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暻泓忽然的开口,让苏暖不得不分散精力抬头看他,他回以淡淡的笑:

“我在想,到时怎么样求婚会不显得唐突。”

他语气自然地说完后,深深地看着她,静静地等待着,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苏暖只是停下错乱的舞步,一动也不肯再动。

陆暻泓也并不勉强,异常温柔而绅士地揽着她的腰身,两个人就那样,单调地站在舞池中间,欢悦优雅的乐曲萦绕在周身。

“答应我,你会好好考虑我的建议。”

苏暖的心有些慌乱,她忽闪了下眼睛,像是沉默的飞蛾在暗夜里找不到光亮,在零点一秒的时间了,张皇失措。

“我听少晨说过,法国是摄影师向往的天堂,你也该去看看。”

“你在邀请我吗?”

昏暗的灯光下,她轻轻地抬起头,眼底无法掩饰住那一闪而过的逞强。

陆暻泓静寂地笑,良久,搂着她的腰,重新带动她的双脚跳舞,依旧糟糕透顶的舞步,他低头看向她,目光温和而克制:

“嗯,要一起去吗?”

她的手被用力地握着,他的态度让她捉摸不透,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彼此之间静静地沉默起来。

顾凌城一直都站在那里,他的脸色比他想象中的难看很多。如果现在他手里有一面镜子,他会看到一张严肃的脸。

他的视线无法从舞池里那对相拥的男女身上移开,当他看到陆暻泓亲昵地挨近她,在她耳边低喃,他的手指狠狠地捏紧了酒杯。

并且,他发现,盯着苏暖看的,不止他一个人,事实上,会场上的每一个男人几乎都关注着这个上流社会的新成员,盯着她那双妖娆魅惑的凤眼。

如果她现在不是被陆暻泓拥着在舞池里,她的身边绝对不乏对她一见钟情的追求者,不单单是钟情于她那清纯的外表,还有瞿家的背景地位。

他的眼神变得浓烈黯然,当他看到陆暻泓竟然大庭广众之下低头亲吻她,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画面,然而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可耻的嫉妒。

他绝不承认他爱苏暖,他不过是感觉到挫败,陆暻泓的做法,无疑是在对一个男人的荷尔蒙发出挑衅。

他默默地举起杯子喝光了酒,他尽量让自己把视线放得远一点更远一点,那样,他嘴里的红酒才不会这么苦涩难咽。

可是,他的双眼却不受控制地回到她的身上,看着她温顺地靠在陆暻泓的胸口,他忽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一下子缠绕住,尽管他想努力地摒弃这一切。

然而他被一种不确定的力量指引着,他还不能明白该怎么办,然而他知道自己已经变得不同起来,因为他看到自己握紧了拳头,难以压抑的怒火。

他从路过的侍者手里端过另一杯酒,不确定地继续喝着,他想要平静下来,想要赶走内心咆哮的愤怒和翻滚的嫉妒。

苏暖用那双狭长的眼睛眯眯笑着,而他的这双眼睛,此刻飘满了苏暖的影子,追着她的短发满舞池里地飞。

他从没有这样过,即使当年被心爱的女人背叛,他也不曾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胸闷,内心那样的不确定,那样的虚无缥缈。

他想,也许是他最近缺少一个让他提得起兴趣的女人,才会感觉生活得这样的贫乏,才会误估了苏暖的重要性,她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道风景而已。

只是一道,不是全部,不是全部…

他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喝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冷执,他听到周围那些男人的窃窃私语:

“那位顾副市长的第一任妻子,离异的妻子,瞿家不见光的私生女,听说是瞿夫人嫁给参谋长之前和别的男人的私生女,一顶绿帽子啊!”

“好像是本市上一任落马的市委书记的女儿,贪官的女儿,瞿家怎么还愿意接受她回来,这个阶层简直变得乱七八糟起来!”

顾凌城静静地听着,他喝光了手里剩下的半杯酒。

“你看她现在又勾搭上陆家的六少了,谁不知道陆家在政坛的地位,六少更不用说,有多少名门千金攀着找他当女婿。”

“看来她也是个小荡妇,要不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成为瞿家的乘龙快婿。”

他将一滴酒不剩的杯子随手扔在某张餐桌上,然后又端起另一杯,朝着那些喃喃轻语的男人走过去。

一只纤手忽然拽住他的手臂,顾凌城眼神冷凝的看去,尹瑞晗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想要阻止他接下来冲动的行为。

顾凌城却甩开了她的手,走了上去,他俊朗的脸上荡漾着笑,只局限于嘴边:

“喝杯酒吧。”

他朝那些道貌岸然的男士们举了举酒杯,那些人尴尬地微笑起来,举起杯子象征性地喝了一口,相互之间打着眼神暗示。

“男人的嘴巴可以用来喝酒,喝酒的时候不要那么八卦,不要把自己弄得跟群老母鸡一样,先生们。”

顾凌城说着,同时看到他们僵硬的脸色,他笑笑,没事人般举举酒杯,便转身走开,却被尹瑞晗堵住了前路。

“你不该把你的女伴一个人扔在这里。”

“我以为你一个人足以对付这样的场面。”

他看到尹瑞晗拧紧了黛眉,她神色深意地看着他,他却不想再费心机去搞懂:

“我出去抽根烟,过会儿回来。”

他淡淡地说完,不再考虑尹瑞晗的心情,越过她,面色冷清地朝着宴会厅的大门走去。

音乐趋向尾声,陆暻泓拉着苏暖走了出来,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看到那些趋之若鹜地上来套近乎的人,他也未表现出厌烦,反而淡笑地打招呼。

只是他的手一直牵着她的,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也许在一支舞后,她变成了他的专属女伴,没由来的,就让全场都有了这个认知。

当陆暻泓和别人谈起外交方面的话题时,苏暖插不上话,当然她也没想过插话,她无聊地看着宴会上交谈的贵宾,然后就看到了宁儿。

几位小姐坐在瞿懿宁身边,悄悄地静静地讲着话,脸上带着舒心美丽的微笑,偶尔咯咯地笑出声来。

瞿懿宁的身体不允许她长久地站立,她安坐在一张柔软的贵妃椅上,粉色的唇瓣漾着恬笑,然而,苏暖也发现,她不曾再看陆暻泓一眼。

苏暖也看到了舞池上方的帷幔一侧,瞿弈铭一双深邃的眼,他似乎已经站了很久,对着苏暖轻轻地点头,露出和善的笑容,然后消失在帷幔后方。

“我想去洗手间。”

苏暖压低声线在陆暻泓耳边道,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愤懑控诉,陆暻泓却没有松懈她的手,而是不顾旁边的宾客,对她道:

“我陪你去。”

说着,就是要撇下那些宾客和她去洗手间的意思,苏暖也察觉到那些宾客抽动的嘴角,可是陆暻泓却坚持着自己的意见,直到他的手机响起。

望着陆暻泓拿着电话走去等候区交谈,苏暖舒了口气,她低调地退出了会场,走去洗手间,却在中途遇到挎着包迎面而来的聂晓颖。

苏暖不认为她该和聂晓颖礼貌地打招呼,那样只会让她们都为难,只是当她决定和她擦肩而过时,聂晓颖在她耳边丢下一句:

“这一切都是为了宁儿!”

苏暖冷眼目送着聂晓颖离开,转过身却在洗手间出口处的回廊,看见了那个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和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真的觉得该去烧香拜拜佛,竟然会如此频繁地碰到顾凌城,在有些暗的灯影里,顾凌城的双眼模糊着,像极遥远天边闪烁的星辰。

但她可以确定,他一直都专注地看着她,他也许看到了她和聂晓颖之间冷漠的相处,也猜到她在瞿家并不似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

第四十七章男人的小心眼

F市监狱。

幽静的走廊上响起铁门开启的声音,接见室的门被打开,苏振坤跟着狱警走进去,他看到隔离玻璃上那张雍容华贵而美丽优雅的脸庞。

和很多名门夫人一样,她身上很少见岁月的痕迹,优雅自如,乌黑的长发干净地挽起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白皙的面容上五官精致。

苏振坤只是淡淡地望着,眼中不复当年的惊艳和爱意,就像是在看一个多年不见的算不上熟稔的故人,他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走到玻璃前。

她是中央军委高官的家属,想见一个犯人并不是麻烦事,只要一个婉转的意思,自然有一大把人主动请缨帮她办妥事情。

混迹官场多年的苏振坤自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对聂晓颖最近频繁地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一点稀奇,也不觉得欣喜。

聂晓颖听到动静拉回思绪,她一转头就见到苏振坤,本冷淡的脸上泛起一个清波微涟的笑,却充斥着无法掩盖的怨恨和厌弃。

聂晓颖一世完美,只除了苏暖,足以抵消她所有的快乐和骄傲。

她隔着一层玻璃,望着苏振坤,他身上还有上次残留下的伤痕,额头拆了纱布,结了一大块的疤,然而却表现得镇定淡漠,并不感觉惶恐或是气愤。

聂晓颖轻挑了下柳眉,她的手轻轻地覆在电话机上,纤细苍白的手指,某个指尖,冰凉地触到坚硬的话筒。

“过了这么多年,你的适应性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苏振坤坐着,沉默不语,一双饱经沧桑的眼未投注在她身上,而是望着未知的远方,这样的漠视让聂晓颖冷嗤一声:

“你以为这样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吗?”

这个美丽的女人冷冷淡淡地说,妩媚风情的眼睛里泄露出冷然的恨意:

“回瞿家又怎么样,有弈铭的撑腰又怎么样,该是宁儿的外人别想窥觑一分,即使宁儿得不到了,我宁愿将它毁掉也不会留给苏暖!”

苏振坤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做出相应的回答,绷着唇线,风霜满布的脸上找不到任何被拆穿阴谋的躲闪。

“不过你们不愧是父女,一样的心狠,一样的自私,为了自己能活命不惜牺牲对方,那样的怪胎也只有你能教得出来。”

苏振坤幽幽地看向聂晓颖,聂晓颖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那样恶毒的话语,她的眼神有些慌乱,抿着唇错开视线。

“我只想知道你有多想救你和瞿弈铭的孩子。”

聂晓颖的身形一怔,她的眼圈开始泛红,似乎想起了身体虚弱的宁儿,止不住的心痛,她冷冷地对上苏振坤的眼睛:

“我绝对会让宁儿活得好好的,只要能救宁儿,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苏振坤看着她优雅地抬手,揩掉眼角的一滴泪,以前在青岩门的夜晚,他看着她的眼泪,觉得异常的美丽,如今,却觉得那是世上最伤人的毒液。

“有一天你会后悔你曾这样伤害过你的另一个孩子。”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

聂晓颖的声音变得尖锐,她的手指狠狠地攥紧了话筒:

“那不是我的孩子,只不过是一个交易,那是我这一生的耻辱,一辈子无法抹去除非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苏振坤没有反驳一个字,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的眼角流下更多的泪水,明明说是憎恶着那个孩子,却总是忍不住因为她落泪。

她想,那些不过是因为怒极攻心而不得不崩落的泪珠,绝不会是因为爱!

“我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必须为宁儿捐出骨髓,你最好也配合,不然,我不知道我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聂晓颖忿然地挂断电话,她挥手抹去残留的泪痕,起身,在离开前俯视着苏振坤,美丽的容颜,却是狠绝的神情:

“今晚宁儿的生日宴会,弈铭要将她认为瞿家的孩子,你都不介意吗?”

“一个姓氏而已,她永远是我的孩子,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真的是豁达的父亲!”

聂晓颖望着苏振坤平淡的神色,嘲笑地轻哼一声,转身离开,披肩上那些暗紫色的流苏在空气中摇曳生姿。

顾凌城默默地看着,眉头皱起来,苏暖淡淡地转开眼,她朝洗手间走去,他依旧还站在那里看着。

她踩着高跟鞋在回廊上料峭地行走,因为最初的那一步没有迈好,她的高跟鞋歪了一下,身体无法保持平衡地往墙壁上撞去。

她听到有人走到她身边,脚步声沉静而凝重,一双手轻轻地扶住她,然后将她扶正,她看到他无名指上的那枚婚戒。

还有她熟悉的紫罗兰色衬衣袖口。

苏暖抬头看到他,顾凌城浓重的眼神。

在四目交集的这一刻,她的胳臂肘处传来隐隐的疼痛创伤,她凝眉去查看伤势,却看到另一只宽厚的大手来触碰她肌肤上的淤青。

在顾凌城的手指碰到她之前,她抬起手轻轻地一拒,阻止了顾凌城的动作,同时,她也脱离他的扶持,扶着墙壁重新站好。

“抱歉,一时没站稳,麻烦你了。”

她朝着他笑笑,很虚假客套的笑容,眼睛里只有冷漠的疏远,顾凌城盯着她的脸,深沉的目光掠过她眼圈下的青晕:

“你看上脸色不好。”

“有么?”

苏暖淡淡地笑着,并不打算继续和他聊下去,眼睛随意地看向别处:

“可能刚才喝了点酒的缘故。”

“是吗?”

苏暖点点头,看着顾凌城沉敛而深邃的眼,依旧淡淡微笑: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进去了。”

她也不想再去上什么洗手间,所有的心情早已被扰乱,先远离顾凌城避免是非,他却倏然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他:

“为什么?”

他的力气很大,令她疼痛起来,她其实不懂他在问什么,而这份困惑她也没有隐藏,只是脸上也不再笑吟吟的客气:

“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我不会因为你帮了我而感激,现在放开我,为了顾副市长的仕途,最好不要传出一些不好的绯闻。”

顾凌城探究的眼神依旧没有离开她,他的双手禁锢着不动,嘴角勾起一个怪异的笑,笑声听起来竟有些有趣:

“我没想到你会把我说的话记得这么清楚,我以为现在你眼里只容得下陆暻泓一个男人了。”

“那些时刻警告着我,曾经放下的愚蠢的话,我为什么要忘记,你觉得我该那么容易就忘记那些耻辱吗?”

暗哑的灯光里,她的微笑变得清冷而嘲讽,顾凌城看着她,忽然不确定要怎么去回答,只是他知道他不愿意就这样让她离开。

苏暖冷寂地看着他,在她的眼里再也找不到当年对他的依赖和满满的爱意,他觉得自己的眼神正在变得灰暗。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也清楚你虚荣自大的骄傲需要被满足。”

顾凌城闻言皱眉看向苏暖,她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忽然令她美丽得不可直视,却也冰冷得让他的手指逐渐变凉:

“顾凌城你听着,我曾经是爱着你,应该勇敢地承认,我曾深刻地爱着你,少晨死了我依然无法不去爱你,即便内心被痛苦的仇恨充斥着。”

他有些震惊,也有些狼狈,他总喜欢看到她脆弱地伤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是真的爱着他,他才能够有理由将她拉入怀中。

望着这样无情直接地撕裂他伪装的女孩,这个由他一手呵护着长大的女孩,他反而有一瞬间的失神,苏暖不再是最初的那个苏暖,一切似乎都在变化。

而他始终不愿意去相信,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改变她的爱,他的女孩,他可以不要,怎么可以成为别人的?

“只是我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你以为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吗?”

苏暖微笑地说,语气却是淡淡的,透着一丝的冷嘲:

“我不像你,可以随便地玩弄感情,我受不了那样的忽冷忽热,你来去自如,我却要独自一人承受痛苦,那么多年,我们之间是该有个结果。”

“结果?”

顾凌城看着苏暖显得苍白的脸,忽然很想拥她入怀,然而他只是静静地微笑起来,还是那个自信而骄傲,不被女人所迷惑的顾凌城。

“你觉得那么多年的纠缠,说结束就能结束吗?苏暖,你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简单。”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将一切都想得过于简单,简单到以为,无论他忙碌于多少游戏,如果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她,只要他招招手,她便会乖乖地回来。

等他厌倦的时候,再把她推出去,他可以去找寻新的游戏,只要偶尔回去找她,寻求短暂的温暖和安定。

他无法相信某个人,也无法相信自己,他不觉得自己还能爱,在被狠狠地背叛之后,他的心早已走向死亡,只是在破碎前发现了这个小小的身影。

苏暖轻易地挣脱了顾凌城的钳制,望着他晃神的模样,声音轻柔却足以让听者的心钝钝地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