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电视连续剧拍摄现场。

“停!这一条过!”一个导演模样的家伙从监视器前站起身来,从脸上的表情来看,似乎并不满意。

“准备下一场。”导演转向裴岚,“裴岚,情绪再饱满点,OK?”

“嗯。”裴岚懒懒地应道。化妆师急忙上去给她补妆,裴岚的视线却被片场外缓缓驶来的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吸引住了,脸上也有了一丝亮色。

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女人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号的保温壶。男人是梁泽昊,他一边熟稔地和剧组工作人员打招呼,一边指示保姆把保温壶送到裴岚的化妆车里。走到裴岚面前,梁泽昊笑嘻嘻地问道:“宝贝,今天好吗?”

不等裴岚回答,旁边的一个女演员就插了一句:“梁哥,又来送汤了?你对裴姐真好呀。”

“是啊。”梁泽昊上下打量着她,“紫嫣最近又漂亮了啊。”

女演员咯咯地笑起来,瞟了梁泽昊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妨碍你们聊天了”,扭着腰肢款款离去。直到裴岚干咳了一声,梁泽昊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见裴岚的脸色很难看,梁泽昊又低声说了几句好话。哄了一会儿,看裴岚脸上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梁泽昊也没了耐心,说了句“记得过来喝汤”就一头钻进化妆车里。裴岚不用猜就知道梁泽昊去干什么了,想到他又和那些急于攀上高枝的女演员们打情骂俏,心中就越发妒恨。

胸闷气短的裴岚站起身来,想出去走走,刚迈出几步,就听到周围一片尖叫和按动快门的咔嚓声。

是围在片场外的影迷。裴岚步履轻盈地走过去。此刻,也许只有这些狂热的人才能慰藉自己的心灵,裴岚接过一个个本子,签上自己的名字。忽然,她想起曾在另一个简陋无比的本子上签下的名字,还有那个有着锐利却温暖的眼神的警察。那一瞬间,她的心也跟着暖了一下。

虽然还没到放学的时间,第六小学门口却已经挤满了学生家长和车辆。路过的行人无不侧目,却也都报以宽容的一笑。儿童频频失踪的事情已经传到了C市,谁也不想让厄运降临到自家宝贝的头上。

街边的一家快餐店里,方木一边盯着第六小学门前,一边小口啜着已经冰冷的豆浆。收银的女孩子有点急了,再过一会儿就该放学了,不少家长会带着孩子来这里吃东西,这家伙在这里占着座位,要影响生意的。她正在犹豫该怎么让他离开的时候,客人忽然起身,一路小跑冲出了门外。方木在等候的家长中挤来挤去,瞄准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子,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老鬼回过头来,脸上一副撞了墙的表情,连连小声告饶:“别在这儿,别在这儿——我儿子就快放学了。”

女孩子刚刚收走那讨厌的客人留下的豆浆,就看见他又拽着一个满脸苦相的男子走了进来。

方木把老鬼按坐在椅子上,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没听到啊。”老鬼目光游移,“我每天也挺忙的…”

“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有消息吗?”“没有。”这个问题老鬼回答得倒干脆,说罢就欲起身,“对不起啊,我得接孩子去了。”

方木不由分说,又把他按在座位上。老鬼有些急了,冲方木连连作揖:“你放我走吧,老大。我前妻的脾气你也知道,一个月啊,我只有今天能看看孩子…”“好啊。”方木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根烟,“那就跟我说实话。”

老鬼小声骂了一句,看看手表:“你先给我买杯水,我要喝珍珠奶茶。”

“行。”方木站起身来,一只手指着老鬼的鼻子,“你要是敢跑…”

“哎呀,我不敢啊。”老鬼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就快点吧。”

当方木看到女孩把所谓的“珍珠”倒进塑料杯子,心中不由得一动。奶茶冲好后,方木要了一根最粗的吸管,回到了座位上。

老鬼好像真的渴坏了,也不顾烫嘴,连喝了几大口:“你别说,这玩意还真好喝。”

“说吧,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那个姓丁的没下落,估计是跑了。”老鬼压低声音,“至于老邢的事儿,道上的人都知道他被摆了一道,听说跟老邢正在查的案子有关。”

“什么案子?”

“具体的不知道,据说跟丢小孩的事有关系。”

方木想了一下,又问道:“庄家是谁?”“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是本地的。”老鬼看看四周,低声说道,“方警官,你这人不错,我好心提醒你一句…”

“嗯?”

“那伙人不好惹,老邢那样的人物都能被扳倒,更何况你了。”老鬼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我看你就别趟这摊浑水了。”

“哦?”方木挑起眉毛,“这么说,你还是知道些内情啊。”“没有没有。”老鬼慌忙移开目光,“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跟我说实话。”方木眯起眼睛,慢慢地说道,“你骗不了我。”

老鬼干笑几声,表情却更加紧张。为了掩饰,他端起奶茶大口吸着,忽然,他把一口奶茶呛在嘴里,紧接着就两眼圆睁,用手在喉咙上抓挠起来。

方木扫了一眼堵在吸管里的“珍珠”,一动不动地看着老鬼在面前挣扎。老鬼的脸已经憋成了紫色,眼珠几乎要爆出眼眶。他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用手指在嘴里胡乱抠着,下巴和胸前全是黏煳煳的口水,可是那粒要命的“珍珠”依旧卡在气管里。收银的女孩子想过来帮忙,却被方木做出的严厉手势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老鬼狂怒地瞪着方木,想跑出去找人。刚站起来,方木就一脚把桌子踹过去,正顶在老鬼的胸口。老鬼动弹不得,又说不出话,连连对方木作揖。方木从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笔,扔在他面前,老鬼飞快地抓住笔,在记事本上草草写了几个字后,抬头冲方木疯狂地比划着自己的喉咙。

方木松开脚,绕到老鬼身后,双手环绕他的腰,然后左手握拳,拇指顶住老鬼的胸廓和上腹,接着右手抓住左拳,快速向上压迫老鬼的腹部,如是几次后,老鬼终于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颗“珍珠”也被他吐到桌面上,弹跳了几下后,滚到墙角处。等到他的咳嗽声稍微减缓些,方木拍拍他的肩膀,指着本子上歪歪扭扭的“百鑫”两个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老鬼闭上眼睛,向后一靠,“瞎写的。”

方木没有作声,而是一直盯着老鬼的脸。“你盯着我也没用。”老鬼把脸转向一边,“我可不想死得太早。”

这时,一大群小学生挤进了快餐店,其中一个小学生无意中向这边扫了一眼,立刻叫了一声:“爸爸?”

老鬼的身子一震,立刻睁开眼睛,满脸堆笑:“洋洋!”

洋洋满脸狐疑地走过来,很不友善地盯着方木。老鬼眉开眼笑地蹲下,一把抱住儿子。“想吃什么?爸爸请客!就是不许喝珍珠奶茶。”

洋洋挣脱了老鬼的怀抱,又看了看方木,皱起眉头:“他是警察吧,你又犯什么事了?”

“没有啊。爸爸一直在…你知道的…”老鬼急得语无伦次,“爸爸跟你发过誓的…”

“你爸爸没做坏事。”方木开口了,他蹲下身子拍拍洋洋的头,“他在帮警察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什么任务?”洋洋还是半信半疑。

“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秘密任务。”

“行,其实我爸挺能干的。”孩子还显得挺大度,“那我要不要装作不认识你们?”

“那倒不用。”方木笑笑,“你去买吃的吧,叔叔请客。”

洋洋兴冲冲地跑了。老鬼松了口气,臊眉搭眼地说了句“谢了”。方木没回话,伸手从钱包里掏出五张百元大钞递给他:“线人费。”老鬼没客气,大大咧咧地揣进兜里,转身要走,方木又叫住他。“等等。”

老鬼又摆出一脸苦相,“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方…”

“拿着。”

老鬼愣住了,递到眼前的是两百元钱。

“天冷了,给你儿子买双鞋。”方木向不远处的洋洋努努嘴,“你看看。”

老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表情却更复杂,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吧。”方木移开目光,挥挥手,“你儿子等你呢。”

老鬼又站了几秒钟,然后咂咂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低声说道:“方警官?”

“嗯?”

“前段日子,有人看见姓丁的去了百鑫浴宫,之后就再没见他出来过。”

方木猛地扭过头来,盯着老鬼看了几秒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谢了。”

百鑫浴宫位于二环以外,地处城乡接合部。方木第一次来到百鑫浴宫的时候,吃了一惊。

所谓百鑫浴宫,只是一个二层小楼,由于长期缺乏修葺,已经变得斑驳破旧。方木绕着百鑫浴宫走了一圈,发现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实的窗帘遮挡着,里面的情况无从得知。

正门处贴着一张已经发黄的白纸,上面写着“停业装修”。

方木想了想,转身去了马路对面。那里有一个修自行车的摊位。方木跟修车的老人攀谈了几句后,问他百鑫浴宫的情况。老人说,他在这里修车已经有几个年头了,百鑫浴宫开始建设的时候,他就在场。可奇怪的是,外墙装修好之后,施工人员就撤离了,此后再没有人来过这里,也就是说,这家浴宫从来没有开张营业过。

方木心里有了数,回局里后,他查了一下资料,结果不出所料。在法律上正常营业且照章纳税的百鑫浴宫只是一个空壳,其存在的价值肯定是违法的,最大的可能是洗钱,还有…

方木不愿再想下去了,因为丁树成很可能就在百鑫浴宫里。

金永裕推开包房的门,面前的淫靡景象让他微微蹙眉,又觉得好笑。四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围坐在景旭身边,而包房里唯一一个衣着完整的人也正是他。见有人进来,已经被酒精和K粉彻底麻醉的景旭显得有些迟钝。

金永裕挥挥手,女人们识趣地草草穿好衣服,依次离开了包房。

金永裕坐在景旭身边,看看他面无表情的脸,点燃一根烟,问:“爽吗?”

景旭依旧呆呆的,隔了好久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好玩。”金永裕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酒桌上,“老板给你的。”景旭的眼珠缓缓地转向那个信封,停留了几秒种后,又扭过头去,几乎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金永裕笑笑,按熄了烟头,站起身来说道:“开心点。老板还是赏罚分明的。”说完,他就拉开包房的门走了出去。

这时,景旭突然开口了。“我要女人。”他清晰地说道,一字一顿,“再换四个。”金永裕愣住了,随即就简短地回答道:“好。”

然后,他关上包房的门,转身对门口的服务生说:“再给他找四个小姐,不要刚才那四个。”“啊?”服务生面露难色,“金哥,小姐们说景哥玩得太狠了…都抠出血了…”

金永裕没说话,抿起嘴看着服务生。后者慌张起来,垂下眼睛说道:“我现在就去安排。”说罢就一路小跑而去。

金永裕哼了一声,刚要走,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按下通话键,只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挂断电话后,他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老板,”刚一接通,他就急不可待地说道,“‘笼子’那边有情况!”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两点,这条本来就人迹罕至的路显得更加幽静。方木拎起背包,起身下了吉普车。

方木缓步来到一面窗户前,伸手从背包里掏出破窗器。他用玻璃刀割开一个直径约半米的洞,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玻璃取下。刚拨开那厚重的窗帘,方木的手就停了下来。

不出所料,窗子里还有护栏。

方木把破窗器装好,起身绕到楼后。那里有一座室外平台,平台南侧是一扇铁门,估计是后厨的位置。方木拧亮手电,只见一根粗粗的铁条横贯在铁门中间,一把大铁锁加于其上。方木从背包里取出撬杠,插进两条锁臂里,用力扭了两下,铁锁应声而开。方木立刻蹲在原地,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轻轻地拉开铁门,走了进去。

进入室内,方木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十平方米左右的水泥房间里。没有窗户,四处散落着一些食品包装袋、鸡蛋壳和酒瓶。

房间对面是一扇木门。方木走过去,试着拉了一下,门吱呀打开了。一阵寒气扑面而来,脚下是一段四阶楼梯,下面则是一个二百平方米左右的大厅,从地面中间的两个方形大坑来看,这里应该是浴池。方木一边走,一边留心脚下的水泥块和木条。室内仍然是一副刚刚竣工的样子,甚至都没有清理一下。走到大坑边,方木随手向坑里照射了一下。浴池底部胡乱堆放着一些草垫和被子似的东西,他心里一动,抬脚跳了下去。

刚一落地,方木就踩到了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卷脏得分不出本色的被子。方木蹲下身子细细翻看,又拽出草垫中的几根草,用手指捻了捻。略有潮湿,但并未腐烂。

方木站起身来,皱了皱眉头。这里显然曾经有人住过,但肯定不是当时建屋的工人。否则在这么潮湿的环境下,几年时光过去,那些草垫早就腐烂了。

方木从坑边随手拽过一根木条,翻动着那些破烂的棉絮。几分钟后,方木挑起一块破烂不堪的布片,破布上仍有些桃红色依稀可辨。这应该是一件衬衫,从尺寸上来看,它的主人似乎身形娇小。

方木扔下木条,咬了咬牙。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里曾经住过的也许是那些被拐卖的女孩。

浴池北侧是一段未封闭的楼梯,方木跳出大坑,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二楼的情形和一楼差不多,中厅的位置是一大片空地,貌似休息大厅。四周则是一圈小房间,估计是做包房所用。方木逐一查看过去,房间都大同小异。转入东侧走廊时,眼前的情景却大不一样。

相对于其他地方,这里要乱得多。破碎的桌椅、酒瓶随处可见。手电光从墙面扫过,显出更加突兀的明暗,方木凑过去,能看出估计是砍刀、铁棍之类砍砸过的痕迹。而其中一个圆洞,显然是弹孔。在一面墙上,方木发现了一片干涸的褐色液体,看上去仍有粘稠的质感。从高度分析,应该是头面部遭重创后,血液喷溅上去形成的。

方木在四周照射了一圈,又发现了不少血迹。他的手有些抖,很显然,这里曾发生了一场恶斗。而喷洒出如此多血液的,无论是一人还是数人,必有伤亡。至于伤亡者可能会是谁,方木不愿去想,他强迫自己迈开脚步,继续查看下一个房间。

刚刚把手电光投射到房间里,方木的视线里却立刻一暗,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双手平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中埋伏了!

方木立刻关掉手电筒,转身避开门口,后背死死地贴在墙壁上,同时在背包里疯狂地翻找着。当他把撬棍握在手里的时候,才意识到手心里已经攥满了冷汗。

他同时也发现,对方并没有开枪,甚至都没有移动。

眼镜顺着汗湿的鼻梁滑下来,方木用手扶扶眼镜,拼命让自己骤然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同时竭力倾听对方的动静。然而对方似乎很有耐心,始终默默地站在房间里。方木渐渐感觉蹊跷,如果对方设伏,应该不止一人,耽搁了这么久,同伙应该早就过来了。而且对方刚才明明有机会开枪,为什么却不动手?

方木心一横,蹲下身子,悄悄地挪到门口,转身,猛地按亮手电筒向斜上方照去。

对方的脸被罩在强光下,方木本打算趁此机会把撬棍甩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然而当他看清那张脸后,却忘记了所有的计划,只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一张死人的脸,尽管他半睁的双眼中已暗淡无光,方木还是认出那就是丁树成。

方木愣在原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急忙收好撬棍,疾步走到丁树成的尸体旁,用手电筒上下照射着。

丁树成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了,从他的尸体上,仍然能看出死前的惨状。

丁树成的头发被干涸的血块纠结在一起,他的脸上有一道被利器砍噼过的伤口,深可见骨。由于尸体已经腐败,体内充盈的气体让丁树成身上的衣服被绷得紧紧的,也让至少三处贯穿而过的枪伤一览无余。这几处伤中的任何一处都足以让一个强壮的男人彻底失去反抗能力,而丁树成却始终站着,依托在身前的一个铁架子上,双手平握着一支五四手枪,警惕地瞄准前方。

这个人,在生命离他而去的瞬间还在战斗。

方木叹了口气,伸手去拿他手里的枪。拽了两下,竟拽不动,心中更是不禁唏嘘。再用力时,丁树成的尸体动了动,脚下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木用手电筒照了一下,丁树成的脚边散落着一大堆空方便面袋,还有一些被撕开的调料包,被舔舐得干干净净。方木的心中陡生疑惑,难道…这时,方木的余光中突然出现了异常:墙角处的一堆破棉絮忽然动了动!

方木急忙用手电筒照过去,那堆破棉絮停止了蠕动,但是很快又动了起来。几秒种后,一张脸露了出来。

方木震惊得无以复加,竟忘了拿出撬棍准备自卫。而那个人似乎也对方木没有敌意,甚至对方木的存在毫不在意,径自从破棉絮中爬起来,蹒跚着走到丁树成的尸体脚下,蹲下身子在那堆包装袋中翻翻找找。

这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女孩。方木看着她不足一米五的身高和一头脏乱的长发,越发惊讶。

女孩从那堆垃圾中翻出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还有小半瓶水,颜色污浊。喝过水后,女孩继续全神贯注地在垃圾堆里翻找,最后捡起一个方便面袋,用舌尖舔着里面的一点碎渣。

方木蹲下身子,想了想,低声问道:“你是谁?”

女孩对方木的提问毫无反应,一心一意地嚼着嘴里的食物。方木连问了几遍,女孩都没有回应。

方木皱皱眉头,伸出手去,试图把女孩拉起来。指尖刚刚碰到女孩的手臂,女孩就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跳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在丁树成的尸体后,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角,惊恐万状地看着方木。

方木急忙缩回手,低声解释道:“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叫什么?”

女孩不说话,竭尽所能地把自己缩在丁树成的尸体后面,仿佛那就是自己的保护神。

忽然,方木觉得自己理清了事实的真相。

丁树成站在一楼的大厅里,满脸警惕地看着正在往自己身边聚拢的几个人。在那个大坑边,女孩正在被另一个男人拽出来。

丁树成不住地看着女孩,手慢慢伸向腰间。这时,面前的一个男人动手了,丁树成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同时向女孩跑去。抓住女孩的男子急忙松开她,伸手去摸枪。丁树成开枪了,男子仰面翻倒。霎时,大厅里子弹横飞。丁树成一把拽住她,却发现入口已经被堵住,只能向楼上跑去。

二楼曲折的走廊里,丁树成且战且退,弹雨中,身边的墙壁上不时飞溅起火花。丁树成边护着女孩边开枪。突然,从一个包房里蹿出几个人,丁树成举枪,却发现子弹已经打光了。寒光闪闪的砍刀迎面噼在他的脸上。丁树成痛极狂呼,随手捡起一根铁条胡乱地抡开来,好不容易冲出了包围,丁树成拽着女孩躲进了一间包房,又拉过几个铁架堵在门口。他把女孩藏在身后,换上弹夹后,推弹上膛。有人在包房门口露头,丁树成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没打中,子弹撞进对面的墙壁内,发出沉闷的钝响。这一声枪响后,战场上出现了暂时的平静。有人的手机在响,有人在小声却急促地解释着什么。随即,丁树成就听见拖拽尸体的声音,搬动重物的声音,以及楼下的铁门发出的沉重的撞击声。他什么都听得到,却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觉得冷,从身上的几个洞流淌出去的,是一点点流逝的生命。他只知道要靠在铁架上才站得住,只知道端着枪,自己和身后的女孩就暂时没事。他只知道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和女孩有信心撑下去。

“我是警察。没事。别害怕。”

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尽管在女孩听来,那只是一些含煳不清的音节。

当这些音节也越来越低,最后渐渐消失之后,女孩发现挡在他身前的人已经变得冰冷僵硬。她站起身来,在寂静无声的小楼里寻找出口。然而,她摸到的每一扇门都被紧紧锁住了。

饥饿和干渴让她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哭泣,转而拼命地搜寻可吃的东西。然后,她回到那间包房,躲在一堆破棉絮里,看着眼前那个依旧站着的人。尽管他始终一动不动,尽管他已经开始发臭,但是有他在,她就会觉得安全。

直到一只手电筒把光线投射到她的脸上。

方木抬头看了看丁树成那张破碎不堪的脸,强忍住内心的汹涌澎湃,竭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对女孩说:“走吧,我带你出去。我是警察。”

女孩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语言的理解能力,然而,仍然有些词语让她感觉熟悉。她的眼神渐渐活泛起来,肮脏的小脸也从丁树成的腿后缓缓露出。

然而方木的表情却一下子僵住了!他在女孩明亮的双眼里看到两团飞舞的火!

方木急忙转身,刚好看到一个燃烧瓶撞在门口的墙壁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大火腾地在房间里烧起来。方木来不及多想,几步跳到门口,刚迈入走廊,就迎面看见又一个燃烧瓶飞过来。

方木向燃烧瓶飞过来的方向望去,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方木大声喝问道:“谁?”对方没有回应,而是转身下楼。同时,碎裂声在一楼不断响起,每响一声,就会有一片火光亮起。

方木有些慌了,急忙奔回房间,拽起女孩的手,女孩却挣脱开来,拼命向丁树成的尸体后面挤。方木看看丁树成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咬咬牙,弯腰把他的尸体扛在了肩膀上。

兄弟,我带你回去。

走廊里已经是烈焰熊熊,刚走几步,方木就感到热浪袭人。走廊两侧的包房里也许有人埋伏。方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刚踏上楼梯,方木就看到几个人影在入口的铁门处晃动。情急之下,方木大喝一声“别走”,对方听到后,齐齐地跑出铁门,随即就把门关严。

方木连拖带拽地拉着丁树成的尸体和女孩挪到门前,伸手猛推几下,铁门纹丝不动。方木知道对方已经把自己锁死在小楼里,心头大乱。

他揪起丁树成的手,试图把枪拽出来。努力几次后,枪却始终死死地被那只僵死的手握住。方木只好抬起他的胳膊,勉力瞄准可能悬挂着门锁的位置,连开两枪。“当当”两声脆响后,弹头被反弹回来,差点打中方木。看来破门而出已经不可能,方木摸出手机,却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连紧急呼叫都播不出去。

方木紧张地在浓烟中四处张望着,辨清方向后,他扛起丁树成的尸体,女孩始终紧紧地拽着丁树成的衣角,跌跌撞撞地向后厨跑去。

那里是唯一可能的出口。方木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暗暗祈祷自己撬开的那扇铁门不要被人发现。

小楼内的浓烟越来越厚重,方木渐渐感到呼吸困难。丁树成的尸体好像有一吨重。当他终于摸到那个滚烫的门把手时,几乎要欢呼出声。

方木猛地拉开那扇门,扑到铁门前,用力一拽,心下却立刻一片冰凉。它也被锁死了。方木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完了。

浓烟不停地从敞开的门里灌进厨房,方木看着地上丁树成的尸体,视线也越来越模煳,内心却越发地安详。

到此为止吧,我尽力了。对不

起,老邢。对不起,邢娜。对不起,丁树成…

忽然,方木从浓烟中看到了两点光亮,渐渐模煳的意识竟有所醒转。是那女孩的眼睛。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方木,目光中有信任,有期盼,还有鼓励。

在那些漆黑的夜里,你也是这样看着丁树成的吧。

方木的双脚暗暗用力,一点一点,终于站了起来。他已经死了,我还没有!

最后的希望在窗户那里——方木勉强理清了思路——如果打破一扇窗户,就可以得到新鲜的空气,也许可以撑到救援人员到来。然而,在浓烟滚滚的小楼内,从后厨走到窗前,已经是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

方木费尽全力才把丁树成的尸体弄到肩膀上,女孩依旧拽着丁树成的衣角,乖乖地跟在方木身后。方木蹒跚着走出门口,谁知刚走出几米却一脚踩空,连人带尸滚落下去。

这下把方木摔得不轻,一时间,体力完全透支的他甚至没有力气爬起来。足有半分钟后,他才慢慢坐起,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方向。前后左右都是浓烟和跳动的火光,严重缺氧也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煳,只能徒劳地在原地向四处胡乱摸索着。

唯有身下的地面坚实无比,双手可达之处皆空空如也。方木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恐惧。这是真正的无能为力。这是真正的无路可逃。突然,一阵金属弯折的吱嘎声和玻璃的碎裂声在斜前方响起。方木循声望去,却看见满屋的浓烟正朝一个方向席卷而去。方木立刻觉得眼前清爽了不少,等他看清那里的情形时,精神更是为之一振。

那是一扇被打开的窗户!

来不及多想,他拽起丁树成的尸体,连滚带爬地向那里奔去。那扇窗户里加装的铁制护栏已经被拽变了形。护栏上有一只铁钩,上面还连着一段已经断掉的绳子。方木抬头向窗外望去,刚好看见一辆闪着尾灯的车拐进街角。方木无心去多想。他看看变形的护栏,它已经被拉开了一条缝隙,应该可以容许一个人挤过去。他把手伸向女孩,示意她赶快出去。女孩不说话,却拼命地摇头,死死地拽住丁树成的衣角。方木顾不得许多,硬是把女孩的手掰开,抱起她顺着护栏间的缝隙塞了出去。女孩刚一落地就急得直跳,竟想爬回来。方木失去了耐心,做了一个噤声下蹲的手势。也许是方木脸上凶狠的表情吓到了女孩,女孩乖乖地照做了。

方木伸手去抱丁树成的尸体,可是,精疲力竭的他试了几次,都无法把尸体搬上窗台。方木想了想,自己先跳到窗台上,挤出护栏后,伸手把丁树成的尸体拽起来,试图把它从护栏中拖出去。那道缝隙对方木来讲,要挤出去已经非常勉强,对于尸身膨胀的丁树成来说,更是难上加难。方木费尽全力,也只把丁树成上半身的小部分拽出了窗外。

眼看火已经烧到了墙角,丁树成的裤子也已经开始冒烟了,方木焦急万分,却无法再拽动他分毫。突然,方木的耳边传来“嗖”的一声,紧接着,头顶的瓷砖被打得粉碎。

被发现了!