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变绿灯。

两人一同迈步前行,杨壮壮不经意一抬头,发现自家小区就在前面拐角处,她立刻明白了一些事。

“你不是说要半个小时吗?”

“你步速挺快。”那兰悠悠道。

“我跟你说,你这样不行。”杨壮壮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对女生缺乏耐心,粗暴,还老爱翻白眼,捉弄人,你这样找不到女朋友的。”

“哦。”他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你看,我平时对你是不是挺好的?”

那兰用难以置信的表情回看她。

杨壮壮心虚地笑了笑。

“没事,你要觉得我对你不好,我改,我以后一定对你更好。”

那兰伸手按电梯。

“说吧,什么事?”显然是洞穿了她心里的伎俩,那兰直言道。

杨壮壮简单咂摸了一下说辞。

“就是吧,我现在转正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大可能离职,我挺想好好表现,在春森再打拼打拼,等混出个……”

“你不打算搬了吧。”那兰打断她的迂回曲折。

杨壮壮“嘿嘿”干笑了两声。

那兰低头和她对视,表情说不上来的高深莫测。

叮。

电梯到层,两人都没动。电梯门眼见着就要重新合上,那兰出手按住电梯。

“你说要对我更好?”那兰用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问。

杨壮壮猛点头。

“更好具体指什么?”

杨壮壮一直盯着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什么东西。“生活起居上,对你更多照顾之类?”

那兰冷哼了一声。

“不然你说。”

“随你便吧。”那兰收回按住电梯的手,转身走出电梯。

“随我便是什么意思?”杨壮壮追上去。

“房产证上有你名字,”那兰抱臂站在门边,眼神抬了抬,示意杨壮壮开门,“你不想搬,我管不着。”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搬出去吗?”杨壮壮一边开门一边偷眼打量那兰的表情。

他倚墙而站,对她的提问恍若未闻,只垂眸盯着她开门的手,目光半明半暗的,令杨壮壮莫名感到紧张。

啪嗒一声,大门打开,那兰等她进门后才跟着走了进去。杨壮壮不确定他的意思,想着再追问他可能会不高兴恼羞成怒赶她走,可是不问清楚,她又总觉得这件事悬而未决吊在胸口难受。

终于,赶在他进房之前,杨壮壮鼓起勇气大声喊住他:“那兰!”

那兰在房门口停下来,表情寡淡地回看她。

“你……啥意思?你要是不想我住在这里,可以直说的。或者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要求,都可以跟我提,能改的,我都会改,我是想住这儿的,但如果你不情不愿的……”

“你看不出来吗?我也很累。”

“啊?”

他没再接话,直接开门进房间了。

杨壮壮看着他已然关上的房门,真的很想冲进去把他从里面提溜出来,勒令他把话说清楚,最好能告诉她,今晚为什么心情不好。

☆、二八篇

(7)

中秋节的上午,那兰被客厅里叮叮咚咚的声音吵醒。十月初的春森,气候还在夏季,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刺眼,那兰伸手拉上窗帘,房间里终于密不透光。

杨壮壮大约是在和人打电话,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和她同居以来,她难得假期还待在家。那兰重新闭上眼睛,打算再补会儿眠。

“……没有的事,你乱扯,哎你别来,我室友真的不太喜欢招待人……”杨壮壮的声音突然靠近,人似乎就在他房门口。

那兰挣扎片刻,起床。

打开门,杨壮壮果然在附近,那兰的目光短暂掠过她,她正在拖地,耳朵里别着耳机,确实在接电话,那兰转身走去洗手间。

刷完牙出来,客厅时钟指向十点四十。杨壮壮在厨房煮面,身上戏着一条绿色围裙,大约是听到那兰开门的声音,她转过身来看向他。

“我煮了面,一起吃。”她笑着说。

那兰朝厨房走去。煮锅里的水刚好沸腾,见杨壮壮先撕开调料包倒进水里,那兰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你会煮泡面吗?”

“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正在煮吗?”杨壮壮一脸轻松地说,“待会儿我再打两个鸡蛋怎么样?”

那兰在料理台上找到面饼,直接略过杨壮壮,丢进了锅里。

“不用你帮忙的!”杨壮壮猛地转过头来看他,这时那兰才意识到,他们站得很近,近得完全没有社交距离。“我昨晚不是说过了吗,我得对你更好,从各种生活起居上,大事小事上……”

杨壮壮还在叽叽咕咕说着什么,那兰没有再听,他离开厨房,走到客厅,打算好好理理心中的困惑,关于昨晚为什么要情绪失控,以及为什么要做一整夜乱七八糟的梦。

他照常在沙发上坐下,往后靠——

沙发靠背突然一软,那兰没防备,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那兰受惊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闻声而来的杨壮壮赶到客厅。

那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茫然地往后看了一眼后,他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倒下。

实在是太逊了。那兰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该不会是被沙发床吓着了吧?”杨壮壮不知死活地问。“其实我早上打扫卫生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是张沙发床,我简单清理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装回去。”

那兰没搭话,起身把沙发床扶起来,找到靠背的支架,打算把它恢复到沙发形态。

杨壮壮还在一旁站着。

“昨天我就想问了。”她说,“你心情不好吗?”

那兰动作一停,想抬头看她,又觉得不合适,于是继续拧支架。

“没有。”

“那为什么……我是觉得你有点不太对。”

“哪里不太对?”

“昨晚到今天,都很……怎么说呢,很见外,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或者让你不高兴了——你要不想回答可以不说。”

啪嗒一声,那兰装好沙发床,他拍了拍手起身,终于看了她一眼。她此时比平时有求于他的样子更夸张,那兰移开视线,心情不受控制地变得更糟了。

“没有。”他直接道,“你说你想住这里我没意见,但你没权利要求我怎么对你。”

“我……我没要求你怎么对我,就是,咱们不能像之前那样吗?像好伙伴,好朋友,好兄弟那样?”

那兰本想回房,被她这么一说,不觉停了下来。

“杨壮壮,”他盯着她,“你说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我同意了吗?”

“你也没反对啊。”

“我现在反对了。”

“为什么?你不要这么情绪化,你之前不这样啊。”

“住三个月和无限期住下去不一样。”那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几乎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说,他快把握不好和她相处的边界了。

“没什么不一样,顶多以前你辛苦一点,以后我辛苦就行了。我昨晚也仔细想了想,咱们住一起这三个月以来,确实你照顾我更多,为了补偿你,我决定请你吃一顿好的,你要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她根本不懂他在想什么,她也根本没有他正在经历的困扰。这是那兰听完她说话后得出的结论。

“随你便。”那兰决定不再和她讨论这件事,或许他可以想到更好的办法应对这些,或是可能会失控的自己。

☆、二九篇

晚上,杨壮壮果然点了一份外卖——不过,这份外卖豪华得不像外卖。那兰一眼望过去,桌上总共有六菜一汤,还有一瓶红酒。

“怎么样?看起来不错吧?”杨壮壮一边开红酒一边自豪地说。

那兰一整个白天就只吃了一碗面,餐桌上的菜是川菜,花椒混合着食物的味道简直摄人心魄。

“快坐。”杨壮壮动作熟稔地给那兰倒了一杯酒。

那兰配合地坐了下来。

“这顿饭呢,有两个目的,但主要都是为了感谢你。”杨壮壮握着自己的杯子,自顾碰了碰旁边她给那兰倒的酒杯,“第一杯,先谢谢你这三个月以来的照顾,我知道,很多没有必要帮我做的事你都默默帮我做了,虽然……”

那兰没等她说完,直接拿起杯子干了。“别恶心。”他简略道。

“好吧,我也干了。”杨壮壮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又重新给自己和那兰又倒了一杯,“第二杯,祝贺我转正。”

那兰和她碰杯,仰头喝下。

“第三杯,希望我们能成为中国好室友。”杨壮壮继续给他倒酒。

那兰没等她碰杯,自己先一口干了。他不喜欢喝酒,可是今晚他想喝。

杨壮壮点的外卖是跑腿代购,一家非常有名的川菜店,即使经过路途颠簸,菜的味道依然很好。总之,那兰进入社会后第一顿中秋晚餐吃得很满意。顺便,一瓶红酒也见了底,杨壮壮一脸早有准备的样子,起身去了厨房。

“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喝。”她说,“我还有啤酒,你喝吗?”

“喝。”那兰被水煮牛肉辣得不行,急需饮品解辣。

杨壮壮搬来一打罐装啤酒。

“心里不痛快啊?”杨壮壮一边开啤酒一边朝他眨了眨眼。

那兰酒量还好,就是酒劲上得很快,为缓解头晕症状,他不得不把手肘支在桌上撑住自己的脑袋——这个动作在家里的饭桌上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之前找你喝酒都跟要了你命似的。”杨壮壮还在碎碎念着,“就没见过你这么老气横秋的小屁孩。”

那兰抬眸看向她。

“我比你大吧?”他问。

“年纪比我大而已。”杨壮壮大口喝着啤酒,“我的经历比你多,所以比你成熟。”

“是吗?”那兰讽道,眼前是一瓶啤酒,他想喝,又不想喝。

“嗯,我比较早熟。”

“我没看出来。”

“你怎么会看得出来,你不是一直活在自己世界不管别人死活的那种人吗。”

“你再说一遍刚刚感谢我的那套词。”那兰仍然盯着那瓶酒,“那套恶心的词。”

“我不是说你生活上不管别人死活,”杨壮壮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指,“我说的是精神上,心理上,你好像特别怕麻烦。”

她说得对。那兰心道。承认这一点的同时,他的心底隐约有些不甘心,和委屈。

“初中的时候,我看过一部韩剧,叫《对不起我爱你》,里面的男主角是个大叔……”

“苏志燮。”

“哇你也看过这部剧?”杨壮壮惊呼道。

“没。”

“那你怎么知道苏志燮?”

那兰没接话,他头很晕,以至于他放弃用手支撑头部,转而趴在桌上,盯着那瓶啤酒。《对不起我爱你》当年很火,他记得那时候有个喜欢他的女生,每天都拿着海报和贴纸对他介绍,不厌其烦,不计其数,想不知道都难。

“反正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喜欢大叔,到现在没变过。”

“哦。”那兰终于下定决心喝掉眼前的啤酒,他感觉自己有一点难过。

“我高中的时候和同龄男生玩得比较多,他们都和你一样,特别幼稚。”

“你了解我吗?”那兰趴在桌上看她,他其实挺想直起身问她,可是酒劲上涌,他暂时对抗不了,只能慢慢等它过去。

杨壮壮低头看他,眼神像看路边遇到的宠物狗。那兰回了她一道白眼,发自内心的觉得和她讨论自己是不是幼稚很无聊。

“唔,我也不敢说自己很了解你,但起码知道个五六分吧。”杨壮壮喝过一口酒,接着说,“你出身好,家教好,成绩好,人品好,就是传说中的优等生,没什么不好的。”

那兰知道她有下文,于是静静地等着。

“唯一不好的,大概过得就是太一帆风顺了吧,你这样的人,对自己的认知肯定特别笃定,很难被外界改变,毕竟一直都很成功。”

她从没和他聊过这么深的话题。大部分时候,她是有求于他,才会低声下气极尽谄媚地和他说话。那兰有时候想,如果他对她没有利用价值,她是不是根本不会……

不能再想了。

“喂我这样说会不会得罪你啊?”杨壮壮小心翼翼地问。

那兰终于坐直身体看她。

“说都说了,还担心这个有用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