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敢这样子跟我说话?”

苏暖抬头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他只是异常深沉而平寂地看着她,没有审视,没有评论,也没有任何的内容,仅仅是单纯的看着。

或者说,是以她苏暖的平庸智商,根本看不清这样一个睿智的男人眼底的任何内容。

于是,她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任由沉默在彼此间渲染开来。

陆暻泓,一个看上去就令人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招的男人,即使不声不响安静地站着,也浑身散发着权威和冷漠。

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她是畏惧有着强大气场的男人,所以,她不得不承认,还未再继续话题,她就已经败下阵来。

她的双手揪紧了牛仔裤,不着痕迹的。

“如果…如果我再问你一次,你喜不喜欢我,你会诚实地回答吗?”

在楼梯口间,上面也是台阶,下面也是台阶,他将她困在她的怀里,然后,语气轻柔地问了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苏暖睁大狭长的凤眼,看着他的眼睛,他在等着她的回答,只是,他为什么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她也不是已经给出过答案了吗?

他不是高智商的外交部精英吗?怎么可以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

“我没时间陪你玩这种男女游戏,我还想要安稳地过完余生,如果你需要一个女人…你干嘛!”

苏暖忽然一声惊呼,因为陆暻泓握着她的手用力地一推,使得她的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冰冷的墙壁,然后,他的身体包围了她。

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几乎只要一靠近,就会轻轻地颤抖起来。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下颚,冷执的眼神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他的俊脸缓缓地凑近: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

他突然变得固执,然而,陆暻泓即使固执也带着他专属的颜色,静寂的,白色的,无声的,却流淌着清澈的黑色。

他就像是一个干净的诱惑,苏暖感觉到自己心跳的紊乱,因为他的唇近在咫尺,他清冽的气息萦绕着她不稳的呼吸:

“你会诚实地回答我,对么?”

在他的唇触碰到她的唇角之前,苏暖霍然低下头,她的额头不小心撞到他的下巴,她低声否决:

“不会!”

“那你喜欢我吗?”

“我不喜欢你!”

苏暖蓦然睁大眼,她瞧见陆暻泓忽而扬起的眉梢,还有他嘴角那云淡风轻的弧度,她瞬间明白过来,毫不迟疑,推开陆暻泓,拔腿就跑。

挣扎间,她的动作幅度过大,刚才拉开口子的双肩包往一边晃动,摔出了里面的相机,苏暖一怔,折回来俯身去捡,手腕却被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扣住。

他取代她拿起了地上的相机,她发现自己在病房里的失误,她忘记了关上相机,液晶显示屏还亮着,她比谁都清楚屏幕上的照片是谁。

她刚才偷拍了眼前这个男人,她只是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偷偷地拍下了他闭上眼时最安宁生动的表情。

“你撒谎了。”

他举着相机,让她的视网膜上倒映出屏幕上的照片,他的视线在她惊慌的脸上逡巡,除此之外,无处安放他的眼神: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女人控制思维,也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样纠缠不清,你让我害怕,知道吗?”

苏暖看着陆暻泓纠结的眉头,听到他的话语,觉得酸涩无比,曾经有两个男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但结果却都一样:抛弃了她,无论是生还是死。

所以,当她再一次听到时,有种反胃般的剧痛冲击着她的心脏。

她有些站不住,挣扎地摆脱陆暻泓的束缚,只是未逃开便被他一扯,他紧紧地抓住了她,一个被吓坏的孩子,阻止她逃避他。

“你想要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将激动的她圈到了怀里,然后退到墙壁上,扣住了她晃动的脑袋,他的吻立刻跟着降临,激烈得隔绝了空气。

生活在他这个阶层,太过严谨自制的构造,太过完美冰冷的人,飘荡太久的灵魂,冷到僵硬的身体。

苏暖对他来说,太温暖,活生生的温暖,仿佛胸膛里沸腾的鲜血一样温暖可以触及,虽然平凡,却格外的真实。

让人守不住自己的心,不知道可以守护多少,也不知道可以坚守多久。

这个孩子和他一样,无法抗拒内心对温暖的渴望,却又害怕被温暖吞噬了心魂,太过渴望,也太过压抑。

“我不会让你现在离开我的视线,一秒也不行!”

他清冷而低沉的嗓音从他们交叠的唇上传来,苏暖放弃了挣扎,却忽然笑了,干干地笑了,她的情绪转变过快,或许,她根本不在意他的话。

“这听上去像一句情话,你再大几岁就可以当我父亲了,你觉得我还会像上次婚姻一样傻吗?”

陆暻泓身形一震,离开她讥笑的唇瓣,严肃了神情,眼神过于认真而深邃:

“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女人。”

“你在开玩笑吗?”

苏暖脸上的嘲讽有些僵硬,她静静地呆愣了表情,这句话令他们的环境变得尴尬而沉默,沉默过后,是她疲惫的低声恳求:

“拜托你别在这种时候开这样的玩笑。”

如果连宁儿那样的天使都可以被他冷眼相待,苏暖又有什么理由令他垂怜青睐?

况且像她这样的人,爱情早已经枯竭了,爱一个人的方法,她早已经遗忘,她只会不断伤害爱她的人,就像曾经的少晨。

轻轻地推开困住她的陆暻泓,苏暖朦胧着双眼,拿过他手里的相机,寂静地放进书包里,不去看他的神色,朝着楼梯门走去。

混乱的思绪令她疲惫,瞬间转身的诧异,还是暴露了她的心。

陆暻泓几步上前,拽住了她,一个旋转,在楼梯门口,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吻上来,唇齿缱绻,渐深渐浓,他知道她的害怕,却没有停止。

他们的视线相遇,他严肃认真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危险:

“我对你认真了,你听清楚没有,认真了!”

苏暖的脸苍白得失了最后一抹血色,她仰望着这个神色抑郁的男人,眼神黯然起来,素净的五官却染上了困惑:真的可以尝试吗?

可是认真过后,又会是什么,残忍的背弃吗?

到最后是不是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想起昨晚在商店里看到的那个女人,苏暖的心再次隐隐作疼,迎上陆暻泓深沉的眸光,她的睫毛微微地颤抖:她难道真的…

喜欢他了吗?

喜欢上了一个根本不了解的男人,只是在短暂的几次见面后?

“明天,一起去看猴子吧。”

“什么?”

苏暖懵然地回问,陆暻泓却没有看她,他正在整理因为刚才而凌乱的西装,然后优雅地踱步离开:

“我去缴费,等我回来。”

陆暻泓听到自己的心跳,平稳有力,然而有些快,他不敢回头,怕被她看到自己蔓延至耳根的红晕。

昨天他在西餐厅用餐,他的旁边坐了一对年轻的情侣,他无意间听到那个男的说一起去看猴子时,女人喜悦幸福的表情。

虽然他不知道猴子有什么好看的,但他觉得他有必要让苏暖知道他的心意。

也许猴子在爱情的世界里,代表了某种隐形的象征…

苏暖还站在原地,望着陆暻泓的背影,他的步伐和往常的从容优雅相比,似乎显得有些匆忙,现在的状况,她已经完全无法去弄清楚。

苏暖抚过自己娇艳欲滴的鲜红唇瓣,一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那抹白色,宁儿穿着病号服,站在走廊的拐角处,长发倾泻,淡笑着看她:

“我的发夹不小心掉在这里了。”

宁儿苍白着一张脸,俯下身在地上寻找,那双消瘦到只剩骨头的手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她低着头,苏暖看到滴落在地砖上的透明忧伤。

苏暖竟莫名地觉得心酸,这本该奔驰在天地间的美丽精灵,命运为何也如此的悲惨,冰雪聪明却无法健康地活下去,只能等待着病魔侵蚀她日益空虚的身体。

宁儿一定深刻地爱着陆暻泓,苏暖站在原处,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擅长同情人,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人来同情的生命体。

然后,她看到宁儿柔弱地昏厥在了地上,她还没来得及移动双脚,宁儿的身边便出现里斯特的身影,他紧张地抱起宁儿。

苏暖没遗漏里斯特气愤和生冷的眼神,无声地指责着她,仿佛就是她将体弱多病的宁儿推倒在了地上,然后袖手旁观。

宁儿应该知道陆暻泓在医院,特意赶下来看他的,没想到竟然看到了她和陆暻泓那样的一幕…

苏暖不想再在这里久待,却看到朝她走来的聂晓颖,那位美丽的贵妇眼睛湿润,苏暖稍一做愣,便抬步往陆暻泓离开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聂晓颖却还是无法做到冷静,反手攥住了苏暖的手臂,很用力,大约是处于一个母亲的保护欲,她应该知道宁儿在这里晕倒了。

“苏小姐到今时今日还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吗?难道你不知道你的无知会带来多少人的灾难?!”

聂晓颖说话的语气依然非常的得体,虽然在苏暖听来是那么的不客气,“没有任何人比宁儿更配得上陆部长,所以,苏小姐别再另作他想。”

苏暖一皱眉心,她对于这位贵妇三天两头的警告也有些厌倦,而她对于陆暻泓生活的干涉也让苏暖不由地反感:

“您上次也说了,陆暻弘的婚约已经取消了,现在他爱谁是他的事,您只怕也是鞭长莫及。”

“你这是什么话!”

聂晓颖那双泪眼摩挲的凤眼突地睁大,清冷地怒训,苏暖只是淡淡地撇开眼,也许她不该回答,事实上,她不知道磁性间热衷于无结果的争吵。

“这些话瞿夫人不必每次一见面就对我说,瞿夫人有精力在这里和我争吵,倒不如好好去陪陪宁儿。”

“不准你用这张轻浮不洁的嘴说宁儿的名字!”

聂晓颖清冷的命令声回绕在空气里,苏暖点点头,态度有些敷衍,当她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只高举起然后一挥而下的纤手时,本能地抬手抓住,阻止那一巴掌挥在她的脸颊上。

“无论是站在何种立场,瞿夫人都没有充分的理由打我,不是吗?”

聂晓颖被苏暖顶撞得面色一白,冷冷地一哼,想要甩开苏暖禁锢她手腕的手:

“松开你的手,即便从小没有受过好的教养,也不该有这般无礼的行径!”

两人争执之际,聂晓颖的手袋摔倒在了地上,苏暖无意地低头,就看到那个酒红色折叠手袋的夹层里,掉出一张陈旧的黑白照片。

一对年轻的男女,还有一个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婴儿,那婴儿有着一双和那个年轻女人一样妖娆美丽的丹凤眼,在照片里天真地笑着。

苏暖望着照片里那个男人,她的大脑开始缺氧,茫茫然地忘记了一切,原来,时至今日,她终于找到她这双眼睛的出处,她的耳畔响起父亲的那句话:

“你这双眼睛的确无法让人喜欢起来。”

然后,她的脸颊火辣辣地一疼,苏暖因为盯着地上的照片走神而没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她的头重重地偏向一侧。

那一巴掌落在腮边的骨骼上,发出过于激烈的声音,在走廊上激荡起清脆而响亮的回音,伴随着气急败坏地呵斥:

“你这个不知所谓的东西,只会靠着勾引男人上位!”

第七十六章节母亲

“你这个不知所谓的东西,只会靠着勾引男人上位!”

尖锐难堪的话语激荡在耳边,苏暖听到这样的话,一抹苍凉拂过沉寂的心湖,然后她的灵魂竟忘记了难过这种情绪,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地上的照片。

她看到照片里的女人,秀美的眉眼间,却是黯淡的冷漠,并未见拍摄全家福时的幸福美满感,即便男人怀里的婴儿笑得像个小精灵。

原来这就是最后的真相,她的母亲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家庭,还有一个被她无私疼爱的女儿。

白皙的脸庞上立刻盈上淡紫的淤痕,苏暖却没有掉落一滴眼泪,她的双手用力地攥住衣袖角,狠狠地用力,脸上却平静无波。

“为什么要一而再地无视我的话,难道我给你的条件还不够吗!”

聂晓颖的声音有些颤抖,苏暖不知道她因何而这样颤抖,是被她气得吗?

苏暖不着痕迹地嗤笑了声,微微地抬头,凝视着聂晓颖因生气而略微扭曲的美丽脸孔,看到了她眼角细细的闪烁的光泽。

刚才那一巴掌的力道,似乎是想让她立刻死在她的掌下,这样,她就不会阻挠宁儿的幸福了,不,现在是不是该改一下称呼--她的妹妹。

“你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着实让人讨厌,那些不堪的过去摆在那里,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和宁儿争?”

听的人只是淡淡地望着说者,而说的人却已开始恨懑,苏暖安静地看着聂晓颖滑落面颊的泪水。

这样看来,是她苏暖,将一个优雅的贵妇逼迫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苏暖轻轻地扯动了下嘴角,她麻木地没有感觉到脸颊的肿痛,她的心头吹过一阵无痕的风,她的母亲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早已失去了当年迫切想要找回母亲的心情。

她的母亲的确是个美丽高贵的女人,和她幼时无数个夜晚幻想的样子几乎重合,而且,母亲确实也像她自我安慰的那样,疼爱珍惜着自己的女儿。

虽然,疼爱的对象不是她,这个被遗忘在母亲记忆深处的孩子。

“不要以为我这是在请求你,只是在最后警告你,你应该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为了宁儿!”

聂晓颖冷冷淡淡地说着,然后优雅地抬手,擦掉眼角还未来得及掉下的一滴泪,异常地美丽。

苏暖看着她指尖的晶莹,想如果那滴泪落下一定会变成一粒水晶,因为那是一个母亲为女儿留下的眼泪。

即使她的亲生母亲这样冷酷地对待着她,她却还是无法怨恨。

虽然她这一生没有得到甚至体验过这样浓重的母爱,但是,内心深处却对这种爱充满了崇敬和悲悯,如今她见识到了母爱的伟大,又怎么可能让仇恨掩盖了震惊。

“您第一次婚姻里有过孩子吗?您这么爱宁儿,应该也同样会很爱其他孩子吧?”

聂晓颖诧异地看着淡笑地岔开话题的苏暖,脸颊上残留着泪痕,她不解苏暖为何会这么问,但她还是无法掩饰对第一次婚姻的厌恶和痛恨,以至于无暇对苏暖这么突兀地提问多做思考。

“没有,我为什么要为不爱的男人生下孩子,那样诞生的孩子,既然注定不被自己的父母疼爱,又何必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即使如此狠绝的话语,从这样一个高贵的女人嘴里说出,带着某种令人怜惜的语调,深沉,充满着忧郁。似乎还带点凄美。

苏暖仰起头,清冷地笑笑,那笑,竟和聂晓颖一般顿生妖娆风情的韵致,只是显得稚嫩了几分:

“宁儿真的有一个很好的妈妈,请多保重。”

迅速地转身,却忽然被自己绊倒,摔倒在了地上,苏暖狼狈地爬起来的同时,看到聂晓颖迈出的一只脚,却终究没有上前扶她起来。

如果聂晓颖知道,此刻摔倒在她面前,前一刻被她狠狠地辱骂的孩子,就是她那个恨不得死去的孩子,会不会气得晕厥过去?

那她是不是该告诉她这位母亲,然后静等着她上来掐死她,以抹去她那光鲜亮丽人生中的一大败笔?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这样我竟然想落泪,天知道,我有多么痛恨伤害宁儿的人!”

苏暖听到聂晓颖的自言自语,偏头望去,聂晓颖的泪水重新落了下来,她对上苏暖空洞而阴郁的眼神,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

那双美丽的手交叠着,并且略略不安地交换着不同的姿势,终于,她撇开头,一双睫毛轻轻地忽闪,像蝴蝶泉边的翅膀。

苏暖想起,自己似乎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动人心魄,却在这一秒也令她自己开始厌恶起来。

她终于体味到父亲当初对年幼的她,说出那样冷漠的话时的心情,面对这样一双和伤害自己女人同出一辙的眼睛,仿佛是在时刻提醒自己那些痛苦的记忆。

在这一刻,她无法不去回忆她的父亲,被那份绝望的爱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男人,他那样狠绝地对待自己的女儿,也一定是出于爱吧?

“你有没有在听我的话,以后不准再接近陆暻泓,听到没有!”

苏暖停下离去的脚步,转头望向自己被禁锢的手腕,她的母亲用力地扣着她的肌肤,冷冷地发出最后的通牒。

忽然,她很想知道,违背她的下场是什么。

“如果我说,我也想像瞿夫人一样,二嫁成为名门夫人呢?”

聂晓颖没料到苏暖会讥笑地说出这样不敬的话,苍白的脸色仿若一朵绽放的白花,狠狠地拽住苏暖薄弱的身体。

“你现在是在嘲笑我吗?你是不是以为我同情你,不敢拿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