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话对我说?”

阳光下,一抹灵动的影子,落在他的脚边,陆暻泓低头凝眸,听到她那云淡风轻的嗓音,他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猜测,还是仅仅在确认。

他有刹那间的惊愕,难道她发现了他的秘密吗?

陆暻泓微微地偏过身,苏暖正看着他,目光清澈而深远,她淡淡的撇了撇嘴:

“我只是瞎猜的,如果没有的话,就走吧。”

苏暖不再去看他,抬脚越过他的身体,他的内心产生一丝的挣扎和无法抗衡的不安,似乎有种情绪正在破茧而出。

当那只美丽的手轻拉住她的手臂时,苏暖不得不停下脚步,抬头去看,阳光刺入眼帘,模糊了陆暻泓的神态,她听到一阵手机铃声。

是陆暻泓的手机,她的手机目前还处于关机状态,然而那个电话却是找她的,当她接过陆暻泓递过来的手机时,眼里充满了不解。

“小暖,你快点回家吧,刚刚有出版社打电话来找你,说是要和你商量什么摄影作品出版的事!”

苏暖片刻的怔愣后,是铺天盖地的喜悦,恬静素雅的脸上洋溢起动容的笑意,她真的可以出版了吗?

少晨,我们一起拍摄的图片可以给更多人看了吗?

她太过于激动,所以,在挂掉电话的那一秒,就拥抱住了身边那高大挺直的身体,她兴奋的自言自语,神情仿佛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天哪,真的可以做到了,不敢置信…”

陆暻泓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任由她抱着他,他不敢去凝望那灼眼的笑容,绚烂得令他心颤,他淡淡地撇开眼,优雅而节制地打断了她:

“从这里到老城区需要两个小时,你最好抓紧时间。”

瞬间,内心燃烧的热情冷却下来,苏暖清醒过来,在那片海洋气息中,放开了陆暻泓,并且微微红了脸,尴尬地道歉:

“对不起,好像有点过了…”

她的语气出乎意料的严肃,陆暻泓只是微微地颔首,两人间笼罩起一层淡淡的不自在。

一辆黑色的奔驰在他们的旁边停下,乔走了出来,朝苏暖礼貌地点头致意后,恭敬地对陆暻泓道:

“陆部,您答应今天和外事办公室主任见面,现在该出发了。”

陆暻泓听到乔汇报行程安排,眼睛却看向苏暖,她正对着马路上左右张望,一辆公交车在她的正前方停下,她忽然回头道别:

“那我先走了,再见!”

不理会陆暻泓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匆匆忙忙地跑上了车,就像是一只逃命的兔子,车子经过陆暻泓的身边时,他朝着车窗望去,苏暖正低头查看着什么。

“陆部…”

乔顺着陆暻泓的视线看去,便注意到坐在窗口,却一直埋着脑袋的苏暖,眸底闪过了然,微不可见地扬起嘴角,不再催促陆暻泓。

公交车和那辆黑色的轿车交驰而过的瞬间,苏暖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的视线投注在后视镜里那道伫立的颀长黑影,然后告诉自己: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你,除非眼神不好,多看看你就习惯了,习惯了就自然会放下,爱情不值得期待,不是吗?”

车尾从他的视野里消失,陆暻泓轻轻地收回视线:

“走吧。”

“是的,陆部。”

苏暖刚踏入租赁房,林嘉嘉就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是出版社的联系号码和地址,看着精神姣好的林嘉嘉,似乎这次旅游很愉快。

苏暖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开始翻箱倒柜,她从被自己挤压在箱底的大塑料盒子拿了出来,厚厚的灰尘在中午的阳光里,丝丝缕缕地飞扬。

她搬起来往下一倒,哗啦啦声响,上万张的照片倾泻在地板上,她抓过一旁的双肩包,开始往里装。

一张一张,那就像是她过去的历史,在她的眼前回放着,有一些她已经不记得是在哪里什么时候拍摄的,却仍然残留着记忆。

她等了两年,不愿意再错失这个机会,这是她的梦想,也是少晨的希望。

苏暖随便换了一套衬衫牛仔裤,往上面套了件棉袄,背上她饱满的双肩包出了门,在关上门的时候,林嘉嘉忽然跑过来,望着她嘻嘻地笑:

“小暖,记得帮我替乔先生道谢啊!”

乔先生?是陆暻泓的秘书乔吗?

“难道小暖你不知道,是乔先生送了我海南双人游的免费旅游劵吗?”

苏暖眯合着那双妖娆的凤眼,望着还欢快地吃着爆米花的林嘉嘉,眼神意味不明:

“我是不知道喝醉酒那天晚上,乔秘书送我回来,原来你还在家里。”

林嘉嘉意识到了不对劲,慢腾腾地往自己的房间溜去,一双狭小的眼睛谄媚地警惕着苏暖:

“呵呵,小暖,签约要迟到了哦,快点走吧!”

苏暖默默地盯着林嘉嘉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下楼梯,鞋底踩踏台阶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她的耳际,就如她的心不断在自我反问:

她只是个普通人,那些高贵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和她扯上关系,难道是嫌生活太乏味,需要调味剂了?

苏暖冷冷地嗤笑,迈上了公交车,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陆暻泓在机场望着她的眼神,随着车子的开动,便被她甩至脑后。

魅影在a市的分社大楼并不显眼,跟周遭的高大的建筑物相比,它更显得普通,如果不是因为它在摄影圈内的知名度,恐怕早已门可罗雀了。

苏暖的梦想就是自己作品集的背面能印上“魅影出版社”几个字,到时,她会在扉页写上一句话:dedicatedtomyguardianange1--e1vis。(献给我的守护天使--少晨)

苏暖站在公交车里,魅影出版社的标识牌从她的面前飘过,车子向由拐,再开出一段路程后,才停下来。

背着沉重的包,苏暖走了十几分钟,才找到纸条上的地址--绿林出版社,是在一幢不打眼的写字楼里。

她想起两年前,她四处寻找愿意出版自己摄影集的出版社,但都因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贪污案而将她拒之门外。

她还没达到巧舌如簧的境界,去说服那些古板刻薄的编辑,只因今时不同往日,是对方找上了她,最起码她还有争取的余地。

电梯打开,她深吸了口气,一脚迈了出去,似乎这一步跨出就意味着一个崭新的开始,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成功。

苏暖敲了几下门,就打开了,是一个带着黑色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严肃固执,在看到她的瞬间,眉头一皱,但随即便挤出一个笑容,在苏暖看来,太过生硬虚伪。

“哦,是苏小姐吗?快请进请进!”

苏暖轻扯了下唇角,没有自来熟地和他寒暄一番,她觉得这位编辑似乎也不怎么愿意和她多聊。

苏暖尘封的记忆开启,她来过这个小出版社,当时接待她的也是这位编辑,只是前后对比,结果迥然两异,那时她被冰冷关上的门甩了一鼻子灰,现在,她却坐在了办公室里。

“小张啊,倒两杯水进来!”

编辑颐指气使地冲准备关门离开的助理吩咐,回头望向苏暖时,又恢复了极为友好的微笑:

“瞧我忘了问苏小姐,喜欢喝开水还是绿茶了。”

苏暖知道这是客套话,浅显地笑笑:“喝什么都行。”

接下来的交涉成功到苏暖想要去庙里烧几柱香,她提出的要求对方都是笑着说好,而对方给她开出的条件都很优渥,苏暖不禁开始惴惴不安,这样的情况似乎太顺利了。

苏暖拿出自己拍摄的作品,想让编辑自己选,对方却笑吟吟地随手拿了一叠,并未细看,就放进了一个空文件袋里,然后发表了对她的信任之词:

“苏小姐拍摄的作品我们自然信得过,不用那么麻烦走程序了!”

“我希望在扉页写上那句话…”

“那是当然,对了,摄影王子陆少晨和苏小姐认识吗?”

注意到编辑眼底闪过的精光算计,苏暖故作不见,将话题转向了出版的事宜上,编辑也发现了苏暖不愿意提起陆少晨,虽不高兴却也没办法,只好作罢。

如果他知道苏暖就是陆少晨心爱的小师妹,一定会大大炒作一番,扉页上恐怕还会多出一句话:摄影王子陆少晨的师妹所摄。

陆少晨是摄影圈内的传奇,他的名字就代表着销量,即便他已过世两年,但他的名字仍被那些摄影爱好者所铭记。

签约很顺利,苏暖将编辑递给她的支票藏进了裤袋,起身之际,她无意间瞟到编辑桌上的一张纸,她似乎看到了支票首联,盖章,签字,日期,上面是一笔金额巨大的钱款。

她模糊地看到汇入方是绿林出版社,当她想去看汇出方时,编辑已经开始赶人,虽然话说得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

“时间不早了,苏小姐应该还要赶车吧,这里打车也很不方便的。”

“那别的事就麻烦编辑你们了,再见。”

苏暖最后瞟了眼支票,背起自己的双肩包走向门口,编辑也很周到地送她出去,走出门口,苏暖转身刚想客气地道句谢,却被编辑的一句话弄得哽咽住了所有的话语。

“苏小姐走好啊,其实下次你不必亲自跑这一趟,打个电话过来我们就会派人去拿照片的,上次你来时就该告诉我们,你认识顾副市长,尹氏可是我们社重要的赞助商啊!”

门还是像两年前一样,毫不客气地在她面前关上,苏暖慢慢地闭上眼,努力平复着内心波涛翻滚的情绪,原来这才是她出版的原因!

她走在马路边上,忘记了去赶公交车,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编辑的那句话,顾凌城这个名字为什么还要一再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两年来消失得很彻底,现在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嚣张地存在?

苏暖的手里握着手机,刚才在电梯里的时候,她拨通了那个号码,不到一秒却又迅速地挂掉,满腔的怒火熊熊燃烧,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打通了电话,她又能说什么,谢谢你赞助我出版,还是请你滚出我的世界?

如果顾凌城能由她摆布,那他就不是顾凌城了。

苏暖的心底顿时从天堂掉入了地狱,她漫无目的地乱走,然后在某一处的花坛边看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一个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的小女孩。

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圆头小皮鞋,一双肥肥的小手里捧着一个金发芭比娃娃,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

苏暖有些诧异,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大人怎么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马路边,而这个孩子貌似也很乖,并没有因此而哭泣,只是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或许是因为自己童年的缺失,苏暖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她一直把这类幼小的生物归结为无法用语言沟通外加不可理喻的外星人,所以,她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和其他的路人一般,从那孩子的身边走过。

苏暖没料到的是,那个孩子会跟在她的身后,细小匆忙的脚步声,和着她悠闲的步调打着节拍,她瞄到地上的小影子,跟得有些艰难,但她并不打算去理会,依旧管自己走着。

她想起自己中午还没吃饭,就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一边走一边吃,冬日的寒风吹刮过干燥的面颊,因为热腾腾的食物,苏暖烦躁的心情逐渐平息。

那孩子依旧跟在她屁股后面,有点阴魂不散的味道,苏暖自然注意到了周围那些怪异的目光,他们以为她是孩子的母亲?真的是个冷笑话!

“小朋友,你干嘛一直跟着我,你爸爸妈妈呢?”

苏暖停下来转身,用尽量和蔼的语气跟同样站住的孩子说话,她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那孩子用看大熊猫的眼神好奇地盯着她,听到苏暖的问话,一咧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妈妈!”

苏暖顿时头疼起来,那些路人看她的眼神越发控诉,她想,索性像刚才那样顾自己走掉好了,可是,那孩子比她快了一步,在她打算跑路时,扑过来抱住了她的双腿:

“漂亮妈妈!”

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子,被一个孩子大声在马路上喊妈妈,那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尤其还是一个对小孩存在敬而远之态度的女孩。

小女孩浑然未察觉苏暖阴沉的脸色,抬头冲苏暖咯咯地笑,那是一个很甜美的笑容,只是她一咧嘴,一泓黏黏的口水便流了出来,滴落在苏暖的牛仔裤上。

苏暖有些纠结,小女孩紧紧地攥着她的裤子,不敢放开,仿佛是认定了她,苏暖在那些路过目光的监督下,不好意思大力挣脱,却也不愿意一直被抱着。

于是,在马路边,一大一小两生物开始了一场辛苦的拉锯战,一个推一个抱,苏暖只是稍稍用力了点,小女孩就一扁嘴要哭,她连忙制止了动作,不敢再轻举妄动。

小女孩含泪笑起来,苏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觉得她该报警,把这个迷路的孩子交给警方处理,事实上,她真的打了11o,她不希望拖个累赘回家。

苏暖刚挂下电话,就听到小女孩说出一个吐字不清的含糊话语:

“妈妈,我要吃肉!”

那双晶亮的眼睛一直盯着苏暖手里的包子,一连串的口水正哗哗地落在她的裤子上,苏暖揉了揉太阳雪,最终选择了妥协,带着孩子走到一旁的石椅上。

警察应该快来了,她只要坚持五六分钟就可以了,虽然难熬但很快会过去。

苏暖动作僵硬地把小女孩抱上椅子,小家伙晃动着两条短腿,望着苏暖甜甜地笑,苏暖将包子分了一个给她,自己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巾,擦干自己裤子上的口水。

偏过头,看到孩子吃得满脸肉屑,两颗门牙使劲地咀嚼着包子,口水还是一滴滴地往下流,苏暖本能地伸出手,接住了那一坨晶莹的黏糊液体。

“小朋友,我帮你把嘴巴擦干净好吗?”

小女孩很听话地扬起了脸蛋,嘟起了红艳艳的小嘴,笑弯了的眼睛盯着苏暖,充满了喜爱:

“囡囡好喜欢新妈妈,新妈妈真好!”

苏暖忍不住笑起来,淡淡的奶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望着这个孩子,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躲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天真地咯咯大笑,不谙世事。

“新妈妈好美!”

小家伙突然伸出小肉手,捧住了苏暖的脸,粉嫩的脸上是格外严肃的神情,苏暖凝眉一笑,无奈而头疼,脸上出现了两个油腻腻的手掌印。

苏暖刚才一直没注意这个孩子的长相,现在仔细一端详,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却也隐隐给她一股熟悉感,她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孩子。

“爸爸,爸爸!”

警车的呼叫声从身边呼啸而至,苏暖将沾满口水的纸巾丢进了垃圾桶里,她听到小女孩惊喜的喊声,转回头,看到小女孩正奋力爬下椅子,因为脚够不到地面而发出呜呜的用力声。

苏暖眼疾手快地接住滑下去的小身板,一汪口水落在她的手背上,小家伙却挥舞着短臂,朝着不远处的地方叫嚷:

“爸爸,囡囡在这里,爸爸!”

------题外话------

先稍稍地透露一下,写这个小女孩是为了后面一个很重要的情节铺垫,阿门,潜走

小女孩挣脱苏暖的怀抱,颠着不稳的小步伐朝着苏暖的身后跑去,她的芭比娃娃被遗忘在椅子上,既然孩子的父母来了,她是不是可以全身而退了?

“爸爸,爸爸,囡囡有新妈妈了,新妈妈笑起来好美!”

孩童欣喜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苏暖看到下车后的警察朝她走来,她将芭比拿起,打算去还给那个孩子,她看上去很喜欢芭比。

“什么新妈妈啊?”

一个带笑的磁性的男声传来,苏暖转身的动作一僵,握着芭比的手不由地收紧,这个孩子,竟然是…

呵呵,原来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低头望着手里美丽的芭比,可笑地一嗤,她竟然那样细心地照顾那个孩子,那个两年前她就不希望出生,让尹瑞晗打掉的孩子!

现在她算不算是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将芭比随手丢掷在椅子上,苏暖错过和她道谢的民警,不顾他们的错愕,径直往前离开,今天她出门前该翻翻黄历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

出版一个摄影集需要靠前夫夫妻俩接济;捡到一个孩子好心照顾着,竟然是当年自己想要除去的丈夫的私生女!

苏暖,你悲剧性的人生真的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一辆雷克萨斯配合着她的速度在马路边踽踽而行,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隔空朝她挥舞,甜腻腻的孩童声从车里传来:

“新妈妈,新妈妈,囡囡送你回家哇!”

苏暖没有停下,依旧我行我素地往前走,她的内心又开始烦躁,然后雷克萨斯忽然加速开走,没有了孩子的叫唤声,她依然做不到最初的平静。

两年前,她站在医院的婴儿病房前,望着里面嗷嗷待哺的孩子,目光歆羡而坚定,她对她的心外科主治医生说:

“李医生,我想要一个孩子。”

“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吗?”

她没有去看李岩容担忧的神色,只是平静地望着里面的婴儿,点了下头。

李岩容的轻叹声在她耳边响起,他的手轻拍了下她的消瘦的肩头,带着安慰和无奈,在他眼里她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闭上眼再也睁不开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