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层高的独栋小楼,乳白色的窗棂,屋子看着并不很起眼。前庭种着两株甜樱桃树,春天想必景色不错。

没想走进去后,里面别有洞天,竟然是一处相当宽敞明亮的华宅!

拼花大理石地板,黄铜水晶吊灯,绸缎提花的中国风墙布,嵌着贝母的摄政时期家具,art deco风格的衣帽镜,巴洛克风格的楼梯扶栏,更别提那三副一组,挂在书房里的萨金特的油画。

“是真迹?”任勤勤震惊了。

“这个问题很蠢。”沈铎道。

“这里是哪里?”

“这是第二个蠢问题。”

此处当然是沈家在伦敦的行宫。

男仆推开门,头发灰白的英国管家用银盘捧着茶具进来。

一整套Wedgwood骨瓷,葡萄蔓藤描金边,杯底还有个小小的隶书“沈”字,中西结合浑然一体。

任勤勤喝着大吉岭红茶,听沈铎和老管家聊天。

沈铎到底是在当地混了十二年的半土著,古典标音十分标准,舌头在口腔里轻巧地弹着,语调轻柔优美,说不出来地动听。

任勤勤听管家提到“瑞典女王”今年大丰收,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讨论园子里的月季花。

这株月季是沈含章生前种的,老管家非常看重,亲自护理,剪枝插枝,如今已占据了后院小半面墙。

任勤勤还留意到,沈铎将自己介绍给老管家的时候,用的是“my mate”。

不是助理,不是亲戚,而是朋友。

“休息够了就动身吧。”沈铎看了看表,招呼着任勤勤站起来,“我们不回来用晚饭,布朗。”

“那诺里奇太太要失望了,先生。”管家温和地笑着。

“让她做一份香柠舒芙蕾吧。”沈铎手指往任勤勤那里一点,“小女孩喜欢吃这些。”

任勤勤不由得朝管家羞赧一笑。

司机卡尔像先前一样,笔直地站在车门边,恭候东家上车。

任勤勤有点好奇,这些老外心里在想什么?他们为了一份薪水,朝着曾被自己的国家火烧炮轰过的国家的人卑躬屈膝,是什么感受?

可等车开到庞德街,任勤勤便把这份多余的操心给抛在了脑后。

时间正是早上十点二十分,奢侈品店开门待客。已有时髦女郎手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踩着细高跟鞋健步如飞。

沈铎手抄裤袋,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朝最近的一家纪梵希走去。

店长亲自相迎,笑容矜持又不失热情。

沈铎将手中的卡晃了一下,店长扭头使了个眼色,两名店员便将隔离带摆在了店门口。

这是做什么?任勤勤一头雾水。

“请给这位小姐找几件适合的衣服。”沈铎说,“她没有带度假的衣服来。”

“请不用担心,先生。我想我们会照顾好这位小姐的。”

女店长年纪同王英差不多,训练有素。任勤勤打赌她第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斤两,但是表面上丝毫不显端倪。

任勤勤突然想起一个很好笑的事,对沈铎说:“惠姨说过,带女孩去店里刷黑卡的男人,都是暴发户。”

沈铎傲慢地回道:“放心,我只签单,用不着刷卡。”

贵族阔佬儿怎么会碰铜臭呢?当然是店员拿着单子送货上门,由管家来付钱。

“赔你衣服。还不快去?”沈铎已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举杯让店员给他倒香槟了。

相处的越久,越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有着最绅士的,沉默无声的细心体贴。想要为她添置华服,还会找一个妥当的借口,来照顾她的自尊心。

任勤勤不禁想到了沈含章老人。他们父子果真有着一脉相传的好品德,总将身边的人照顾得妥妥当当,润物无声。

她们母女真是幸运至极。

任勤勤在纪梵希里一口气试了七八套衣服。

店长女士真是慧眼如炬,挑选的衣服简洁利落,又适合少女的青春活力。任勤勤每一套都很喜欢,可沈铎挑剔得很,最后只选中了两套。

闭店服务忙活了一个小时,只买了这点东西,任勤勤不大好意思。

“我姐每年都会在这些品牌上买一车皮的高定,不用担心他们赚不到我们家的钱。”沈铎道。

果真,店长亲自拎着购物袋,将沈铎一行送出门,交到司机卡尔手上。

沈铎长腿一迈,又朝着一家CHANEL走去。

“还要买吗?”任勤勤犹豫了,“我有两套衣服换就够了。家里衣服还很多呢。”

“你以为买衣服仅仅就是花钱吗?”沈铎眉尾轻挑。

任勤勤语塞。

“敬人先敬衣,是这个社会不成文的规矩。从一个人的衣着品味,代表着出身,教育程度,兴趣爱好,职业范围。不仅如此,学会从一个人的外表打扮去分析他这个人,也是你要学的一门课。”

“就是眼光。”任勤勤露出了然之色。

沈铎点头:“眼光,本该是自幼靠着耳濡目染、亲身经历来培养的。你半路上道,只有通过比较粗暴的方法恶补了。”

任勤勤明白。

沈铎又说:“衣服不论价格贵贱,都有其设计上的美学规律。你还要学会去欣赏,分析,理解,最终形成自己的品位。这样,你也不会成为时尚的盲从者,也就是俗称的‘傻多速’。”

任勤勤不禁哂笑。

沈铎道:“店员会对每款衣服的设计做解说。你还要记住,那是一种营销手段。他们会尽其所能地吹嘘。你要有自己的辨识能力。”

“问题就在这儿。我目前的眼光还没高大上到这份上呢。”

“眼光没有,自信总有吧。”沈铎注视着任勤勤,“记住了,勤勤,将来有一日,你会有一种‘我所欣赏的,才是佳品’的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阿宝给各位朋友拜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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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rdon Ramsay真有其人,他肯定不认识沈铎哈哈哈哈。

沈家的伦敦行宫也只是他们家物业之一。肯辛顿宫旁边,好地段。

我没逛过庞德街,文中提到的那些奢侈品店街上不一定有,随手写的,凑合看吧。

☆、第 46 章

原本应该豪气潇洒的撒钱之物, 经过沈铎这一番话, 成为了一场紧张的现场教学。

任勤勤再无先前的散漫。

一进店, 先不动声色地横扫全场, 确定该品牌今年这一季的大致风格,然后再听店员向她推荐适合自己的新款。

任勤勤再度展现出了她惊人的学习能力。

不过两三家店后,她就已适应了新角色。不再用沈铎开口, 她自己可以操着熟练的英语同店员交流,提出明确的要求,让她们为自己服务。

少女在店员讲解推销时,神态很沉静,好似漫不经心,又像是在思索。店员不知这年轻女客的根底,反而不敢怠慢轻视她。

“这款复古设计的灵感来自上世纪六十年代……”

“您身上这条裙子,配Roger Vivier的红色方扣鞋最合适不过……”

“戴这款戒指,最好再配一支守护戒指。您看这一对金银指环怎么样?”

沈铎跟在任勤勤身后,沉默、耐心,只负责买单, 做足一名绅士。

任勤勤起初还会回头看他眼色示意,渐渐便能自己做决定。

“沈铎,你能过来一下吗?”

沈铎走过去, 就见任勤勤手里拿着一条Zegna的三色条纹真丝领带,往他脖子上一套,继而熟练地打了一个交叉结。

“送你的。”任勤勤为沈铎整理着衣领,“用我自己的零花钱。算是今天的回礼。”

沈铎低头看。女孩的手指被深色领带一衬, 愈发显得白皙如玉。

女孩的手正按在他心口的位置,掌心一片温热,透过肌肤直达心脏。

伦敦的夏日白昼极长,逛到饥肠辘辘,一看已快七点了,外面的天还明亮如下午四时左右。

晚饭是在诺丁山的一家米其林二星餐厅吃的,吃完了天居然还没有黑。

旅游旺季,诺丁山沿街的店铺也推迟了关门的时间。

任勤勤和沈铎并肩一路逛过去,吃了热狗当晚饭,沈铎又买了两个圆筒冰淇淋作饭后甜点。

沈铎只吃一个香草单球,但是任勤勤什么口味都想尝一尝。她那个蛋筒里最后堆了五个球,还浇了巧克力酱和覆盆子酱。

“当心胃疼。”沈铎道。

“你太小瞧我的胃了。”任勤勤大快朵颐,“小时候我没什么零用钱,想吃根冰棍都得求我爸好久。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将来有钱了,一定要随心所欲地吃冰淇淋!”

“你家也不至于穷到连冰棍都吃不起吧?”

“我爸抠门呗。有钱了他要买酒呀。”任勤勤说,“不过我也有办法。我在学校里收同学们用完的旧练习本,攒上满满一书包,换五毛钱,可以买一根牛奶冰棍……”

融化的冰淇淋淌在手背上,少女伸出舌头去舔。

粉红的舌头划过白皙的手背。沈铎眼角猛地一抽,仓促别开了脸。

“……我爸不知道这事,以为我偷他的钱,还打了我。”任勤勤说着忽然有点难过,“唉,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家出走呢……”

沈铎的目光又被牵回了女孩落寞的脸上:“去了哪儿?”

“能去哪儿呀?”任勤勤自嘲,“我又没钱,没亲戚可以投奔,年纪太小去打工人家都不收,只有人贩子会来拐我。我只有在家附近的街道上转悠咯。”

沈铎轻笑了一声:“你爸把你找回去后,没再揍你?”

“他没来找我。”任勤勤轻声,“我自己回去的……”

沈铎的眉头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中了心口。

少女穿着一条上午才买的白色棉麻吊带裙,低着头,扎着丸子头,后颈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细腻的肌肤上,像一只忧伤的天鹅。

男人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想寻一句适合的话,去安慰一下女孩。

“啊!旅行书店!”任勤勤突然两眼放光,一蹦三尺高,童年的创伤嗖一声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快快快!给我拍一张合影。我早就想来这家书店了。”任勤勤把手机塞进沈铎手里,“你看过《诺丁山》吧?茱莉娅·罗伯茨和休·格兰特就是在这里相遇相爱。”

“那只是一部由人编写由人演的电影。”沈铎讥笑,“作家的笔下,什么样荡气回肠的爱情都写得出来,不要太当真了。”

“你这人真的是浪漫的刽子手。”任勤勤嗔了沈铎一眼,“我当然知道那是个虚构的故事,这些游客也都知道。但是描写的感情是真的,爱情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是吗?”沈铎剑眉一挑,“如果茱莉娅·罗伯茨推门进去,碰到的不是英俊的休·格兰特,而是一个秃头大肚满脸油腻的老头,我相信绝对不会有爱情发生。”

任勤勤仰头大笑。

这是她的优点。哪怕和人在争辩,她也总是笑容满面,这样气氛就永远都坏不了,永远有斡旋的余地。

“也许吧。可是这电影讲的就是超脱身份的爱情呀。就像那句经典的台词一样。相爱只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之间的事,再无其他。”

少女的眼波如月夜柔亮的泉水,仰着脸望过来,足以让一个强大的男人被定在原地,聆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任勤勤轻声念着:“I'm also just a girl,standing in front of a boy,asking to love her.”(我只是一个女孩,正站在一个男孩的面前,恳请他爱我。)

仲夏夜的风穿过狭窄的街道,吹拂着屋檐下的银铃,带来女孩身上柑橘的清香。

漫天都是蔷薇色的晚霞,人面如桃花。

沈铎轻而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将面容尽其所能地控制在沉静稳重的范畴之中。

“说这么多,到底帮不帮我拍照?”任勤勤催促。

沈铎接过了手机。

橱窗前留影的一对情侣正好走开,任勤勤开开心心地跑过去,靠在窗前,摆出优美的姿势。

沈铎举起手机,把女孩框在镜头里。

天色已暗,路灯亮起。温暖的路灯和薄蓝色的阴影,在任勤勤的白裙上交织出鲜明绮丽的对比。

像冰雪与烈火,像恨与爱,像理智与情感,难分难舍,相映生辉。

女孩灵秀的面孔在镜头里只有巴掌大,是暮色里一朵徐徐绽放的花。

沈铎忽然单膝跪下,从下往上取景,将任勤勤拍得腿长一米八,并且把她带着惊讶的笑容永久地记录在了照片里。

“拍好了?”任勤勤匆忙朝沈铎走去,有点尴尬。

给她一万颗脑袋,她也想不到沈铎会为了取景而下跪。

老天爷。他的膝盖居然是可以弯的?

沈铎起身,低头看着手机。任勤勤也把脑袋凑了上去。

就这时,周围的游客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人吹起了口哨。

“恭喜你们!”人们喊道,半条街都轰动了。

沈铎眉头紧锁,任勤勤则吓傻了。

“不!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急忙摆手,“他不是向我求……”

“What a couple!”一对老夫妻赞道。(多好的一对儿)

“No!No!No!”任勤勤鼻尖额角直冒汗,“我们不是……”

一只强健的手臂将她紧搂住。

“谢谢。”沈铎朝游客们微笑。

一片善意的笑声中,沈铎把任勤勤往胳膊下一夹,溜了。

回到沈家位于西肯辛顿的华宅时,夜幕终于将伦敦笼罩。

金碧辉煌的沈宅和诺里奇太太的香柠舒芙蕾极大地抚慰了任勤勤的疲劳。

“先生。”管家捧了一个盒子进来,“你们出门的时候,店家送来了这个。”

“啊,也该到了。”沈铎把任勤勤从舒芙蕾的盘子里拎起来,“去接着,给你的。”

任勤勤抹了一把嘴,把盒子打开。

揭开防潮纸,一个精巧的Strathberry包躺在盒子里。

温暖明媚的姜黄色和墨绿色搭配,标志性的细长金属杆却是暗银色的。

如此地别致,同天底下所有别的苏蓓瑞区分了开来,是属于她任勤勤的独一无二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