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姐明天准备了一场新闻发布会?”老人开口,却是意料之外的一个消息。

丁洋准备开新闻发布会?丁澈完全不知情。

他迷惘的神态似乎让秦重感到满意,老人往家的方向看了两眼,然后似乎下了决心般开口:“走,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和我老头子聊几句。”

城里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在一个包间中,丁澈听到了让他再度感觉痛不欲生的消息: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却已经失去…

秦悦羚目前身体极度虚弱,正在静养和等待检查结果。

丁洋和陈桂香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换药,丁澈对此一无所知。他感觉出离的愤怒,这并不是计划中的事情。他几乎可以想象出秦悦羚的伤心和无助,被背叛和陷害的痛苦,以及失去宝宝的心痛。她的身心同时遭遇巨创,而他做为丈夫不仅不能陪伴在身边,而且还是一切痛苦的来源。

“你那个大姐,已经放出消息要揭秘小羚的往事旧幕,场地、记者都招呼好了,就在明早。”老爷子面前热气腾腾地摆了他最爱喝的茶,却一动未动。

下意识地,丁澈冲口而出:“请阻止她!”

秦家有这个能力,秦重有这个权力,他不能再让秦悦羚受到伤害,就算再次背叛家人,成为丁家无法原谅的罪人,他也认了。

秦重摇了摇头:“小羚不让,她说以前的事,的确应该了结了。”

她不让?为什么?丁澈想,难道她对他的恨已经强烈到需要以自残来表示对他的惩罚和不可原谅,来让他永远沉溺在痛苦之中?

这的确是最狠的报复,因为他发疯似地爱着她。

就算已经失去说爱的资格,不配再对她说爱,他还是爱她。

想到她将面对的,丁澈无法自己,他霍然起身“咚”地一下重重地跪在老人面前,磕下一个同样重的响头:“请您阻止她!”

这次的她,不是丁洋,指的是秦悦羚。

如果她想对他报复,有千百种方式,他愿意卑微地任她践踏,只求她不要去伤害她自己。

秦重冷哼一声,露出一个嘲弄式地笑容,轻声告诉丁澈:“医院里的医生表示无法对从她身体里面清出来的组织进行初步判断,需要拿去用器械进行化验,确保不是什么病变组织。她失去了未成形的孩子,还要听着那些医生表示用各种方法来对她曾经腹中的肉进行化验…

而我的孙女儿,也是这样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插手这件事情,不要对你家那昏了头的大姐进行阻挠。

你说,我一个做人长辈的,看着只有半条命的宝贝孙女这样,能不答应吗?”

丁澈仍然维持着头磕在地上的姿势,眼角因为老人的话而染上了热潮,心里似乎有利刃在一刀刀地割刺着。

他听懂了老人的暗示,明天秦家将不会有任何人插手。

的确,丁洋被恨冲昏了头。

其实从头到尾,该被报复的人都不该是秦悦羚,而是当年那个不顾家人不顾后果,自以为是的自己。

丁澈想,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章63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十年前XX中学的一起命案,实际上凶手是名嫒秦悦羚?”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在场的记者都已经不是窃窃私语了,而是纷纷凑上前大声询问,七嘴八舌兴奋不已、也咋舌不已。

丁洋和叶妙俩人本来坐在发布会的主席台正中,做好了这消息一出肯定会让人震惊的准备,也被在场记者的劲头给吓了一跳。

在场的娱记居多,年轻气盛,得到这个消息都兴奋得不得了。只有一些老牌跑社会新闻的记者略显犹豫,在初初知道这个消息的震惊劲过去后,开始多虑。

秦悦羚是什么背景的人,年轻人不知道,他们能不清楚吗?

丁洋强忍住被闪光灯晃花眼的恶心劲,用力吞咽下心脏狂跳引发的不适感,强装镇定用手看似抚弄前额的头发,用力地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对,她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可是她却利用权势,逼一个无权无势的穷苦青年去替她坐牢。”

边上的叶妙这些年在国外也见多了大场面,倒没有像丁洋这么慌乱,在初时的惊诈过去后,很快就回复了自然。

“这事本来我不想说出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国不回来,就是怕被报复。”她轻轻松松地将众人的焦点引到自己身上,这是她和丁洋早已经约好的,回国就是为了这一刻。这一幕戏码在心里面已经演练了不知道多少次,她的唇角勾起自得的笑容,终于可以享受此时的报复感了。

秦悦羚,这个仇晚了十年,可是她叶妙一样会报得精彩。

就等着看谁能笑到最后,而谁又身败名裂,惹上一身的官司。

就算最后秦家可以动用权力将这事压下去,今天在场的人私下也能将这事张扬得沸沸腾腾,足以众口烁金了。

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已经是一个全民舆论的年代。

“请问这位小姐你又是谁,有什么证据指责秦悦羚就是当年校园命案的凶手呢?”

“因为什么事情被报复,难道当年的事情你就是证人?”

“今天的新闻发布会秦家的人知道吗?他们对此有什么态度?”

“请问…”

一大撮的问题如爆豆般冒出来,叶妙却很享受这一刻。她恨不得把所有的问题都回答一遍,恨不得有更多的人关注秦悦羚杀人的事情。

“当年我和秦悦羚同校同级,江皓,也就是当时被她杀死的男孩,曾经和她谈过朋友。可是不久后就发现她这个人娇揉做作,是个外表随和实际上派头极大的千金大小姐。”不管镁光灯如何闪,问题怎么多和急,叶妙还是慢条斯理地说出打好草稿的内容。

有些事情,特别是感情上的事,本来就是谁都说不清楚的。

所以她打算爱怎么说就怎么说:“那时江皓开始后悔和她一起,转而喜欢上我。可是秦悦羚动不动要死要活的,所以他就没敢马上和她分开。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都在学校里,江皓是打算和她说分手的。

当时因为起了争执,江皓怕我难堪,就让我先离开…”

这事还是触动了她心里伤心的弦,说到这里,叶秒哽咽了一下。微微深呼吸,咬了咬牙,她继续往下说:“如果我知道…我知道她会这样残暴,我一定不会走。”

“那就是说,实际上你只是能够证明秦悦羚当晚也在现场,但不能确定人就是她杀的?”

“请问当时为什么事发后,你没有站出来说过这事呢?”

“请问叶妙小姐,你是确实受到了秦家的威胁,所以多年以来逃亡在外吗?”

“这个…”

“有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明…”

记者们又是连珠炮般的问题,丁洋看叶妙说了半天没有明确地说到点上,着急地抢过话头:“这当然有证据了,那个抵罪的人就是我的亲弟弟。他们因为理亏,在我弟出狱后为了堵住我们的嘴,所以秦悦羚就嫁给了我弟弟当媳妇,企图抹去她干过的好事!”

又是一片“哗”地惊吓声,不少记者都记得不到一年前的那一场婚事。

当时的确是一场急匆匆地联姻,而且男方又背景各样神秘。

原来,还有这种内幕。

大新闻,绝对是爆炸性的大新闻。

丁洋和叶妙在半小时内,添些油、加些醋,将一干记者众人的情绪炒到最高点时,突然有几个记者接到电话,然后有人兴奋地嚷嚷:“大消息,秦悦羚在楼下——”

秦悦羚,竟然来了。

丁洋和叶妙面面相窥,这真是出乎她们意料之外。

秦悦羚脸上薄施脂粉,虽然有明显掩饰不住的苍白,可是仍然显得容颜清丽。在几个酒店保安和秦冉、秦楚双双守护下,镇定自若地在无数闪动的镁光灯下走进会场。

记者们都像是疯魔起来了,不停地将各式录音设备、话筒往前递,企图冲破保安防线。

“秦小姐,请问今天的记招上爆出当年你为情杀人,这事是不是真的?”

“秦小姐,你是真的杀了人吗?”

“当年的事情是不是别有隐情,当时判的是他杀,请问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她们说的是真的吗?你是一个杀人凶手吗?”

“请回答这边…”

秦冉用力握拳,忍住想打人的**,不断地粗鲁地将伸到面前的话筒拍开,动作毫不留情。秦楚用手环绕着堂姐瘦了一圈的肩膀,坚定地用身体护卫着她,俊秀的脸上怒容不止,眼神直直地盯视前方。

叶妙!这个女人果然是个祸害!

丁洋略有不安,在椅子上面挪动了几下。叶妙却整个人精神一振,双眼中带着一种奇怪的兴奋光芒,跃跃欲试像是想也跟着冲过去质问,又伸长了脖子去看秦悦羚的脸。

说是从容,不如说现在的秦悦羚的脸上是一片空白,不带任何表情。在叶妙眼中,这已经足以取悦着她。

终于,她将那张总是在微笑,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恐惧的脸打垮。

“请大家安静和暂且等待一下,我今天既然来了,就肯定会给各位传媒朋友一个交待。”直接走到丁洋和叶妙面前,秦悦羚转身面对记者们,镇静地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渐渐让喧哗平静。

这次先停止的却是一些年轻的记者,他们仿佛被眼前的女子折服,开始愿意耐心地等待一个说法。反而是之前很有顾虑的一些老牌记者,因为闻到了这次新闻的价值,就像是猛兽遇上了血肉一样,不肯罢休。

而秦悦羚说完了那句话后,不管谁再争问,也不再开口,只是谁的声音比较大,就淡淡地看过去一眼。

慢慢地,会场的秩序开始平复。

酒店方面也安排了公关经理协助,见机不可失,马上开始控制好麦序和音量,努力让接下来的对话更趋正常。

“所有的事情在法上走不脱一个动机和证据,在人们的认知里也挣不开一个合情合理。今天两位指责我当年杀了人且迫害了你们本人或者亲人,而刚才两位对记者朋友们所说的话,我也在外面听到了转述。

请问,当年我为什么要杀人?”

秦悦羚声音不急不徐,叶妙一怔,正想编些话顶上,就听到边上的丁洋冷笑:“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那个男孩强-暴了你,你因为担心丢人现眼,气不过就杀人泄愤了呗。你现在走出来想撒什么谎?说什么证据和情理,人在做天在看,你自己干过的好事自己心里明白!”

又是一片哗然,这可是之前没有说过的戏码。

不是说秦悦羚个性凶狠,所以死者江皓受不了她,要和她分手导致了报复吗?怎么现在又成死者强-暴了秦悦羚了?

闭上眼睛,两秒,又张开,秦悦羚的声音中的轻颤只有在她身边的秦家兄弟听见,其他人只是听到她响亮而坚定地说:

“是的,当年我的确是被江皓强-暴了。可是这没有什么值得丢人现眼的,我是受害者,我害怕过、傍徨过,可是我并不觉得被强-暴了是一件理亏的事情。”

对整个沸水般的场面视而不见般,她徐徐呼吸,继续往下说:“有些事情,既然发生过我就不会否认。可是我的父辈亲人却万万没有像两位今天所说的那样,去对两位或是你们的家人进行迫害。”

呼吸的频率转深,秦冉和秦楚咬着牙双双稳在她的身边,给予她支持。

秦悦羚做好准备:“关于江皓,他的确是——”

“他的确是我杀的,因为他侮辱了我最爱的人!”大门被推开,随着一声反弹的巨响,还有一把男性的大喝。

所有人目光移向大门口,那儿冲进来一个大块头的男人,目光灼灼,眼中的焦点只有站在人群中那个他似乎已经寻了一生的女人。

那是丁澈。

章64

丁澈只能走到秦悦羚身前几米开外,就被保安拦住,秦冉和秦楚哥俩一副恨不得吞咬他的神色。

而秦悦羚目光仍然是淡淡地只是落在他身上很短暂掠过,然后,就仿似陌生不相干的人似的,不留痕迹。这样的空洞却比秦家两兄弟的仇恨更而刺伤丁澈,他感觉心里像有一把小刺小针一下狠狠地扎下去,拨起来,不见血却痛得肝肠欲断。

为了掩饰这份疼痛,他在被阻拦后转身,面对那些现在如狼似虎般的媒体记者。

这样背对着她,他才会有个错觉,她仍然在注视着自己。

“我就是十年前命案的那个凶手,”微微蹙着眉,这也是丁澈心里的一道伤疤:“人的确是我杀的,当时我在XX中学任职保安,一直暗恋着还是学生的秦悦羚小姐,也就是现在我的妻子。”

“江皓他本来和小羚是一对,可是那天晚上他不仅背叛了小羚,和同校的另一位女学生偷情,还在小羚发现后…强-暴了她…”

深呼吸,他的声音刚才低了下去,目光却很坚定,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继续往下说:“我正在巡校,看到有一个女学生衣着不整、慌慌张张跑过校园,就开始一栋栋楼去查看。可惜到我去到时已经晚了…于是我趁小羚挣脱跑出去后,冲进去杀了人。”

记者们怎么会放过这个时刻,问题又连珠炮般轰来,主要是针对那个女学生的身份是否叶妙。还有为什么如丁澈这样说人的确是他杀的,可是丁洋却会在今天召开这样的记者会,公布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消息。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我姐姐丁洋是完全误会了。”他肯定之中又带了些意有所指:“一个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叶妙小姐仍然记恨着当年的情伤,而我姐姐这么多年来一直无法接受我犯下的罪行。

所以,当叶妙小姐找到我姐告诉她这个所谓扭曲的真相时,就产生了今天这个严重的误会。”

“丁澈!”这是丁洋的怒喊。

而叶妙则尖声叫了起来:“人的确是秦悦羚杀的,我没有说谎!”

镁光灯仍然闪个不停,秦悦羚此时却从事件的女主角发展成像是围观的路人般,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幕。

她不说话不表态,秦家兄弟自然也不会有所动作。

“姐,够了!”丁澈这次没有让步,回过头直视着暴怒的丁洋:“我的确是罪有应得的,无论你怎么怨我恨我,我都不能再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小羚她没有过错,如她说的那样,她本来就只是一个受害者。

事情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样,更不是像叶妙她说的那样不堪。不管怎么样,恨我已经足够…”

说完这番话,他不管丁洋的怒斥,再次对上秦悦羚那双像是已经没有感情的眼睛。

“对不起…”在众目睦睦之下,他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虔诚且卑微:“我伤害了你,我是你的丈夫,应该爱护你保卫你不受别人的伤,可是却因为我而让你更加受苦。

错的人是我,不敢说让你原谅,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弥补和挽救的机会。”

抬起头,他的眼中已经隐约泛光:“求你…不要伤害你自己,丁太太…小羚,求求你…可以让我将这场闹剧结束。”

丁澈真的很害怕她会拒绝,这个时候他愿意尽一切努力去将秦悦羚阻挡在他人的伤害之外,却无法制止她对自己的放逐。

后悔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本来他已经得到了她的爱情。

或许,本来他们还会在不久后拥有自己的孩子,一个像她一样美丽,或是像他一样的宝宝。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立意错了的动机,毁了。

秦重说了,只要是小羚的意愿,这次他将不会插手。也就是说如果秦悦羚不同意结束,今天这场闹剧就不会完满的收场。就算他一力挽回,力承一切的罪恶来源于自己,对她的伤害也是难以弥补的。

以后,她将在自己熟悉的社交圈面对舆论的压力。

她可以很勇敢地面对和坦承,可是他看了这份不得不担起的勇敢,会心碎。

秦悦羚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丁澈身上,仍然静静地不发一言,似乎在思考。身边的秦冉和秦楚这时也在屏息,丁澈在他俩眼中已经是罪该万死,可是此时他的诉求,正是哥俩共同的心声。

他们不能阻止秦悦羚,因为她看似坚强实际已经很脆弱。

可是同样的,他们也心痛于她近乎自残似的勇敢。

她说,丁洋一家的确是因为她而支零破碎,如果有怨有恨,那就承了吧。让她正面去对丁洋的怨恨,还了这笔欠了十年而毫不知情的债,以后两清。

从此后她秦悦羚就可以和丁家的所有人,风清云淡。

从知道了事情背后的真相后,她就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起过丁澈。手术过后她昏迷不醒时,是秦冉签字同意将刮宫出来的胚胎拿去做样本化验,懂医理的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那真是病变组织的话,她将会有多么危险。

所以就算可能她清醒后会怨他,将她未成形的宝宝这样交给医院冷漠的处理对待,秦冉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秦悦羚清醒后,是秦楚告诉她这个消息。

秦冉远远地站在病房门口,不敢进去。他怕面对秦悦羚可能会有的怨恨,更怕看到她的伤心痛苦。

就算这样他还是看得很清楚,她曲蜷起身子,坐在床上抱着双膝,将下巴枕在膝上有着片刻的恍然。他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笑容,那样勉强并不适合她,却是努力地挤出来,冲他招手点头:“二哥,谢谢你替我签了字,不用惊动长辈们。”

“二哥,我想吃卤鸡蛋。”医院附近有一家做卤蛋很出名的小食店,爱吃卤蛋的人是秦楚,她却突然向他撒娇似地要求。

她的声音略带急促和渴望,秦冉下意识地转身答应着往外跑:“好,我马上去买。”

“嗯,”她的嗓音软软地追随:“要热呼呼刚出锅的。”

冲到电梯前秦冉突然感觉不对,迟疑了一小会就放轻了脚步往回走。

将耳朵贴近门边,听到秦悦羚带着哽咽哭意却强忍的坚定:“小楚,不要让人知道我流过眼泪,不要让二哥感觉内疚。”

像是轻叹般,她喃喃地说:“我欠二哥,实在也太多了些,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秦冉一下子把手握拳伸到嘴中咬紧,抑止自己发出声音。

他这个妹妹啊…牵动他心魄的妹妹,为什么要让她受到这些苦,为什么,她竟然是他的亲堂妹…

让他连想保护她的心,都错了。

十年前是那样的无力,现在,竟然还是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