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七 红咒·404宿舍

引子
古邺县土治镇,是河南省北部山区的一个小镇,小镇上工业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发达的,当地造水泥炼钢的厂家很多,虽然给为数不多的居民带来了相对富裕的生活。但副作用非常大,就是大量的空气污染,尘土丝丝渗透在空气中飘浮,小镇的天空整天都是灰蒙蒙的,几乎看不到一丝阳光。当地民风彪悍,治安相当差,白天各家各户都是大门紧闭,街道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狗吠,还有一两群打架斗殴的人呼啸而过,才让人意识到小镇上生命的存在。
古邺县第四职业高中就位于这个镇上,以低劣的教学质量和录取差生而闻名古邺县,被该县的学生戏称为“差生乐园”。
很不幸,我被古邺县第四职业高中美术班录取。
学校为丁字形布局,进大门是一条长长的柏油路,直通教学主楼,两边一排排破旧的平房,是教师的家属宿舍和两个小卖部。时常会有几缕呛人的炊烟从空气中弥漫开来,伴着几声老人咳嗽声和小孩子的啼哭声,让人恍若隔世,仿佛到了20世纪70年代的乡下。只有走到柏油路的尽头,挺拔的教学楼才把人拉回现实中。
我们的宿舍就在最后一组的平房院内。院内为两排对门的平房组成,每个平房都很大,容下八九张双人床没有问题。院中最里面是一个小房间,只能容下两张双人床,也就是说只能住下四个人。条件很差,窗户很旧,玻璃也被毕业学生离校时砸破了好几块,一刮风,“哐当哐当”响。我们班上男生多,分到两个宿舍,其他的男生住到了隔壁的大房间里,而我和班上另外三个同学就住到了这个小间里。
这个小房间的编号为403宿舍。
对面上锁的小房间编号为404宿舍。

年少气盛,加上都是一些男生,而且基本上都是一些各地中学的捣蛋鬼,我们四个人不到半天就相互熟悉了。
我下铺的大个子叫秦小超,一米八零的个子,黑脸膛,看上去很是威猛。他是个留级生,听说上高二时大病了一场,回家休学一年,今年回来干脆从高一开始重新上起。他画素描很不错,又大我们两岁,被我们称为“老大”。
对面上下铺的分别叫陆涣和欧阳小可。
陆涣面色白净,说话声音细声细气,标准的文文弱弱的一个书生,我们总说他可以去客串京剧花旦;欧阳小可和我是同乡,小鼻子小眼睛,反应灵敏,总是有很多怪想法,十足的一个古灵精怪。
新学期开始了,一切都很平常,早操,上课,下课,吃饭,画素描,画水粉,谈论女生,睡觉。半年很快就过去,马上到了年末。
学校放寒假了,其他同学基本上都回去了,喧闹的校园一下寂静下来。
我们四个人中只有“老大”秦小超回家过年了,我、陆涣、欧阳小可都约定不回老家了,平常没有时间玩,寒假准备去附近的山上看看。来到一个新地方求学,大家都很兴奋。
第一天我们选择的是附近的十龙山,天虽然比较冷,但挡不住我们的游兴,我们站在山顶嶙峋的怪石上大呼小叫,足足玩了一整天,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学校。
冬日深夜,寒气逼人,校园像死一般的沉寂,放眼望去,路边熟悉的梧桐树以千奇百怪的姿势静静地伸展着,仿佛在黑暗中狞笑。只有凄厉的寒风掠过树梢,发出肆虐的尖叫。
我们在宿舍里已经钻进了被窝里,我和陆涣在烛光下兴奋地谈论今天的上山的趣事(注:在假期学校宿舍是不送电的)。烛光把我们影子投到墙上,忽大忽小地闪动,像一个精灵在诡异地跳动着。
我一转眼,看到欧阳小可正在被窝里呆呆地望着屋顶,就打趣道:“干吗呢?想哪个女孩,开学哥们给你介绍一下。”欧阳小可慢慢地把目光从屋顶移开,直直地看了我半天,突然说:“你们注意过对面的404吗?”
“当然注意过,怎么了?里面不就是一些破床吗?入学那天我就从窗户往里面偷看过。”我不经意地说。
欧阳小可面色惨白,眼里闪过一丝惊惧:“今天晚上,我,我从门口过的时候,好像门开了一些,感觉里面有人在看……看着我……”
我哈哈大笑:“我看你是恐怖片看多了吧,自己吓唬自己,我想里面有个……女鬼!”我忽地加大声音,把脸伸到欧阳小可面前。
陆涣也忍不住笑了:“噢,亲爱的女鬼,漂亮的女鬼,来吧,找我吧,我愿以身相许,慰藉你那孤寂的心灵!哈哈!”
欧阳小可却没有反应,还是面色惨白,呆呆地看着我。见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的心里也开始毛了,连忙说:“别想了,赶紧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去附近的水库溜冰去。”
睡到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了,但厕所还在院子的最外面,懒得去。本想撑到天明,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穿上秋裤冻得哆哆嗦嗦地跑到门外空地上解决。
闭着眼,撒完了,一阵寒风吹来,冻得我打了一个寒战,我把眼睛勉强睁开一个小缝,准备马上回宿舍。就在无意中目光从对面404扫过时,突然发现404的锁不见了,门是虚掩的,开了个缝!
我一下清醒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从脊椎骨向上蔓延开来,直冲我的头顶,渗透到全身的每个毛细血管,而且,我感觉门缝里还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恶狠狠地注视着我——一个哆哆嗦嗦撒尿的家伙。第六感真实地告诉我,这不是错觉!一种更加寒冷的感觉笼罩了我的全身,浑身像置于冰窖中,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甚至空气中还弥漫一种腐烂的味道。
我头皮一阵发麻,下巴也僵在那里,喊不出声也移不动步。这是梦吗?我希望是。但是这种感觉如此清醒,让我挥之不去。
好半天,我才逃也似的回宿舍里,把头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漆黑的门缝和门后那双冷冷的眼睛。我怎么了?我告诫自己:肯定是假的,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因为欧阳小可的话在前,我才会有这种错觉,赶紧睡吧,睡吧。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在灰蒙蒙的世界,分不清什么是天什么是地,几个披头散发的人背对着我,一语不发。我想让他们转过来,却又不敢,害怕他们转过来是一张狰狞的脸,或者还是头发。我想拼命地跑,却始终好像在原地。

早晨醒来时,我大汗淋漓。
冬日的暖阳已经柔柔地从窗户照进来,顺着我被子爬到我的身上,软软的温暖笼罩着我,我坐起来,点燃一根烟,袅袅的烟在温暖的阳光中裹着灰尘旋转着快乐地上升,陆涣戴着耳机在听歌,头随着节奏拼命地晃动,嘴里还“呜啦呜啦”地唱着、陶醉着。看着眼前的和谐一切,我哑然失笑,昨晚太胆小了,也许是眼花了吧,呵呵。
早上出去吃饭锁门时,我特意看了一眼对面的404,门是锁着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锁挂在上面。我释然。但当我转身向外走时,似乎又听见了“吱呀”声,似乎有一扇门慢慢被推开了。一种冰冷的感觉又笼罩了我的全身。我浑身发软,没有向后望一眼的勇气,慌忙跑了出去。
一天的游玩总是欢乐的,压抑被冲淡了很多,但当我们游玩回来经过404时,一缕恐惧立刻又如细线一样,密密麻麻的,毫无头绪,把我缠得严严实实,透不过气来。
男生聊天,从女生开始,到女生结束。这次也不例外,一直聊到深夜。
陆涣开始抱怨了:“下午只顾玩了,晚饭没有吃饱,我要去买‘康师傅’了,你们谁要?我负责给你们捎来,不过每人加一元钱的辛苦费,嘻嘻。”我和欧阳小可痛斥他这种卑鄙的、趁火打劫的行为后,无可奈何地把钱给了他。他拿了钱就笑嘻嘻地出去了。
半晌,欧阳小可面色凝重地说:“其实不是我胆小,昨天晚上我真的看见404的门……”我猛地打了个寒噤,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往下说了,然后凝视了他半晌,说:“昨晚我也看见404的门开了。”欧阳小可一听,面若死灰,跌坐在床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谁搞的恶作剧吧?”欧阳小可小心翼翼地说。
“不可能,院里只剩下咱们三个了,院门也锁了,再说大冬天天寒地冻的,谁这么受罪只为搞恶作剧呢!莫非真的有……”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戛然而止。
屋里顿时静下来,死寂。那种寒冷压抑的气氛似乎又回来了,包围了我们,压迫得我们喘不过气来。烛光呼呼地往上蹿着,时不时“啪啪”爆出一点点火花,把挂在梁上的衣服在白墙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晃动着,像随时都会扑下来的恶魔。
一缕细细的恐惧缠绕着慢慢爬上了心头。
为了避免睡到半夜出去上厕所再碰到那件压抑的事情,我就对欧阳小可说:“咱们一块去厕所吧。”欧阳小可会心地慌忙点了点头,估计他也正有这个想法。
两个大男人要结伴上厕所,这传出去还不让同学笑掉大牙?整个学期估计班级都有话题议论了。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从厕所回来,我们往宿舍走。快到宿舍时,看见一个黑影提着一些东西在404门口,仿佛正要推门进去。我一惊,止住了脚步,仔细一认,正是陆涣,我大喊:“陆涣!”他似乎浑身一抖,抬头看了看404的门,又转头看了看我们宿舍,犹豫了一下,转身往我们宿舍走去,掏出钥匙开了门,我和欧阳小可随后进到宿舍,看他正在床上坐着,一脸的惊疑不定,几盒“康师傅”散落在桌上。
我小心翼翼地问陆涣:“刚才,你,你想去404干什么?”陆涣喘了一口粗气:“我买方便面回来,就直奔宿舍,我看宿舍开了一道门缝,里面却黑糊糊的,我还想你们真不够意思,不等我回来就睡了。我刚要推门进去,好像有人喊了我一声,我一惊,才发现是在,在404的门前站着。太邪了,住这么长时间还能看错宿舍门!”
我听了后,和欧阳小可对望了一眼,浑身冰凉,本来想开个玩笑调节一下气氛,却发现自己嘴唇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难道404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事情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这一夜,我们都是在沉默失眠中过去的,辗转反侧,只有外面的风偶尔呜呜地吹过,像一个幽怨的女人在向我们哭诉。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几天。白天依然出去玩,但明显情绪很低落。而且晚上变成三个大男人结伴上厕所了,经过404时,谁都不敢望上一眼。睡到半夜尿憋醒都是就地找个瓶子解决,哆哆嗦嗦地尿到了瓶子外面。原谅我们吧,高中生,严格意义上说还是个孩子。
就在我们讨论是不是该回家的时候,陆涣脖子一拧,把手中的烟头狠狠地扔到了地上,狠狠地踩了几下:“妈的,朗朗乾坤,我还不信邪了!老子就是要死抗到底!”看到平时文绉绉的他激动的样子,我的血仿佛也“呼”一声冲上了头顶,勇气仿佛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把目光转向欧阳小可,他也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挤挤眼说:“我还是童子身,邪气肯定是侵害不到我的,你们嘛……我就不敢保证了。”
陆涣做出一脸痛苦状:“那我肯定性命不保了……哈哈!”
我们相视而笑,快乐的气氛又回到了我们中间。

魔由心生,一点也不错。当你驱除心中恐惧的魔魇,勇敢面对阳光时,你会发现自己真正成熟起来了。
这样过了大约一周,每次经过404门口时,虽然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悸动,但有坚强勇敢的心态来面对,那种悸动也是如微风吹过水面,激起一层小小的涟漪,转瞬即逝。生活很平静,直到周日那天晚上。
周日那天晚上,陆涣的女朋友李灵灵来看他了,李灵灵身材娇小,弯眉毛,眼睛不大却很清澈,几个小雀斑点缀在面颊上显得很调皮,颇有些南方女孩的灵气,性格大方,豪放热情,不拘小节,甚至还能喝上几口白酒。她在古邺县师范中专上学,寒假了,她趁机会在学校幼师班实习。师范学校管理严格,平时学校封闭式管理,只有周六日才有机会和陆涣牛郎织女般相会一番。
李灵灵来了,我们都很高兴,陆涣更是,高兴得嘴差点咧到后脑勺上。
为了表示欢迎,我们在外面买了点炒菜,从小卖部提了瓶“二锅头”,聚到一块边神侃边喝酒,从下午一直喝到夕阳西下,喝得个个面红耳赤,舌头都直了。我和欧阳小可称呼李灵灵也由“李灵灵同学”变成了“大嫂”、“陆涣掌柜的”,李灵灵也不拘束也不恼怒,只是看着我们嘻嘻地笑。酒兴正酣间,我无意间看了一下窗户外,夜幕降临,已是华灯初上了。已经很晚了,我抬头看了看陆涣和李灵灵,他们正含情脉脉地对视,眼中的电波杀伤着对方,做干柴烈火状,仿佛我们两人早已不存在于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