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上他并不想去碰触那些秘密,但子轩今日的举动让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探求这些事。

事关亲人生死,他不能靠感觉做事。

深深呼吸,子潇把那些书稿合上摞好,对郭元平道:“刚才他俩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郭元平点头,“我跟你想法一样,现在打草惊蛇恐怕后患无穷,还是需要静观其变。只是要让你大哥再辛苦一段日子了。”

子潇抬手按着额头,“万一大哥在这期间出点什么意外,我就真的是罪该万死了…”

郭元平蹙眉看着子潇,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道:“你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子潇不解地抬眼看向郭元平,郭元平道:“你老实说实话,你脑子里现在纠结的到底是什么事,怎么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子潇道,“什么样子?”

郭元平摇摇头,毫不掩饰担忧地道:“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思路凌乱,这可不是你作风啊…出什么事了?这么严重?”

子潇从椅子里站起来,到一边的柜子里取了瓶红酒,给郭元平倒了一杯,又倒了杯给自己。

“等会儿,”子潇刚要把一杯酒灌下去,郭元平抬手拦住子潇,“先说话再喝酒,免得一会儿我还要猜你说的是什么。”

子潇道:“今天几号?”

郭元平一怔,“正月十三啊,还没出正月就过糊涂了?”

“我妈和江淮商量好了,我和天媛正月十五订婚。”

趁着郭元平愕然的时候,子潇把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他不是不知道。

这件事还是子潇亲口对他说的。

只是最近的惊心动魄让他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等等,”郭元平拦住正要灌第二杯酒的子潇,“你可别告诉我,你纠结成这样是准备要悔婚啊。”

子潇淡然道:“从开始就应该是演戏,不存在悔不悔。”

郭元平劈手夺过子潇手里的酒瓶酒杯放到一边的茶案上,“我不管你俩之前瞎折腾了些什么,但是我告诉你,你,你已经爱上她了,她也爱上你了,清楚了吗?”

子潇点头,“我比你清楚。”

“那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子潇苦笑,“她有个那么大的抱负,我能拦着她吗?”

微怔,郭元平似乎此时才意识到那条横跨在这两人之间的鸿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本来有着共同经历的两人已越走越远,走到两个迥异的世界里了。

子潇伸手拍了下郭元平的肩,把刚才被郭元平夺下的酒杯重新拿起来,另一杯递到郭元平手里,“祝你,你爱的人和你在同一个世界里。”

悔婚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正月十四夜,月亮总不是那么完满的。

白英华邀了江淮来品茶。

宴请亲友的帖子已经散了出去,请的人并不多,但两家加在一起也有上百人了。订婚前夜,白英华自然要亲自与江淮商量些事情。

为了定下这桩婚事江淮已是软硬兼施,白英华请他来商量订婚细节,他也毫不迟疑地推掉一切公务依约亲自登门。

荷花榭。

香茗对饮。

沈谦在一旁认真地记录着两人敲定好的事项,生怕有丝毫疏漏。

这两府联姻不像上次大少爷的喜事一样,如今整个南京城商界与政界的人都在看着,一个小疏漏恐怕都会招来预料不及的祸患。

两边的主子都是小心翼翼的,他更不敢有任何疏忽。

一个多时辰,两人终于都笑着点头了。

沈谦给白英华呈上记录簿,白英华看了看,递给江淮,“亲家大人,您请过过目吧。”

记录簿还没接到江淮手上,一个冷漠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不用劳烦江伯父过目了。”

被诧异目光包围着,子潇大步走进水榭。

走到茶案前,子潇脸色如冰地对白英华和江淮微微欠身行了个礼,不等两人说话,直截了当地道:“我不想订这门婚事了。”

白英华脸色顿时煞白,厉声道:“子潇,你在这胡说什么!”

子潇没看白英华,直视着脸色瞬间铁青的江淮道:“我说得很清楚吧,我反悔了,这门婚事取消,您二位不用操心了。”

白英华起身拉住子潇,“你到底想干什么,还嫌自己惹的事少吗!”

江淮缓缓站起身来,脸色比子潇阴沉百倍,“你以为你当了沈家掌权人就可以说什么是什么了?我并不是多么稀罕你这个女婿,但是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你要想悔婚就必须给我一个能向那些亲戚朋友交代的理由。”

咬紧后齿,子潇冷哼了一声。

“伯父,”子潇冷然道,“您的女儿是金枝玉叶,恐怕不会愿意给我做妾吧?”

白英华惊愕地看向子潇。

江淮也是一脸愕然。

“你胡扯什么!”白英华气得声音发抖。

子潇面无波澜一字一句地对江淮道:“我和另一个女子有约在先,如果您不介意自己的女儿做小的话,我无话可说。”

江淮沉声道:“你就用这几句鬼话糊弄我?”

子潇冷笑,“如果您不信的话可以去承平苑打听一个叫如烟的女子,那里的人自会告诉您我们的关系。”

“这…这是真的?”白英华质问道。

“是真的。”

回答她的却不是眼前的这两个人。

水榭另一道门口,江天媛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里面的人。

“爸,”江天媛缓缓走进来,缓缓却清晰地道,“子潇从来就没碰过我。”

江淮胸膛起伏着,张了张口,到底咬着牙没说出话来。

“伯母,”江天媛淡淡地道,“我跟子潇在一起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而且,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就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这…”白英华扯住子潇的手臂,“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子潇看了看江天媛仍带苍白的脸色,目光冷得能把人瞬间冻结。

“妈,”子潇道,“这就是事实。我是沈家的掌权人,不能娶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做正妻,对吧…”

“够了!”江淮沉声喝住子潇,两步上前伸手拉过江天媛,“跟我回去!”

白英华刚要拦阻,子潇张手拦住白英华,“妈,夜里寒气重,您早些回去吧。”

转头,子潇对还在愕然中没有回过神来在沈谦冷然道:“陪夫人回房。”

说罢,子潇决绝地沿着来路离开了水榭。

走至无人处,子潇仰头无声苦笑。

抹黑自己,而不是抹黑她来解决这件事,这恐怕是自己能给她最后的保护了吧。

从今以后,分道扬镳,各自保重。

愿你一切安好。

元夕

正月十五。

元夕,团圆圆满之日。

子潇在清晨的爆竹声中洗漱掉宿醉之色,打开衣柜选出一身做工考究的深色西装。

于常人而言这是节日,于他而言,这样的节日只意味着愈发繁忙的生意。

今天,此时,一夜宿醉之后,他更希望自己是有事可忙的。

还没准备出门,房门即被叩响。

清晰而不刺耳,这是只有念和才能发出的声响。

子潇整了整凌乱的头发才道,“进来吧。”

推门进来,念和随即轻蹙起了眉头。

满屋都是洋酒浓烈的气味。

没对这酒气抱怨什么,念和颔首浅浅施礼,道:“二少爷,小姐在前厅等您。”

子潇一怔,下意识转头看了下房里的座钟。

还不到七点。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念和摇头,“小姐只说要见您。”

子潇蹙眉点头,“我知道了。”

念和应声退了下去。

子潇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刚喝进一口,便觉得这杯里的东西好像不是茶。

微温的蜂蜜。

想必是念和在他睡着的时候换掉的。

却没有将他惊醒,任他伏在桌上熟睡。

子潇苦笑,时至今日,身边还剩下的最懂他的女人竟是一个丫鬟。

喝了两杯蜂蜜,子潇在镜子前确认自己身上已看不出多么明显的颓色,才出门走去前厅。

“二哥!”远远见到子潇,娉婷立刻迎上去拉住他的手臂,不等子潇说话,便急切地道,“你真的退掉了和天媛姐的订婚吗?”

子潇张了张口,原本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清清楚楚地点了点头。

娉婷盯着子潇的眼睛,像是拼命要看透他一样,“他们说你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

子潇张手轻轻把娉婷拥在怀里,给她一个略带酒气的拥抱。

堵在心口一个早晨的质问被一个拥抱尽数融化。

“二哥,我害怕…”

凑在娉婷耳边,子潇轻声道,“乖乖在家,听林莫然的话,等二哥回来。”

子潇说出来的话,即便是语气温和的关心,也像是不容更改的命令。

娉婷点头。

只要他的话,她都信,都听。

从小就是这样。

在娉婷额头轻吻了一下,子潇转身走向了园子外面。

思绪还没被冷风彻底冷静下来,刚走上通向前院的廊桥,子潇便看到子韦站在廊桥另一端。

显然是在等人。

而且等的就是他。

子潇一早就准备好今天要应对铺天盖地的质疑询问,但没想到还没出家门就已经开始了。

深深呼了口气,子潇还是照直走了过去。

“二哥。”

看到子潇走过来,子韦果然迎了上来。

这些日子子韦在汉霄园基本过着闭门思过的日子,子潇也没想去打扰他自我反省,如今看到精神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的弟弟,心里无论如何都是很安慰的,“怎么了,有事?”

子韦犹豫了一下,好像把想说的话说出来需要很大决心似的。

“别磨磨蹭蹭的,”子潇皱起眉来,“有什么说什么,我没空跟你闲耗。”

“我想继续跟你学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