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号很快就会靠岸,留给安吉丽娜和尤利塞斯的时间并不多,他们不得不跳了几页。终于,红胡子船长结束了他的拖拉。

“黛比钻到水底去了……任凭我怎么呼喊都不肯上来。我不清楚她是失望还是愤怒,没准儿两者都有……我开始后悔了,我分不清永远离开陆地和永远失去黛比哪一个更恐怖,但无论哪一件都是我不愿意发生的事。”

“黛比回来了,她比昨天看起来冷静很多,冷静得有点可怕。她向我道歉……但这一点却让我心痛。这一晚我们说了很多话,多到黛比很难用她已经学会的词汇来完全表达。但这种时候,她就会吻我,用她的吻来告诉她的感情。所以我们接了很多吻。”

“我们快要靠岸了,黛比显得焦虑不安……她无法适应陆地,甚至对陆地感到害怕。正如我畏惧大海一样。”

“今天我终于重新站在了陆地上,我激动地恨不得跪下来亲吻这片土地……我重新对了指南针和地图,事实上这些东西很久没有使用积了不少灰……我想我现在在地中海的西南岸,这块地方没有太多的政治势力。我最近一直有个主意,也许我和黛比可以一直在一起……只要这片海完全属于我,完全属于黛比,就不会有别人来打搅我们。说实话,这个想法令我兴奋。”

“我发现我在海盗中的威望超乎想象,他们崇拜那个传说中的杀人狂……事情比想象得顺利,有很多人愿意和我一起征服这片阿尔及尔。”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希尔顿·蕾斯的日记里都充满了他如何召集人手,如何占领这片土地,如何成为了海盗王。

这原本才是安吉丽娜最关心的内容,但不知怎么回事,现在她反而不太在乎这些了。她发现自己更关心那条人鱼,黛比的名字出现得频率一下子下降了,令人觉得很不适用。

她让尤利塞斯特别找找这个名字,但得到的回答是的确没有出现。

等到“黛比”这个名字再次频繁地出现在某一篇日记中,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这好像是最后一篇日记,而且很长。”尤利塞斯翻了翻前后页说,“不过英国能够在靠岸前把日记读完,我们运气还不错。”

安吉丽娜望向窗外,陆地已经很近了。

“黛比离开了。”

“我应该早点注意到这一点的。因为一直在筹谋建造阿尔及尔的事,所以最近总是留在陆地上,很少和黛比见面。她其实是个挺害怕孤单的人,过去了这么久,她或许是以为我决定抛弃她了吧。说不定她认为我其实不爱她也说不定。”

“我们的孩子一直在我身边,她连他都没有带走……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了,如果黛比不在的话,我应该干点什么呢?这片海本来是我送给黛比的礼物,和黛比在一起这么久,我多少了解一些她身体的特性,这里是适合她生活的地方,海水的温度、盐度都比其他地方更适合她……但现在这些似乎失去意义了。我不可能找到黛比的,她在海中能去的地方比我远得多……”

“……如果我让全世界的海盗帮我找呢?”

“我之前就告诉其他人,我的目标是建设属于海盗的国度。如我所料,所有人都为这个梦想疯狂了。我可以想象接下来几年里,所有的海盗都会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国度和天堂,他们会蜂拥而来……不仅会将世界各个角落的消息带来这里,同时也会将这里的消息带去世界各个角落……黛比肯定还在地中海里,只要我有个主意让所有海盗都跑遍地中海,最后回到阿尔及尔,说不定就有关于她的消息……”

“……比如告诉他们,地中海的四角有宝藏,而终点是阿尔及尔?”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尤利塞斯合上书,两个人彼此对视,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总觉得被这个人耍了似的。”安吉丽娜不自觉地伸手将脑后的黑发拨乱。

“……大概确实是落入了某人的圈套,”尤利塞斯也不得不承认,“但我们比其他落入圈套的家伙好得多,我们至少拿到了货真价实的金子,还有日记。显然希尔顿·蕾斯把日记放在海里,只是为了让他的黛比了解他的真心。”

“封在那么厚的铁皮里,黛比肯定需要砸很久。”安吉丽娜略带不快地讽刺道。

尤利塞斯低下头,抠了抠日记陈旧的书页。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我在想一件事,单凭红胡子船长,要积累你所描述得水下的金沙数量,未免也太勉强了。再说,他怎么可能瞒过所有人,将金沙运到这样的海下呢?”

“你的意思是?”

“也许红胡子船长本来什么都没放,黛比用不上这种金钱。会不会是有什么熟悉水性、能潜到深海的生物,慢慢从其他海底的沉船里搜刮后运到这里来的……你知道,比如说长尾巴的女人什么的,就像他们在海上漂泊的那段日子里那样。”L

安吉丽娜耸了耸肩。

“那我们还真要感谢黛比,她让我们没有白跑一趟。要是红胡子船长和他的儿子们能自己能下来看看的话,事情说不定就有所不同了呢。不过,这种事又有谁能知道?都过去这么久了,黛比即使还活着,也肯定已经是个老得不像样的婆婆。”

“也对。”

新生号停住了,它们进了港口,这一次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希尔顿·蕾斯三世很快就会知道他们回来了的,或许他还会疑惑为什么两艘船一起离开,回来却少了一艘。

安吉丽娜决定马上去皇宫。

……某种程度上,这是因为她不想和其他人一起处理新生号甲板上被排成一排一排的尸体,多待一秒钟都令她心痛。

这一次没有人来接她,她是自己徒步走在去城堡的路上的。阿尔及尔的人民只是普通的人民,他们悠闲地穿行在街道上,就像任何一个能在世界上找到的和平的城镇一样。但不知怎么的,在看了红胡子船长的日记以后,安吉丽娜再看他们,感情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这些人知道他们生活的城镇是为了一条人鱼而诞生的吗?

他们知道海盗的王城只是一个骗局吗?

如果他们知道这些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安吉丽娜想了想,觉得大概不会怎么样。虽然没有海盗都市这样的名声听起来那么狂野,可是为了和人鱼的爱情而诞生的城市听起来反米需.米.小.說.言侖.壇而更为浪漫和奇幻。这里生活的人本来也早已不是海盗,是不是海盗的国度对于他们根本无关紧要,他们只是喜欢听上去与众不同的历史而已,还有什么比隐藏在一代传说底下的爱情故事更让人兴奋的呢?

倒是希尔顿·蕾斯三世,那个一心想要重现祖父辉煌的年轻国王,看完他期待的日记以后,说不定会很受打击呢。

安吉丽娜的脚步忽快忽慢,这跟她说不准自己更想快点解决这桩麻烦事,还是更希望拖延回船的时间有关系。

但不管怎么样,城堡终于还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之前见过的那个老人站在门口,或许L是他们已经听说了新生号进港的事,因此正在等安吉丽娜的来访。

上一次的见面,他们闹得并不愉快,于是更没有必要做互相恭维的表面功夫。老人的视线从她手里揣着的陈旧的老笔记本上轻轻掠过,用那种沙哑而端庄的声音道:“……跟我来吧,陛下正在等待您。”

“……哦。”安吉丽娜的反应大概不算怎么有礼貌。

因为已经来过一次,安吉丽娜穿过华丽的长廊时不再有那种隐隐的新奇了,这一次希尔顿·蕾斯三世正经地坐在王座上,而不是在那种长得令人不快的餐桌,他穿着得也十分正式,看上去像是尚未从公务中脱身。

他看见安吉丽娜和她手里的东西,眼睛明显地亮了起来。

“谢谢你,你信守了诺言。”这个青年诚恳地说。

“只是小事。”安吉丽娜将日记交给他,却带着点心虚说。

实际上,她倒是有点期待希尔顿·蕾斯三世看完日记后的反应,但她多半是见不着的。

希尔顿·蕾斯摇摇头,说:“我知道你们出了一些事,如果你想要什么补偿的话,我可以尽量满足你的合理要求。”

果然缺少一艘皇家幸运号,还是太明显了。

“不,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安吉丽娜说,“况且你的城堡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海底的宝藏,而我已经将它们视为了自己的东西,等到我运回来的东西消耗光了,我还会回来取的。”

希尔顿·蕾斯笑了起来。

“原来海盗是这么正直的吗?你不像是海盗,安吉丽娜,你明明只是海上的冒险家。”

安吉丽娜翻了翻白眼,希尔顿·蕾斯三世好像已经认为做完这笔交易以后,他们熟到可以互相开玩笑的关系了。

希尔顿·蕾斯勿将这也当做他们之间十分友好的证明,于是没有在意。他犹豫再三,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安吉丽娜寻宝的过程和船底的宝藏。安吉丽娜只是简略地提及她潜到水下的事,对于巴塞洛缪·罗伯茨和后来的争端,以及索尔离开的事并没有多说……当然,即使她说出这几个名字,希尔顿·蕾斯三世也未必认得就是了。

对方的注意力好像本来也只在宝藏,并没有多问她这些。

“你接下来准备到哪里去?”年轻的国王带着善意说,“其实我欢迎你留在阿尔及尔。”

“我没什么兴趣。”安吉丽娜摇头,“但我会在这里暂时停驻一阵,我的船员需要休整。”

希尔顿·蕾斯三世对这个回答也没米需.米.小.說.言侖.壇有表现出太意外的样子,他想了想说:“你想要留多久都行……对了,其实还有一个我觉得相当不错的选择……你稍微等一下……”

……

两个星期以后。

牺牲的海盗们被安葬在了阿尔及尔,剩下的海盗们一起修理了新生号在战斗中的损坏。安吉丽娜没有杀巴塞洛缪·罗伯茨,而是将他丢在附近的荒岛上。

“你这和杀了我没有区别,安吉丽娜。”被捆着的巴塞洛缪苦笑着说,“这样的死法太绝望了,直接给我一枪吧,你正好需要练练枪法。”

安吉丽娜懒洋洋地将小木船一点点地划远,道:“那怎么行……要是被船长知道的吧,我会被教训的……唔,那个老家伙其实是个烂好人,但有时候看起来还蛮帅的——只是偶尔。”

她口中的船长,当然是指他的养父马里奥·马丁内斯船长。

巴塞洛缪笑得更难看了。

“所以你决定让我死得更痛苦一点?这可不是仁慈。我听说过,当年最残暴的黑胡子用过这种酷刑。”

“别这么担心,巴塞洛缪。也不是所有被扔在荒岛上的人都会死的,等你挣开绳子就可以游回去了。”

“游?”巴塞洛缪认为安吉丽娜说法只是一种嘲弄,他变得有点恼火,“我从来没听说有谁能从这种荒岛游回陆地。难道你知道有吗?”

安吉丽娜考虑了一会儿,吐出一个名字:“索尔。”

巴塞洛缪·罗伯茨听清了她说的话,接着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她。

“——等等!”

船和岛之间已经远了,巴塞洛缪几乎是用吼的,但安吉丽娜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划向新生号。

等她回到那条已经被她视为家的船底下时,尤利塞斯正倚在船舷上对她微笑。

“尊敬的马丁内斯船长,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在安吉丽娜快要爬回船上时,尤利塞斯一抬手将她抱了上来,并问出和希尔顿·蕾斯三世一样的问题。

安吉丽娜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反抗,还任由他的手留在自己腰上。

“……你的手臂已经好了吗?”

“本来也不是太严重的伤。”尤利塞斯说得轻描淡写,“何况你的爱会加快我痊愈的速度。”

安吉丽娜被肉麻的情话吓得赶紧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新生号上的气氛比起两个星期前好多了,没有什么伤痛是时间无法抚平的,何况还是在变幻莫测的大海上……海盗这种生物,一向在薄情和深情之中切换自如,就连弗雷德昨晚也露出了微笑。

安吉丽娜看了看甲板,活下来的海盗们正在投入工作,时不时互相开几句玩笑话。这幅光景让她想起和睦的索尔号……以及画面中缺少的金发男孩。

“其实,希尔顿·蕾斯三世给了我一封信。”安吉丽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在手上晃了晃,“他说我可以交给英国王室。我看过了,这是一封推荐信,推荐我是怎样一个优秀的海盗头子。”

“……噢……”尤利塞斯意外地挑眉,“推荐你去当皇家海盗吗?”

为了争夺海上权益,英国出了一些损招。他们和海盗勾结,让海盗们抢夺敌国的商船,并且合法,主要受害者是西班牙。现在那些被选为皇米需.米.小.說.言侖.壇家海盗的幸运儿在大西洋上嚣张得不可一世,根本没谁奈何得了他们。

“你准备去?”

“当然不。”安吉丽娜说着,顺手将手里的推荐信撕成碎片,“那样就太无趣了,我要去寻访新的大陆,一起来吗?”

尤利塞斯看上去松了口气。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船长。”

安吉丽娜扭过视线,望向卷着浪花的大海。

她知道,等阿尔及尔和红胡子宝藏的故事顺着洋流抵达每一个酒馆,她就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大海盗了。

这片海上,曾经有过红胡子、贝利维夫人、老杰克、马丁内斯船长、黑胡子、刚刚被她流放还不知能不能回来的巴塞洛缪·罗伯茨。

她在阿尔及尔听到了和她对着干过的女海盗安妮·波尼的消息,这个寂寞的女人终于找到愿意和她一起旅行的女海盗了,似乎叫什么玛丽……

而另一方面,她那个麻烦的弟弟刚刚踏上成为传奇海盗的第一步。希尔顿·蕾斯三世正准备带着他的王城插足。也许在世界的其他什么角落,还有许多无名小卒正准备舔着刀刃干出一番事业。

在安吉丽娜的视线中,被她撕碎的雪白的纸片,正顺着咸潮的海风,飞向无限的大海。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