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伟一路拉着警笛,风驰电掣般地赶回市局,物证科的人却已经下班了。

“没办法了,只能等到明天再说了。”邰伟冲方木摊开双手,无奈地说。

“不行!”方木的回答简短,但是斩钉截铁。

邰伟只好给物证科的同事打电话。半个小时后,那台CD机摆在了方木和邰伟面前。

方木打开CD机,戴好耳机,一声不吭的听音乐。

邰伟不知道方木究竟想干什么,不过他猜也许方木已经知道了那张CD与第五起案件的关系,所以现在最好别打扰他。邰伟点燃一根烟,坐在方木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方木一首一首的听,不时在纸上记录着。有的歌从头听到尾,有的歌只听了几句就跳过去。

终于,他在一首歌上停了很长时间,反复听了几遍后,他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行字,然后在那行字上重重地画了个圈。

邰伟忙凑过去。

Helter Skelter。

“惊慌失措?什么意思?”邰伟不解地问。方木画圈的力量很大,纸都被戳破了,倒是很符合这个词代表的心境。

方木慢慢地摘下耳机,任凭CD机还在嗡嗡地转着,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烟盒,慢慢抽出一支点燃,邰伟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查理·梅森。”方木的声音低哑。

这个名字邰伟似乎听过,而且隐约记得是个什么邪教组织的头领。他与这起杀人案有什么关系呢?

“查理·梅森是美国六十年代末著名的邪教组织‘梅森之家’的头子,他宣称自己受到一首披头士的歌曲《Helter Skelter》的启发,发动了名为‘Helter Skelter’的末日战争。目的是杀死白人,然后引发黑人与白人之间的阶级战争。第一批受害者就是犹太裔导演波兰斯基的家人。除了波兰斯基之外,他的老婆和另外4个人都被杀了。第二批受害者是一个开超市的老板一家。犯罪现场的墙上写着‘杀死猪猡’。梅森宣称,自己发动这场末日战争是因为自己受到了一首披头士的歌曲的启示,这首歌,”方木指指那台CD机,“就是专辑《Revolution9》中的一首单曲《Helter Skelter》。”

邰伟目瞪口呆的听着,好半天才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模仿查理·梅森的犯罪?”

“是的。”方木低声说,“刚才我一直奇怪为什么要把尸体扔进猪圈。后来当那个报案人说他把死者看成了猪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梅森。因为历史上有很多连环杀手都曾经在杀死被害人后,采取某种方式来羞辱被害人。比方说把死者故意弃置在‘不许倾倒垃圾’的广告牌下;杀死一对青年男女之后,故意将尸体摆成女方在为男方口交的姿势,等等。这也是我推测在第二起案件中的色情漫画书带有羞辱死者意味的原因。不过把受害者称为猪的,最典型的就是查理·梅森。而且我隐约记得他的罪行缘于一首摇滚乐。所以,我推测第四起案件中的CD里一定有这首歌。”方木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果真没错。”

邰伟沉吟了一下,“那前几起案件,会不会也是模仿其他人的作案手法呢?”

“有这种可能。不过我不能确定,需要查查资料。”方木站了起来,“我得回去了,要抓紧时间。”

邰伟也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方木摆了摆手,“你赶快回现场。所有的异常特征都要记录下来,也许…”方木舔了舔早已干裂的嘴唇,“会有第六起案件的预示。”

6.这个平常的数字瞬间让两个人的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

整整一夜,方木都在电脑前查找有关资料。直到天亮前,他才疲惫不堪地和衣倒在床上。这一睡,直到快中午12点半的时候才被杜宇叫醒。

方木在食堂胡乱吃了点东西,就直奔图书馆。

午休时间的图书馆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看不到。方木看看手表,还不到1点,距离开馆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方木径直来到3楼的资料室,把书包放在水磨石地面上,然后背靠着墙坐在上面,打算在开馆前再打个盹。

闭着眼睛,半梦半醒地眯了十几分钟后,方木听到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还夹杂着一个男子的小声细语。

“嗯…我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下周吧…”来人看到走廊里坐着一个人,脚步骤然停了下来,手中的电话也随之挂断了,“一会再打给你。”

方木费劲的睁开眼睛,是图书馆的孙老师。

孙老师惊讶的俯下身子,“你怎么在这睡觉啊?也不怕着凉。”他把方木拉起来,指指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别老觉着自己年轻,这么凉,得了痔疮有你受的。”

“嗬嗬,谢谢您。”方木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孙老师看看表,“嗬,来得这么早。还没到开馆时间,不过你先进来吧。”说完,他就打开资料室的大门。

进门后,方木直奔书架,接连抽下《美国犯罪百科全书》、《犯罪学大百科全书》、《疑嫌画像》几本书,捧着一大摞书歪歪斜斜的走向座位。坐在椅子上,方木习惯地抽出烟盒,想想又塞了回去。

孙老师走过来,笑笑说:“开馆之前,可以吸烟。”他看看方木手中的烟盒,“嗬!芙蓉王,档次挺高的。”

方木不好意思地说:“我老师给的。孙老师,你来一支?”说着,就抽出一根烟递过去。

孙老师也从衣袋里拿出一盒芙蓉王烟,晃了晃,“一样的。别把烟灰掸得到处都是。”说完,就走到他自己的座位那里,边喷云吐雾,边看书。

整整一个下午,方木都在埋头查资料,记笔记。除了去书架拿书、还书,他几乎没动过地方。

资料室里人来人往,时而嘈杂时而宁静。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与方木无关,他的全部身心都沉浸在面前这些书卷里。在人类犯罪史的漫漫长河中,那些或高大、强健或矮小、猥琐的刽子手们与方木擦肩而过。在一跃数载的匆匆一瞥中,在那些仿佛能将记录它们的纸张浸透血污的案件中,在那些十几年前、几十年前甚至一百多年前的罪犯的内心里,方木感到自己正一步步地接近真相。

当他疲惫不堪的放下笔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方木疲惫不堪的揉着太阳穴,边去饮水机边接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

资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看看手表,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方木慢慢的整理着书包,突然感到倦意一阵紧似一阵的袭来。

怎么会这么困呢?手脚都仿佛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眼皮不住地打架,椅子前所未有的舒服…

骄阳似火。被晒得滚烫的篮球场上,和寝室里的同学们穿着短裤,赤裸着上身打篮球。三哥太要强了,非得赢不可,输了就不让我们走。

走廊里。越过那些披着毯子、抱着肩膀的沉默的男生,能看见351寝室的孙庆东坐在厕所门前,浑身发抖。有人轻声告诉我,周军死在厕所里了。

图书馆里。手中的书如同树上的枯叶般簌簌发抖,借书卡上的名单里赫然是一连串熟悉的名字。

小超市里。长发纷飞的陈希笑着对我说,你说,那样该多好。

25路车站。陈希紧靠着我的肩膀。

俱乐部里。面目狰狞的恶魔高高举起斧头。鲜血喷涌。陈希苍白平静的脸。

352寝室门前,火光中,王建和祝老四被烧得卷曲的身体。空气中是刺鼻的焦臭味。肃立在门前的吴涵缓缓转身。我张皇失措地说,你,你是第七个读者。吴涵微笑着默认,手握着军刀向我慢慢走来,嘴里轻轻地说,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不——

方木一下子猛跳起来,面前有一个黑影被方木吓得倒退两步。

“你怎么了?”

是孙老师。从架在他鼻梁上的那两片镜片中,方木看见了自己满是冷汗,狰狞不堪的脸。

“哦,没什么。”方木偷偷地把手从书包里抽出来,书包里放着那把军刀。

“马上下班了,我看你还趴在桌子上睡着,就想把你叫醒,没想到你‘啊’的一声就跳起来了。”孙老师惊魂未定地说,“吓死我了。”

“对不起,做恶梦了。”方木勉强笑笑。

“没事。”孙老师拍拍方木的肩膀,“年轻人,也要注意休息啊。”

“嗯。”方木没有多说,收拾好书包就离开了资料室。

死者名叫托马斯·吉尔,41岁,白人男性,美国国籍。死者生前系J大公共外语部聘请的外籍教师。案发前一天晚上,死者曾在校门口乘出租车来到市内“晚风JAZZ”酒吧消费,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间离开酒吧。(上述情况来自于经常在校门口拉客的出租车司机和酒吧服务员)

死者的死因为失血性休克。从尸检情况来看,发现尸体的时候,他至少已经死了15个小时以上。他的胸腹部一共被刺了21刀,凶器为一把长约14-18CM,宽约4CM的单刃尖刀。从伤口的部位和形状来看,凶手应该是一个身高在170CM-178CM左右,习惯手为右手的成年男性。

死者身上的财物完好无损,除了手表被调至5点25分25秒之外,死者携带的现金和信用卡、银行卡都没有动过。

经现场勘查,发现尸体的猪圈并非第一现场。考虑到死者体态较胖,因此,凶手应该使用机动车辆将尸体带至抛尸现场。根据抛尸现场户主的陈述以及尸体检验的情况,凶手弃尸时间大约在上午10时至下午16时之间。警方调查走访了抛尸现场附近的群众,试图寻找可疑车辆的目击者,但是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只有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说曾看见一辆白色轿车停在抛尸现场附近,至于车型、牌照号码,目击者无法提供。而死者家门前的痕迹已经被破坏,即使留有轮胎印记,也无法提取。

耐人寻味的是,死者生前的同事提及死者有同性恋倾向,怀疑凶手同样有同性恋倾向或者扮作同性恋者将死者骗至第一现场并实施杀人行为。

去年年末和今年年初,中美两国国家元首进行了互访,新上任的美国总统更是首次来华访问。年底,美国军方高级将领还将来华访问,全世界都在关注中美两国军事关系的回暖。因此,J市的美国领事馆对此案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多次与市政府和市公安局进行交涉,希望尽快破案。专案组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还是在篮球场,邰伟和方木坐在长椅上,身边堆着厚薄不等的案卷。

邰伟先向方木简单介绍了刚刚得到的调查结果,方木很用心地听着,极少插嘴。最后,邰伟不无沮丧的说暂时没有发现提示下一起案件的不寻常的特征。方木想了想,拿过案卷材料,慢慢地看。

看到物证图片的时候,一张照片让方木看了很久。照片上,死者的钱夹和钱夹内的现金、信用卡、银行卡等物摆在桌子上。从照片上看,除了中国工商银行的信用卡和银行卡之外,现金有人民币和美金若干,还有一张钞票的颜色比较特殊,由于被其它物品遮挡着,方木看不清它的币种和面值。

“这是什么?夹在中间那张。”方木指指照片。

邰伟凑过来,“哦,那个啊,是一张英镑,5英镑。”

方木的眉头皱起来,“他身上为什么会有英镑呢?”

“老外嘛,身上有外币很正常啊。”邰伟满不在乎的说。

“问题是他是美国人,身上有美金和人民币就已经可以进行日常消费了。为什么还要带英镑?而且只带了5英镑?”

这个问题把邰伟问住了,他搔搔头,“也许…也许有什么纪念意义吧。怎么?”他看看方木,“你觉得这是下一起案件的线索?”

“我不能确定。”方木摇摇头,“只是觉得有点不同寻常。再找找资料吧。”

“也好。你那边呢,怎么样了?”邰伟看看方木带来的案卷,迫不及待地问。

方木点点头,目光变得坚定、冷静。

“基本上有点眉目了。”

“是吗,怎么回事?”

“你别急,一本一本看。”方木把四起案件的材料一字排开,邰伟注意到每一摞材料上都有一叠打印纸。

“我们先从第二起案件来看。在第一起案件的现场,女性死者的胸部上被插了一个注射器。我认为这是在提示下一起案件的案发地点在医院,至少也是与医生这个职业有关。结果,第二起案件就发生在校医院,死者是一个43岁的中年妇女,死因为海洛因中毒。”方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拿起那叠打印纸,“你再看看这个。”

邰伟伸手接了过去。那是一些期刊和书籍的复印件,上面还有方木勾画过的痕迹。

“可能有点乱,你边看,我边讲。”方木慢慢地说,“这些是英国著名的连环杀人犯哈罗德·希普曼的资料。1963年,17岁的哈罗德·希普曼跪在母亲的床前,目睹年仅43岁的母亲撒手人寰。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也成为了他人生的重大转折点。母亲的死激发了他学习医学的兴趣,但是他的母亲由于病痛的折磨,长期以来只能依靠海洛因和吗啡来减缓发病时剧烈的疼痛。所以,他也同时产生了用海洛因和吗啡杀人的欲望。他不能容忍那么多与自己的母亲年龄相仿的妇女平安幸福的生活下去。”

邰伟忘了看手中的材料,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木。方木平静地继续讲述:“1970年,他从医学院毕业,成了一名医术高超、医德良好的家庭医生。但是他从未真正摆脱童年的遭遇。1984年,希普曼开始用海洛因杀死自己的病人,受害者多为与母亲年龄相仿的女性。直到1998年底他被捕时为止,他一共毒杀了215个人。”

邰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模仿哈罗德·希普曼的作案手法?”

“是的。在第二起案件的现场,死者的手提袋里被凶手塞进了一本日文原版色情漫画。内容涉及到性虐待和同性恋。我认为这也是凶手在提示下一起案件的线索。因为第三起案件中,年仅7岁的死者就是死于性虐待。”方木又拿起一摞材料递到邰伟手里。

“这是日本著名连环杀手宫崎勤的资料。宫崎勤是一个早产儿,双手腕骨略有畸形,也造就了他自卑的性格。这个人不喜欢与他人交往,但是非常喜欢看色情漫画。他被捕的时候,警方在他的寓所里搜出了大量描写性虐待的色情动漫作品,光是色情卡通片就有六千多盒。宫崎勤第一次犯罪是在1988年,他勒死了一个4岁的小女孩并奸尸,还拍摄了死者的下体特写,用作日后自慰的时候用。之后在1988年10月、12月、1989年6月,他又三次作案,死者都是不超过7岁的小女孩,作案手法都是虐杀死者后奸尸。最变态的是,宫崎勤在1989年1月重返第一起案件的弃尸现场,把第一个死者的遗骸装在纸箱里送回了被害人的家。纸箱里放有类似犯罪声明的字条。后来,他还把字条邮寄到几家比较大的报馆。1989年7月,宫崎勤被捕。1997年,东京地方法院判处宫崎勤死刑。不过他至今还在为自己的死刑上诉。”

听罢,邰伟喃喃地说:“这,这简直和金巧那件案子一模一样啊。”他急切地拿过第四起案件的材料,“这个呢?又是谁?”

“爱德华·盖恩。美国著名的连环杀人犯。”不知道方木是感到累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的语气越来越低,脸色也愈发阴暗。

“第三起案件中,死者金巧手中握有一块陶片。这块陶片来自英国著名陶艺家葛瑞森·派瑞的一个作品。而葛瑞森·派瑞是一个异装癖者。历史上最有名的异装癖连环杀人犯当属爱德华·盖恩了。爱德华·盖恩的一生都在他母亲的管教和虐待之下。他把他母亲的尸体留在家里,把放置母亲尸体的房间钉死,当作神殿一样供奉。最初,他为了排遣寂寞,只是到附近的坟墓里,把女性的尸体挖出来,然后触摸、观赏她们。后来,他开始剥掉尸体的皮缝制人偶。最后,这种变态行径开始变本加厉,他在三年内杀死了3个中年女性,并用她们的器官制作‘人类手工制品’,包括人皮外衣、人骨汤碗等等。(方木用手指指第四起案件的现场图片说:“就是这样的人皮外衣。”)他被捕之后,承认自己非常渴望知道拥有阴道和乳房的感觉。当爱德华·盖恩穿上那些人皮外衣,就会幻想他是自己的母亲。你看过《沉默的羔羊》吧?”

邰伟点点头。

“那部电影就是根据爱德华·盖恩的案子改编的。”方木拿起邰伟带给他的材料,“第四起案件中,被剥掉皮的死者在‘听’一张CD,这是提示第五起案件的线索。他模仿的是查理·梅森。查理·梅森宣称自己受到一首披头士的歌曲《Helter Skelter》的启示,要发动对白人的末世种族战争,其屠杀对象是中产阶级的白人。我上次也对你说过了,梅森不仅在两个案发现场都留有称呼死者为猪猡的字迹,而且他一直把杀人称作‘宰猪’。这就是我这两天搜集得来的资料。我认为他在模仿历史上著名的连环杀人犯,并在每一次作案后都会留下下一个模仿对象的线索。第六起案件,我想应该与那张5英镑的钞票有关。”

邰伟沉思了一阵,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第一起案件呢?你刚才没提第一起是模仿谁。”

方木皱皱眉头,“我也在为第一起案件伤脑筋。历史上的连环杀人犯,杀死被害人之后肢解死者的太多了。从第一起案件的手法上来看,很难判断出他在模仿谁。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凶手的动机之一是嫉妒,这一点我坚信不疑。他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把曲伟强的尸体从家属区运到体育场,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

邰伟想了想,“那乔老师所说的‘重新塑造’死者王倩的思路,会不会是个线索呢?”

方木没有回答他,随手拿起第一起案件的材料,径直翻到现场图片。

被砍成六块的王倩被重新拼成了人形,成“大”字形躺在地上。

方木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又看了看文字说明。突然,他的目光变得极其专注,眉头猛地拧紧了。

“头北脚南…头北脚南…”他喃喃自语着,突然开口问道:“现场的门窗位置是怎么样的?”

邰伟略略思考了一下,“应该是南北朝向的。门北窗南。我记得老赵跟我说过,当时死者的头冲着门,脚对着窗户。”

“也就是说,当警察进入现场的时候,他看到的,应该是这样一幅景象。”方木若有所思地说,把手中的照片调换了一下角度。王倩的尸体被倒转过来,变成了一个倒立的“大”字。

方木的目光依次经过死者的头、双手、双脚,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飞快的掏出手机,颤抖着按下几个数字。

几秒钟后,耳边传来杜宇的声音:“喂?”

“我是方木。杜宇,你还记不记得,门上的那个五角星是什么样子的?”

“五角星?什么五角星?”

方木急得站了起来,“世界杯决赛那天!我们一起去看球,回来的时候,我先去了厕所,回来的时候,你说门上被人画了个五角星,你当时还用抹布擦来着,你想起来没有?”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你别管!你快想想,那个五角星是什么样的?”

“五个角呗,还能什么样,我就记得画的挺难看的。”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特殊的?是不是…”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五角星,好像是倒着的。”

“…倒着的…”方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暗起来,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是啊,就是一个角在下面,两个角在上面。你问这个干嘛啊?喂,方木,你在听我说话么?喂,喂…”

方木没有理会他的召唤,慢慢地挂断了电话。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方木斜靠在长椅上,眼神空洞。邰伟从他和杜宇的对话中,隐隐知道曲伟强和王倩被杀案发生的前一天,有人在方木的宿舍门上画了一个倒转的五角星。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倒转的五角星,什么意思?”

方木仿佛被惊吓到似的颤抖了一下,好半天才颤抖着嘴唇说:“理查德·拉米雷兹。美国的连环杀人犯。1984年至1985年间,他多次在夜晚潜入居民家中,杀死家里的成年男性,强暴家中的女性和小孩,再将他们肢解。作案完毕后,他会在现场留下他的标志——一个倒转的五角星。有的时候画在墙上,有的时候画在镜子上,有的时候干脆画在被害人身上。(方木指指那张照片,“王倩的头冲着门,脚冲着窗户,呈“大”字形,当警察进入现场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个倒转的五角星。”)这家伙的犯案手段和其他的连环杀手不同:他既没有特定的杀人手段,射杀、钝器击杀、割喉、扼杀都试过;也没有特定类型的受害者,死者小到几岁,大到70多岁,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所以警方在抓捕他的时候,很费了一些力气。理查德·拉米雷兹1985年被捕,1989年被判死刑。”说罢,方木就低下头不作声了。

邰伟点燃一根烟,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理查德·拉米雷兹、哈罗德·希普曼、宫崎勤、爱德华·盖恩、查理·梅森,”他若有所思地说,“看来这个家伙真的是在模仿这些历史上著名的连环杀人犯。还在你的门上留下预示第一起案件的线索——倒转的五角星…”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邰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手中的香烟也忘了吸。愣了几秒钟,他把头转向方木,后者正在努力点燃一根烟,颤抖的双手怎么也打不着火。

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邰伟慢慢地说:

“方木,我觉得这个人是冲你来的。”

邰伟小心地看着他,方木的脸正呈现出死灰一般的颜色。

“他在考你,看你能不能猜出他下一个要模仿谁。在这个校园里,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些。”邰伟的话很轻、很慢,而在听者的耳朵里,却像一颗颗射入心脏的子弹。

“是么?不会吧。”方木终于点燃了香烟,深吸了一口,转头对邰伟勉强笑笑。

那是什么样的笑?恐惧、绝望、愤怒、沮丧。

说服自己相信这只是个巧合?别逗了,即使那自欺欺人的微笑仍然在嘴角不自觉地抽搐。

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方木感到周围那些轮廓逐渐模糊的事物一件件围拢过来,篮球架、铁丝栅栏、树木、甚至是宿舍楼都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越来越浓重的夜色中不怀好意的偷笑着,一步步向他逼近。

方木感到喉头发干,嘴发苦,头发晕,终于,他弯下身子,不可遏止的呕吐起来。

邰伟一动不动的坐在长椅上,看着面前身体几乎折成两半的方木,心中充满了同情与哀伤。

第十八章 约克郡屠夫

整整一天,方木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眼盯着天花板,不理会任何人。杜宇虽然已经对他这幅德行习以为常,不过也隐隐感到这一次,他有点不一样。

晚上的时候,邰伟来了。

推门进来的时候,杜宇正试图劝方木吃掉自己为他买来的晚饭。邰伟看见桌子上还摆着早已冷透的午餐。

见邰伟进来,杜宇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无奈的向床上努努嘴。

仅仅一天的功夫,方木就瘦了很多,下巴更尖了,那两只死死盯着天花板的眼睛也显得大得惊人。

邰伟坐在方木的床边,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

“绝食?”

方木毫无反应,眼珠动也不动。

邰伟“嘿嘿”的笑起来,他拿过饭盆,使劲嗅了嗅。

“好香啊,大米饭、土豆炖鸡块,这个是什么?”

“焦熘鱼丸。糖醋口的,开胃。”杜宇边看着方木边回答。

“嗬,看你哥们给你考虑得多周到!还不快起来吃了。”

方木垂下眼睛,轻声说了句:“谢谢。”就把头转向床里侧。

杜宇无奈的冲邰伟耸耸肩,邰伟笑着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三个人沉默着坐了一会,杜宇就拿起书包和水杯,向邰伟作了个“我出去了”的手势,轻手轻脚的带上门走了。

宿舍里只剩下方木和邰伟两个人。邰伟看看仍然脸冲着墙,一动不动地躺着的方木,叹了口气,掏出烟来闷闷地抽。

一支烟吸完,看看方木仍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邰伟开口说道:

“伙计,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别说是你,我是个警察,如果有个这样的对手,我一样会感到害怕。可是害怕归害怕,每天躲在寝室里并不是个办法,如果他想干掉你,他早晚会下手,不管你如何逃避,他都会找上门来。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下手为强,先把他揪出来!”

邰伟看看动也不动的方木,继续说道:

“我今天仔细查了查马凯的社会关系,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所以,问题可能不出在这边。我已经联系了C市公安局,请求他们协助调查在你参与过的案件中,有没有尚未归案的同案犯以及可能产生报复念头的犯罪人家属。”他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没征得你的同意,你不会怪我吧?”

方木猛地坐起来,邰伟吓了一跳。

“你能不能闭上嘴,别像个老太太似的唠叨个没完?”他冲邰伟大吼。

邰伟尽力压住火,“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