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姐当然不会了解这些,推推方木的腰,吩咐道:“你去把酸菜缸刷一刷,再帮我们码堆。这边让米楠和亚凡干就行——这本来也不是你们男人应该干的活儿。”方木只服从。刷完酸菜缸,他就蹲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吸烟,间或把处理好的白菜堆在墙角。廖亚凡手脚麻利地干着,嘴里也不停地絮叨。看上去两人亲亲热热地聊天,实则米楠很少插嘴,偶尔嗯啊地回应。

方木一边干活,一边留神倾听两人聊天的内容。廖亚凡说的主要是她和方木之间的事,其中不乏夸张之词,方木听了都觉得脸红。

“这鞋漂亮吧?那天下雪了,老方看我还穿着单鞋,当时就急了,立马跑到商场里买了靴子和羽绒服送过来——特意送过来的啊。我说这靴子太贵了,他说没事,你别冻着就行,花点钱不算啥,老方这靴子多少钱来着?”

方木头也不抬,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忘了。

不明就里的赵大姐拍拍方木,眼神中满是欣慰和赞赏。

方木移开视线,心想我他娘的从方叔叔到方木,再到老方,变得还挺快的。

几个人手脚不停,终于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把酸菜缸装满,其余的白菜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墙角。

空气寒冽,混合着长条餐桌旁,白菜特有的甜香,吸进鼻子里令人心情舒爽。赵大姐早早就炖上了五花肉和白菜。豆腐,院子里香气四溢。米楠洗过手之后就要告辞,被赵大姐死死挽住,非要她吃过饭再走。米楠熬不过她,只好同意。

在那张熟悉的大家悉数就坐。喧闹的气氛宛若几年前,只不过廖亚凡已经青涩不再,赵大姐华发频生,而那个慈祥的老院长再也不会出现了。

孩子们对事物的热衷却毫无二致,喷香的饭菜一端上桌,就引起小家伙们的哄抢。不到一分钟,每个孩子都捧着冒尖的饭碗大快朵颐。

开饭前,廖亚凡曾经没了踪影。十几分钟后,她拎着一大袋子啤酒、熟食回来了。赵大姐兴致很高,嗔怪了廖亚凡几句之后就招唿大家喝酒吃菜。

廖亚凡拉开一罐啤酒,不由说分地塞进方木手里。方木急忙拒绝:“我开车呢,不能喝。”

“你是警察你怕什么啊?”廖亚凡不以为然,“没事。”

说罢,她又递给米楠一罐,眼盯着她说道:“米楠姐,你又不开车——没问题吧?”

让方木感到意外的是,米楠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拉开啤酒,仰脖喝了一大口。

廖亚凡的情绪更加高涨,分发一圈之后,除了信佛的陆海燕,就连崔寡妇也捏着一罐啤酒小口啜着。

孩子们对酒没有兴趣,吃饱之后纷纷下桌,留下几个大人边吃边聊。饭菜很快一扫而光,廖亚凡又拿出刚买回来的熟食,切了几盘权当下酒菜。陆海燕陪着大家聊了一会儿就回房诵经,不胜酒力的崔寡妇也早早回房休息。餐桌旁只剩下方木、廖亚凡、米楠和赵大姐四人。

酒的确是放松身心的好东西,尤其是经过紧张的劳作之后。方木只喝了半罐啤酒,就感到全身舒坦,疲劳和倦意也一扫而空,连骨头缝里里都暖洋洋的。不过他不敢有丝毫倦怠,始终提心吊胆地看着这几个推杯换盏的女人。

廖亚凡喝得最多,面前堆了好几个空啤酒罐,粉白的脸颊已是一片潮红。说到动情处,还抱着赵大姐又哭又笑。大概是因为难得放松一下,赵大姐也没少喝,倒不怎么说话,只是噙着泪,抱着廖亚凡一遍一遍摩挲她的头发。

米楠一反常态,松开了一头长发,对廖亚凡等人的敬酒也是来者不拒,眼看着面前的空啤酒罐和米楠不相上下。他也很少开口,只是笑,间或看看方木,又飞快地移开目光。眼波流转间,少有的妩媚清亮。

方木心下惊异,忍不住说道:“想不到你还挺能喝的。”

米楠把啤酒罐贴在红热的脸上,白了方木一眼:“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

廖亚凡从赵大姐怀抱中挣脱出来,摇摇晃晃地打开一罐啤酒,重重地和米楠碰了一下,大着舌头说道:“米楠姐,你…没说的,漂亮!人也好!不管哪个男人娶了你,都他妈是天大的福气…”

方木皱皱眉头,下意识地看向米楠。米楠却看也不看他,依旧一脸微笑地看着廖亚凡。

“姐,你就是我姐姐。”廖亚凡喝了一口酒,又擦擦嘴角溢出的泡沫,“我一定得帮你找个好男人…特别好的那种——老方,你说好不好?”

方木还来不及回话,赵大姐就一把夺过廖亚凡手中的啤酒罐,笑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自己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呢,先替人家操上心了。”

说罢,她又转向方木,语气温柔“小方,你们打算办婚事的时候,一定得提前告诉我。大姐没什么钱,但是可以出力。”

赵大姐看看廖亚凡,眼中又有泪花闪动。

“亚凡就跟我的亲闺女一样,我一定得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方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摇头苦笑。

“赵阿姨你放心吧,我和方木肯定好好过,明年就给你带个外孙子过来。”

廖亚凡越说越离谱,还大大咧咧地拿过方木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就要点燃。刚刚拿起打火机,米楠就一把夺了过来。

“那就先祝福你们。”米楠依旧面色如水,笑意盈盈,“不过亚凡你得先把烟戒了,如果想要一个健康的宝宝,你需要…”“戒烟?行呀?没问题。”廖亚凡突然眯起眼睛,整个人也不再摇摇晃晃,似乎一下子从醉意中清醒过来,看上去竟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我知道我他妈一身臭毛病,但我好歹把第一个孩子留给我老公了。”餐桌边瞬间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表情和动作都凝固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清晰可辨。

几秒钟后,方木才又惊又怒地暴喝一声:“廖亚凡!”随即就把目光投向赵大姐。

米楠曾经怀孕并遭抛弃的事情,只对方木和赵大姐说过。方木从未对廖亚凡提起,肯定是赵大姐告诉她的。

赵大姐也受惊不少,悔意、尴尬、歉疚的神情一股脑地出现在她的脸上,反而使她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米楠直勾勾地看着廖亚凡,脸上的笑容犹在,只是变的僵硬。她的手还举在半空,几秒钟后,一阵咯咯声从手中的啤酒罐上传出来——铝罐渐渐变形,大股啤酒溢出,又啪嗒啪嗒地落在餐桌上。

廖亚凡毫不示弱地回望着米楠,伸手拿过香烟,挑衅似的点燃,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

暴怒的方木噌的一下站起来,手指着廖亚凡,刚要责令她对米楠道歉,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突如其来的欢快旋律让餐桌边的气氛更加诡异,也把一句脏话生生地憋在方木的喉咙里。他咬紧牙关,狠狠地对廖亚凡指了几下。后者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悠然自得地吐着烟圈。

方木摸出手机,因愤怒而痉挛的手指把手机的塑料外壳捏得咯吱作响。

“喂?”

“你在哪儿呢?”杨学武的声音焦躁不安,“赶紧过来,有情况!”

直到被方木跌跌撞撞地拽上吉普车,米楠依旧处于一种失神的状态,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力。

任何一个人,被这样当众羞辱,都无异于揭开愈合已久的伤疤,有撒上盐后恣意揉搓一番。其痛楚,即使是坚强如米楠者也难以承受。

此时,任何安慰和道歉都是没有用的。方木咬着牙,不声不响地把车开得飞快。进入市区后,方木突然感到身边有异。扭头一看,米楠全身僵直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

那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流泪,作训服的胸前已经是一大片亮晶晶的泪渍,而且范围还在不断扩大。米楠全身的水分似乎都已经通过泪腺喷涌而出,顺着脸颊而下,在下巴上形成一条不间断的泪流。

方木心中大骇,甚至怀疑她很快就会因脱水而失去意识。他手忙脚乱地从衣袋里翻出纸巾递给米楠,却被她挥手打开。

“我要下车。”说罢,米楠竟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拉车门。

这可是七十公里以上的时速!方木急忙拉住她的手腕,触摸之下,只感到一片冰凉。

米楠剧烈挣扎,吉普车也随之摇晃起来。方木无奈,只好减速,把车停在路边。

不等车停稳,米楠就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也许是僵硬了姿态保持过久,刚一落地,她的脚就一软,几乎扑到在地上。方木解开安全带,也跳下车,把她搀扶起来。

米楠的眼中仍是一片茫然,死死地别过头去,看也不看方木,手上的力气却大得出奇,一下子就甩开了方木。

方木又上前一步,紧紧地拽住她的胳膊。

“你别这样…我们先回局里,学武说那边出了情况…”

“和我没关系!米楠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整个人也剧烈地颤抖着,透过被泪水粘在脸上的乱发,布满血丝的双眸里射出刺骨的寒光,任川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统统死了,跟我也没有关系!”

方木已经心乱如麻,却只能好言相劝:“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米楠不再开口,只是狠狠地看了方木一眼,再次重重地甩开他,几步跑到路边,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眼看着出租车一溜烟走开,方木叉着腰,站在路边喘了半天粗气,才脚步沉重地回到车上,拿出警灯装在车顶,脚上发狠似的猛踩着油门。

十几分钟后,吉普车开进市局的院子。方木一路小跑着上楼,杨学武已经早早地在办公室里等候。见到方木,杨学武径直带着他去了网监室。

当天晚上九点十三分,“城市之光”曾使用的电子设备再次接入互联网,并登陆“C市信息港”网站,一分十一秒后下线。小毛等人迅速锁定他的位置,专案组已经派人前往“城市之光”的上网地点,尚未得到信息反馈。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次恐怕又是无功而返。

方木问道:“他发布消息了么,又是投票帖?”

“不是,”杨学武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伸手把显示器扭向方木,“你自己看吧。”

方木弯下腰凑过去,又是那个熟悉的页面,一条网贴高高地显示在论坛首页上,点击率及回复都已超过四千。网贴的内容却很简单,只有区区几个数字。

1129

方木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抬腕看表,今天是11月26号。他想了想了,一抬头,恰好遇见杨学武的目光。

“还有三天。”

“对。”方木点点头,“而且就是‘城市之光’要下手的日期。”

“肯定是了。”一直坐在显示器前的小毛突然开口,“网民也猜到了。”

“呵呵。”方木笑笑,“又是万众瞩目——符合他的风格。”

杨学武骂了一句脏话脸颊上突起一条硬冷的肌肉。

“真他妈嚣张!”

半小时后,前往“城市之光”上网地点的警察收队归来。根据他们的汇报,这次接入互联网的位置是城西一家美式咖啡馆,“城市之光”利用的同样是无线网络。经调取店内监控录像,没有发现异常,怀疑他还是沿用老办法,利用覆盖至街面上的无线信号上网发帖。

杨学武立刻向专案组领导做了汇报,领导指示,除了负责保护任川的一组人马之外,所有专案组成员马上返回市局开会。

临近午夜,市局第三会议室灯火通明。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专案组成员们,虽然大多衣冠不整,但各各精神抖擞。让方木没想到的是,米楠居然也来了。她已经换上一身便装,脸色却依旧苍白,眼皮也肿得厉害,引得杨学武不住地打量她。

方木也偷偷地瞄了她几眼,可是米楠进入了会议室就垂着头坐在墙角,膝盖上摊开一个笔记本,看也不看方木一眼。

听完杨学武的报告后,专案组成员们先是惊讶,继而愤怒——这他妈摆明了是挑衅!分局长倒是挺沉得住气,抽了半根烟之后,低声问方木:“有没有这种可能——‘城市之光’是虚晃一枪,把犯罪时间提前或者延后?”

方木略想了想,摇头否定。

“城市之光”既然敢公开向警方挑衅,肯定是有必然的把握杀死任川。虽然他所依据的优势条件尚不明知,但是从他在前几起案件中表现出来的心理痕迹来看,“城市之光”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而且,他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相信他此刻正使用别人的电子设备,在网上得意洋洋地看着网民疯狂的点击、回复以及转载。他乐于让“城市之光”这个称唿在社会上广为流传,乐于让民众相信他是掌握惩罚大权的制裁者,并沉浸于这种肯定和崇拜。如果“城市之光”想维系这种地位与身份,就必然不能失信于民众。换句话来说,既然他已经公布要在11月29日这天杀死任川,他就一定会这么做。听完方木的叙述,分局长的表情反而轻松下来。

“怎么样,伙计们?”分局长敲敲桌子,‘城市之光’已经公布了作案的日期,也确定了被害人。如果这样我们还不能阻止他,那我们就是一群傻子了。“专案组成员的情绪一下子就被点燃起来。”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城市之光”会在几点几分,用什么手段,在哪里杀死任川?

案情分析会一直开到凌晨,针对目前的情况共制定了如下方案:第一,对仁川的监护措施升级,增派人手,并携带更好的通讯设备与武器装备,必要时,将其转移至秘密地点保护起来。

第二,鉴于“城市之光”的最新杀人预告已经在网络上铺天盖地,通知相关网站和论坛负责人组织删帖,尽量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第三,根据方木的推测,“城市之光”的犯罪手段将会进一步升级。在富都华城案中,凶手不惜采用纵火的方式达到目的。那么在本案中,“城市之光”很可能采取破坏性更大的手法实施杀人行为。故此,警方将在全市范围内集中开展危险武平整治活动,至11月29日24时之前,对爆炸性物质、易燃物质、有毒物质、活性化学物质实行管制,所有交易行为必须报当地公安机关,并在二小时内报专案组备案。

第四,全市公安干警取消休假,实行24小时备勤,在11月29日当天通知消防、卫生及排爆部门随时待命。

方案事无巨细,不可谓不精细,然而,其中部分措施并非公安机关可自行决定的范畴,需要协同其他政府部门联合执行。而且,这样的应对方案在C市历史上尚属首次,势必耗费巨额资金并且会影响到社稷民生的方方面面。单单就审批程序一项,就不知要经历多少时日。因此,专案组也不指望在11月29日当天,所有的方案细节都能全部落实。就像分局长所说的那样——“不要依靠别人,就靠我们自己,撑也要撑过29号午夜!”

不过,第二天,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尽量排除网络信息对自己的干扰。相反,每天下班回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搜索关于“城市之光”和自己的所有信息。在仁川看来,这也许是一种自保行为。所以,昨天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城市之光”的最新杀人预告,也从网民的评论中猜出了“1129”的确切含义。一个不眠之夜后,当强作镇定的任川发现监护小组的人数骤增时,立刻慌了手脚,几乎是胁迫监护人员,要求面见专家组领导。

分局长代表专案组单独会见了任川,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从会议室里不时传出的咆哮来看,任川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半个小时后,一脸恼怒的分局长大步迈出会议室,吩咐两名干警进会议室看往任川。

“他妈的,这小子已经吓疯了。”分局长一口气喝下半瓶水,“刚才居然威胁说要自杀,说宁可自己死也不让‘城市之光’得逞。”

整整大半天,专案组都在焦躁不安的情绪中度过。分局长和杨学武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每隔几个小时就楼上楼下地参加各种会议。任川在会议室里也没闲着,据他看守的警察讲,他和一个人足足通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电话,说到情绪激动时,居然涕泪俱下。正当大家纷纷猜测是谁让任川如此牵挂的时候,这个人自己来到了公安局。

然而,让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事,这个人居然是齐媛。

齐媛一到现场任川就把她拉近会议室,并且对看守措辞强硬地要求和她单独免谈。在征得领导同意后,两名干警撤出会议室。

这一谈,就是足足半个小时,方木几次来到会议室门口,看到两名干警依旧守在门口,也是一脸好奇。

“还没出来?”方木皱皱眉头,“他们干什么呢?”

“不知道。”一个干警耸耸肩,“反正俩人一直在说话,就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方木想了想,抬手在门上敲了敲,却无人回应,方木失去了耐心,直接推门而入。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任川和齐媛坐在长条会议桌一角,姿势却颇为滑稽。任川只有半个屁股搭在椅子上,一条腿几乎半跪在地上,握着齐媛的手连连摇动,从脸上的表情看,充满了悔意与感激。

方木心下惊异,忍不住问道:“这是?”

齐媛闻声回过头来,双眼噙满泪水,声调发颤:“任法官都跟我解释清楚了,那个判决真的不是他的责任,我原谅他了…你们千万要好好保护他…别让他出事。”

方木更煳涂了,急忙把视线转向任川。任川却连连摇头,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方木心想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随即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间,杨学武就闯了进来。

杨学武气得脸色发青,手指着任川连连抖动,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他妈的无论做什么,能不能提前和我们商量一下?”

原来,就在几分钟前,“C市信息港”网站突然出现一段视频。其中的男女主角正是任川和齐媛。视频中,齐媛言辞恳切地表示那个不公正的判决不能全怪罪任川法官,自己已经原谅这个身不由己的人,并唿吁民众——尤其是“城市之光”放过仁川。任川自己则涕泪俱下地向公众致歉,甚至语无伦次地求“城市之光”饶自己一命。

视频一出,立刻引起网名的狂热点击与转载。不到二十分钟,这段视频就已经出现在近百家网站上。好事者甚至将这段视频命名为“无良法官求连环杀手饶命”。

方木啼笑皆非。这段视频想必是刚才和齐媛面谈时,任川用手机拍摄并发送到网络上的。任川求生心切尚可理解,但是一个法官不信任警方,却向凶手告饶,又让警方情何以堪呢?

分局长很快就看到了视频,暴怒之下,将任川臭骂了一顿之后,安排警察把齐媛护送回校。单纯的小姑娘临走时还百般恳求分局长一定要保护好任川。

“我承认我当时恨不得杀了他,可是,他不该死…你们…”

分局长突然打断他:“你参与过投票没有?”

齐媛愣住了,半天才红着脸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分辩道:“我那时是气不过,可是…”

早已失去耐心的分局长挥挥手,示意让她快点离开,自己也转身走了。

方木看看坐在桌旁、一脸委屈的任川,苦笑着摇摇头,正想离去,任川就一把拽住方木的衣服,带着哭腔恳求道:“方警官,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方木想了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问道:“说什么?”

任川局促不安地绞着手,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给你们丢脸了。可是,你就当我认怂行不行,就当我怕死行不行?换作是你…”

“换作是我就相信警察!”方木提高了声调,“你以为你这么做就会打动‘城市之光’么?不是每个人都像齐媛那么好心!”

“是啊,是啊,小姑娘真是好人。”任川的情绪更加烦乱,“操他妈的,我刚才也给胡老太太打电话了,没等我说完人家就把电话挂了,再打过去,连电话也不接了。”

“行了。”方木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你只要老老实实听话,就没事。”

任川抬头看了方木一眼,目光中去尽是闪躲之意,吭哧了半天,他结结巴巴地说:“能不能就让我呆在公安局?关在这里最安全,留置室都行。”

方木想了想,说道:“我去跟领导申请一下。”

任川的想法不无道理,从当前的形势和“城市之光”的决义来看,无论是任川的私宅还是工作单位都不够绝对安全。相比之下戒备森严的公安局是一个不错的监护场所。

然而,让方木没有想到的是,分局长没有同意任川的要求。

“把他保护在公安局,的确是万无一失,不过——”分局长目光炯炯地看着方木,“你是想保护这个王八蛋,还是一举抓住‘城市之光’?”方木一时语塞。

“不让任川出事当然是我们的主要目的。不过,以后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直呆在公安局。而且,难保将来不会出现张川、李川。”杨学武也劝方木,“这件事已经把大家折腾得够呛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拿下‘城市之光’?说穿了,就是把任川当‘饵’,钓出‘城市之光’这条凶猛的食人鱼。”

方木依然觉得不妥,尽管他也曾动过利用任川引出“城市之光”的念头,然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么做,一来对任川不公平,二来风险很大,搞不好就让食人鱼吞饵而逃。

不过,分局长的心意已决,当即就命令第二天把任川转移到其他场所保护起来。

此时,已是11月27日下午6点40分。距离“城市之光”公布的死期,只有五十多个小时了。

第十七章 公决

他把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方进橱柜里,然后,倚在台面旁抽了一根烟。

胖男孩坐在地板上,双手撕扯着一只炸鸡腿,吃得正香。他边抽烟,边微笑着看着胖男孩。

这臭小子,食欲可真好。不过不能怪他,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能有一只鸡腿吃,简直是天大的福分了。

一根烟抽完,他起身走向墙角的柜子,绕过胖男孩的时候,拍拍他的脑袋。拉开柜子,他从成堆的衣服下面拽出一个大旅行背包,从他吃力的动作来看,这东西很沉重。他把旅行背包拖到床边,打开,先是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背包里的东西,随即又拽过床头柜上的一个电脑包,取出一台笔记本点按哦塞进了背包里。

还没等他拉好背包,就听到楼下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老板,我来了。”

他应了一声,匆忙下楼。女孩已经对老板的外出习以为常,只是站在吧台后面静等老板的安排。他今天的指示和往日无异,无外乎招待好客人,照顾那个胖男孩吃饭,别让他骚扰客人等等。最后还加了一句,如果她回来得很晚,女孩可以自己关店回家。

安排完今天的事情,他又回到楼上,刚走上阁楼,就看到胖男孩坐在那个背包旁边,拉开袋口,好奇地向里面看着。

他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几步跑过去,一把拽起男孩甩在旁边。男孩的屁股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不满地大哭起来。

他来不及理会男孩的哭闹,迅速查看了一下背包里的东西,确认安然无恙后才放下心来。

想到刚才的一幕,他不禁后怕,冲着胖男孩厉声斥责道:“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话一出口,自己却觉得好笑。如果胖男孩能听懂他的话,又何必需要他的照顾呢?

胖男孩受此惊吓,哭声更大。他急忙换上笑脸,连拍带哄,最后从冰箱里拿出一根香肠递给他,哭声这才戛然而止。

他又好气又好笑,站着看了男孩一会儿,抬腕卡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

任川被转移至郊区的一家小宾馆里。之所以选择这里,警方主要考虑到地点偏远不容易被人发现,而且,万一“城市之光”得手,采用破坏力更大的手段杀人,这里远离闹市区,也不至于造成过分严重的后果。

任川对离开公安局十分不情愿,几乎是被警察架上车的。不过警车距离小宾馆越近,任川反而越发安静,不停地透过车窗向外张望着,似乎在分布什么。

小宾馆沟渠是郊区一家化工厂的招待所,只是三层小楼。化工厂迁走后,这家招待所转让给了个人。从外观上看,经营得也不怎么样。不过据当地民警私下透露,这小宾馆并不指望通过正常经营渠道获取利润,怀疑一直被当赌博及卖淫嫖娼窝点。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地警方提出要征用此地,小宾馆的经营者连半个不字也没说。

任川被安排在二楼剧中的207房间,饮食都有警方在指定餐馆中预订,207房间上下左右四个房间都有警察入住,方便监视及保护。院子及小楼周边都有警员24小时巡逻,三人一组。佩戴两支92式手枪,一支79式微型冲锋枪以及电警棍,警用匕首、无线电等装备,两个小时一换岗。

11月28日上午相安无事。任川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两餐都有警方送到房里。当天下午三时许,突然有一辆轿车开至小楼附近,驾车者看到巡逻的武装警察时,立刻掉头逃窜。如临大敌的专案组出动三辆警车,十一警察将嫌疑车辆逼停。将车上人员带下查验时,发现只有一男一女。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看到几支指向自己的冲锋枪,立刻吓尿了裤子。另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也是全身筛糠。核对过两人身份后,警察们大概搞清了他们的意图。这不过是一对来老地方交易的嫖客失足妇女而已。鉴于没有掌握双方从事卖淫嫖娼的确凿证据,专案组也无心求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逐勒令他们滚动了事。

不过据保护任川的警员讲,当四名警察持枪进任川的房间,不时从无线对讲机中了解不明车辆的情况时,任川以为是“城市之光”来了,吓得一头钻进床底。直到警戒解除,他才战战兢兢地爬出来。这让警察们感到又是好笑,又是憎恶。

直到当晚,小楼附近仍然毫无动静。每隔一小时,小毛所在的网监处就要向专案组汇报情况。‘城市之光’始终没有在网络上出现。不过,对他的猜测却在网络上越传越热,不少网民已经确定“城市之光”将要在明天下午杀死任川。甚至相约在网络上全天守候,等待无良法官丧命的消息。

专案组不敢松懈。因为,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

11月29日一早,专案组召集全体成员开了一个会,会上没什么新内容,只是吧各组的任务重新商议一遍,其实大家对各自的只能早已烂熟于心,所以开会的时间很短。一散会,恰好早餐送到,各组人分批吃饭。方木端着一份早餐给任川送到房间里。

敲了几下门,房内毫无动静,门镜里闪动的阴影却表明,任川在房里偷偷地观察着自己,方木不耐烦了。提高声调说道:“是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