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也不能给你这么作践!”任勤勤怒喝,“你知不知道疼?给你来一刀,你有多疼,这狗就有多疼。”

小孩儿腿短追不上任勤勤,急得将手中的剪刀丢过去。要不是任勤勤闪得快,准被扎在臀上。

可也就这么一闪,任勤勤踩在草丛里一处凹坑里,一跤跌在地上。腿子也从她怀里滚了出去。

小孩儿见状,飞扑过来抢狗。

腿子虽然个头不小,但还是幼犬。它先前肯定吃足了这个小恶魔的苦头,被吓得一个劲嗷嗷尖叫,跌跌撞撞地在草丛里逃。

“我干你娘!”任勤勤怒火冲天,翻身跃起,长腿横着一扫。

小孩儿被这么一绊,吧唧一声扑倒,脸朝下啃了一嘴的青草。

腿子的危机是解除了,可不等任勤勤松一口气,一声凄厉的尖叫像防空警报似的响彻宜园的天空。

“啊——杰米——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糟!打了小鬼,惊动了母阎王。

沈媛一阵狼烟飞扑过来,竟然先不去查看孩子,而是唰地亮出一只九阴白骨爪,朝着任勤勤挠过来。

但是任勤勤也是在拆迁安置小区里长大的,什么样的泼妇过招没见过?

她不躲不闪,稳住下盘,见招拆招,左手把伸到脸前的白骨爪格开,右手在沈媛肩上轻轻一推。

沈女士一骨碌滚到草地里,和她儿子做了伴儿。

又是一片惊呼声。

“勤勤,你做什么?”王英扶着肚子,吓白了脸。

任勤勤指着沈媛,一脸无辜:“她自己跌倒的。”

沈媛刚坐起来,听到这话,气得又险些背过气去。

“够了!”蒋宜女士一声大喝,“都进屋来,不要丢人现眼!”

☆、第 9 章

沈媛坐在客厅沙发里,怀里抱着幼子,终于如愿以偿地对着王英开骂。

“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我儿子这么点大的小孩,她也下得去手?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不出来这么狠毒!”

那个叫杰米的熊孩子十分衬景地在亲妈怀里嗷嗷大哭。

沈媛骂声越高,他哭得越凶。母子俩搭配无间,听得任勤勤直想为他们俩拉二胡伴奏。

前沈夫人蒋宜女士端坐在主位,一脸“我很生气但是我不屑亲手和你撕”的表情,派出女儿和外孙上阵杀敌。

王英是站着的。蒋宜请她坐,她不敢,站在单人沙发边,低着头,手一个劲搓着衣角。

“她打完我儿子竟然还打了我!”沈媛气得啪啪地拍沙发,看样子铁掌功已修炼得小有所成。好在任勤勤刚才没有让她挠中。

“我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孩子!住在别人家里,吃别人的,用别人的,居然还敢打主人?你们哪里来的脸?”

任勤勤面无表情地站在茶几对面,手背在身后,细细抖着。

“是我不对……”王英喏喏,汗如雨下,“是我没有管教好这孩子……”

“我说,你们母女俩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沈媛终于骂到了重点,“王姐,你和我爸是怎么一回事,谁不知道啊?我们让你继续住这里,不是因为给你脸,而是因为我爸要你伺候罢了。还真觉得自己母凭子贵,把自己当成这家的主人啦?”

“不会……不会的……”王英面无人色,不禁后退了半步。

沈媛不依不饶:“怎么?看着我爸快不行了,就觉得自己翻身的时候到了?见这家没女主人,就能轮到你啦?”

“我没这样想。”王英苦不堪言,“今天这事只是个意外……”

“意外?”沈媛嗓音尖得能把天花板戳出个洞来,“你女儿又踹我儿子又推我,这不是仗着你肚子里这小东西欺负人,难道还是——”

“替天行道?”任勤勤把话接了过去。

沈媛噎住,一时哑火了。

任勤勤依旧背着手,一脸盈盈笑意,T恤上还沾着腿子的狗毛和血。

青春少女的面孔本来就洁白饱满,揉了宝石粉似的发光。任勤勤这么一笑,竟有点满室生辉的味道。

可女孩儿一双眼却是冷得渗人,黑漆漆的眼底,闪着蓝色的火光。

蒋宜眉头一皱,感觉有点不妙。

“首先,我要更正你一点。”任勤勤注视着沈媛,有条不紊道,“我教养不好,不是我妈的错。我打小跟着我爸长大的,我妈没教过我什么。我爸呢,就是一保安,而且也已经死了。有事烧纸,他晚上会来拜访你。”

沈媛的脸色唰地白了。

她那中外合资的儿子显然听不懂中文里的机锋,也跟着收了哭声。

安静下来了,就越发显得任勤勤的声音清冷生脆,像是拿小棍敲冰柱子。

“其次,我们穷人家没什么讲究,吃饱穿暖能读上书,这日子就算能过得下去了。比不上你们高门大户的规矩多。”任勤勤继续道,“但是我爸生前也教了我一些做人的道理,我想放诸四海都能行得通。”

任勤勤伸出手指头:“一,就是做人要有爱心。万物皆有灵,人应当尊重生命。不能因为它弱小、它不是人类,就去欺负它。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不配做人!”

杰米太小,依旧听不懂,一脸懵懂。

“二,做人要谦逊。不要仗着自己有点钱,就看别人都是垃圾。”

蒋宜和沈媛母女俩脸色越发不好。

“我爸在金融区里给人看大门二十年,见多了今天招摇过市,明天就被扫地出门。也见多了前一天还挨家挨户地求人,后一日就鲜车怒马地游街。没有什么财富是永恒的,也没有什么地位是不变的。只有学进脑袋里的知识,会跟着你一辈子,谁都夺不走!”

任勤勤的手指向了杰米。沈媛下意识把儿子搂紧了几分。

先礼后兵,任勤勤把道理讲完,开骂了。

“你这儿子,拿着剪刀把狗剪得浑身血淋淋的,被骂了,还非要追杀小狗。他上辈子樊哙投胎的呀,跟狗有仇么这是?”

沈媛一时听不懂樊哙是什么梗,但是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却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气得浑身又开始抖。

任勤勤把王英拉她的手甩开:“是,孩子年纪小不懂事,那就是爹妈没有教育好。我阻止你儿子继续犯错,阿姨你还来怪我?我看你才需要反省呢。小小年纪就这么残暴,你这做妈的怎么教的?你这是养儿子还是养屠夫呀?”

沈媛七窍生烟,一时不知道是反驳那声“阿姨”的好,还是反驳那句“屠夫”的好。

她虽然脾气刁蛮了些,但到底是金枝玉叶,擅长说阴阳怪气的话寒碜人,却不擅和人掀桌对骂。

再说她的社交圈里,就没有谁能像任勤勤这种开门见山和她叫板的。没有应战经验,她想骂回去都一时找不准着力点。

“那你也不该打孩子呀。”蒋宜女士幽幽地开了口,给女儿助阵。

“对对!”沈媛又开始铁掌劈沙发,“小孩犯错,你让家长来管就好。你打孩子干吗?你多大,我儿子多大?你这不就是欺负人吗?”

“谁欺负人了?”

一道凉飕飕的男声飘过来,让整个客厅气温骤降了八度。

沈铎扯开领带,丢在惠姨手里,趿着拖鞋走进了客厅。

这是任勤勤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

沈铎才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暑意,可吊着的眼角里又寒气逼人。满屋子躁动的火气都被他一句话给摁灭了。

今日客厅光线充足,沈二公子看着年轻又英俊。可任勤勤确定这人的戾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和打光无关。

他眉心被任勤勤砸出来的印子早就消了,眉头皱出一条纹路,好像那眼睛只是闭上了,随时还会睁开。

普通人一脸“我很烦”只会讨人嫌,可沈铎摆臭脸色却会让人怕。

任勤勤甚至注意到了沈家母女眼中流露出来的畏惧。

蒋宜女士年过半百了,先前像尊菩萨一样坐在云端,看女儿出面吵架。可现在对着儿子,她浑身都绷紧了,嘴角不自在地抿了起来。

连亲妈都怕他,这沈二公子是什么人物?

“怎么都不说话?”沈铎坐进沙发里,翘起了长腿,“出了什么事?我在外面的时候就听见姐在嚷嚷。”

“也不是什么大事。”蒋女士气定神闲道,“英姐的女儿说,她看到杰米拿着剪刀追狗,就过去阻止。你姐没看清,还以为她把杰米踢倒了,就去找她理论。女孩子吓到了,也把你姐推了一跤……”

任勤勤瞪大了眼。

乖乖,她可算长见识了。

原来蒋女士才是一位深藏着功与名的宅斗高手!

好一招乾坤大挪移,打得那个眼花缭乱,真真假假混成一锅汤给你端上来,看你怎么喝。

她任勤勤要跳出来说蒋女士胡说,蒋女士也能抱着圣经指天发誓她讲的全是客观的大实话。

是你说我外孙追狗,我们确实都没看到。可你踢了孩子又推了我女儿,是有人证的。哪一句话说得冤枉你了?

蒋女士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真的像这小妹妹说的那样,那确实是杰米的不对。她踢了杰米一脚,就当是替我们教育他了……”

“等等!”任勤勤再不替自己辩解几句,这顶烧红的铁帽子就要扣头上摘不下来了。

“您外孙拿剪刀伤了狗,是他亲口承认的,没有什么如果不如果。这带血的剪刀就放在茶几上呢,物证也有了。他要是现在反口——宜园到处都有摄像头,调出来看看,真相大白。而且,我也没踢他。他追着狗不放,我为了救狗,只好绊倒了他。”

“你……你还推了我!”沈媛死咬着最后一点。

任勤勤丢了一记白眼过去:“阿姨,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朝我脸上招呼。我躲不过,还不准推开你呀?我的脸没有你的厚,挨打了是会疼好吗?”

辩解还不忘倒挖苦一把,这左右开弓打得沈媛不知道先反驳哪一句的好,脑子已有点运转不过来了。

“你要不踢……绊我儿子,我怎么会打你?”

“那你一开始就不该放任你儿子虐待小动物呀。”

“他还只是个孩子呀!”沈媛争不过,只得祭出了万年金句。

任勤勤正想回敬一句“可又不是我生的呀”,沈铎笑了起来。

这位大爷一笑,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了。

任勤勤不清楚沈铎的底细,可也直觉这男人笑起来怪渗人的,识趣地随了大流。

“腿子怎么样了?”沈铎问。

惠姨低声说:“小赵带它去兽医院了。说是皮肉伤,正在包扎伤口,没有什么大碍。”

沈铎点了点头,朝外甥勾了勾手指头:“杰米,到小舅这里来。”

小男孩本能地露出戒备的目光。

沈铎却笑得算是和蔼可亲:“来呀。让小舅看看,你跌到哪里了?”

“去,让你小舅看看。”沈媛把儿子往弟弟那儿推,“小铎你瞧瞧,他都摔得流鼻血了。什么人,对孩子下这么狠的手……”

沈铎把外甥拉了过来,端详着孩子的脸,笑道:“你行呀,干吗欺负小狗?”

杰米看小舅好像并不生气,又嘚瑟起来:“我就是看它毛好多,怕它热,想给它剪毛来着。”

“那怎么把人家弄受伤了?”

“不小心剪破皮了嘛。”杰米不以为意,“妈妈说没事的。后来小狗跑走了,我去把它找回来。这个姐姐捡到了小狗不肯还给我,还骂我。小舅,她真讨厌,你赶快把她赶走嘛!”

“嗯嗯。”沈铎随口应着,拨拉着孩子卷曲的浅褐色头发,“挺能耐的,都知道给小狗剪毛了。你知道小狗被你剪破皮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沈家母女骤然变色。

说时迟那时快,沈铎不等外甥回答,就已抄起了茶几上那把剪刀,拎起孩子的一撮头发,咔嚓就是一剪刀。

“沈铎——”

一时间,蒋女士的怒喝,沈媛的尖叫,还有杰米后知后觉的大哭,爆成一波声浪,冲向四面八方。

任勤勤傻眼了。

“你疯啦!你疯了吗?”

沈媛飞扑上去夺剪刀,蒋女士则把外孙抢回怀里。两位女士都吓得面无人色,迭声唾骂。

“他是你外甥啊!你发疯也要有个限度!”

“他不是喜欢给狗剪毛吗?”沈铎似笑非笑,“让他自己也体会一下不好吗?”

沈铎那一剪子贴着发根下刀,再深一点就能把头皮给剪一块去。既没伤着,又把孩子给教训了,一举两得。

任勤勤总算明白“小沈先生脾气很不好”是啥意思了。

她疯起来顶多把孩子绊个狗啃屎,这沈铎疯起来连自己亲外甥都能下刀子剃头,还真是个狂人!

想来自己上回把人家砸成个二郎神,沈铎没有当场回敲她一榔头,还真是宽宏大量了。

“有你这么做舅舅的吗?”沈媛摸着儿子秃了一块的头顶,对着弟弟破口大骂,“沈铎你还是不是人?你七情断绝了吗?”

“你不教孩子,我就替你教。”沈铎懒洋洋道,“这么喜欢给狗剪毛,长大了小舅资助你开家宠物美容店,好不好?”

杰米哭得直打嗝。以后别说剪狗毛了,他这辈子怕是连狗都不敢摸了。

“对自己亲人都这样冷血,你还是和过去一样,根本没感情。”蒋宜女士面色铁青,冷酷而失望地瞥了儿子一眼,“我看你这辈子就是做孤家寡人的命!”

说罢,带着女儿和外孙怒气冲天地走了。

沈铎抄着手站着,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戏谑笑意,侧颜锋利冷峻。

任勤勤望着这男人孤立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正这么想着,沈铎扭头把目光投向了任勤勤。

他的脸背着光,一对招子里仿佛有鬼火在跳,吓得任勤勤险些岔气。

她也再顾不得什么伤感了,拉着王英溜之大吉。

作者有话要说:樊哙,刘邦手下猛将,早年屠狗为业。

今天才是沈铎的起手式,后面招数还多着呢。男主也是个能抗怪的主儿~~

☆、第 10 章

“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任勤勤满脸诚恳,正对着惠姨道歉。

“我不应该把小朋友绊倒,也不应该一时冲动,和蒋女士还有沈小姐吵架的。”

“不不不。”惠姨忙道,“你都是不得已,怎么是错呢?家里孩子不懂事,大闹了一场。你是宜园的客人,我们还对你很愧疚呢。”

任勤勤发觉惠姨对自己的热情明显比过去真切了好几分。难道是她大战了沈家母女,立下了汗马功劳?

既然得了便宜,她就继续卖乖:“我没有作客的礼节,给主人家添麻烦了。小沈先生没有生我的气吧?”

“不用担心。”惠姨笑,“小沈先生从来不会把这种事放心上。他现在压力大,心情不好,你也别介意。”

任勤勤立刻说:“惠姨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

小女孩这么聪明识趣,惠姨非常满意。

她是沈家老人,沈铎是她一手带大的。倒是沈媛,早早就被蒋宜带去了美国,和沈老先生都不亲。

像惠姨这样的老人,在沈家地位超然。沈铎可以对别人发疯,对着她也都客客气气的。将来退休后,沈家也是要给惠姨养老送终的。

一边是前女主人,和一个同自己不亲的大小姐;一边是视若己出,又和自己亲近的沈家继承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