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 整蛊惊魂


月黑风高的晚8点,学校南墙外小树林,有情况。
四条黑影正挥舞着铁锹挖坑,挖得嘁嘁喳喳。这个坑从5点多就开挖了,三个钟头,成绩斐然,现在的大小足够放进一口棺材了。
可坑边放着的,不是棺材。
细长,虽有几分像棺材,但确实不是棺材,比棺材要小得多,那只是个长条形的箱子,一米二三长,七八十公分宽,倒退十年,东北农村几乎家家都有一对,用来装衣裳。
这箱子外边包了层灰不拉叽的塑料布,用尼龙绳捆得像个粽子。奇怪的是,一头上方居然插了根白色的塑料管子,约有成人手臂粗细,穿透上盖,直插箱内,直直竖起,活像躺着的人叼着根香烟。
孟西京率先跳了上来,比量了一下这坑的长短深浅,一挥手,像导演似的喊了声“停!”
另外三个人丢掉手里的铁锹先后爬了上来,孟西京示意他们抬箱子,下坑。
离孟西京最近的莫小康显得有些犹豫,小声问他:“老大,咱不会搞出人命吧?”
孟西京走到箱子前,趴到管子上听一会,又“噗噗”冲里面吹了几口气,胸有成竹地说:“放心,保证没事。”
赵长天也把耳朵贴在管口听了听,“嘿嘿”一笑:“睡得跟猪似的,还打呼噜呢!”
梁佩赶紧说:“我听听,我听听。”听了一听,就哈哈笑了起来。
孟西京看他们几个情绪不错,越发得意起来,吹了声口哨,下了命令:“下坑,填土!”
八条胳膊绷紧,箱子缓缓地沉入坑内,随即被一锹锹泥土覆盖,它像一具真的棺材一样被埋进地下,只剩下那根管子昂扬地挺立在浮土上,仿佛一只潜到海平面以下的潜水艇。
四个人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倒拖着铁锹,“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谋杀?
葬礼?
NO,说来你可能不大信。
——这只是个玩笑!

全是孟西京的主意。
孟西京十九岁,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学,刚刚完成由中学生向大学生的转变。
大多数人一填表格就喜欢写自己“爱好广泛”,但孟西京不这样,他的爱好很专一,他不爱泡MM,不爱K歌,不爱世界杯,唯一的爱好就是“整人玩”。
整人,在香港电影里叫“整蛊”,周星驰拍过一部电影叫《整蛊专家》,就是这个“整蛊”,我们内地也叫“开玩笑”,都是一个意思。
本学期是孟西京大学生涯的“处女学期”,正因如此,才差点没把他憋死。初来乍到,为了表现得低调,他只好压抑自己的爱好,只是在开学不久“小试身手”,挂了两块小黑板。
教学楼一块:傍晚5∶00停电,晚自习暂停。
宿舍楼厕所一块:厕所已坏,暂停使用。
同学们都很单纯,毫不犹豫地就信以为真。两块牌子、两个“暂停”给同学们的学习和生活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结果孟西京“恶有恶报”,在写检查中度过了国庆节后的第一个星期。
经过这次打击,孟西京有所收敛,他潜伏着爪牙忍耐着,直到学期快结束之际,他终于憋不住了,他要在放假前搞个大节目,好好地过过干瘾。
他想出了个不折不扣的大创意,相信除了他没人能想得出来!
活埋刘壮!
这个创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相当的绝!
这是孟西京从一部好莱坞二流电影里学到的桥段。埋了,再挖出来,毫发无损,但吓他个半死,多有意思。
孟西京把实施日期定在本学期的最后一天,这个日期选得也很科学:刚考完试,大家都闲着没事,搞完了,大家哈哈一乐,就放假回家,你说多好!
下一步就是找人,找帮手,作准备。
孟西京早就盘算好了,寝室七个人,除去总导演的自己,再除去做主角的刘壮,剩下的五个人,都要邀请到他的活动中来,可不能冷落了个别同学。
他先找莫小康、梁佩、赵长天,开诚布公地把计划说了,三个人都很吃惊,也很兴奋,都产生了试一试的想法。只是莫小康生性胆小,他推了推眼镜,提了一些技术性的问题,比如,怎么埋?埋多深?埋多久?还有,怎么保证刘壮平安返回地面?
最后一条莫小康尤为关注,他很谨慎,怕不小心把刘壮搞死了。
他的顾虑很有道理,他们都满十八岁了,真把刘壮搞死了,都得陪着他一起“上路”。
孟西京给他们宽心,说:“我给他插根管子,保证没事儿,再说,就埋几个钟头。”
看莫小康还有些不放心,孟西京猛地一拍瘦巴巴的胸脯,打了包票:“你们就放心吧,搞死了算我的!”

考完了试,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没有下雨,晴空万里,天气好极了。
箱子、绳子、管子、板车,孟西京早就一一搞定,当日下午就把一应道具运至小树林。
然后,就是请刘壮吃饭了,定在学校门口的“天水冷面馆”,工薪消费,经济实惠。
刘壮高兴地来赴“鸿门宴”了,有人请吃饭,谁不高兴?没想到他酒量竟如此不济,两瓶啤酒就放倒了,他一头扎在菜盘子上,不知不觉间就用菜汤焗了个油。
孟西京一声令下,动手。
一切顺利,没用三小时,刘壮就躺在小树林的地底下跟蚯蚓为伴了。
按孟西京的方案,到半夜12点时再把刘壮刨出来。
孟西京返回寝室,不到9点钟,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仍旧兴奋,不过他也有点担心,最担心的是刘壮酒醒了,会不会吓得尿裤子,真要尿了裤子可就有点过了,传出去,身败名裂,保不齐那小子会翻脸的。可转念又一想,也不至于,刘壮平时嘻嘻哈哈的,胆子大,脾气也不错,他的性格是经得起开玩笑的。两个人还对床,关系最铁,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也正是孟西京选择埋他而非别人的根本原因。
孟西京躺在床上继续思考计划的下面步骤,突然抻长脖子问上铺的莫小康:“大宝小宝呢?怎么还没回来?”
莫小康挠挠脑袋,困惑地摇摇头,看了看梁佩。
梁佩正手握两块黑糊糊的哑铃,一上一下地锻炼肱二头肌,“呼哧呼哧”地说:“不会是回家了吧?他们家把这对双胞胎当宝似的,尤其是他奶奶那老太太,隔三差五就往这打电话叫他们回家吃饭。我离电话最近,最倒霉。”
赵长天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孟西京一听,觉得有点不妙,按他的打算,这件事全寝室七个人都得参与,尤其是大宝小宝,是作为观众出场的,到时候,要当着他们的面挖出箱子,放出刘壮,叫他们目瞪口呆、双双傻眼。孟西京就是这样设计的,这样才好玩儿,才有戏剧效果。可这两个家伙早不回家,晚不回家,要是偏赶上今天回家,活动效果可就难免要打折了,那多扫兴。
他暗自后悔,怎么忘了提前跟两个人打声招呼。
亡羊补牢,他赶紧给大宝打电话。
“大宝,干吗呢?”
“上网呢。”
“在哪儿上网呢?”
“海赢。”
孟西京松了口气,“海赢网吧”就在学校南门外边,一墙之隔,虚惊一场。
“小宝呢?”
“也在啊,老大,你有事儿啊?”
“没什么事,早点回寝室,一会儿领你们看个节目,保准你们没见过。”孟西京现在还不打算透露风声,他要把悬念保留到12点的“现场直播”。
那边“哦”了一声,挂了。

11点半了,大宝和小宝一个宝也没回来,孟西京被欺骗了,十分生气。
再打电话。
大宝懒洋洋地在电话里说,包夜了,今晚上有帮战,胜者的奖品是一柄天魔战刀,他还说,今天就是他奶奶亲自打电话来叫,都不好使了。
说完就挂了。
帮战、天魔战刀,他说的是一款网络游戏。
孟西京肺都要气炸了:“出尔反尔,一对小人,难怪托生到一家了!早知道就埋这两个东西了,埋他们两天两夜,吓死两个兔崽子!”孟西京恶狠狠地骂了一通。无奈,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带着在场的莫、梁、赵去挖刘壮。
“解铃还须系铃人,也挺好,不他妈要什么观众了。”孟西京安慰自己。
虽然就要放假了,但管寝室的大爷很敬业,宿舍楼早熄了灯,大门也锁了,不过这难不倒孟西京,他们有自己的绿色通道——
窗户。
他们住一楼,107,得天独厚。
窗户上虽然安有铁栏杆,但经过他们的处理,早在一年前就不防盗了。
11点50分,他们翻墙而出,赶往小树林。
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忘了带手电筒,只能磕磕绊绊地走过去,几把铁锹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噪声。
快到了。
远远的,一团漆黑里,孟西京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还说不上来。
又过了两分钟,走近了,他终于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管子没了!
那根竖在浮土上的白色管子没了!
那根连接刘壮嘴巴与氧气的管子没了!
那根作为维持刘壮生命唯一通道的管子没了!
也就意味着,刘壮的小命也没了。
莫小康一语成谶,真把刘壮给玩死了。
孟西京脑袋里一声炸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即他跳起来,抄起铁锹,疯了似的扑上去开始挖,嘴里还不住地“呜呜”叫着,听不清念叨些什么。
其他三个人都没动,只是傻傻地看着孟西京,看样子是吓呆了。
手忙脚乱地挖了一阵,孟西京突然停下了,他回过头,竟然一脸白痴的表情。
“没了,没了。”他语无伦次。
三个人慢吞吞地围上来。
的确没了,孟西京指的是箱子,箱子没了。
埋的时候,他们只是在箱子上薄薄地敷了层浮土,箱子上盖距地表顶多也就是20厘米厚,现在孟西京挖了足有半米深,连个箱子毛都没有了。
又挖了几锹,还是。
箱子,连同生死不明的刘壮同学,一起不翼而飞了。
相对于挖出箱子,看到里边横陈着满脸青紫、双目暴突,胸口在临死前被挠得血痕道道的刘壮尸体,什么都没有,倒是个稍微好一些的结果。
不过,所谓稍微好一些是相对的,绝对来讲,仍然是严重的。
搞不好,刘壮已经死翘翘了!
大脑暂停了,时间暂停了。
枪声!“砰!”子弹穿过脑子,炸飞半边脸,脑浆迸溅,眼珠子甩出几米远……孟西京仿佛看到自己已经躺在刑场上,成了被正法的杀人犯。
他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孟西京软软地接起电话,忽然,他像被打了兴奋剂,暗淡的双眼一下子明亮起来。
他听到大宝在电话里哈哈大笑,旁边似乎小宝也在哈哈大笑,边笑边骂他是一种可爱的动物——猪。
孟西京脑子里电光一闪,恍然大悟,一阵愉悦感传遍全身。这种大难不死、绝处逢生的感觉太美妙了,他又活了!
孟西京猜对了,正是大宝干的。
大宝在电话里说,箱子是被他跟小宝挖出来的,他说早在十天前就偷听到孟西京的计划,他决定将计就计,好好玩一玩孟西京,“上阵亲兄弟”,这种好事他当然忘不了弟弟小宝了。
他们花20块钱跟收破烂的租了辆板车,搞了两把铁锹。
埋箱子时他们就埋伏在小树林外边。
孟西京他们前脚走,哥俩后脚就把刘壮的箱子挖出来,抬上板车转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孟西京心服口服。
“那刘壮现在在哪?你们把他放出来没?”他在电话里问大宝。
大宝嘿嘿一乐:“放出来多没劲,要玩就玩到底嘛,我们换了个地儿,又把他照原样儿埋啦,咱继续玩,你要能找着给挖出来,我们请大伙吃饭,否则你请。难度是有点大,不过我会提供线索的。”
孟西京哪还有兴趣继续玩?刚才差一点把苦胆吓破了,他赶紧说:“算了算了,不玩了,算你俩狠,赶紧把刘壮弄出来吧!”
电话里大宝似乎有些扫兴,怏怏地说:“你这人真没劲,我们蹬那么长时间板车,还有挖坑,挖了两个多钟头,胳膊都要掉了,白玩了呀?”
“别废话,赶紧把刘壮弄出来!”
“我们俩没劲儿了,要弄你自己过来弄吧。”
“远不?”
“不是一般的远。”
“那你俩先回来,领我们过去。”
“太远了,我们走不动。”
“打车,我给你们报销还不行吗?”孟西京几乎喊了。
“等的就是这句话。”电话里大宝得意地笑了。
孟西京挂断电话,长出了一口气。莫小康他们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恨恨地说:“再他妈也不陪你玩儿了,差点吓尿裤子了!”
可一直坐等到凌晨3点,“两宝”也没有出现,孟西京一拍大腿:上当了!他估计大宝他们早就把刘壮放出来了,合伙耍他们玩呢,现在三个家伙没准在寝室睡得正香呢,他又被摆了一道。
他想起范伟的那句台词:“相信你,我就是第二次上当!”
回去的路上经过“海赢网吧”,卷帘门没拉下,里面灯火通明,正在“非法营业”中,他们临时决定不回寝室了,一人找了台机器,杀CS一直杀到天亮。
孟西京在电脑里摇身一变成了美国种的反恐精英,长枪短枪交替使用,残忍地击毙了两百多个恐怖分子,杀得血光四溅,才不那么郁闷了。
回到寝室已经是上午8点半了,这次走的是门。
出乎意料,寝室里没人。孟西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夜没睡,大脑都硬了,倒头就睡,刚要入梦,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陌生男人,声音冰冷:“你是孟西京吗?”
“嗯!”
“林大宝、林小宝都是你的同学吧?”
“你谁呀?”
“我是市交警队的,找你了解点情况。今天凌晨1时30分左右,你的同学林大宝、林小宝乘坐一辆出租车,在潇湘南路与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相撞,车上包括司机在内的三人当场身亡,我们检查林大宝的手机时,发现事故发生不久前,你们曾经通过电话,我们想了解一下他们深夜外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