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我吗?”

他轻声地说,本该清冷的眸色中,却漾淌着她所陌生却又害怕触及的柔光。

苏暖不敢相信地拧起眉头,没有回答,他怎么可以这么问?

怎么敢…这么问!

只是为什么她的心跳会突然乱了节奏?

“你喜欢我吧?”

多久了,胸口那里没有这样跳过,只是到底是她真实的情绪在慌张,还是少晨滞留给她的后遗症?

这颗心不是她的,她早已经没有了心,她不会再对任何人心动,她也无法相信,她寥寥无几的感情还会想要去找寄托!

僵硬地转身,她打算回去家里,然后重重地关上门,她杜绝这道清冷的嗓音再该死地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你喜欢我吧!”

他笃定的声音,仿若破茧而出的蚕丝,穿过氤氲迷离的薄雾,紧紧地缠住她前行的脚步。

不再是询问,不再是不确定,那样的自信,让她退无可退,似乎他说出的便是那个被她拼命隐藏的真相。

静谧的声音,在阴暗的走廊里,激荡起无声的波澜,苏暖无法再迈动双脚,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却开不了口。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苏暖仿佛受了惊恐般蓦然转身回望,陆暻泓没有走到她的跟前,他站在走廊中间,背着手,像是埃菲尔铁塔,笔直而优雅。

他的眼神和水融成一色,幽静地凝望着彷徨失措的她,似乎正在等待她的答案。

望着他仿若料知一切的琥珀色眼眸,苏暖的心寂静了一秒钟,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样的眼神太过温柔缱绻,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很像少晨,那双清澈温和的眼睛,他总是轻声对她说:苏苏,你饿了吗…

“你发烧了,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苏暖匆匆地转开眼,不敢再去看那双相似的眼睛,她移回身,抬起沉重的脚步,朝着微敞的门迈去。

她所谓的爱情早已面目全非,人世间的爱不过是执拗贪婪后的一份激情,而她承受不住那样的轰轰烈烈,所以,她的爱情一文不值。

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自己曾经,是多么的一意孤行。

顾凌城就像是一剂慢性毒药,没有一下子杀死她,却足以令她的晦涩的生命里,不再奢望爱情的降临,因为她永远不会忘记:

她的爱,不过是一场可怜的独角戏。

她不再需要爱情,爱情只会令她感到唾弃,或许它不容易被遗忘,但它却也是最没有营养的,比不上她街角买的快餐。

“你喜欢我吧!”

苏暖倏然停止前进,望着走廊尽头的那缕孱弱的阳光,冷嘲地轻笑,这样孜孜不倦的质问难道是一场好玩的游戏吗?

像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是不是最喜欢听到高傲不驯的女人的爱慕之声?

因为对方不屑一顾,所以更想去征服,就像是猎人追逐顽劣的猎物,享受着那一份驯服的过程,证明自己的魅力?

“承认难道有那么难吗?”

陆暻泓冷清的一句话彻底激起了她的火气,苏暖凌厉地转身,一头短发划破寂静的空气,她微瞪着凤眼:

“喜欢,又怎么样,在我的眼里,填饱肚子也比所谓的爱情珍贵得多。”

陆暻泓的脸淹没在阴影里,苏暖看不见,她的嘴角漾起清冷的笑,语调也温柔了几分:

“况且,我为什么要喜欢你,谁会喜欢一个说话尖酸刻薄,为人小肚鸡肠,还整天拿淑女教条教训人,有着病态洁癖和强迫症的七零后叔叔辈老男人!”

苏暖越说越来气,她的声音在廊间回荡不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失控,她窒闷的胸口迫切地想要寻找出气口:

“我谁都不爱,就爱我自己和钱,等你有了几千万再来问我这个问题,指不定到时候我就说出让你满意的答案了!”

苏暖转身就走,没有去看异常安静地站在那里的男人,疾速的脚步声混杂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金卡,白金卡,黑卡,你自己选。”

她的拖鞋里滚进一颗小石粒,扎得她的脚心隐隐作疼,就像他刚出口的话语,重重地敲打在她的心口,她冰凉的指尖狠狠地刺进掌心。

她眼神清冷,望着他渐渐地笑起来,然后笑容蔓延至整张脸上:

“我不想陪你玩了,大,叔!”

她甜甜的嗓音刚落,便是一阵剧烈的关门声,陆暻泓依旧站在阴影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他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是不喜欢我的意思吗?”

楼梯间慢慢地走出一脸尴尬的乔,他瞧了眼被苏暖关上的门,回头同情地看向自己的上司,尤其是在听到陆暻淡漠而认真的询问后,有些不忍:

“其实还是有很多女人喜欢陆部您的。”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

“可能苏小姐属于那一小部分人中的一员吧。”

片刻的沉默后,陆暻泓走出了那块阴暗处,乔才看到那张一贯冷敛的俊脸上,流露着淡淡的困惑,紧蹙的眉间仿若水墨画上残留的墨迹。

“走吧。”

等乔反应过来时,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最后望了眼那扇紧阖的铁门,乔无奈地揉了揉眉头,转身跟上了陆暻泓。

苏暖倚靠在门后,她的双手还紧紧地握着门把,她怔怔地看着随风浮动的纱帘,胸口莫名地一阵一阵地发疼。

她的人生已经一团糟,现在,只想要清清静静地活下去。

她不想再招惹更多的麻烦,顾凌城也好,陆暻泓…也好!

“小暖,你没事吧?”

林嘉嘉的五指在她眼前晃动,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本尊已经从那句打击中缓过神,却不得不担心苏暖的情况。

苏暖精神恍惚地站在门边,苍白的面容上难见血色,仿佛只剩下一具空灵的躯壳,她听到林嘉嘉的声音,有些发懵,忽闪了下眼睫,低头抬眸间,唇角扯出淡淡的微笑:

“我能有什么事,我很开心啊!”

苏暖不想再多说话,放开门把,朝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坐在床边,望着床单上睡过的痕迹,一颗心却空寂地找不到温暖的落脚点。

她一转头,就看到床柜相框里,那张阳光一般的笑脸,脑海里便迅速浮现出少晨的模样:

笑容里始终都洋溢着阳光和海洋的味道,温暖辽阔,并且英俊。

绿林出版社打电话过来约她去看书样,已经是很多天后的事,她的日子恢复了平静,波澜不惊,她似乎也在开始遗忘一些人和事。

她因为摄影集出版签约得到了一笔钱,虽然数额不大,却足够她用上几个月,她不再每天通过中介公司找兼职,开始谋划一场徒步旅行。

她曾设想过,背着摄像机,踏足在少晨去过的每一片土地。

她不喜欢漂泊不定,却不得不在年幼时就过上这样的生活,现在当生活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决定再次开始大江南北地行走。

即便旅途孤独,只有她一个人,却已足矣。

凌晨的沿海巴士上,清凉咸湿的海风从车窗里灌进来,苏暖纤瘦的身体蜷缩在座位上,双手环抱着膝盖,眺望着窗外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域。

她的脸上没有了烟熏妆的踪迹,她静静地凝视,感受到内心的平静。

连她自己也疑惑这样的转变,她似乎已经疲于在这张平凡的脸上画上一层又一层的浓妆,只是这样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寥寥无几个人的巴士在海边的站牌停下,苏暖背起双肩包,起身下车,她赤脚踩在松软的沙地上,手里拎着自己的帆布鞋。

沙地的后方长满了高高矮矮的松树,偶尔才有鸟儿扑扇着翅膀在林间穿梭,海面在晨曦的照射下,闪烁着波光粼粼的星点。

苏暖环顾着清晨海边的风景,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的身后是一串小巧的脚印,或深或浅,一直蔓延到她回首未及的远处,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无论是和少晨,还是一个人。

就像是一个惩罚,她无法再去遗忘少晨,过去她常常因为执着于顾凌城而忘记他,忽略了他的存在,现在,他却已在她的世界里挥之不去。

即便是现在,她都无法想清楚,当初懵懂的自己为何会那么执着。

或许真的像她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的是习惯,足以融化一个冰冷的心。

她站在崖壁上,海风吹乱她干爽的短发,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再有眼泪,不再痛心地呐喊。

她安静地怀念着少晨,那个埋葬在海洋深处的灵魂。

少晨选择将骨灰撒入大海,应该是不想将自己困缚在那冰冷的泥土里吧,他放逐了自己,也放逐了她的灵魂。

她坐在一块岩石上,听着海浪的咆哮声,却异常觉得平静,她偏过头,仿佛少晨就坐在她的身边。

有时候她常常想,那样优秀的男人,她为什么偏偏无法去爱上,如果她爱上了,那么,结局应该是圆满幸福的。

只是,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她忽然想起了上次的坠海,进而想起了陆暻泓,没由来的,自然而然地就涌上了心头。

她其实不太愿意再想起他,却也无法一下子去忘记,因为那一天是少晨的祭日,她忘不掉这个日子,自然也会连带着想起他。

但她只是默默地对自己说:想想就习惯了,习惯了就不会再去刻意地记起。

苏暖俯身用手擦干净脚底板上的沙土,然后套上鞋子,站在海风里,沉寂了一颗繁绪的心。

将双肩包里那本还没来得及装订好的书样拿出来,轻轻地放在崖边,用一块石头压住,防止被海风卷走。

“少晨,我已经朝着我们的梦想又迈进了一步,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坚持下去,等我看完了你未看完的风景,到时候再相遇,我不会再忘记你。”

转身离开前,苏暖望着那涟漪泛动的海水,恬静地笑笑:

“还有,谢谢你,曾经那么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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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了点问题,右手掌不小心划到了舞蹈教室里的玻璃镜,所以更新得晚了也少了,明天还是恢复,亲爱的们,今天就体谅咱吧

海边的沥青马路被太阳暴晒得氤氲着薄雾,苏暖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回去巴士站,等了很久,才等到中午的那班车。

这趟海滨的巴士,因为乘客不多,一天只有两趟,但却没有哪一天中断过,苏暖望着晴空万里的海之滨,心情也净朗起来。

她摸到双肩包里的相机,沿途拍下了一连串的风景,海风撩动她额前的刘海,轻轻地吹起,而后又放下。

将视线从相机上移开,苏暖望着远去的大海,视线茫远而愉悦。

生活本就该是这般美好,从离开这里的这一刻起,忘记过去的一切,忘记互不相干的人,开始全新的生活!

下午四点,她回到了繁华的都市,站在斑马线的一头,行人车流的影子仿若时光的步伐,带着暗灰色的阴影轻轻地掠过她的背影,模糊不清的斑驳。

苏暖忽闪了下眼睛,对着喧嚣的人群淡淡地微笑。

她跟着人潮穿过斑马线,然后跑去路边的小吃摊,买了一些烧烤当晚餐,她坐在画坛旁的椅子上,静静地享用,没有去顾虑那些奇怪的眼神。

路边的商店门口都摆上了圣诞树,她稍稍迟钝了两秒,才想起圣诞节即将到来,她没有目的地沿着商业街走着,她觉得她该买点什么回家,以此庆祝这个难得被她记起的节日。

夜色中闪耀的霓虹灯开始亮起,苏暖停下了脚步,她往右转过头,就看到一家装修高档精美的礼品店,透明的橱窗内,摆放着许多可爱美丽的水晶球。

她身后有车子经过,车灯光投射在巨大的玻璃橱窗上,一闪一闪,晃人眼球,然后,在那一束一闪而逝的光线里,苏暖看到了店内的那道优雅身影。

陆暻泓站在那些水晶球前,沉默寂静,在她的视野里,依旧像一株美丽繁茂的树,他微垂着眼眸,望着那些玻璃里包裹的安谧世界。

苏暖忘记了挪动双脚,她站在玻璃外,呼吸安静地凝望着玻璃内的他,她什么也不敢再想,却无法令自己转开眼。

明明下定决心要遗忘的,为什么再次相遇,却是动摇了意志,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很清楚,这样会使自己的处境变得糟糕。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往玻璃前走了几步,异常静谧地看着,只隔了一层玻璃,然而却是他们无法踏越的两个世界。

有时候想想,其实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障碍,只要足够勇敢,然而,所有的一切又都会成为障碍。

他们之间陌生着,却也有过羁绊,虽然那些羁绊算不上刻骨铭心,假如内心坚定,就可以瞬间冲破,但她却没有拥有这样的内心。

她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她的手心触摸到玻璃的冰凉,她甚至闻到了雪的味道。

欢快的圣诞歌曲萦绕在街头,她恍然明了了一件事,里面那个男人是她生命里最后的梦幻。

是她纵容了自己,允许自己在伤痕累累后,还欲去构建一个迷幻的梦,想要去抓住一个陌生人给予的温暖。

苏暖微微偏转目光,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步履欢悦地朝着陆暻泓走去,然后无比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脸上洋溢着真实的笑容。

那是个活泼开朗的女人,一头波浪卷的黑发被爽落地绑成了马尾,她并没有像其她的名门淑女裙衫打扮,而是穿了一身耐克的纯白运动服。

她亲密地站在陆暻泓身边,微微仰望,一只手里拿了一条紫色的水晶项链,笑起来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衬着麦色的皮肤,好像阳光下在草原上奔跑的麋鹿。

苏暖望向陆暻泓时,没有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在那个女人踮起脚尖和他说悄悄话时,他竟然甘愿弯身把自己的耳朵献上。

店内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的表情,陆暻泓淡笑着说了几句话,女人便欣喜地睁大那双美丽的眼睛,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下,再次跑开了,去到角落挑选礼物。

苏暖的鼻尖已经被冻红,她看着他们的交谈,静静地微笑,他们的动作过于和谐,她的胸口却莫名地难受起来。

她的手捂上心脏的位置,她这个月似乎忘记去看医生了,李医生交代过她,她已经很多天忘记吃药了,所以心脏才会这么难过窒息吧。

苏暖看到玻璃上自己苍白的脸庞,也看到陆暻泓突然转过身,他发现了一直站在外面的她,时间在刹那间停滞不动。

很久之后,当那个美丽的女人回到陆暻泓的身边,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时,苏暖终于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望着陆暻泓,嫣然苍白,一如初见。

陆暻泓没有去理会身边女人的询问,也没有笑,只是看着苏暖,长久地看着,仿佛忘记了这个世上还可以言语。

店里面的人是温暖的,而外面的她是荒凉孤寂的,苏暖感觉到自己的颤抖,她的心脏忽然阵阵发疼,以为好了的心脏病原来还会复发。

苏暖不再去看那云边的白雪,她不愿意再任由自己这么下去,所以,她决定转身,就像是扭转乾坤般,用尽所有的力气,然后不再留恋地离开。

只是才往前走了几步,她的额头就冒出了很多汗水,面色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的双脚再也站不稳,依着身边的圣诞树滑了下去。

她的心为什么这么痛,从来没有这样子痛过,真的好痛…

清亮的泪花绽放在眼角,她大口地呼吸着,用力地捂紧心口,为什么要跳动着这么紊乱,这么惴惴不安?

陆暻泓在看到苏暖的刹那间,神色有顷刻的恍惚,他眼神浓郁地看着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的苏暖,然而他也忘记了移动脚步。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见了,他也以为就此可以不再相见,即使他的内心昼夜备受烦躁的困扰。

他自己都已经看不透自己对苏暖的感情,乱糟糟地牵扯着他不平静的心。

“小舅舅,这条项链怎么样?咦?外面这位是谁,小舅舅的爱慕者吗?”

龙鸢好奇地望着外面那个单薄的少女,年纪比她貌似还要小几岁,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像一株冬天被霜打焉的白菜。

她抬头观察自己舅舅的神色,却在看到的那一刻震惊地瞪大眼,讶然地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将目光在陆暻泓和外面那个少女之间来回徘徊。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小舅舅走神了吧?望着一个异性竟然走神了!

这还是陆家清心寡欲的幺子吗?

“小鸢,快去把车开过来!”

龙鸢还沉浸在自己那不可思议的思绪里,便听到陆暻泓低沉却难掩焦急的命令声,然后她的眼前一晃,回过神,就看到陆暻泓正望着门口走去。

他一贯优雅克制的步伐,越走越快,在掠过那一排排物架时,近乎奔跑起来,然后推开挡在门口的顾客,忘记了礼仪,消失在不满的唏嘘声里。

龙鸢诧异地眨眨眼,视线跟踪着陆暻泓奔跑,她透过商店的玻璃窗,看到陆暻泓蹲在路边,他俯身抱起了一个人,竟然是刚才站在外面凝望他们的少女。

“龙小姐,我们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