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座里这么狭窄的空间,也只有任勤勤这样小姑娘有这么好的柔韧度,能施展出这个技能。

对方被踹得半脸鼻血,实在支撑不住。任勤勤又一个飞旋漂移,人终于被甩了出去,咕噜噜滚了老远。

任勤勤松了一口气,用力摁响了喇叭。

“沈铎!”

沈铎以一记过肩摔摆脱了追兵,奔下祠堂门口的台阶,扑进了电瓶车后座。

任勤勤将油门踩到底,电瓶车以时速四十公里的速度冲进了黑漆漆的雨幕之中。

沈大伯正被上门的警员和银叔等人缠得焦头烂额,并不知道自己本该万无一失的妙计砸在了他儿子的戏瘾上。

今日的行动,沈大伯其实已秘密计划了小一个月了。

做叔伯的被侄子冷不丁坑得头破血流,这账要是不找回来,进了棺材怕都不能闭眼。尤其沈三叔年纪不老但是脑血管不好,这次被气得小中风,现在还在家里躺着。

几位长辈捧着扎着绷带的脑袋,凑在一起一拍板,决定由沈大伯牵头,好好地将沈铎这“狼心狗肺的孽子”给收拾了。

沈大伯他们之前认怂,就是想让沈铎放低对他们的戒心。这个戏本来演得很顺利,沈铎没带什么人就回来了。一向中立的老叔公也被沈大伯的重金砸得答应帮他们一个忙。

连关沈铎的疗养院都准备就绪,随时能把人接手过去,不听话就电椅伺候。

这里又不像内地。内地还讲法制规矩,你要真没病,医生是会放人的。在这里,沈家说不上一手遮天,也算是一方霸主,关几个不听话的家族子弟并不是难事。

沈铎看着毫无防备,可事情还是出了漏子。

沈铎带来的小助理一张娃娃脸,像个才进社会的大学生,竟然做出了一个破局之举。

沈大伯的人明明把小杨的手机搜走了,没想他在厕所垃圾桶下还藏了一个手机。

小杨进了厕所,货真价实地在拉屎。监视他的人被熏跑了。小杨转头就报了警。

小杨报警的时候也说得很讲究,只言不提沈家兄弟阋墙叔伯绑架了侄儿,只说有歹徒乘着暴雨闯入沈家庄园,劫持了沈铎,现在人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银叔并不知道沈大伯的计划,又找不到沈铎,焦急得不行,要发动全庄园的人去找。

沈铎在公司里抓贪污,虽然掀翻了几个大股东,却得到了更多股东的支持。沈大伯他们的举动是得不到族中其他人的支持的。所以这事儿一定不能闹大。

沈大伯好不容易把银叔哄到隔壁,让手下的人将他看守住,然后费了一番嘴皮子将警员打发走了。

刚松了一口气,一个管事飞奔而来,惊慌道:“七少逃了!雨太大,咱们的人追丢了。现在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沈铎如今藏身何处不大好说,不过任勤勤正在翻窗户。

甩脱了追兵后,沈铎便让任勤勤把车往大门方向开了一段路,随后弃了车,两人顺着小路折返回后院,来到了王英母子的小楼外。

沈铎一锤子放倒了看守屋后的人,任勤勤打开了厨房的气窗,爬进去找人。

沈家的小洋楼修得很讲究,厨房是半地下式的。只是气窗只能开一半。纵使任勤勤身材苗条,爬起来也有点吃力。

她这也算是替沈铎钻了一回狗洞了吧?任勤勤心想。

沈大堂兄说的没错,屋里的女士们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王英哄睡了儿子,还以为任勤勤是被大雨耽搁了才一时没回来。

正和保姆聊着天,王英收到了一条女儿发来的微信:“妈,谁也不要告诉,悄悄到楼下厨房来。我有话和你说。”

王英不动声色地把手机一收,对保姆笑了笑:“我还是去煮一碗糖水吧。这么大的雨,勤勤一会儿回来了,正好喝了驱寒。”

任勤勤躲在厨房的冰箱旁,等王英走进来了,朝她竖起了食指放在嘴边。

女儿出门一趟,浑身透湿地现身厨房,王英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膛。她迅速关了厨房的门,拉着女儿上下打量。

“出了什么事?你是怎么进来的?沈先生呢?”

任勤勤三言两语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沈铎在外面等着我。你赶紧通知惠姨。屋里两个女仆不是我们带来的人,信不过……”

王英年长,想的却比任勤勤他们更深远一点。她略一考虑,便摇了摇头。

“惠姨年纪大了,我和小张(保姆)也都不是灵活的人。沈铎一个男人,照应不了我们这么多人。你……把你弟弟带上,你们先走!”

任勤勤愣住。

“听我的!”王英当机立断,“沈家又不会害我们的命。沈铎和你弟弟逃走了,他们拿我们几个女人能做什么?只要你们逃出去了,把事情闹出来,我们也就脱险了。但是你弟弟留下来才不安全!”

任勤勤也明白母亲这安排是当下最合理的。她一咬牙,点了头。

小沈钧吃了退烧药,睡得很沉。王英凝视着儿子的睡颜时,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任勤勤顺着原路爬回去,踩着一张凳子从气窗里翻了出去。回过头,就见母亲抱着弟弟又亲又哭,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妈?”

王英流着泪,依依不舍把儿子递了过去。

“勤勤呀,你是姐姐……”

“我知道。”任勤勤冷声道,“我会保护好弟弟的。”

“哎。”王英抹了一把泪,“你……你也要注意安全啊。”

任勤勤苦笑了一下,穿上婴儿背带,把弟弟抱在胸前,冲进了雨中。

沈铎还站在屋后,却是把那个被他打晕的倒霉蛋的外套穿在了身上,撑着人家的伞,气定神闲地站着岗。

对讲机里滋滋响,同伙正在确认情况。沈铎捏着对讲机,装模作样地回了一句:“一切正常。”

任勤勤抱着孩子只身返回,沈铎连眼皮都没眨,好像早知道会这样。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风比先前要减弱许多,雨依旧滂沱。

沈铎把伞丢给任勤勤,大步走在前面。黑色的外套让他整个人随时都能融进这一团墨色之中。

任勤勤也只将伞半打开,遮住怀里的弟弟,亦步亦趋地跟在沈铎身后。

到这时,任勤勤怀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生命,先前那一股历险的兴奋终于转化成了对安危和前景的担忧。

惊惶和焦虑姗姗来迟,一把将心攀得严严实实。而她一步步紧紧地跟在沈铎身后。男人高大矫健的背影是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事物。

沈大伯的人在十来分钟后才赶到了王英她们的小楼,被打晕的那个家伙刚摇摇晃晃爬起来,又被气急败坏的上级一巴掌扇回地上躺着。

与此同时,沈铎已带着任勤勤抵达了后山海湾的小码头。

海湾里的风雨更弱几分,码头上停泊着一艘小巧的飞桥游艇,雪白如贝,灯火明亮。

“你留在这里。”沈铎吩咐任勤勤,“看我指挥,别乱跑。”

说完,把伞拿过来撑起,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竟然大摇大摆地朝着码头亮处走去。

码头上守着两个小马仔,正站在一顶大伞下抽烟躲雨,见到沈铎单枪匹马地走过来了,烟噗呲一声跌进了海里。

沈大伯的原计划里,沈铎应该被五花大绑着送过来,运猪仔似的直接用船运到南岛的疗养院去。

如今沈铎人是来了,却是迈着两条长腿自己走来的。这两个等着接应的小马仔懵了,不知道怎么应变。

“怎么就你们两个?”沈铎先开了口,一脸嫌弃,“大伯约我过来,他人呢?到了吗?”

两个马仔面面相觑,以为计划有变自己却没有被通知到,下意识摇头。

“怎么搞的?”沈铎一步步走近,“船上都有什么人?”

“邦哥负责开船,还有一个弟兄,然后就是我们俩了。”一个马仔觉得不对劲,凑近沈铎,“七少,怎么就您一个人?”

沈铎将伞抬起来,露出一张苍白冷峻的面孔,似笑非笑:“不,这次我不是一个人。”

这是小马仔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一把□□抵在了对方身上,沈铎一摁开关,小马仔浑身抽搐,直翻白眼,咕咚滚在地上。

“你做什么?”另外一个马仔发出爆喝,飞起一脚向沈铎踢去。

沈铎抽身躲闪,□□被踢飞,反手又抽出一根保安棍,唰一声甩开。

两人在风雨中过招,沈铎黑外套上下翻飞,白衣时时闪现。那个马仔个头矮小,身手敏捷,左躲右闪,沈铎竟然一时半会儿不能将他拿下。

又是一声大喝,两名壮汉从游艇上冲了下来,朝沈铎后背包抄而去。

沈铎躲闪过一记闷棍,顺势箍住对方脖子,整个人横跃而起,双腿狠狠将小马仔踹飞进了海中。

乘着沈铎正和人打得不可开交,一名大汉抄起短棍,自后方偷偷接近。

沈铎余光捕捉到大汉高举短棍扑过来的身影,眼角狠狠一抽,却已来不及闪躲。

大汉的身子却突然定格,木棍咣当跌落在地板上,浑身剧烈哆嗦。

任勤勤收回了□□,紧张得气喘吁吁。

沈铎回身,狠狠一拳捶下,将最后一个打手彻底放倒。

暴雨冲刷着甲板,天地之间,游艇上的灯是唯一的光。船在风浪中摇摆,似乎随时都会挣脱锚的束缚,启程远去。

“你先在这里等着。”沈铎命令,继而蹿进了游艇里。

他要先确认船上足够安全。

任勤勤丢下了□□,急匆匆奔回岸边,从一个灌木丛后把包裹着弟弟的襁褓抱出来。

任勤勤除了雨声外什么都听不到,也完全无法得知船里正在发生什么。

小宝宝则在姐姐的怀中沉沉安睡。任勤勤被淋得遍体发凉,唯有抱着弟弟的胸口是暖和的。

片刻后,一个高挑的人影在驾驶舱的窗户前晃了晃。

任勤勤猫着腰窜了出去。船引擎已发动。她在轰隆声中跳进了微微震动的船舱,舱门在她身后自动关闭。

驾驶舱里,沈铎熟练而敏捷地操作着仪器。仪表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他只消瞥一眼便心里有数。

船锚升起,船离开了码头,在起伏的海浪中朝着海湾外的广阔天地驶去。

任勤勤抱着弟弟,沿着楼梯走进了驾驶舱,一眼便看到沈铎肩膀上洇开的血迹。

“你受伤了?”

沈铎头也不回,说:“坐好!出海后风浪更大。这船很小。”

任勤勤坐进了副驾的椅子里。椅子宽大而少女身躯柔韧。任勤勤蜷着腿,把弟弟紧抱在怀中,像猫儿缩进了窝里。

沈钧小朋友倒依旧睡得香甜。包裹他的毯子也厚。任勤勤被雨水淋得透湿,孩子的襁褓却还很干燥。

游艇速度越来越快,驶出了海湾,冲进了波涛翻滚的苍茫海域里。

暴雨一波波浇在驾驶舱的挡风玻璃上,前方一片黑暗。他们仿佛在巨兽的肚子里航行。

海中没有路,但是沈铎心中有。他稳稳地握着船舵,随时观察着仪表盘上疯狂摇摆的指针和数据。小船乘风破浪,几乎是擦着浪尖朝前疾驰。

任勤勤这时才明白沈铎口中的“这船很小”意味着什么。

海如一口大厨手中的锅,船就是锅中被颠着的一块肉,一会儿被浪抛向天空,一会儿又如坠深渊,就差没有在半空中来个三百六十度侧滚翻。

船每次落下的时候,人都从座椅里被抛起来,任勤勤有一种要连人带船摔个稀巴烂的恐惧。

沈铎倒是八风不动地坐在主驾驶座里,好像臀下安了个强力吸盘。

“晕船吗?”沈铎斜睨了一眼。

“不知道。”任勤勤惨白着脸,“这是我打生下来第一次坐船……”

沈铎顿了一下,粗声道:“不准朝着我吐!”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恐惧压倒了晕船的症状,任勤勤虽然被颠得五脏六腑都来了个乾坤大挪移,却并不想吐。

“我们要去哪里?”她大声问。

“去公海。”沈铎说,“我有朋友在那里接应我们。”

“你大伯他们会追来吗?”

“你想他们追来吗?”沈铎没好气。

任勤勤又盯着他肩上的血迹:“你还在流血,得包扎一下。你要倒了,我可是不会开船的。”

沈铎这回没有再吭声。

任勤勤把弟弟放在座椅里,自己跌跌撞撞地摸到了驾驶舱的柜子边,取了一个急救包出来。

沈铎一动不动,双手依旧紧握着船舵。

“你得把衣服解开一下。”任勤勤为难。

“没空!”

沈铎还真不是在拿乔。

他得随时根据风浪调整船只的走向,一不留神这船就得翻个底朝天,船上两大一小全都要做了鱼饲料。所以他不敢轻易松开方向盘。

任勤勤也没能在急救包里找到剪刀,只得跪在座椅边稳住重心,就像宫女伺候万岁爷,伸手去解沈铎的衬衫扣子。

老实说,任勤勤都十八岁了,也不是啥都不懂的小姑娘。她恋爱后,对某些事也隐隐有点开窍。

所以她更郁闷。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解男人的衣服,竟然是在这么一个荒诞的情形下!

沈铎这男人,平日里看着有些瘦,如果不是见识过他打架的狠厉劲儿,就他平日里举手投足间慢悠悠的样子,只会把他当成一个内退的老干部。

可撕了外包装后,一身劲瘦精炼的肌肉露了出来,骨骼刚健,肩背宽阔,猿臂蜂腰。这美色竟相当可观,真是一身好本钱。

任勤勤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沈铎百忙之中冷冷地瞥了一眼过来。

任勤勤赶紧埋头,给沈铎处理伤口。

沈铎伤在肩头,被利器划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血流得多,幸好不太深。任勤勤清洗了伤口,抹了止血的药膏,然后再用纱布打了个补丁,完工。

“学过?”沈铎忽然问。

“哎?”任勤勤收拾着急救包,“哦。以前暑假在补习班打工,帮小学生辅导功课什么的,跟着那儿的医疗室的护士学了点。”

沈铎转着方向盘,操控游艇避开一个横切过来的浪,片刻后才继续说:“你懂的还挺多的。”

“都是些讨生活的小手段罢了。”任勤勤一笑。

在补习班打工,还可以蹭几节课,讨些内部的补习资料什么的,挺好一份暑期工呢。

沈铎依旧胸怀大敞着,一身“本钱”分外招摇。任勤勤脸颊有点热,便伸手帮他把衣服扣上。

游艇在这时猛地冲上浪尖,船头高高扬起。

任勤勤猝不及防地朝前扑去,整张脸吧唧撞进了沈铎的怀里。

沈铎真是个胸怀若谷的男人,山谷里遍布着一块块的花岗岩。任勤勤觉得自己的鼻血都要磕出来了!

任勤勤像一只出水的八爪鱼似的拼命扑腾,从沈铎怀里挣脱出来。

用挣脱这个词都不大确切。沈铎遇袭后岿然不动,压根儿都没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