兵走进一间宽敞地舱房,她身后的尤利塞斯和索尔却被拦了下来。

“让他们进来,他们必须和我在一起。”安吉丽娜猛地回头,对拦人的家伙说。

“我登上你的船上时,也是一个人。”费尔南德斯先生淡淡地提醒道,他的口气里分明含着警示的意味。

安吉丽娜可不会被这种程度的警告吓到,她坚持己见:“你是个男人,不会小气到这个份儿上吧?难道说……其实你害怕我?”

她稍稍压低一点音量,使得声音更为轻蔑。

“这不可能。”对方果然浮现出厌烦的神色。

“如果非要追求公平的话,你也可以安置让你的大副陪在你身边。反正我想我们都有觉悟,这次会面如果不跑题的话,最终一定会大打出手……留几个人在身边,无论是帮忙打架还是拉住你我,都挺有用,不是吗?”

安吉丽娜的话竟然得到了认同,费尔南德斯也叫来两个身强力壮的水手——在体格上就甩了尤利塞斯和索尔一大圈——六个人围着桌子沉重地坐下来,费尔南德斯和安吉丽娜分别坐在长桌的两端,偶尔交汇的目光并不多么友善。

“那么——你专程过来,是想要怎么做呢?马丁内斯女士。”费尔南德斯面无表情地问。

在了解了一部分的内情后,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安吉丽娜总觉得眼前的那个在念出“马丁内斯”这个姓时,脸上相当僵硬地抽动了一下。

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费尔南德斯提出的问题上,她目前满脑子都是要找机会和“费尔南德斯太太”单独谈谈。那个女人就在这艘船上!说不定打穿哪面墙壁就能见到他了!

安吉丽娜早就想象过几个关于马丁内斯船长妻子的模板,也不知道这位夫人是否会像她猜测的形象中的某一个。

见安吉丽娜没有吭声,费尔南德斯脸上的不耐烦更明显了,他忍不住催促道:“请不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要知道我的每一分钟都是——”

“夫人,您不能进去,长官正在和几位客人——”

门口忽然响起的嘈杂声,打断了费尔南德斯刚出口一半的话,他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甚至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安吉丽娜立即竖起耳朵,只听一个果决的女声说:“让开!”

“不行,夫人,不能打扰到……”

“我告诉你让开!”

砰!

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两个士兵并没有拦住来访的女人。

这是个相当高挑的女性,她的年纪不小了,盘好的头发间掺着一半白丝,眼角布满细纹。她化着精致的妆容,并不是海盗的世界里常见的风尘女性那种过于浓艳低俗的妆,而是恰当、合适、典雅的。女人身上的衣服也是一样,既不会太过夸张,也没有过于简朴,将分寸掐在刚刚好的位置上。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被一种无形的气质所环绕。

“珍妮弗……你身体不好,应该在房间里好好休息。”费尔南德斯的话语居然奇异的温和,即使是责怪也充满柔情,“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让……”

“你答应过我,”她说,“关于宝藏的事,一件都不会瞒着我。”

“是啊,没错……我只是希望处理好了再告诉你。”男人语焉不详,视线也有点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