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认她对陆暻泓深邃冷执的目光存在某种敬畏,往往长时间地和他四目交接,她会感到隐隐的不安。

乔因为苏暖的麻利举动一愣一愣,在苏暖善意的催促下,打开了副驾驶车门,刚要坐进去,忽然想起什么,面向苏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然后不敢再耽误,迅速坐进了车内。

望着远去的车影,苏暖伸手摸摸嘴角,漫不经心地看去,却看到指腹上的一片殷红,那是口红渲染开的颜色。

难道她刚才睡着的时候流口水了?

车子在车流中飞速地行驶。

乔不着痕迹地瞟望着后视镜里的男人,掠过陆暻泓冷沉的面色,扫向他洁白衬衫上遗留的火红妖娆,隔着玻璃喃喃自语:

“真是不可思议。”

竟然没有发火,只是板起了脸…

——《新欢外交官》—— 

苏暖走出地铁站,便看到路边的大幅海报,停驻下步伐,仰望着那色彩斑斓的抽象照片,目光落在那几个大字上:“DISCOVERY--我眼中的美丽时刻”。

这是摄影圈内最大的摄影杂志出版社“魅影”举办的摄影大赛,在这个比赛上得奖,便可由“魅影”为之出版一本摄影集。

这对于一个新人来说,是得到圈内大师认同的难得机会,也是一夜成名的绝佳时机,只要是有理想的摄影师,都不会错失这个比赛!

苏暖的手不自禁地覆上书包,想到里面的那本杂志,脸上流露出自信的笑容:

“少晨,总有一天,我会站在‘魅影’之上,完成你未达成的梦想!”

苏暖的这份愉悦,一直维持到她跨进家门的那一刻,然后瞬间消失殆尽。

客厅的沙发上,顾凌城悠闲而坐,两条修长的腿交叠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里,拿着一只遥控器,正在调换电视频道。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深沉的眸子望着她,薄削的唇扬起一道弧度:

“总算知道回来了。”

苏暖的呼吸一窒,眼神有片刻的颤动,在他含笑的眸子注视下,缓缓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但未过一分钟,闭合的门再次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张黑煞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我的家,顾副市长!”

苏暖扬扬手里的钥匙,白皙的细手点点门牌号,动作很小,但指尖敲击铁门的声音,却足以透露她的情绪。

顾凌城只是抿嘴微笑,瘦削的颊边露出酒窝,成熟而充满着蛊惑的魅力,却已不再是她的迷恋。

“昨晚去哪儿疯了,怎么一个晚上不回家?”

顾凌城自顾自地说话,那对深邃未谙的眼睛一直凝望着她,将遥控器随手一丢,站起身,顿时,他高大挺拔的身姿笼罩了她的视线。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里面还是紫罗兰色的衬衫,这样的搭配,仿佛是量身为他打造的,尊华贵气,有种说不出的男性魅力。

她曾经说:凌城你穿紫色的衬衫真好看。

从那天以后,顾凌城便没穿过别的颜色的衬衫,他们决定结婚的那一天,她去他的住处,才发现他的衣柜里是一片紫色,犹如普罗旺斯的那一片薰衣草。

他到底何时是真情,何时是假意,她根本分不清,就像他现在站在她面前,穿着她喜欢的紫色,她依然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杵在门口不进来,这不是你家吗?”

顾凌城笑看着对他没好脸色的苏暖,俊脸上浮现出宠溺的柔和,却也让苏暖的心情瞬间风起云涌。

“你也说这是我家,私闯民宅,管你是谁,我照样可以报警抓你!”

苏暖将钥匙往茶几上一扔,冷哧地睨了眼笑得意味不明的顾凌城,越过他的身体,顺手拿起一旁的电话,刚按下一个“1”,电话便被一只大手夺走。

“还给我!”

她高抬的手被顾凌城紧紧地捏住,和他肌肤的接触,让她猛然一颤,心中萌生出怒火,另一只手已经甩了出去,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双手都已被顾凌城钳制住。

顾凌城的笑容渐渐地消失,握着她的大手掌心的灼热,就像是沙漠中的烈日,灼烧着她的身体:

“是你室友给我开的门,我说找你,她自己要出去,就让我在客厅等,然后你就回来了,事情就是这样。”

谁的最残忍(一)

苏暖强行挣开腕间的束缚,迎上顾凌城带笑的眸子,冷冷淡淡地下了逐客令:

“那么现在,作为这间房子的主人,我请你离开!”

顾凌城俯视着苏暖防备冷漠的样子,对于苏暖无礼的言语,不愠不恼,轻扬起嘴角,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被他捏红的手腕上:

“暖暖,以我们的关系,你没必要这么提防我,你明知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是啊,你是不会把我怎么样,你只会伤害我身边的人,让我活在自责与愧疚中,痛不欲生地面对那些人性中的阴暗一面。

这句话,苏暖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已经一无所有,又有什么资格和顾凌城对抗?

到最后,他一笑而过,沉沦在痛苦中的还是只有她一人,所以,又何必再掀开那些旧伤疤!

苏暖将双手搁置在背后,紧紧地握成拳头,任由指甲生疼地扎近掌心,不再理会顾凌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顾凌城随意地倚在门边,双手抱臂,目睹着她走到房间的角落,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包速食面,然后走出房间,自始至终,不再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已经不存在这个屋子里。

破旧的厨房像是很久没人用过,厨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苏暖从柜子里拿了一个圆形饭盒,放在厨台上,为单调的灰尘印下一个圆。

苏暖泡面的动作娴熟而迅速,没到三十秒,她便坐在了沙发上。

浓郁的方便面调料味溢满整个客厅,她端着一碗方便面大快朵颐,电视里还播放着动画片,她没有多大兴趣,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顾凌城一直未离开,她欢快地吃着面,他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

动画片的音乐萦绕着诡异的氛围,顾凌城突然弯身,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恢复寂静的客厅,只有她吞噬面食的声响,她觉得自己有些反胃,面食似乎已经塞到了喉道,可是,她没有停下来。

当她艰难地咀嚼着最后一口面,胸口的闷气也堵得她喘不过起来,抬头瞪向顾凌城近乎凝视的眼神: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给我滚出去!”

顾凌城笑笑,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得。

“我以为你会一直把我当成透明人。”

苏暖撇开眼,压抑着翻滚的情绪,将饭盒举到嘴边,不顾还在嘴里的面,开始往嘴里灌汤汁,这种感觉很糟糕,让她想吐。

“魅影要举办全国性的摄影比赛,你会参加吧,我记得你的梦想是当一名成功的摄影师…”

“砰!”

饭盒被重重地掷在茶几上,溅出的汤汁,熨烫了她手背上的肌肤,泛起一阵嫣红,她的手指紧抓着饭盒,似要将之碾碎。

“别跟我谈梦想,顾凌城,你永远不配!”

苏暖画着烟熏妆的脸变得狰狞,她气愤地怒喝,嘴里的面食四溅,看上去狼狈而低俗。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无辜,这两年来,我过得什么日子,你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你,我不至于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如果没有顾凌城用他的势力在背后搞鬼,她何以生活得这么清贫,她以前不说,并不代表她是傻子,不知道这些事。

顾凌城“扑哧”一声笑出声,他放下二郎腿,优雅地起身,抽出几张纸巾,不顾苏暖暴戾的怒气,凑近她的脸,拭去她嘴边的面渣和汤汁。

动作温柔而小心,透露着无尽地宠爱,仿佛在擦拭他珍藏的珍宝,不让她染上任何的污秽。

顾凌城曾经给她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她的父亲,当父亲忙碌于政坛时,陪在她身边的一直是顾凌城。

他比她年长八岁,从第一次见面,便以长者的身份进入她的世界,她从十五岁开始的生活,到二十一岁为止的每一天,顾凌城都不曾缺席。

她无法不去爱上他,他给的太多,她又怎么能熟视无睹?

现在看来,那时的疼爱宠溺,也不过是一场策划多时的阴谋,沉迷其中的只有她这颗棋子,顾凌城一直是那个理智的执棋者。

苏暖不愿去看顾凌城眼里流露出的宠溺,避开顾凌城的触碰,霍然起身,俯望着还维持着原动作的顾凌城,深吸口气,冷冷道:

“我不想再看到你,就像这两年一样,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死寂般的沉默,在屋子里扩散,当她以为他会识相地出去时,顾凌城突然开口,望着她的眼神变得深味不明:

“本市市长要举办婚礼,我可以推荐你去当婚礼现场摄影师,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如果…”

“不需要,如果你说完了,就请你出去!”

苏暖的手直指着门口,对顾凌城的自以为是忍无可忍,他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乖巧地只听他的话的女孩吗?

两年了,什么都变了,包括她的灵魂,也再也回不到十五岁时的澄澈干净。

顾凌城依旧笑着,唇角勾勒着弧度,也跟着站起来,他的海拔覆盖了她的身体。

“你好好考虑一下,再答复我,我的号码一直没变,你知道的。”

“顾凌城,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暖突然尖锐地大喊,巨大的回音久久不曾散去,她的身体因为气愤而微微地颤抖,而他的笑容依旧,云淡风轻。

他的手机号码,是在他们交往后,一起买的,是一组情侣号,和她的号码只相差一个数字,她是“3”,他是“4”,那时的约定是“一生一世”。

现在想来,的确有够无聊,也有够痴人说梦话!

在她已经丢弃了那张号码卡后,他竟然还敢面不改色地说,他一直没换号码,顾凌城,你的残忍原来远不止那一些!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僵冷的气氛,顾凌城掏出手机,看了眼闪着光的屏幕,没有按掉,抬眸深望着苏暖,接通了电话:

“喂,瑞晗,嗯,还没吃过,刚开好会准备下班。”

苏暖冷冷地嗤笑,眼圈却泛红,即便眼底干涸得要死,她还是觉得泪涌翻腾。

“乖乖在家里等我,我马上回去,一起吃晚饭。”

顾凌城挂了电话,眼睛一直紧盯着苏暖,也看到了她的讥嘲的笑意,抿起薄唇而笑,越过苏暖,走向门口,只留下一句话: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苏暖的手指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衣角,手指的关节泛起青白,骤然转身,手里的饭盒重重地砸在刚闭合的铁门上。

暗褐色的汤汁顺着铁门缓缓滑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滩死水,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客厅。

谁的最残忍(二)

苏苏,还有半年,我就要去法国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苏苏,你真的要为了他,留下来吗?

苏苏,我回来了,因为我知道他不够爱你,这一次,你可以跟我走了吗?

苏苏,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你还爱着他吗?

苏苏,…没事,只是想叫叫你,饿了吗? 

**

第一次遇到陆少晨,是在大学的一次影展上,她无意间看到自己的照片,就那样,挂在墙上。

照片中的她穿着白色的雪纺裙,坐在湖边的石椅上,湖边挂起的威风,拂乱她及腰的黑发,而她的凝眉垂眸间,流露着淡淡的忧伤。

不可否认,照片拍得很唯美。

她也记得,就是在那一天,她经过父亲的书房外,不小心听到父亲和她的私人医生的对话。

那个总是和蔼地对着她微笑的心外科医生,他沉重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入她的耳膜,他说:

“如果在三十岁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心脏,令千金的身体恐怕…”

书房内是一片沉寂,她听到父亲的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节奏的紊乱泄露了父亲的情绪。

医生没有再说下去,她和父亲却都清楚地知道,她很有可能活不过三十岁,除非医院的器官捐献储备库里,出现适合她的心脏。

她偷偷地跑出了家,漫步目的地走在路边,她的身体不适合远足,当她走进一个公园时,她已经变得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虚弱。

那时的她安静地坐在湖边,望着生出绿嫩枝桠的柳树,想象着生命终止时的恐惧,目光迷惘而空洞。

当苏暖愣愣地看着那张照片时,一道欣喜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没想到,你也是这里的学生!”

她慢慢地转过头,便看到一张阳光帅气的俊脸,他看着她的眼神里,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生动,自我介绍道:

“我叫陆少晨,你可以告诉我,我拍摄的这张照片里,这位美丽的模特的名字吗?”

很狗血的搭讪方式,后来少晨告诉她,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去认识一个女孩子,却因为紧张,不知该说什么,就借鉴了他某位朋友的方法。

苏暖瞟了眼照片下方,摄影者的名字,果然是陆少晨,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她刚进摄影学院时,便如雷贯耳。

陆少晨是大四的学生,也是摄影学院的王牌,极具摄影天赋,还未踏出校园,便已在摄影界崭露头角,他的导师曾当众夸赞他:

“在你三十岁那时,你会成为摄影界的‘乔布斯’!”

苏暖没有回答陆少晨的问题,而是冷冷瞄了他一眼,转身,不再多停留一刻,她将他当成了借以摄影之名勾搭女生的花花公子。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摄影展上已经找不到那道纤瘦的身影,也再也看不到那靓丽纯洁的白色裙袂。

——《新欢外交官》——

手机的“嗡嗡”振动声响起,蓬乱的被窝被掀开,一只白皙的纤臂伸出,在床柜上胡乱一阵摸,便抓住了手机。

“喂,哪位?”

苏暖一手揉着迷糊的眼睛,一手将手机递送到耳边,刺眼的阳光让她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再次合拢,将身体窝进了被窝里。

“您好,苏小姐,我是乔,是陆副部的私人秘书,前几天我们见过面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苏暖疲倦地仰躺在床上,慢吞吞地回道:

“嗯,有事吗?”

“我现在在苏小姐家的楼下,是陆部吩咐我来接您!”

“什么!”

苏暖顿时睡意全消,纤细的身体坐直在床上,愣足了三秒,才急促地下床,套了拖鞋跑到窗台边,一低头,果然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还有车边屹立的乔。

“苏小姐,您该不会忘了,您答应陆部今天去拍摄婚礼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他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可是,陆部说,您应该知道的!”

苏暖觉得整件事都有点莫名其妙,她在听到乔的那句“陆部说,你应该知道的”后,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包括洗脸刷牙,换衣走出家门,坐进车子。

车子在宽敞的马路上飞驰,苏暖懒散地仰靠在后座椅背上,昏昏欲睡,她在出门前,没忘记在自己的素颜上画上烟熏妆。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地停下,车门被打开,一道清凉的风拂过她的面颊,也惊醒了半睡半醒的她。

迎着耀眼的阳光,她看到一道黑影堵住车门,然后放低他修长的身姿,坐进了车里,顷刻间,苏暖闻到了清冽的雪香,夹杂着青草的气息。

陪着陆暻泓一起坐到她身边的,还有一架崭新的摄像机,当她看清楚那是哈苏法拉利版H4D摄像机时,大脑被惊讶和喜悦充盈。

每一个摄影爱好者都会收集关于摄像机的信息,即便她已经落魄到只能吃方便面度日的地步,她也仍然关注着任何关于摄影的消息。

哈苏是全世界最好的摄像机品牌,而她眼前的这台摄像机,则是哈苏公司牵手法拉利共同推出的一款限量版中尺寸数码摄像机,全球只发行499台。

苏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速,她不自禁地伸手拿起来,用自己的衬衫擦拭着镜头,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上下翻看,难掩对它的喜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