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惊魂六计·白墙上的舌头故事五 第五部电梯

故事五 第五部电梯

在深冬的夜风里，阿正斜靠在冰冷的公交车牌上。他已经把领子高高地竖了起来，可还是感觉有一丝丝的凉气直往脖子和衣服之间的缝隙里钻。来往路人很少。已经是年三十了，正是各家吃团圆饭的时候，更何况今年过年气温似乎比往常要低好几度，比起温暖的家还有可口的菜肴，谁都不愿去外面享受冰凉的冷风。
阿正目光不安地扫荡着这条小街。偶有路人经过，他就挺一挺身子，表情格外坚毅地望向街口拐角处，似乎是一个急切等待着下一班公交车好回家过年的公司职员。他的表演无疑是成功的，好几个过路人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他。阿正顺势抬起手腕看了看卡西欧表，耸耸肩膀，重重地叹了口气。当然，心不在焉的他根本没看清指针的确切位置。
对面丽人坊的霓虹灯终于闪了起来。红亮亮、紫幽幽的光在阿正的脸上一跳一跳，显得他的表情很是暧昧不清。又过了半晌，在确定了稀稀拉拉的几个路人里没有熟面孔后，阿正几步跨进了丽人坊。
十几只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那感觉像是一群看见新鲜牛粪的苍蝇。还来不及感受一下里头的暖气，阿正的胳膊已经被一个香水味很浓的女人拉住了。“帅哥，敲背，还是洗头？敲背去里面好了。”阿正在那十几只眼睛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忙不迭地回答道：“敲背，先敲一下背好了。”香水对着账台一个脸上像刷了石灰的女人挤了挤眼，领着阿正往暗得看不见尽头的后廊去了……
1
这是一栋让很多人艳羡却又望而止步的高层写字楼，因为在它那豪奢的外表下，同时聚集了那个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几个超级大公司，代表着那座城市的浮华。
那年夏天阿正刚从大学毕业，就进了那栋大楼上班。当时很多人都用一种酸酸的口气对他说：你小子真有福，在这么高级的地方上班，一毕业就是白领阶层了。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阿正没有一点飘飘然。从小他就是一个超级自信的人。他认为成功和他之间根本就是所属关系，进到高级写字楼上班，理所当然。的确，他算是个成功的男人，很多同龄人没有的他都有了，钱，事业，还有背后那个女朋友小娜。小娜比阿正大一岁，虽然学历不高家境不佳，但是温顺体贴，事事都依着阿正，从无一句怨言，把阿正照顾得周到细致。
阿正也不是不喜欢小娜，毕竟相处也有五年了，可他总觉得在小娜身上少了点什么。或许是她太过善良和纯洁了吧，阿正不止一次地想道，如果她能更野性一点，更有活力一点，这样或许会更好……
五年前，阿正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小娜在他家楼下开了一个小店，卖油盐酱醋什么的杂货。当阿正第一眼看见小娜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在她的小店里接连吃了五支冰棍——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情不自禁，就是被鬼附身——打那以后阿正就骗父母说学校里课少，隔三差五地往家里跑。在不停追求了一年以后，阿正终于如愿以偿，让小娜成了自己的女朋友。
从此，他就成了学院里差不多所有男生羡慕的对象：阿正喜欢睡懒觉，小娜就在大清早坐一个半小时的车赶到学校给他送来热腾腾的豆腐脑；阿正抱怨饭菜不合胃口，每天下午小娜就用保暖瓶盛来自己做的菜；秋季里学院有足球联赛，小娜就会事先准备好姜汤，在中场时给阿正喝；春天里下雨，小娜担心阿正粗心忘带伞，干脆就送伞到学院里，又怕阿正淋雨伤风，还给他备了板蓝根和康泰克。
一年以后，很多老师和学生因为娇俏可人的小娜知道了阿正，佳话频传，于是阿正成了名人。这段美丽的因缘甚至让他的“官运”亨通起来，从一个小班长到学生会主席，从一个小团员到学生党员，一路扶摇，青云直上，直到毕业后顺利地进入那栋标志着事业和金钱的摩天大楼。
但是阿正越来越觉得小娜太过清纯了。跟那栋大楼里的女人比起来，她身上欠缺的不仅仅是一种野性，更是一种味道，一种让阿正欲罢不能的味道。
小娜善良，善良得像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猫，害羞怕事，什么也不懂，虽然初始能满足阿正的征服欲，却无法让他得到更进一步的满足和愉悦。阿正想到了那里有可以满足他的女人，他甚至成了那里的常客。当然，他没有对小娜说，什么也没说，他自然舍不得放弃小娜。
2
阿正对这栋大楼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他甚至常常感到，这栋大楼不再是一个光鲜辉煌、让别人羡慕的地方，而是吞人不眨眼的怪物。不久前，他对小娜说出这种感受，小娜微微笑着说：“是不是像是用手去撩开一个薄纱，以为能碰到什么东西，结果感觉却是空荡荡的呢？”
阿正惊讶地盯着她看了半天，连声叹道：“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我总觉得大楼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它的外表又是那么富丽堂皇，我实在想不出自己的感觉哪里出差错了？”
“或许有什么奇怪的细节让你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小娜试探着问。阿正随口接道：“细节，细节，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能注意什么细节？除了搭电梯和上厕所，我差不多都没时间去大楼的其他地方……哎，电梯？”阿正的眉头皱了起来。小娜很懂阿正心思，这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阿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栋大楼一共安装了五部电梯。单排的，落地的镜面玻璃，电梯门采用那种能映照出清晰人像的金属，在水晶灯照射下，显得气派十足。电梯的上下按钮是全感应式的，只有在人体皮肤的直接触碰下它才会亮，阿正曾试着戴了手套去按，结果没用。阿正想到的是，自己在那里干了那么久，好像从来没有搭乘过最右边的那部，也就是第五部电梯。在他印象里，那第五部电梯的门好像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开启过。有没有其他人搭乘过呢？这一点阿正实在想不起来了。应该有的吧，电梯除了搭人还能干什么呀！真是的。阿正开始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
想到这里，他对小娜苦笑了一下，小娜疼惜地抚了抚阿正的头发。
3
阿正今天起得很早。在上班的路上他就想好了，今天一定要去坐那部5号电梯。
走进灯火辉煌的大厅，迎面就看见那第五部电梯静静地停在那里。时间还早。阿正看见，除了第四部电梯正在上升外，其他几部的指示灯都没亮，那表示它们都停留在一楼。
阿正伸手轻轻碰了碰箭头朝上的按钮。他的公司在十四楼。第一部电梯的门打开了。他半探身进去，按下30这个按钮，接着一个跨步出来。八秒钟后，电梯门自动合上了，接着指示灯亮：1、2、3、4……阿正再次按下向上的箭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必承担责任。他如法炮制，将第二部和第三部电梯也遣送了上去。现在只有那第五部电梯了。阿正想，终于搭上你了！哈！他信手按下在第五部电梯旁的向上按钮，打算等门开启时，一步跨进里面。
门开了，阿正却愣住了，里头有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四十岁上下，穿着西装，衬衫领口解开着，领带像上吊绳一样垂在胸前。大概是中央空调太热的原因，他的脸上都是汗，油油的，泛着光，秃得很厉害的头顶上紧紧贴着一缕被汗水浸透的头发。阿正觉得那张脸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人看见阿正时的表情很怪异，先是惊恐地往里靠了一靠，双眼睁得很大，像是有什么要喊出来；接着仓皇抬头看了看，看见指示灯显示是一楼，又立刻以箭一般的速度撞了出来。
那真正是“撞”出来的——阿正离电梯门很近，那人实实地撞在阿正身上后，马上踉跄着跑向大门，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喊声。阿正回不过神来。他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了，阿正连忙再按向上的箭头，打开的却是第四部电梯的门。因为身后已经有了其他两三个等待的人，阿正也只好跨进了第四部电梯。
4
忙碌的工作让阿正很快就忘了上回的事。
那晚，阿正正在回一个东欧客户的电子邮件，小娜拿着一沓报纸走到他面前，柔声问道：“正，这个人你认不认识。”小娜很少在他工作的时候进来打扰。仿佛是受她神秘语气的吸引，阿正不由得把视线投向她手中的报纸，这一下却让他的眼球再也转不回来了——
那是一份本城内比较知名的小报。报纸头版刊着一张不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那个男人精神奕奕，面貌普通，从外表还真难判断他的身份。可是阿正却记得这个人，他一把从小娜手里抢过报纸，只见上面赫然印着几个粗体黑字：“知名实业家、设计师、天成建筑设计公司董事长余某某，昨晚夜间十时许自其居住的海天花园十八楼跳楼身亡。”接下来是一大篇关于余某某的生平以及相关人士对自杀原因的猜测，有说是因为负债累累而自毁的，也有说是因为情变陨命。
“他的公司是在你们那栋大楼里，”小娜说道，“我想或许你会认识他，就随便来问一下看看。”“哦，是。没错。”阿正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不对，不认识。只是看见过几次。”小娜递给他一杯热牛奶。阿正喃喃自语：“不对头，太不对头了，明明电梯是停在一楼的，怎么会从里面跑出个人？难道他是一直在里面的？他在干什么呢？还有，他为什么这么慌张？”
他一口喝光了所有的牛奶，放下手中的报纸：“娜，假如有一个人失魂落魄地从电梯里冲出来，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当然是干了亏心事啦。”她不假思索地接道。“亏心事？”阿正心里一凛。“其实有很多可能性了，比如报上说他公司要破产，他怎么会不失魂落魄。情变也有可能啊，最心爱的人背叛了自己，难免会伤心死。”小娜续道，“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他看见某些诡异可怕的东西了，因为电梯本来就是个容易聚集怪事的地方，像卫斯理写的小说《大厦》。”
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凝重，阿正感到背上有一丝凉飕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娜，小说毕竟只是小说嘛，别说你还当真了。”“人家说说而已嘛。不合理的解释有时就是最准确的解释！”小娜嫣然一笑，却笑得阿正心里有点发毛。
阿正感觉余某某的自杀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也许这只是错觉，他觉得这栋大楼里有普通人并不知道的诡秘在，可是他不敢去发掘。他只向往波澜不惊的生活，有钱有事业，有那些足以满足他的女人。当然也少不了小娜。
5
小报不愧是小报，它能在第一时间满足喜欢刺探他人私生活的闲人们的窥视欲，当然也可以把一件本来寻常的小事夸大到极致。当小娜把那份报纸递到阿正的手里时，他的眼珠子简直要凸出来了，因为报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余某某堕楼之大追踪——神秘事件甚至牵扯到红灯区丽人坊和市公安局（详情请见第五版）。”阿正的心怦怦跳得厉害，但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茶，跟小娜闲扯道：“这年头，有钱的男人喜欢这个，没钱的男人也兴玩这个。”眼睛不停瞟着，寻找报纸的第五版。小娜一边收拾着一边答：“看看详细内容吧。我觉得这件事有看头。”阿正抽出第五版，真正是一目十行，但他突然觉得应该读得仔细点，于是从头开始看起。
文章开头以比较细的字体刊载一段类似于日记的东西，以省略号开始，估计编辑删除了一些文字：“……没有了前途，没有了名望，苦苦树立了几十年的威严竟然在一朝坍塌。老张告诉我今天绝对不会有临检，不能怪他，他毕竟只是个分管。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为什么会突然临检丽人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抓出来？那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许多人面前。我面对不了那么多人，叫我怎么去面对这么多人。也许，只有走……”
阿正看得有点云里雾里。他只有捺着性子看下去。下面全是记者所谓的追踪报道：“毫无疑问，这是余某某在自杀堕楼前的忏悔。一个知名建筑设计师，一个身家达亿的实业家，经查访，竟然是红灯区丽人坊的熟客。公司里的下属看见威严的他，只会恭敬地叫一声‘余董’；家里的孩子看见慈爱的他，会以崇敬的心情叫一声‘爸爸’；而小姐们则更‘亲切’地称他‘余哥’。是的，余哥花在她们身上的钱足够几家小公司好几年的支出，她们怎会不心甘情愿地叫他一声哥，尽管他的年纪足以当她们的父亲。一个名人的阴暗暴露在大众的阳光下，是他最承受不了的痛。所以，他选择了另一条不归路——自杀。”
阿正看得有点心惊肉跳。他没有算过自己这几年在丽人坊的消费，但大略估计一下就知道，数目绝不会少。
“但经本刊编辑在市公安局的查证，余某某堕楼前后一个月内局里并没有派出‘疾风’行动小组扫黄，那么余某某日记内所写的‘被抓’是怎么一回事呢？笔者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大快人心的是，根据其日记里所记载，神秘人物老张现已被双规。估计双方有一定程度的权钱交易。”
阿正闭上疲惫的双眼。他在不自觉间已经将个体代入，幻想着自己是余某某，名誉地位在一瞬间崩塌，众叛亲离。小娜当然也会鄙弃他，离开他。
他有点痛苦地睁开双眼，发现小娜正在旁边诧异地看着他。他苦笑了一下：“娜，看得我有点头疼，还是早点睡觉吧。”小娜关切地握着阿正的手，说道：“工作压力太大了吧，你是该早点去睡，明天我给你去买点洋参丸可以挡一下疲劳。”
阿正点着头，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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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正想到的是，那天余某某仓皇地从电梯里撞出来，可是电梯却一直停在一楼，那么他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呢？
管理处。大楼管理处有监控电梯内部的摄像头，一定拍下了全过程。阿正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难料。可是这时他的自信心又膨胀了起来，俨然觉得自己就像卫斯理，正在侦破一桩神秘莫测的事件。他估计到管理处一般是不会拿录像出来给生人看的。他想到了小娜，小娜可以充当一回小报记者的角色。
下午，两个头顶耐克棒球帽，戴着乌蝇镜，斜挎着炮筒的神秘人走进了大楼。保安照例将他们拦截住，胡乱登记完，两人就直奔5楼管理处。
门开着，两个穿着军绿色长棉衣的保安正在里头吞云吐雾。
小娜摘下眼镜，柔声问道：“师傅，请问这里是大楼的管理处吗？”
两人纷纷转过头来，目光从头到脚溜了小娜一遍，其中一个开口说：“是啊，什么事？”
“哦，两位师傅是这样，”小娜从马甲兜里掏出本黑色的证件一晃，“我们是某某报的记者，上次有个跳楼的余某某你们一定知道吧，关于那篇报道我们想再跟进一下，写点追踪什么的，想在你们这里找点线索。”
“嗬！来得正好，我们正为这件事想破脑袋呢。”
另外一个保安接口道：“交给公安也没什么用。还是便宜你们吧，这下又有东西写啦！”
小娜和阿正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娜问：“师傅您的意思是？您有什么独门线索？”
“什么独门线索，哈哈，我还独门暗器呢。你们自己看看吧。”
一个保安起身，从密密麻麻堆满录像带的橱柜里抽出一盒带子，放进录像机里，按下FORWARD键，大约半分钟后又按了一下PLAY键，看来他对这段录像已经很熟悉了。
摄像头是朝外设置的，所以电视机屏幕里先出现的是电梯门。接着，门打开了，一个微微谢顶的男人走了进来，阿正认出那个男人就是余某某。他在三十楼这个按钮上按了一下，指示灯亮，接着又按了一下关门钮。电梯门缓缓合上了。
“这是今年第一个乘五号电梯的人。奇怪这五号电梯乘的人总是少得可怜，实在太奇怪了。”一个保安在一边说着，“你们注意看啊，注意看！”
小娜和阿正睁大了双眼。他们看见电梯门打开了，门上的指示灯显示30，正是余某某的目的地。可是他却没有走出去，反而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四周。门关上了。余某某的脸上维持着那种难以言喻的表情，虽然摄像只是他的侧面，但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脸微微泛红，嘴角上扬，似乎在笑。紧接着，他慢慢地把脸转了过来，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阿正浑身一激灵。只见余某某飞快地脱下西装，解开皮带，接着又迅速地脱下内裤，身体伏在电梯侧壁上，屁股开始一晃晃地抖动起来，舌头不停地舔着电梯壁，一脸陶醉的样子。小娜已经把头别过去了。两个保安不断地骂着“变态”、“精神病”之类的话。只有阿正愣在那里。
马上，余某某似乎被什么声音（阿正判断那只能是声音，因为电梯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门也是关闭的）惊醒，他睁开眼睛，神色极为紧张地从地上拉起长裤，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大概两分钟后，突然沿着电梯壁坐倒在地上，面色灰白。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分钟后，余某某颓然地从地上撑了起来。电梯门也在这个时候打开了，门外站着一脸茫然的阿正。余某某就在这个时候飞快地从里面蹿了出去，接着门关上，一切恢复平静。
回到家，阿正感到有点虚脱。小娜适时地递上一支点燃了的香烟，他狠命地抽了一大口。还是小娜先发话：“你说电梯一直停在一楼，可是事实上它却曾升到三十楼，并且又重新回到一楼。”“我也搞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他在电梯里面做什么，他是个暴露狂？”阿正答道。
事实上，当余某某把裤子脱下来那一刻，阿正就猜出他在干什么了。只是还有点想不通。
7
阿正重复着忙碌的工作，偶尔光顾丽人坊，比从前偷偷摸摸的更甚。
那天他留在公司，本要等小娜晚上八点半下班后去接她，再一起去看《哈利?波特》，谁知突然收到一封俄罗斯客户的电子邮件。阿正急切想将这批货脱手，就给小娜打了个电话，让她自己先过来在公司楼下等，自己忙着先回那个客户邮件了。怎料俄罗斯人马上回邮给他，阿正一看表，心想八点半了，再回怕是来不及了，不如先下楼叫小娜一起上来。他匆匆披上外套，搭电梯来到一楼大堂，看见小娜已经等在那里了。阿正一脸歉意地说道：“娜，看来电影是看不成了，有个很难缠的客户，不得不应付啊。”小娜微笑着回答：“没关系，看不成就改天。我陪你上去吧，等会儿咱俩一起回家好了。”
阿正忍不住在她红红的小脸上亲了一下，顺势把她搂进怀里。小娜像一只温驯的小猫蜷在他的怀里，两人相拥着来到电梯前，阿正伸手按了一下朝上的箭头。门打开了，两人一走进去，就紧紧地搂在一起。门还没合上，阿正就忘情地亲吻着小娜。突然，小娜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挣开阿正，盯着他的眼睛说：“正，我们进的是哪一部电梯？”阿正觉得自己的脸部肌肉有点僵硬，不过他还是硬挤出笑容：“好像是第五部电梯吧，呵呵，这下倒可以看一看我们会不会像死掉的余某某一样？”话刚说完，他就觉得自己的话似乎很不吉利，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
电梯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凝固起来。小娜紧紧地握着阿正的手，而他的手心里也正在冒汗。此刻时间过得很慢。两人死死地盯着门上方的红色指示灯，看着它8、9、10、11地跳着。终于到了十四楼，阿正和小娜在短暂的失重状态下感觉到电梯慢慢停了下来。接着“叮”一声响，门打开了。两人手拉着手几乎是同时跳出了电梯，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电梯门在他们身后合上了。阿正刚想说几句俏皮话逗逗小娜，转过头不禁大吃一惊，小娜脸色煞白，圆圆的杏眼死死地盯着电梯。
阿正伸手推了推她，像是在触碰什么怪物：“娜，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正……正，刚才上来的按钮是不是你按的？我是说十四楼那个按钮？”阿正顿时愣住了。他不记得自己曾按过。到底有没有按过？有吧？好像真的没有！那电梯是怎么知道我们要上十四楼？阿正强扮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来，可是连他自己都感觉到那一定是生硬无比的：“当然是我按的啦。智能系统还没有发达到能阅读人的思想吧，哈哈。”他只有这样对小娜说，尽管他的声音有点微微发抖。小娜嘘了一口气，耸了耸肩，对阿正做了个鬼脸。
阿正赶忙将她拉进自己的办公室。灯火辉煌温暖如春，他感觉心里有底多了。不禁感觉自己有点神经过敏。只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阿正心里还是感到隐隐的不安。“我们都是自己吓自己了，”小娜踮起脚尖在办公室转了一圈，“哎？正啊，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把灯都换掉了？”
阿正感到头皮轰的一下炸开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不对头了。他的办公室里装的全是日光灯，可是现在，清一色的灯泡，照得办公室黄幽幽的，灯泡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像是一个个吊着的尸体。
阿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上下排牙齿互相叩击着，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小娜也僵在了原地，似乎感到了不对劲。阿正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发现声音又沙又涩：“我们，我们下去吧。”说着他拉住小娜的手，手心全是冰凉的。
可是一个更恐怖的声音还是传到他们的耳膜里。那是高跟鞋的后跟敲击在花岗石地面上的声音，“嗒，嗒，嗒”，由远及近清脆无比，接着声音低沉了下来，变成“嚓，嚓，嚓”，高跟鞋已经走过花岗石地板，走上了公司铺的墨绿色地毯。最后，停在他的办公室门外。
此时阿正感到血往脑门涌，他不顾一切地甩开小娜的手，冲过去一边大声吼着：“他妈的走路不会轻一点啊！”一边伸手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他的秘书小陶。小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经理，会议室里等着你开会。”说完她看也不看阿正一眼，转身就走了。阿正的手还握在门把上。小娜跑过来，亟亟对他说道：“正，Miss陶今天不对劲，平时她看见我最开心了。”阿正一言不发。事实上，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正，今天这里一切都不对头，都是从我们走进第五部电梯开始的，第五……第五部电梯？难道我们和余某某一样都没有走出过那部电梯？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余某某也是以为自己真的被抓了才自杀？正，我们现在是到什么地方了？”阿正愣愣地看着小娜，脑子里还是空白一片。
小娜用手掌拍拍他的脸，又摇着他的肩膀说：“正，正！我们看到的一切全是虚假的！不要当真！我们现在很有可能还是在五号电梯里面！阿正！”阿正的眼睛里有了一点光彩。
“阿正，我们现在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怕，因为全不是真的。记住，我们两个在一起什么都可以挺过去！”
阿正终于感到自己有点恢复了。他摸摸自己的脸颊，定一定神开口说：“我要去会议室看一下。因为现在即便是想下去……估计下不去。”“我和你一起到会议室！”小娜马上接道。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出办公室，向着大楼另一端的会议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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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的灯光要更昏黄。阿正和小娜的手紧握在一起。隐隐地，阿正似乎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远处叫喊，有点像女人的呻吟，他辨别不出。快到拐角了，有几道红幽幽的光从走廊的另一头射在地板上，接着快速地变幻闪烁。阿正有点吃惊，这种怪异的色彩他太熟悉了。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他有点迷茫。
他们当然没有看见会议室。终于过了拐角。那片斑驳陆离的色彩终于铺面而来，霓虹灯的光芒，快速地变幻闪烁。几个红艳艳而暧昧的字跃然眼前，“丽人坊”！阿正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靠在小娜身上。小娜并没有伸手去搀扶，因为她看见红艳艳的霓虹灯影里，几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和女人在交媾。她看到了腆着大肚腩的余某某，还看到了其中一个抬起头，朝她笑的男人，竟然是阿正！
还没回过神来，小娜就听到耳边一声大叫，阿正猛地挣脱了她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向电梯。“正！”小娜叫喊着跟着跑向打开门的电梯。电梯飞快地运行到一楼，阿正倒撞出去，跑出大门，跑向夜幕下的大马路。
“阿正小心！”脑后传来小娜的叫喊。阿正感到有一束刺眼的亮光和刺耳的喇叭声袭来，他本能地伸出手挡住了双眼。紧接着他感到被人重重地推了一下，身子冲了出去。一阵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声之后，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
阿正看见了血泊中的小娜。“娜！小娜！”阿正竟然忘记了站起来，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爬到小娜身边。“小娜，你忍着，我就去叫车，你千万忍着！”阿正声嘶力竭。“正……阿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对吗？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就相信……”“假的！都是假的！我只有你一个，只有你一个！娜，你听见没有！”
一瞬间，许多往事涌上阿正脑海，他忍不住泪流满面，哭倒在小娜的尸身旁边……
阿正从这栋大楼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在城市的哪个角落。也没有人知道这栋大楼里的五号电梯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再开。只有灯红酒绿的那个地带，依然是夜夜笙歌，笑语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